71.楚波鸿番外（1/2）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你是天生剑修，该修无情道!”仙风道骨的长老朗声道。

玄衣黑发的少年持剑，垂眸道：“诺。”

他叫凌云，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剑灵之体，他被万剑宗的掌门收为亲传弟子, 悉心教导，二十金丹, 三十元婴，百岁练虚, 是惊动整个修仙界的天纵之才。

如果他一直坚守无情道, 本可以破碎虚空。

但, 只是如果。

有一次他去妖界试炼，任务是斩杀一万只幻灵雀, 在幻雾之林中，他看到了一只九命猫幼崽。

那是一只刚出生，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奶猫。

不知为何被遗弃在危险的幻雾之林，幻雾之林可怕之处在于每时每刻都会有幻境漩涡出现, 幻境漩涡会卷走了它附近所有的生灵, 而后那些生灵若是实力不足以挣脱幻境漩涡，就会永远迷失在幻境中。

他进入幻雾之林, 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只九命猫幼崽, 当他去斩杀幻灵雀时, 也不自觉得回头去看那只九命猫。

他看到有无数的大大小小的幻境漩涡在九命猫幼崽旁边出现，而后又无声消失，那些漩涡几乎要卷走那只小奶猫，可是每一次，小奶猫都因为巧合而侥幸逃生，也许是刚刚翻了个身，又也许是两个漩涡的吸力正好相抵消。

那只九命猫幼崽与无数的死亡擦肩而过，让他忍不住感慨上苍的仁慈。

无情道，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

然而太上忘情并非太上无情，是以无情化大爱，当他看到那只九命猫在无数的幻境漩涡的包围中呜咽时，原本冷硬如磐石的心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想，罢了，我就是救起它，又有何妨。

于是冷冰冰的仙君用持剑的手，抱起了那只瑟缩的九命猫。

那应该是他接触过的最柔软的事物了，他的手掌捧住那只全身瑟瑟发抖的九命猫，看着它湿润的蓝眸，那湛蓝如天空的眼眸倒映出他一人的容颜，好像他就是它的全世界。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微弱而坚定的心跳透过胸腔，透过掌心，就这样传递到他的心中。

他把这只九命猫幼崽带回了宗门，总是喜欢缠着他的师姐看到了这只九命猫，惊讶得不得了，连声叫道：“小师弟!你居然!也会!养猫!!!天呐!我以为你会和剑过一辈子!”

师姐的声音太过尖锐，有点吓着那只九命猫，他皱了皱眉，把那只九命猫抱在怀里，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背。

因为是第一次照料这种弱小的生物，他小心翼翼地计算好力度，用最严谨的态度去抚摸它。

只是，手感意外得很好。

师姐在一旁咋咋呼呼地问他为什么要养这只猫，他简单地说了幻雾之林的事，师姐沉默了一会儿，道：“它九条命一次又一次地试探过了，把最后一条命留给了你。小师弟，这也许就是师尊说的缘吧。”

掌心的那只小奶猫伸出小舌头，抱住他的大拇指，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然后把小脑袋软软地靠着他的虎口处，整个人缩成一个小团子，小尾巴也跟着绕出了一个圆润的弧度。

他用指尖碰了碰那只九命猫的尾巴，神情冷淡，听到师姐的话后，他沉默了半响，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的日子很平淡，无外乎就是练剑，苦修，他有一回要闭关一年，就把那只九命猫托给师姐照料。

把九命猫留在师姐的洞府里时，那只九命猫还是蠢透的什么也不知晓的样子，它低头抱住自己的两条尾巴咬来咬去，时不时还拿爪子去碰。

那只九命猫三魂七魄不全，看上去痴傻极了，也许是受当年的幻境漩涡的影响，又或者是出生就是魂魄不全，所以终日呆傻，只能做个宠物，战宠什么的是想也不用想的。

他一开始是想要把那只九命猫培养成战宠的，可是把那只九命猫放在地上，它就茫然地抬眸看着他，还迈着小碎步跑到他的脚边，小声地喵来喵去。

所以战宠什么的还是算了。

他是天生剑体，战斗力本就远超同类修士，也不需要什么战宠了。他叹了一口气，把那只九命猫抱了起来，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它的眉心，道：“笨猫。”

那只笨猫就开心地舔了舔他的手指，看上去是真的蠢，可是却蠢笨的如此合他的心意。

他那日把那只笨猫放在师姐的洞府里，转身离去，那只笨猫还以为他去去就回，于是躺在毛毯里安安静静地舔毛，不叫也不闹。

他在闭关练剑的时候，总觉得内心不安稳，于是提早半年出关，那时他的师姐则抱着那只九命猫心急如焚地站在外面，看到他后眼睛一亮，像是见到了救星般跑上来道：“小师弟，你总算出来，你要是再不出来，我都要强行打断你的修炼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师姐怀里的那只九命猫，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猫，瘦到一身皮毛都开始掉落，就像皮囊包裹着几根骨头，强行拼凑出了一个猫的模样。

“你走了之后，这只九命猫就郁郁寡欢，灵食一口也不肯吃……”是的，这只九命猫太笨了，三魂七魄不全，连修行也不会，之所以长出了两条尾巴，全靠灵食吃下去，那些灵食都是珍稀的灵药做成的食物，不仅灵力增长比服用丹药多，而且危害还比服用丹药来的小。

那只九命猫仿佛感受到他的到来，非常迟钝而坚定地抬起头，用那双湛蓝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一如初见时，那样专注而纯净地望着他，好像他就是它的全世界。

他在那一刻，在他寸草不生的荒芜的内心，在坚如磐石的心上，在那道微微裂开的缝隙中，突然长出了一道嫩芽。

他接过那只九命猫，那只九命猫已经十分虚弱，可还是慢慢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

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刻想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那一瞬间的感情实在太让他刻骨铭心，所以在千年之后，当他转世时，进到须弥幻境中，不知为何，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猫。

一只很弱小的，很蠢笨的，很没用的猫，他享受了别人的悉心照顾，又体验了被抛弃的经历。

数千年之后，他才明白，他曾经是多么的残忍。

而此刻，他并不太清楚那些复杂的感情，他把那只九命猫抱在怀里，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从那以后，乘风御剑，衣袂飘飘的仙君怀里总是抱着一只九命猫，当他垂眸摸猫时，眼里装的，是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那么多年的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他在练剑时，总会有一只九命猫坐在不远处，乖乖地望着他。

当他大乘期时，三界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地狱之门大开，无数的恶鬼修罗、冤魂罗刹跑到人间作乱，那一日，众生哀鸣，尸骸遍野，万兆冤魂踏断奈何桥，在阎王面前喊冤。

这本是天道不仁，可是他的师尊却把他叫来，对他说，“凌云，这场浩劫是因你而起，这是你的仙劫。”

成仙，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一旦成仙就是与天同寿，所以仙劫困难无比。

所谓仙劫，并不是世人所知的单纯的雷劫，还要加上天灾人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原来天道把世间万物都当初了棋子，而他，就是破局之人。

修仙界已经数万年没有成仙之人了，千万年前唯一成仙的，还是一位妖修，它是东海蛟龙，它一生勤勤恳恳布雨，护住一方百姓。

它的仙劫是天降洪水，它用三千丈龙躯化为连绵青山，护住百万黎民。当它力竭后面对滚滚天雷，终究是无力再抗天威，然而神州大地上的苍生为它请命，用无数的信仰之力搭成天桥，亲手把它送往九天之上。

而此刻，这满目疮痍的人间，就是他的仙劫。

他只有一剑，名曰九渊。

那一日，他用九渊破了魔界之军，又一剑斩杀千万罗刹，最后一剑灭了万兆恶鬼。

他叫凌云，他是天生剑体，他只一剑，就破了这场浩劫，所有死去的恶鬼都被镇压在九渊剑内。

九渊镇压了罗刹恶鬼就再也不能使用了，所以他又得了一剑，名曰云霄。

他从踏入修仙途中就没有失败过，一路顺风顺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当他站在九渊深处时，万魔也要匍匐于他的脚下，当他前往云霄之上时，无人敢与他争锋。

他是千万年来最有望成仙之人。

他那日点了安神香，在万剑宗渡心劫，心劫是仙劫的一环。

心劫很逼真，有他在里面失去了剑灵之体，终日受人欺凌，也有他成了凡人，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成为状元郎。

他的内心平静如水，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一点波澜。

直到，天外之魔的出现。

他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前前世，无数次的轮回，他都和一个人相爱。

他的道心突然出现了裂缝，那个天外之魔说，你真的要修无情道吗若是修了无情道，又成了仙，你此生就再也没有心，给你转世而来的爱人了。

可他是剑灵之体，剑本就是无情的，如果不修无情道，反而沾了情缘，那么剑上就都是瑕疵，他根本不可能成仙。

那个天外之魔说，你的爱人一直在你的身旁，只是你修了无情道，就抑制住了他的出现，所以他三魂七魄不全。

当年，师尊为他算了一卦，而后叹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你是天生剑修，该修无情道!”

师尊是不是早就算到今天的这一切呢?

他修了无情道，所以难沾因果，可是百年前，天道将那只九命猫送到他的面前，他就已经沾了因。

那段因变成了种子，落到他的心中，此刻在坚如磐石的心中缓缓开出了花来。

他吐了一口血，瘫倒在地，没有度过这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