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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案 不沉女尸(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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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应允不如坦诚拒绝。

——雨果

1

韩亮开着车,载着一车默不作声的人,行驶在通往高速口的公路上。

真实发生的故事刺痛着我们的神经,让我们陷入思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是管寒那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抑或是她最后对我们的一句质问,再或者是对她今后几十年的路该如何走的担忧,我们各自怅然若失,车里是少有的安静。

“她终究是个受害者。”陈诗羽看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大宝,心想之前你发感慨的时候,都是我安慰你的,现在也该轮到你去安慰小萌新了吧。

大宝会意,说道:“善也好,恶也好,我们都不能忘记咱们‘忠于法律’的本质。至于道德问题,你要相信,‘善恶终有报’,世间必有因果循环。”

我拍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心想你这都说些什么啊。

“我还以为你又要骂渣男呢。”韩亮说道,“不过,这个是真的渣。”

出人意料的,陈诗羽这次倒是没有再怼韩亮,依旧默默地看着窗外,说:“她本来应该拥有更精彩的人生,求学求职、结婚生子,像正常人一样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她以为自己成熟了,能看清很多世事了,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其实她只有15岁啊。”

“成熟,并不是让自己看得清一切,而是让自己看不清一切。”林涛说。

说话间,我们前面的一辆车突然刹车,向左边急打方向。韩亮反应迅速,立即踩了一脚刹车。车辆停了下来,韩亮气鼓鼓地下车,想去找前车的驾驶员理论。我连忙拉住韩亮,说:“开的是公车,低调,低调。”

韩亮还是气不过,伸头出窗,质问道:“有你这么开车的吗?”

前车的驾驶员缩了缩脑袋,笑着回应:“对不起,对不起,我看路那边有热闹,就想去看看。”

这么一说,我们才发现我们相对方向的车道边停了好几辆车,车上的人此时都下了车,伸着脖子向远方看去。

“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大宝说。

“你也爱看热闹啊?”林涛说。

“不好奇的法医不是好法医。”大宝觍着脸说道。

韩亮见我没有反对,一个调头就到了路的另一边。我看清远方的景象之后,真是惊叹有些人的好奇心该是有多夸张。大约在一公里外,似乎有一片水域,水域的周围围了不少围观群众,一辆警车停在了水域旁边的小路上。

“这有什么好看的?”韩亮说,“顶多是有人淹死呗?你们天天看这些,还有兴趣过去围观?”

我挥挥手,正准备让韩亮打道回府,却接到了年支队长的电话。

“你们上高速了吗?”年支队长说。

“没有,正准备上呢。”

“那麻烦你们回来吧。”年支队长说,“刚才接报,又发生一起命案,我们正在往现场赶呢。”

“怎么知道是命案?”我问。

“因为尸体上,有很多刀刺伤。”年支队长说,“派出所看过了,应该是个杀人抛尸的。我看地点和高速入口很近,所以,麻烦你们再支持一下啦。我已经和陈总说过了,他说反正是一级勤务,你们也休息不了,所以就麻烦你们继续在我们汀棠过完这个国庆节吧。”

我心想,这可真是亲师父啊,真是够为我们着想的,怕我们闲坏了。于是我笑着说道:“行了,知道了,我们已经在现场了,等你们过来。”

“咱们的乌鸦嘴和林涛的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一边下车在后备厢拿勘查箱,一边说,“林涛这个是买一送一。”

这是一个小水库,水域面积不小,尸体倒是离岸边不远,大约有三四米的距离。

现场有很多围观群众,和我们一起在围观派出所民警捞尸体。

尸体仰卧于水面之上,看上去并没有高度腐败的迹象,一头长发散开在水面上,显然是一具女尸,而且还是一具赤裸的女尸。

随着水面的波浪,尸体浮浮沉沉,但当她浮出水面的时候,可以看到她的腹部赫然有密密麻麻的多处创口。

毕竟是在公路不远处的水库,而且有很多小路也是可以连接到这片水库附近,所以每天经过的人和车不少。陈诗羽见有新的案件,立即从不良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开始展现出她的侦查员本色。她混在围观人群中,一直问这问那,想从这些经常路过此地的人口中问出一些线索。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一发现尸体,立即可以聚拢这么多围观群众,但是问起来,却没有人能够提供线索。说是这片水域连接了十几条小路,每天的车流量很大,有没有人带着尸体开车来这里,根本是问不到的。但如果是在水库边作案的话,那确实风险还是很大的。毕竟水库岸边就是一马平川,连个掩体都没有,所以现场地段偏,但是并不僻。

“我们新警培训的时候,侦查老师和我们说过,在中国作案,即便你能躲得过监控,也未必能躲得过人眼。”程子砚看着有些沮丧的陈诗羽,说,“这么空旷的地方,居然没人发现什么。”

“正常。”我说,“如果是晚上,这附近没有光源,如果没有挣扎呼喊,只是停车抛尸,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尸体虽然离水岸不远,但是毕竟身上一丝不挂,想用昨天我们用的衣架打捞尸体法都不行。所以,民警借来了渔网,在岸边将渔网撒出去套尸体。试了七八次,终于把尸体慢慢地拖上岸来。和游泳池不一样,水库岸边是斜坡,水位是逐渐变深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有岸边的棱角破坏了尸体。

尸体打捞上来后,民警将尸体放在裹尸袋上,然后拉开了警戒带。警戒带的范围很大,但是架不住一马平川的地势,我们从远处还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尸体的状况。甚至已经有很多人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拍摄。

民警开始用自己的手掌、身体去遮挡这些好事之人的镜头,却遭到了他们的言语攻击:“你们要习惯在镜头下执法知道不?我们拍什么,是我们的自由!”

“习惯在镜头下执法这个没错。”陈诗羽抢上前去,说,“但你这是在侵犯被害人的隐私你知道吗?”

“关你什么事?”好事之人瞪大了眼睛。

我把陈诗羽拉了回来,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惹事,说:“看来我们配备现场帐篷势在必行啊。”

“就是啊!又不贵!为什么几乎没有哪个单位配置过?”大宝说。

我摇摇头,见年支队已经带人赶了过来,说:“说那些没用,现在我们最好是抓紧时间把尸体带走,这才是保护死者隐私的办法。”

我们和年支队等人一起,穿好了勘查装备,将现场勘查证架在衣服上,掀开警戒带走进了现场。我让韩亮、陈诗羽等人站在尸体旁边,尽可能遮挡住尸体,然后蹲下来仔细端详。

“尸体的尸僵基本缓解,死亡时间在36至48小时之间。”我一边快速检验尸体,一边说,“不过,尸体腐败得并不是很厉害。如果单看一具尸体,不容易判断,但是我们刚刚办了在水里溺死的案子,虽然那个现场的温度要比这个高很多,但还是能有所对比的。你看,那具尸体都已经巨人观了,而这具仅仅是腹部有尸绿形成,甚至连蛆虫都没有。”

“啥意思?”大宝按了按尸体背侧的尸斑,问道。

“这说明这具尸体在水中的时间,和她的死亡时间之间是有差距的。”我说。

大宝说:“这个尸斑也挺奇怪的,按理说,在水中的尸体,尸斑应该浅淡才对,而这个,在背部有明显的暗紫红色尸斑。”

“说明死者尸体在不容易腐败的环境中存放了一段时间,至少24个小时吧,形成了稳定的尸斑,然后才被移尸到这里进行抛尸的。”我肯定地说。

“现在是十点钟。”大宝看了看手表,说,“如果这里白天不容易抛尸的话,那最有可能是前天,也就是九月三十号晚上杀人,昨天晚上,也就是十月一日抛尸的。”

我一边点点头,认可了大宝的推断,一边又用毛巾将尸体的面部擦拭干净,露出了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尸体的尸僵开始缓解了,所以下颌部也比较容易打开。我又看了看尸体的后槽牙,说:“大约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五之间吧。再精确的年龄,需要看耻骨联合了。”

年支队在本子上唰唰地记着。

说完,我又用棉签擦拭了死者鼻部和咽部的深部,确定里面并没有泥沙和水草。这一招,对于泳池里的尸体没用,但是对水库里的尸体还是很奏效的。

“确定死者是死后抛尸入水,具体死因,还要进一步确认。”我说。

年支队指着死者的腹部十余处创口,说:“这个,不是死因?”

“不好说。”我说,“虽然尸体腹部的创口已经被水泡得有些变形了,但是我总觉得没有生活反应。”

法医从肉眼观察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主要是看创口的翻卷,以及创腔内的颜色。如果是生前损伤,周围皮肤有翻卷,而且因为血管内的血液浸染到软组织内,所以创腔内是鲜红色。如果是死后伤,则皮肤没有翻卷,而且创腔内主要呈现出黄色和淡红色。但是眼前这具尸体腹部的创口都已经被泡得发白,创缘都显得很不规则,所以根本看不出翻卷状态和原本的颜色。

“你看,这些创口大小不一,但大的创口,也没有肠管的溢出。”我接着说,“如果人处于正常的情况下,腹腔内肠管对于腹壁是有压力的,一旦腹壁穿透,肠管会有所溢出,加之人体软组织受创后反射性回缩,创口可能会将溢出的肠管勒住。当然,尸体高度腐败之后,也会导致腹内压增高而出现肠管外溢,但是既然肠管没有外溢,感觉就不太像是生前创伤了。当然,这只是概率上的考量,要明确死者腹部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还是需要解剖来确认的。”

“如果是死后伤,那这是加固伤?”年支队说。

大宝抢着说:“不会,哪里有加固伤会在肚子上捅刀的?一般恐其不死的加固损伤,都是对致命位置下手,比如捅心脏,比如割颈。”

“那,岂不就是泄愤伤了?”年支队问。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办了,查尸源。”年支队说,“既然有抛尸的行为,还有泄愤的行为,妥妥的就是熟人作案了。一旦查找到尸源,案件就破了一半了!”

“可是,尸源也不太好找吧?”陈诗羽皱着眉头,说,“死者全身赤裸,什么随身物品都没有。而且你看,连首饰什么的都没有。”

“而且也没有个体特征,没文身没胎记没疤痕的。”大宝把尸体翻动了一下,看了看尸体的后背,说道。

“头发也是正常的直黑长发,也没有特征。”程子砚补充道。

“是啊,如果有人报失踪,根据她的身高、体态和年龄倒是可以框定一个范围,但是如果没人报失踪,那可就不好找了。”年支队也点了点头,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我见警戒带外面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于是赶紧用裹尸袋盖好尸体,拉上拉链,说:“不管那么多,咱们赶紧要去殡仪馆尸检才行。有很多个体特征,是需要解剖才能确定的。”

“解剖不是看里面吗?也可以发现能用于寻找尸源的个体特征?”跟在年支队身边的一个年轻侦查员惊讶地问道。

“当然,我们以前就遇见过发现了死者五根肋骨骨折,因为肋骨骨折多,肯定要去医院就医,所以在医院找到了骨折形态一模一样的x片存档文件,从而找到了死者的身份。”陈诗羽一脸自豪地“教导”着年轻侦查员。

“托你吉言。”我一边和大宝合力把尸体抬上了担架,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运走尸体,一边说,“咱们的小羽毛,向来和我们不一样。”

“是啊,小羽毛是坏的不灵好的灵。”大宝补充解释了一下。

将尸体“送”走,我看了看在远处工作的林涛,喊道:“林涛,你那边有什么没?”

“又开始对山歌吗?”大宝讥笑着看了看我。

我瞪了大宝一眼,觉得这样对话确实不好,至少有泄密的危险,于是和大家一起走到林涛的旁边。

水库的水岸没有特定的“岸”的概念,随着水波的荡漾,水岸线不停地变换,像是海边一样。

林涛和几名技术员在岸边拉起了二道警戒带,这说明他们痕迹检验也发现了问题。

“离水库最近的路在这边。”林涛指了指十米开外的一条水泥小路,说道,“正常情况下,车子是不会开到水边的,但是你看,这里的痕迹很像是轮胎印记。”

“那说不定是有人开到水边玩水呢!我和梦涵就经常这样干。”大宝说道。

“这里的岸边都是沙子,即便有痕迹,也会因为风的作用很快复原,这里的痕迹就是不太清楚了,所以不能确定。”林涛说,“同时,这也说明这个痕迹形成的时间不长,和你们推断的抛尸时间可以吻合。”

显然我刚才的大喊是多余的,因为即便我和大宝小声说话,林涛也听见了。

“你的意思是说,原本这里不仅有轮胎印,而且可能有人下车而形成鞋印,但是因为时间久了,只剩下轮胎印了?”我问道。

“是啊,一是比较新鲜,二是正好和尸体漂浮的位置最近,这肯定不是巧合。”林涛说,“我看来看去,很像轮胎印,你们看看呢?”

“嗯,是轮胎印,朝月牌的165/70/r13的轮胎。”韩亮蹲在地上皱着眉头,说。

“夸张了啊,这也能看出来?”林涛疑惑地看着韩亮。

“不会错。”韩亮说道。

“朝月?我的电动车就是朝月的,难道是电动车运尸体?”大宝说。

“对,就是你那个朝月。”韩亮抬头笑了笑,说,“不过不是电动车运尸体,165毫米宽的轮胎呢,什么电动车能装上?一般几万块钱的汽车,很多都用这种轮胎。你拍下来,说不定以后就是证据呢。”

“这周围有监控吗?”林涛没理韩亮,抬头看了看程子砚。

程子砚摇摇头,说:“小路太多了,想绕过监控不难。”

从韩亮的事情查清楚后,陈诗羽和韩亮的话略多了一些,虽然大多数话语还是带着怨气。可是,林涛倒是和韩亮之间的话少了许多。

“用这种轮胎的车很多,尤其是在农村地区更多,不可能一辆一辆去找。”我说,“这个价值不算大,关键还是要找尸源。”

说完,我回头看了看警戒带外的围观群众,即便是尸体已经运走了,现场只剩下警察了,他们还是不舍离去,一边翘首观望,一边议论纷纷。我挥了挥手,说:“走吧,现在能不能迅速破案,就看尸检工作了。”

“好,我们也部署下去,我们辖区和周边地区失踪人口的特征会在今天晚饭前汇总。”年支队认真地说道。

2

女尸赤裸地躺在解剖台上。

“眼睑球结膜出血点明显,面部严重紫绀,口唇青紫。外耳道无异物。口鼻腔有黏液附着,下唇见多处黏膜损伤,和上齿列位置相符。颈部未见损伤,胸部及四肢皮肤未见损伤。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会阴部无损伤。”大宝顿了顿,接着说,“还真是没有任何个体特征,就连一颗大一点的痣都没有,这样的体表可真是完美了。”

“生前是个美女啊,说不准是个富家女,她很注意自己的身材保养。”乔法医说。

“我觉得不一定。有些人就是天生丽质那种,怎么吃都不胖呢。”大宝说,“而且,年轻嘛,没那么容易发胖。你看她的双手,都有老茧呢,肯定是要干粗活的,不是什么富家小姐。”

“就是,妆都不化,哪会是什么富家女?现在还有富家女不化妆的吗?”林涛插话道。

“这个可不一定,化妆不化妆和富不富没什么关系,这是每个人的自由,我们必须要尊重。”乔法医笑着说,“拒绝把化妆标签化。”

“说不定是睡觉的时候被害的呢?”大宝说,“再说,就是有妆容,也泡没了好不好?”

“我是在支持你的观点,笨蛋。”林涛放下相机,打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

损伤多的尸体,是最消耗检验时间的,因为每一处损伤都需要仔细观察形态、测量大小并拍照固定。所以为了提高效率,我让大宝和乔法医按照规范进行尸表检验,而我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死者腹部的十几处创口上。

“你们也真是的,关注点都在哪里?”我一边用纱布将创口周围擦拭干净,用放大镜观察,一边说,“对于一个法医来说,死因和损伤才是最重要的。”

“谁说的?个体识别也重要好不好?”大宝说,“而且不是说熟人作案吗?查到了尸源,案件就破了一半!”

“你那个不叫个体识别,叫瞎猜。”我端详着死者腹部的创口,比对着,说。

“死因和损伤也简单啊。”大宝说,“死者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虽然没有直接扼压颈部和捂压口鼻腔的损伤存在,但是死者有自己上齿咬合下唇的动作。一般这样的情况,都是有软物衬垫捂压口鼻腔而形成的。”

“嗯,用枕头、被子什么的作为衬垫,那么凶手的手就有可能在尸体上不留下直接的损伤。”乔法医补充道,“但是死者的窒息征象是客观存在的,如果一会儿解剖确定不是哽死、溺死,那就是大宝说的这种情况了。”

我直起身子,看了看死者唇部的损伤,点了点头,说:“嗯,对,这才靠谱。如果真的是用软物捂压口鼻,那就更确定现场是个移尸现场了,因为现场没有软物。”

“肚子上的伤你看得怎么样了?我们要解剖了。”大宝亮了亮手中的手术刀。

我点点头,说:“你们开动吧。我这边数了数,十一处损伤,应该都是刺器形成的,不过,这损伤形态,说老实话我还真是没见过。”

“怎么说?”大宝探过头来。

“首先,是单刃的还是双刃的,我都看不出来。”我将创口两侧的皮肤对合了一下,两侧创角看不出钝锐,但是比较相仿,“看起来像是刃口不锋利的双刃刀。”

“是啊,符合你说的。”大宝说。

“可是,你看这些创口的边缘,都毛毛糙糙的,不整齐,很少会见到这样的刺创。”我蹙眉沉思。

“这,恐怕是被水泡的吧?”大宝说。

“也有可能是鱼咬的。”乔法医补充道,“确实没见过创缘这么不整齐的刺创。”

“我觉得不太可能。”我说,“水怎么会把创缘给泡得毛糙?鱼咬就更不可能,所有的创口都咬一遍?”

“那你说是什么情况?”大宝问。

“不知道,说不定,凶器的刀面上有凸起?”我猜测道。

“那是两侧刀面都有凸起才行,因为两侧创缘都不整齐。”乔法医说。

我思考着,想象着如果真的是这样,凶器会是什么东西。

“你这样说,那我们尸表检验也有问题。”大宝说。

我抬头问道:“什么问题?”

大宝指了指死者的眼睛说:“你在现场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吧?死者的眼睛是闭着的。”

“闭着的?很奇怪吗?”我莫名其妙。

死者死亡的时候眼睑是否闭合主要是和死者死亡的那一瞬间脑产生的“闭眼”信号有没有传输到眼轮匝肌有关,和死因、死亡过程、死亡时姿势甚至外界环境都有关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过去说的什么死不瞑目,其实都没有科学道理。所以这个时候大宝来这么一句,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本来是没啥。”大宝说,“但刚才我看她的眼睑球结膜的时候,扒了几下眼皮都扒不开。后来用两个止血钳分别夹了上下眼皮,才拽开的,睫毛都掉了几根。”

听大宝这么一说,我赶紧走到尸体的头边,对着她的眼睛看了看,确实上眼睑有几根睫毛黏附在下眼睑上。

“眼屎也粘不了这么狠吧?何况还是在水里泡着的。”大宝说。

我脱下外层的手套,轻轻触摸了一下死者的眼睑,说:“好像有点硬。”

林涛也凑过头来看,说:“这,这是502胶水啊。”

痕迹检验专业在熏显指纹的时候,经常会用到502胶水,所以对胶水固化后的形态很是熟悉,这我一点也不怀疑林涛的判断。

“用502粘眼睛?这又是什么风俗?”我转头问乔法医。

乔法医摇摇头,表示在他们汀棠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风俗。

“而且还是粘了不久,就扔水里的。”林涛说,“502就是这个特性,如果粘的时间长,完全固化了,即便入水也不会受影响。但如果没有完全固化,入水以后的黏合力就不行了。”

“你是说,是在抛尸入水之前,在现场使用了502来黏合死者的双眼?”我沉吟道,“这说明什么呢?”

想了一会,似乎想不出什么能够对侦查有帮助的线索,毕竟502胶水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好买了,就算去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于是我们只有作罢,先开始对尸体的解剖检验。

解剖检验主要是围绕死者的死因来进行的,所以也并不麻烦。死者心血不凝、内脏淤血,颞骨岩部出血,都是明显的窒息征象,但是颈部肌肉确实是没有损伤的,更没有哽死和溺死的征象,所以大宝一开始推断的“软物捂压口鼻腔”的结论是正确的。

见自己的推论得到了验证,大宝难掩脸上的自豪神情。

“只可惜,她是真的没有个体识别的依据啊。”我见解剖完以后也没发现死者曾经有过闭合性的损伤,有些失望地说,“看看胃内容物吧。”

“胃是空虚的,末餐后六小时以上死亡。”乔法医此时已经打开了死者的胃。

“那就看看小肠,总是要搞清楚末餐后多久死亡的,不然我们真的是什么有价值的结论都拿不出来。”我说,“连有没有性侵都搞不清楚。”

“一般全身赤裸,总是和性有关吧?”大宝一边捋着死者的小肠,准备根据肠内容物迁移距离来推断死亡时间,一边说。

“那可不一定,要是凶手有反侦查意识,不想让我们找到尸源,脱光衣服倒是一个办法。”我说,“不过,大宝说得对,这个要以防万一。阴道擦拭物的精斑预实验是阴性对吧?”

“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有精斑也做不出啊!”乔法医说。

“那就看看子宫,如果泡的时间不够长,子宫内若是有精斑倒是有希望发现。”说完,我用手术刀将死者的子宫切了下来,然后将其纵行切开。

打开子宫之后,我愣住了。我身边的乔法医边做着预实验,边说:“你看,也是阴性。水中的尸体,阴性也不能说明没性侵。哎?你在看什么?”

“死者子宫增大、宫腔内见蜕膜组织,做个冷冻切片,我来看看肌层内有没有滋养叶细胞。”我一边说着,一边取了一小块死者的子宫组织。

“啊?顶多流产而已嘛,你这么兴奋做什么?”乔法医问道。

我没回答,拿着小块组织走到隔壁的组织病理室。

过了许久,我回到了解剖室,见大宝已经把死者的小肠全部打开,此时正在用电锯准备取下死者的耻骨联合。

“大宝,你不用取耻骨联合了,太慢了。”我说,“如果家属有报失踪,我们之前看牙齿框定的年龄范围就够用了;如果没有报失踪,那知道年龄也没用。所以,还是得看我发现的这个线索。”

“哦。”大宝停下手中的活儿,说,“死亡时间是末次进餐后八个小时。小肠内容物已经消化得很厉害了,只能看出,食物里有木耳。哦,对了,你发现什么了?”

“死者在半个月内刚进行过人工流产手术。 (1) ”我说,“绝对是正规医院进行的,所以,咱们查一下汀棠所有医院近半个月进行流产手术的病历,就能找得出死者的身份了。”

排查所有医院的病案资料,并且根据年龄、容貌特征来寻找尸源,这个工作量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一切算是进展顺利,我们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后,就拿到了死者的身份资料。

死者叫作储婷,22岁,是龙东县人,三年之前就来到了汀棠市打工。她一直在汀棠市的一家连锁饭店里当服务员,工作时间长了,已经升职为其中一家店的服务领班。储婷性格内向,平时除了上班,基本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甚至侦查部门经过调查,都没有一个她身边的人知道她在半个月之内做过流产手术。加之恰逢十一期间,储婷有十月一日、二日两天的假期,所以这两天并没有人注意到储婷的动向。

根据储婷的同事反映,她九月三十日下午两点和大家一起吃了中午饭,吃的是鱼香肉丝盖浇饭。鱼香肉丝里正是有木耳,这和她的肠内容物对上了。既然对上了食物形态,那么根据死亡时间的推断,储婷应该是九月三十日晚上十点钟左右,没有吃晚饭的情况下死亡的。这和尸体现象也很吻合。

饭店工作都是这样,午餐时间过去后,才会吃午饭;等晚餐时间过去后,服务员们才各自回家吃晚饭。九月三十日晚上,储婷离开饭店,打了出租车回家。侦查员们也根据监控找到了出租车,根据出租车司机的回忆和车票打印时间,确定储婷是在三十日晚上九点五十五下车,下车地点就是她平时居住的出租屋。也就是说,她回家不久后,就遇害了。

这一条线索,至少确定了储婷遇害地点最有可能是在她的家里。

于是,今天一早,我们就站在了这个破旧小区的门口,准备对储婷的居住地进行搜查。

“又是这种开放式的小区。”程子砚摸了摸额头,说道。

确实,这种开放式的老小区,连大门都不一定有监控,更不用说小区的内部了。即便是大门有监控,因为小区的出入口众多,所以也不可能通过监控锁定所有特定时间进出小区的人和车。

我笑了笑,让大家不要着急,反正年支队之前已经说了,尸源找到,案件就破了一半。所以现在侦查员们,包括陈诗羽,都已经投入了对储婷社会关系的调查当中。

走进位于小区其中一栋小楼的二楼,就是储婷生前所居住的出租屋了。林涛利用技术开锁,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现场的老式门锁。

“这锁之前没有被撬过。”林涛一边收起工具,一边说。

“如果是熟人的话,完全可以和平进入。”我耸了耸肩膀,开始穿着勘查装备。

“是啊,你可得给我确认了是熟人作案,那就好办了。”和我们一起来的年支队说道。

大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型公寓,面积大约有四十平方米。可以看出,储婷生前的生活习惯很好,整个房屋内打扫得很干净,物品摆放也非常整洁。

“地面条件不错啊。”林涛见现场铺的是地板革,所以赶紧用足迹灯照射了过去。

为了不破坏地面的痕迹,林涛先踩着勘查踏板慢慢进入房间,打开现场的通道,而我们则在门口等待。我蹲下来,端详起鞋架上的情况。

这是一个摆放在门口的三层简易鞋架,鞋子摆放得很整齐。最上层,整齐地摆放着三双不同类型的高跟女式凉鞋;最下层,则是三双女式皮鞋。中间一层的最右侧是一双女式拖鞋,简单叠放在一边,给这一层空出了三双鞋子的空档。

“地面痕迹还不错,基本可以肯定是熟人作案。”林涛此时已经进入了卧室,说,“看起来,全都是拖鞋的痕迹,不是熟人不会穿拖鞋进入现场。”

“是啊,是个熟人,而且是个男性熟人,而且还是非常熟悉的男人,而且还有反侦查意识。”我蹲在鞋架旁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年支队正准备踩着勘查踏板进入现场,听我这么一说,留了下来。

我指着鞋架上中层的空档,说:“你看,如果这里原来没有鞋子的话,旁边的女式拖鞋是可以正常摆放的。之所以这两只拖鞋摞起来摆放,说明这双女式拖鞋是备用的。旁边的空档是为了其他的三双鞋子预留的。”

“三双?”年支队问。

“现场内没有拖鞋,这说明死者的女式拖鞋被带走了。”我说,“还有一双应该是给外来人穿着的鞋子预留的,而另一双,则最有可能就是外来人常穿的拖鞋,只不过也被带走了。剩下的叠着的女式拖鞋没有被带走,说明带走的很有可能是一双男式拖鞋。”

“杀完人,带走了死者的衣服和拖鞋,还带走了自己的拖鞋?”林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显然他没有在房间里找到死者失踪当天穿着的衣服。

我沿着勘查踏板走进了现场的卫生间,说:“你看,我猜得不错,凶手的思维很缜密啊。”

卫生间里,有一个钉在墙上的毛巾架。两块毛巾都是正常挂在上面,一块毛巾折叠起来挂在一边,中间也留出了一个空档。

“这里应该原来挂着一条毛巾,现在也被拿走了。”我指着毛巾架上的空档说道。

“这里有痕迹。”林涛也跟了进来,指着卫生间盥洗池的一边,说,“这里原来应该放着一个洗漱杯,杯底边缘的痕迹还能看到。”

“所以,凶手在杀完人后,不仅把尸体运走抛尸,还把死者死亡时候穿着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抛弃,同时把自己平时在这里的生活用品也全部带走了。”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死者有一个同居男友——而凶手就是这个同居男友。”

3

这一重大发现,让年支队坚定了同居男友作案的信心,于是先离开了现场,去布置侦查工作。这么明显的迹象,只要一确定死者的同居男友,就可以立即抓人了。

我和林涛还留在现场,毕竟这里是作案现场,所以我们需要提取到更多的东西。

虽然现在室外温度三十摄氏度,到了晚上气温下降,但现场卧室中的空调还是开着冷气的。这也和我之前看到尸体时,判断尸体在不易腐败的环境中停尸较长时间的推断一致,更加证明了这个现场就是作案第一现场。

林涛的另一发现也证实了这个推断——现场卧室床头地面的地板革上,有明显的灰尘减层痕迹 (2) 。林涛沿着痕迹的边缘用白线画了出来,豁然就是一个人形。

“死者就是在床口、空调风口之下,躺了24个小时。”林涛指了指,说道。

而我的注意力一直在摆放在床头的两个枕头上,于是说:“你看这枕头……”

我的话还没说完,大宝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即起身走到床头,拿着两个枕头观察着,说:“你看,这个枕头上有淡红色的斑迹!”

他用手指蹭了蹭,说:“还是新鲜的印记!”

“死者在被软物捂压口鼻的时候,自己的上齿咬破了下唇,留一些血水很正常。”我说。

“把这个枕套拿去dna检验,更加能确定这里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了。”大宝把枕套褪了下来,装在物证袋里。

我指了指另一个枕套,说:“这一只枕头也要去送检。凶手记得把所有的生活用品带走,却忘了他在这里睡觉使用的枕头。我相信,这个枕头上,肯定是能做出他的dna的。”

“不错,不错,要是车轮胎印痕再对上,那就证据链完善了。”大宝兴奋地褪去另一个枕套。

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褪枕套的林涛此时说道:“还有个问题,既然这里是作案现场,凶手又在杀人后连续刺了死者腹部十几刀,为什么这里的地面上没有血?”

“没打扫吗?”大宝问。

“有打扫的话,怎么能看出这个人形的痕迹?”林涛指了指地面,说。

“那就是去抛尸现场捅的?”大宝问。

“你们不是说这处损伤是泄愤吗?”林涛说,“哪有杀完人不泄愤,反倒是过了一天去抛尸的时候泄愤的?”

我心想林涛的问题还真是有道理,只不过我现在脑子里面也乱乱的,想不明白。不过看起来,这个案子只要侦查得力,应该很快破获了,这种泄愤动作等嫌疑人交代就明白了。所以,我挥了挥手,对林涛说:“这个问题不重要,回头再说。现在我们去送检dna,你和子砚在这里再勘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刀面粗糙的刺器,还有502胶水。”

“好的。”林涛应了下来,说,“哟,这女的之前怀的是双胞胎呢!”

原来,现场卧室写字台上,放着一张b超单,是在二十多天前做的,上面写着:“孕12周,宫内探及两个妊娠囊,内均见胎块及胎芽搏动。”

“双胞胎都给流掉,现在的年轻人啊。”大宝啧啧嘴,摇着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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