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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案 水缸婴儿(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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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下的卫生院做了清创缝合。”韩亮说。

陈诗羽看了眼韩亮没说话。

“怎么回事?”我问。

“追那个叶聪生。”韩亮说,“当时他从后门跑,小羽毛就跟着后面追。结果在翻越一个铁栅栏的时候,她胳膊被铁栅栏的尖端给扎了,流了不少血。”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保护她的?”林涛愤愤地看着韩亮。

“我还能保护得了她?”

“我还需要他保护?”

韩亮和陈诗羽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应道。

陈诗羽随即有些尴尬地岔开话题,“不过就是天黑看不见,脚底滑了一下。意外而已。”

“人抓到了吗?”我接着问。

“当然。”陈诗羽说。

“真的是他干的?”我有些半信半疑。

“到现在审讯还没结束,他一直不承认。”肖大队在旁边说道。

“不是他干的,跑什么跑?”林涛依旧愤愤不平。

“他说是在号子里蹲久了,看到警察下意识就跑了。”肖大队说,“而且,他说他出狱后,确实到单雅家里了,就坐在那个小马扎上,和单雅谈了话,算是了断了这段感情。这样看来,他的指纹留在现场成了合理情况,所有的证据似乎就失效了。”

“狡辩!”林涛说。

“不,没有证据,咱们就不能做什么。”我摇了摇头,沉思。

“他妨碍公务,还因为逃跑的行为导致了我们民警受伤,现在已经办好了拘留的手续。”肖大队说,“所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审查他。”

“准确说,我们不仅仅是没有证据。”我说,“而且这案子现在是疑点重重。”

“怎么说?”肖大队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觉得不是他干的。”我说。

“你还是觉得是流窜作案?”林涛问我,“可是现场真的找不出其他的线索、痕迹和证据了。”

我摇摇头,打通了唐法医的电话,说:“抱歉打扰,你昨晚很晚才睡觉吧?硅藻处理得怎么样了?”

唐法医说:“刚刚处理好,我马上把显微镜照片送到专案组。”

我挂断了电话,说:“其实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没能完全捋清楚,但是得出的结论,就是疑点重重。首先,咱们先来看看死亡时间、发现时间和出警时间的问题。”

“时间,有什么问题吗?”坐在我对面的肖大队翻开了笔记本,问道。

“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十二指肠内没有奶。”我说,“胃里浑浊,看不清有没有奶。”

肖大队点了点头。他是法医,自然能意识到我提出的问题。根据单雅的供述,自己在中午12点喂完奶后,1点钟见叶振森还是正常在睡觉,直到快2点,才发现事发。这样的话,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末次进餐后1-2小时,这时候胃内容物肯定进入十二指肠了。既然没有进入十二指肠,则要考虑在餐后更短时间内就死亡了。

“奶液是液体,不是固体食物,进入胃后,幽门闭锁的时间会很短。”我说,“即便死者当时是在睡觉,但在半小时之内,他应该就死了。”

“这个好解释。”肖大队说,“毕竟单雅目前的精神状态比较恍惚,记错时间也很正常。”

“当然不仅仅如此。”我说,“根据单雅的描述,她是中午洗衣服,然后晒衣服的时候,发现孩子找不到了,一直找到了下午五点左右,才找到了孩子的尸体。我们七点钟抵达了现场,九点钟开始尸检。而我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现场晾晒的衣服已经干透了;在尸检的时候,发现孩子身上的衣服也基本都快干了。”

“你是说,这几个小时不可能干透?”肖大队问道。

我点点头,说:“今天空气湿度挺大,晾晒七个小时纯棉衣服完全干透的可能性不大。晾晒四个小时后尸体上的衣服基本干透了,这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咱们没有做过实验,仅仅是依靠生活经验,不准确吧?而且你在家又不洗衣服。”大宝拆台道。

“如果说我的生活经验不靠谱,我的验尸经验应该靠谱吧。”我说,“如果尸体从下午两点到下午五点一直在水里泡着,他的手脚指端皮肤应该出现明显皱褶了。可是,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基本是没有皱褶现象出现的。这说明,尸体并没有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的时间。”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单雅没道理编假话吧?”肖大队说,“会不会是婴儿的皮肤弹性好导致的?”

“如果你们觉得时间问题不牢靠,我就再问一个问题。”我说,“按照单雅的描述,她在院子正中晒衣服的时候,发现院落旁边的沙发上孩子丢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思把衣服晾完,再去找孩子?孩子毕竟只有六个月大。”

林涛沉思着,说:“确实,家里没有洗好未晒的衣服。”

大家都在纷纷思考着,林涛打开现场勘查时的照片,慢慢地看着,说:“这是什么?”

图片里,是一台小小的机器,就是我进门的时候看见的。

“电动充气泵,估计是给小孩做气球玩,或者是给那种塑料玩具打气用的,也可以给车轮胎打气。”肖大队说,“这种东西在我们这儿很常见。”

林涛点了点头,说:“听老秦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疑点重重了。你想想,如果是叶聪生杀人,他的指纹为什么会留在小马扎上呢?杀人又用不到小马扎。而且,既然作案没有戴手套,为什么在二楼家具上没有找到他的指纹呢?”

“所以说,这个指纹的证明效力在继续下降。”我说。

“怎么听来听去,感觉你们是在怀疑单雅?”陈诗羽此时插话道。

“怀疑很正常吧。”林涛说,“杀婴儿的案件,要么就是和孩子父母有仇,要么就是自己父母杀害孩子。这是咱们公安部法医专家总结出来的‘被害人学’理论。而且,老秦的推断有道理的话,那就证明单雅确实有可能在说谎。”

陈诗羽摇摇头,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一个新生儿的母亲会残忍到杀害自己的儿子,而且经过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导致单雅杀人的动机。她没有产后抑郁症,也没有精神类疾病,生下孩子的这半年,对孩子疼爱有加、无微不至。对于这个孩子,叶强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不是他的孩子,夫妻对这孩子都视为掌上明珠。至少通过外围调查,他们绝对没有杀死自己孩子的动机。”

“没有杀死自己孩子的动机,不代表没有说谎的动机。”我说,“别着急,等等唐法医。”

大家显然没听懂我的话,也不知道要等唐法医做什么,于是只能一脸疑惑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唐法医拿着一个u盘走进了会议室。他用投影仪播放着u盘里的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圆形的显微镜视野里,密密麻麻地堆积了各种形状的半透明物体。我知道,这就是硅藻了。

“因为死者的胃内以及气管内并没有发现水缸内的植物和昆虫杂质,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分析一下死者体内的硅藻情况。”我解释道。

“这是现场水缸内提取的水样进行的硅藻分析。”唐法医说,“硅藻数量非常多,主要是以羽纹硅藻纲的长形和舟形硅藻类为主。”

紧接着,唐法医切换了一张照片,说:“这是死者肺脏、肾脏和肝脏经过消解、离心后提取出来的硅藻,数目非常非常少。”

“非常少?是不是因为你们使用旧方法,导致检出率低啊?”大宝问道。

唐法医摇摇头,说:“如果是检出率的问题,那么在水缸内的水里提取的硅藻也会少。方法是一样的,所以对比是有效的。”

“而且不仅仅是少。”我说,“死者体内的硅藻类型是中心硅藻纲的圆形硅藻类为主。”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死者并不是在现场水缸内溺死的?”肖大队瞪大了眼睛,说,“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溺死,然后又转移到现场水缸内的?”

“如果是这样,又有谁能做得到呢?”我反问道。

肖大队顿时语塞。

“后来,我查了资料。”唐法医接着说,“我们这边地域的自来水里,就是中心硅藻纲的圆形硅藻类为主。”

“硅藻这么少,确实有可能是自来水里的。”大宝说,“而且,我们是用蒸馏水清洗器械的,不可能是污染。”

“是啊,我也是害怕污染,所以又把死者的胃内容物送去进行了毒化分析。”唐法医说,“也确实检出了氯的成分。”

我们都知道,自来水中确实含有氯的成分。半岁大的孩子,当然不会直接饮用自来水,所以死者是在自来水中溺死的可能性再次被增强。

“怎么会在自来水中溺亡呢?”肖大队问道。

“这个,我还没有想明白。”我挠了挠头,说,“但至少证明了叶强和单雅在说谎。”

“你说,会不会是单雅和叶聪生之间发生的事情,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孩子的溺亡?”大宝说,“然后单雅做了假现场来包庇叶聪生?”

“不会的!杀了自己的孩子还包庇他?怎么会有这种母亲?”陈诗羽愤愤地说道。

“确实,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说,“孩子身上没有任何损伤,哪怕是有一点争夺孩子的动作,都应该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而且,现场并没有可以用自来水溺死孩子的场所啊。”

“听你们这么一说,看来这个案子还真是有蹊跷了。”肖大队说,“那下一步怎么办?”

“还是去现场看看吧。”我说,“只有在现场才能找得出线索。”

现场已经封存,叶强和单雅被派出所安排去叶强的工厂宿舍居住。警戒带围着的现场房屋,显得很孤寂。

我绕着警戒带在现场外围观察,看到了现场房屋后门相对的老宅子门口的那一堆灰烬。不禁想到了当天晚上叶强在此焚烧死者衣服时候说的话,心中一寒。不过,很快我又转念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当时,大宝说:“怎么有烧胶皮的味道?”

可是叶强焚烧的是死者的衣服,怎么会有胶皮的味道?我想着,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灰烬的旁边,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灰烬。

这是一堆不小的灰烬,里面果真有类似于塑料、橡胶燃烧后留下的黏稠物体。而且,这种燃烧后变成的黏稠物体体积还不小。看起来,像是燃烧了很多塑料。

小孩的玩具,或者衣服上的塑料制品确实可以有,但是有这么多,似乎就有一些不太正常了。

可惜,这些物体燃烧得比较彻底,根本看不出形状。我仍然没有放弃,继续用树枝拨弄着灰烬。苍天不负有心人,很快,我从灰烬里找出了一块树叶大小的碎片。碎片周围已经被烧焦,但是碎片的质地、形态和花纹依旧保存了下来。

我戴上手套,捡起这一块碎片,对着上午的阳光看着它。这是一小片类似于软质pvc材质的碎片,厚度大约有将近一毫米,上面似乎还有蓝色的碎花花纹。捏起来软软的,弹性十足。

“你看,这像什么?”我捏着碎片,问大宝。

“反正衣服上不会有这个的。”大宝说,“我怎么看着,像是游泳圈呢?”

“游泳圈?”我转头看了眼大宝,两眼发亮。

游泳圈具备了“水”和“塑料胶皮”的关键要素,所以大宝的这个第一直观感觉给了我极大的启发。虽然游泳圈的质地不会有这么柔软,也不会用这么厚的材质,但我依旧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你还记得不,我们在现场看到的那个小机器?就是肖大队说是充气泵的那个?”我问道。

大宝点了点头。

“叶强平时是开车的,又没有电动车自行车,更是没有找到所谓的小孩玩的气球。”我说,“那这个充气泵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宝转了转眼珠,说:“难不成,你是怀疑这个充气泵是用来充游泳圈的?你别逗了,你见过这么小的小孩用游泳圈的吗?而且,即便是游泳圈,又能说明什么啊?他家又不是那个谁谁开的温泉酒店,家里又没有游泳池。”

“这个,怎么证明呢?”我的脑子里似乎已经有了推理的雏形,但是仍需要一个证实的依据。

于是,我和大宝一起重新走进了现场,在院落里,我细细地观察着地面,但是仍旧找不出什么线索。无意中,我看见了那个所谓“事发”的水缸。

我走到水缸旁边,看了看,眼睛的余光却看见了水缸旁边隐藏在院墙之下的水表。

我蹲了下来,打开了水表的盖子,看着里面的刻度,说:“大宝,让外面的侦查员把村支书请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4

“这个不会错的,他家的水表是8888方,因为数字好嘛,所以我印象深刻。”村支书说。

“如果真的不会错,那问题就来了。”我指着面前的水表,说,“现在是多少,书记你来看看。”

村支书凑过头来,看了一眼,肯定地说:“8897方。”

“让您看,是保证读表标准的统一性。”我说,“我还记得,您说昨天上午八点钟抄水表的时候看到了叶聪生对吧?”

村支书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昨天上午八点抄水表,昨天中午就出事了,然后下午都在找人,下午五点半就封存现场了。那么,在这么几个小时的时间内,是怎么用了快一方水的?”

“对啊!用一方水洗7件衣服?”大宝指着院落中央晾晒着的衣服,说道。

“虽然我没有太多的生活经验,但是每个月的水费是我缴的。我知道,我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最多最多只用十来方水。几个小时用一方水,这不太可能吧?”我说道。

“继续。”肖大队也有些两眼放光。

“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单雅没有任何动机杀害孩子,但是为什么会说谎。”我说,“有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那就是,孩子是父母的失职而意外死亡的,所以,孩子并不是被谋杀,单雅才会说谎。”

“那,叶强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肖大队问我。

我指了指屋子后面,说:“灰烬是叶强烧的,名则在焚烧衣物,其实是在毁证,你说他能不知道吗?”

“既然叶强知道,那单雅就没有说谎避责的理由了呀。”林涛说,“意外死亡,处理起来就很方便了。为什么非要编一个命案出来,给公安添麻烦,给自己添麻烦,给邻居添麻烦?”

“自己的孩子意外死亡,居然还有心思利用孩子的死亡去设计陷害情敌。”我冷笑道,“这样的男人心胸狭隘,果真是衣冠禽兽啊。”

陈诗羽皱了皱眉头。

“这,你们公安有依据吗?他可是我们村经济的支柱,可不能乱说的。”村支书插嘴道。

我斜眼看了看村支书,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这个小村子里没有卖婴儿家用游泳池的吧?那么,这个游泳池一定就是在网上买的。”

“确定了,从单雅的某宝帐号里,已经找到了相关的购物记录。”程子砚走到我的身后,给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截图。

“婴儿家用游泳池,超厚pvc材料,蓝色碎花花纹,长105厘米,宽75厘米,高90厘米。送婴儿颈圈和充气泵,特价208元。”我看着截图说道,“大宝,你算一下多少体积。”

大宝翻着眼珠,掰着手指,念念有词。

韩亮说:“070875立方米。”

“正好。”我笑了笑,说,“单雅家里并没有这个游泳池,而房后的灰烬里有一模一样的碎片。这个父亲真是有心啊,人死了,第一时间就把衣服和游泳池一起烧给他了。”

“明白了明白了。”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我来复述一下吧。这几件衣服,并不是单雅中午洗的,而是早晨或者更早的时间洗的。中午喂完奶后,单雅就给游泳池放水,让婴儿戴着颈圈在池子里游泳。只是在这期间,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可能是在玩手机又或者在做别的事情。可惜,她买的东西质量不过关,颈圈过大过松而脱落,导致孩子沉入水底,而单雅却不知道。就这样,孩子被溺死了。单雅发现的时候,应该是下午两点之前,这有通话记录证实。单雅给叶强打了电话,叶强随即赶回。在这个时候,叶强的选择,居然是栽赃。叶强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伪造了一个小偷侵入的现场,准备好了相关的证词,烧掉了可能让警方发现真相的物证。他的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呢?毕竟这只是意外,单雅并不可能因此而被追究刑事责任,也没有其他的家人会追究单雅的责任。直到我想到,叶强给警方提供了叶聪生的信息,提供了叶聪生和单雅几年前的关系,我才猜到了叶强的用意。”

我顿了顿,接着说:“叶聪生是刑满释放人员,又在前几天来过他们家,可能留下痕迹。如果再加上叶强和其他人的证词,证明叶聪生案发时间段在现场附近出现,那么警方一定会怀疑到叶聪生。如果再在现场提取到叶聪生的什么痕迹,那会让警方坚信不移是叶聪生作案。即便最后的证据不足,也能让叶聪生受一点苦头。这一招,够毒的。不过,叶强还是低估了警方啊。”

“这样就说明白了。”大宝说,“孩子皮肤的皱褶程度不高,是因为浸泡的时间本就不长。孩子的死亡时间和单雅描述的不一致,是因为他吃完奶很快就溺死了。孩子游泳的时候,是不穿衣服的,后来死亡后再穿上了内衣,所以孩子身上的水浸透衣服,造成了微干的情况。最重要的就是这种推测,解释了孩子体内硅藻的问题,以及孩子身上没有任何损伤的问题。”

“你刚才说,叶强的证词再加上其他人的证词,是什么意思?”林涛问道。

我冷笑着看着村支书,说:“叶强是村里的经济支柱,和书记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吧。我现在很怀疑,书记你说你查水表的时候看到了叶聪生,是事实呢,还是叶强事先和你打的招呼。”

“没,没有。”村支书见我话锋一转开始问他,顿时结巴了,“我,我也不确定看到的是不是叶聪生。”

我没有继续逼问,因为这不是我的工作。我相信通过我的推断,已经击溃了村支书的心理防线,他一定会把事实交代出来,如果真的是叶强和他串通伪证的话。

“单雅显然是不太想配合叶强的陷害的,所以她选择了沉默。”我说,“她的沉默让我们不忍心再去询问,但是一旦询问,我相信她一定会如实招供的。”

下午的时候,侦查部门查实的证据就已经基本牢靠了,案件的真相和我推测的一模一样。我们一行人终于离开森原,赶回龙番。我一心牵挂着吴老大那边的检验结果,感觉有些心不在焉。

“男人吃起醋来,也怪吓人的。”程子砚说,“叶强的心胸太狭窄了,利用死去的孩子做文章,实在是令人不齿。”

“极端占有欲是不是因为内心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就好像前阵子有个热门的情感话题:‘男朋友老是怀疑我出轨,我该不该跟他分手?’的讨论一样。”林涛说,“你们要不要各自发表一下意见?”

林涛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响应。韩亮开着车,沉默着,我再次通过后视镜发现,他的眼神里出现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是我认识韩亮这么多年,第二次发现他的这种奇怪眼神。第一次,是在不久前。

而陈诗羽也没有拿出招牌评论“渣男”来对案件进行总结。她的眼神里已经少了前几天的那种迷茫,最近也没再提到不喜欢自己的工作的事。她挪动了一下她受伤的胳膊,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身影中多了一些坚定的感觉。

突然冷场使得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尴尬,我只能开口转移话题。我对陈诗羽说:“你没事吧?回去得到省立医院去复查一下,看看清创得彻底不彻底,感染了可不得了。”

我说话的同时,注意到陈诗羽包扎的绷带外侧,居然包出了一个蝴蝶结的模样,心想这丫头还真是外表犀利,内心少女啊。

“你之前说,单雅的大意行为是够不上刑事处罚的?”林涛担心地看了一眼陈诗羽,又转过头来问我。

我点点头,说:“我们经常在网络上看到父母大意将孩子丢在车上,导致意外死亡,这些都不会追究过失致人死亡的刑事责任。我的一位老师,是著名的律师,他曾经说过,法不外乎人情,判断行为是不是构成犯罪,应该先用我们的正常的是非观来进行衡量。他认为,所谓的法不容情,用现代法治理念来看是错误的。当然,单雅会不会被追究刑责,这个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不过,叶强的行为,则涉嫌诬告陷害了。”

“作为父母,实在是需要太强的责任心了。”林涛说,“连对自己的孩子都没责任心,还奢望这些人对社会有什么责任心吗?”

“那些吃自己孩子的人血馒头的人,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韩亮虽然一夜没睡,但情绪似乎比前两天要好一些了,说道。

“我说这个叶聪生也真是够奇葩的,没干什么亏心事,看到警察跑什么跑?害得小羽毛还受伤了。”林涛皱着眉头说道。

“一点小伤,总拿来说什么。”陈诗羽说。

“他究竟有没有干亏心事,当地警方还是需要审查的。”我说道。

说着话,这三百公里的路程也显得不那么长了。到了厅里,我见大家都十分疲惫,于是说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我去吴老大那里看看有没有结果了。”

“好咧。”大宝和林涛异口同声道。

“我也要去办公室把信访报告给整理一下。”陈诗羽说。

“那我也要去办公室……”林涛连忙改口。

“你回家。”陈诗羽说道。

“哦。”林涛悻悻地下车离开。

我直接去了吴老大的实验室,见他依旧在实验室里忙碌着,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于是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陈诗羽果然在办公室里,但并不在写什么信访报告。我一进门,她就站了起来。看起来,她是有什么话要在私下里和我说。怪不得她要把林涛给逼回家,我这样想着,坐在她的对面,说:“怎么了?有啥事情吗?”

陈诗羽低头一笑,欲言又止。

“你这个,”我指了指陈诗羽的胳膊,说,“说不好以后会留疤。”

“留就留,没什么关系。”陈诗羽看了看自己上臂中段说道。

“还是得去大医院看一看,防止感染,确保安全。”我说,“不过,这个包扎倒是很用心,说明这卫生院也不错。”

“什么呀。”陈诗羽双颊一红,说,“这个是韩亮包的,他说卫生院包的太不专业。”

我看着陈诗羽胳膊上的绷带蝴蝶结,哑然失笑。

“韩亮说他妈是医生,所以他从小就会包扎。”陈诗羽见我笑得不善,连忙解释道,“我当时也懒得和他推辞,反正谁包不一样呢?”

“他妈?你是说,他亲生母亲?”我问道。

陈诗羽点了点头。

这个倒是稀奇了,对于韩亮的家事,他是从来都只字不提的,即便是说到了这个话题上,他也一定是想尽办法岔开话题。还有就是韩亮的那部诺基亚手机,自从被我们发现之后,他摆弄这台手机也不避讳我们,但是从没提到过这台手机对他的意义。可是没想到,韩亮居然和陈诗羽主动提到了他的母亲。

倒不是出于八卦,而是对韩亮的担心,我于是问道:“他和你说过他母亲的往事吗?”

“我似乎应该信守承诺,不把这事儿说出来的。”陈诗羽低头想了想,说,“不过,在我看来,那不过是韩亮心中的一个坎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靠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个瓜就好了。

陈诗羽说道:“其实也不是他主动和我说的哈,是在包扎的时候,说到他这两天情绪不好,以及他不能闻化粪池的味道的时候,他就自己说起来了。也可能是看到叶强的奋斗经历诱发了他的思绪吧。

“韩亮他妈家境很好,之前在龙番的大医院上班,但是爱上了在农村开办工厂的他爸,于是不顾家里反对,放弃自己的工作到了农村,嫁给他爸,在镇卫生院上班——哎呀,这些絮絮叨叨的爱情故事没多大意思,我就简单概况一下吧——总之就是他妈以前有个城里的对象,他爸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他妈在韩亮生日这一天,去城里给他买了个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准备当作生日礼物送给韩亮。结果韩亮他爸不仅忘记了儿子的生日,还误认为这是他妈前男友给他妈的礼物,于是发生了争吵。韩亮他妈不堪其辱,跑出门了,也正在这个时候,韩亮正好放学回家。回到家里,韩亮看见了手机和他妈给他写的贺卡,才说清楚事情的真相。然后韩亮就跑出去追他妈,结果看到他妈的时候,发现他妈因为横穿马路,被一辆大货车给撞了,当场死亡。从此以后韩亮就一直无法原谅他爸,虽然他爸和他后妈对他是真的很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就是一直无法接受他们对他的好。”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问道。

“韩亮说,是他十三岁生日的那年。”陈诗羽说,“那就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自己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怪不得韩亮从来不过生日。这也就是为什么韩亮在过往的漩涡里一直走不出来的原因。”我蹙着眉头说道,“可是,这和他害怕化粪池的气味有什么关系呢?”

“哦,是这样的。”陈诗羽说,“韩亮说他记忆有些模糊了,当时放学回家,好像有个同班女同学站在他家门口偷听。本来父母争吵就已经很让人心烦了,还遇到来围观看热闹的,韩亮心里就很反感。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这个女同学全身都散发着无法描述的臭味,于是就感觉更加不舒服了。后来韩亮回家和父亲争吵后,追出去,发现母亲当场死亡——他说他当时鼻孔里全是那种化粪池的味道,这种味道和母亲的死带来的冲击混杂在一起,所以看到母亲倒在地上,他的第一反应是呕吐,感觉胆汁都吐出来了。后来他就没办法在农村生活了,因为化粪池这种东西农村到处都有嘛,他一闻见就会出现各种不适。于是他父亲就带着他到了城里打拼,经过十几年,他父亲成了富豪,就这样。”

“这是在应激状态下的心理暗示。”我说,“并不是他真的怕化粪池的气味,只是一种心理回避的表现。”

“哎呀,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陈诗羽捂着额头,说,“之前的都算是铺垫吧。我要说的是,因为汤喆的‘喆’字是生僻字,所以韩亮说他似乎幼时听过这个名字。”

“啊?你是说,汤喆就是你刚才说的韩亮的同学?她小时候就有化粪池味儿?却死在了化粪池里?”我问。

陈诗羽盯着我忍了半天,“噗”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脑洞真大。”

“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和什么啊。汤喆比韩亮大七八岁,怎么会是同学?”陈诗羽说,“而且怎么会有人小时候就带化粪池味儿?是这样的,我当时听说韩亮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就调取了汤喆的资料,然后发现这个汤喆十七年前的住址确实不是现在的住址,而是龙东县栗园镇。”

“啊,果真和韩亮是一个镇子里的人。”我说,“韩亮就是栗园镇人,对吧?”

陈诗羽点点头,说:“然后我就把汤莲花和上官金凤的资料也调出来看。”

“都曾经在栗园镇住过?”我问道。

陈诗羽摇摇头,说:“不,上官金凤没有。但是,汤莲花在十多年前,也是住在栗园镇。”

“嗯,汤喆,汤莲花,他们都是老汤家的人,这个我们之前没有注意到。”我说,“虽然并不是三起案件受害者的共同特点,但是两个人都是一个镇子出来的,还是该调查一下的。”

“这个信息侦查部门肯定之前就掌握,但是并没有重视。”陈诗羽说,“侦查部门没有必要把这么不明显的线索点和我们沟通。”

“这个可以理解。”我说,“一个镇子出来的人,也有可能是巧合。”

“虽然曾住址有可能是巧合。”陈诗羽说,“但是,化粪池又是一个巧合吗?”

“你是说,十七年前韩亮家门口女同学身上的化粪池味,以及汤喆死于化粪池中?”我说,“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吗?”

“韩亮不记得女同学是谁了。”陈诗羽说,“当然,肯定不会是汤喆。但我觉得,这会不会有什么我们没有想通的关联性呢?”

“所以你想说的是?”我问。

“我想去那个栗园镇走一趟。”陈诗羽说,“很多事情,侦查员是不容易调查出来的,但我要是以一个普通女生的身份去走访,说不定能问出一些线索。比如,和化粪池有关的线索。”

“可是你这个……”我指着陈诗羽的胳膊说。

“说不定是个很好的伪装呢?”陈诗羽说。

“蝴蝶结,是为了伪装侦查吗?”我笑着说。

陈诗羽白了我一眼,单手把包甩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1)  具体事件详见法医秦明和江宁婆婆的新浪微博。

(2)  见《法医秦明:天谴者》“死亡快递”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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