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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案 如雷轰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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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合是上帝默默操控世界的方式。

——爱因斯坦

1

青乡市最北边的郊区地带,有一个不小的镇子,镇子下辖几个小村庄。事发时,正是其中一个村庄的村长儿子结婚办喜宴的日子。

青乡市北郊有个民俗,就是孩子结婚,家长会在自家的院落当中摆上三天三夜酒席,无论是谁来,有礼没礼,都可以吃饱喝足。虽然这种民俗让结婚的家庭倍感疲倦,但是三天三夜院落里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总是好事。

开始的两天,村长儿子的婚礼办得很成功,偌大的院落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礼物红包收了不少,两班倒的厨师也累得够呛。

事情发生在第三天傍晚的晚席即将开始的时候,十几桌几乎依旧是人满为患,大家都在翘首以盼,盼望着镇里最有名的厨师做出的美味佳肴。

可是偏偏此时天公不作美,在热菜即将上桌的时候,突然几声惊雷,天空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起大雨了。

为了吃一顿饭,被淋个透心凉,即便是在初秋,这显然也是不划算的。于是,在豆大的雨点滴落之前,十几桌客人做鸟兽散。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既然下雨,酒席不继续办也是常规,算不得什么不好的兆头。可是,就在天空惊雷声声的时候,村长看见一名客人随着一声巨响,应声倒地。

有人被雷劈了,这一幕出现在婚礼现场,似乎就不那么吉利了。

这名客人是和另一个人一同前来的,人太多了,看不清眉目,村长甚至不知道自己认识不认识他们。在这名客人被雷劈倒之后,村长远远地看见了,很担心因此被“碰瓷儿”。可是很快他就放下心来,因为这名客人立即被同行的人边抬边架地艰难地离开了院落。

很快,豆大的雨点扑打下来,村长忙着张罗收拾摊子,所以也就没太在意。

第二天,村长原以为会传遍全镇的“被雷劈事件”却丝毫没有动静。这就很奇怪了。在一个镇子里,有人被雷劈,一定是最大的新闻了,肯定会很快传遍开来。可是,就连村长主动去找那些平时好事之人询问,他们却都没有听说这个事儿。

难道,这人被雷劈了,没事儿?那,医院总是要去的吧?

所以村长又亲自赶赴镇卫生院,问了昨天的值班医生。医生一脸茫然,显然从来没有听说这个事情。

被雷劈了,就凭空消失了?如果是被送去城里的大医院,这种稀罕事也很快会传回小镇的呀,怎么可能杳无音信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村长,毕竟还是有觉悟和警惕性的,他于是选择了报警。

派出所所长亲自来到村委会了解了情况,同样觉得这个事情突然销声匿迹很是反常。可是,村长并不认识那两个结伴而来的年轻人。所长又派了民警询问了那天来参加酒席的人们,问来问去,就是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更是没看见有人被雷劈。

难道是村长老糊涂了吗?这时候就连所长都有些怀疑了。

不过,出于职责所在,所长还是决定抽调派出所非备勤民警,以村长家为中心,向四周进行外围搜索。所长认为,如果被雷劈了,那估计是要一命呜呼了。一具尸体,可是死沉死沉的,即便是个青壮年,也未必能给尸体搬出多远。所以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么尸体一定就在离村长家不远的地方。

昨晚大雨下了一夜,整个村庄都十分泥泞。十余名民警、辅警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村庄里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本来这项工作只是派出所尽责的表现,可没想到,这么一找,还真的给找出了事情。

一名辅警在跨越一条小旱沟的时候,被沟边的泥巴划了一下,直接一个嘴啃泥摔倒在沟里。他在稀软的沟内淤泥里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时候,一只手五指交叉地抓住了另一只手。这个另一只手,不是他自己的另一只手,而且沟里此时只有他一人。

显然,淤泥里,还有一个有人手的家伙。

好在这个辅警也是在派出所工作好几年的老辅警了,这种架势也不是没见过。所以他也没有惊叫跳跃,而是干脆一用力,就把淤泥里的尸体拉出来了一半。

一具青年男性尸体,还没有什么腐败程度,根据衣着情况来看,和老村长描述的被雷劈的人,衣着是一模一样的。

刑警部门很快就接手了此案,法医也在第一时间来到了现场。

因为尸体被淤泥污染,所以法医无法在现场进行尸表检验,只有运回殡仪馆,清洗尸体后再行检验。只是,经过痕检部门的现场勘查,确定尸体并不是自然倒伏在沟内的,而是被人埋在沟内的。只可惜大雨的破坏,已经无法从埋尸的现场提取到有用的物证了。

不过,这个事件就变得很蹊跷了。

一个被雷劈死的年轻人,还有同伴随行,为什么没人报警,而且尸体被草草掩埋?

疑点重重,法医不敢怠慢。他们把尸体第一时间运回解剖室,并清洗干净。尸表检验刚刚开始,就立即结束了。

因为法医在死者的头顶,摸到一个大洞。

头皮没有缺损,但是有一个弧形的裂口。在裂口之下,颅骨明显缺损了一个直径约五厘米的圆形。就像是医院进行的去骨瓣清除颅内血肿的手术一般。但显然,这个缺损不是手术遗留下来的痕迹,因为头皮的损伤是新鲜的,有生活反应的,只是出血不太明显罢了。

被雷劈,如果死亡迅速,即便身上有开放性的创口,也不会有太多的流血,这个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么严重的穿孔性颅骨骨折是不是就有些夸张了?雷能劈出这种效果?

可是不是被雷劈,人力也形成不了这么规则、严重的损伤啊。

法医顿时不知如何是好。雷击死大家也是学过的,但是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书本上并没有说过,雷有这么大的威力啊。

为了保险起见,青乡市公安局领导决定暂时停止尸体检验工作,立即电话向省公安厅求援。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蹊跷命案发生,师父当然是很紧张的。所以,他指令我们立即放下对连环案件的跟踪,赶往青乡市指导工作。

大宝是青乡人,以前在青乡市公安局工作,所以他和青乡市刑警部门上上下下都熟稔得很。虽然师父并没有和我们详细介绍案情,但是大宝坐在suv的后排,一通电话下来,事情的前情起因就基本清清楚楚了。

“雷击死?雷击死对于法医来说并不难好不好?因为雷击损伤太具有特征性了。”大宝说。

“那个叫什么来着?”林涛说,“雷神纹?”

“雷击纹!还雷神锤呢!”大宝拍了一下林涛的后脑勺,说,“雷电通过人体皮肤,因为局部轻度皮肤烧伤以及皮下血管扩张所致,可伴有血液渗出,就会留下红色或蔷薇色树枝状、燕尾状的斑纹,这些花纹多见于死者或伤者的颈胸部,也可以位于肩膀、腋窝、大腿或腹股沟处。这被称之为雷击纹。这是这种特殊花纹可以是雷击死特有的证据,有非常大的价值。你们没见过雷击纹,有的面积大的,整个胸部都是伞状、树枝状的花纹,炫酷得很。”

“大自然文身。”程子砚低头说。

“但是雷击纹并不是永久存在的,在人体死亡后,这种花纹可以在24小时之内褪色或者消失;在雷击后存活的机体上,也会在短期内消失,最多可以保持数日。”我说,“虽说死者的尸体是在24小时之内发现的,雷击纹完全消失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说就不可能完全消失。”

“那也容易看出来啊,雷击死有那么多特征。”大宝说。

“派出所长可能不知道雷击以后还能存活。”陈诗羽说。

“是啊,他歪打正着。”我说,“他是认定了这个被雷击的人肯定死了,所以才会在现场周围寻找。其实他不知道,如果雷电释放出的电流直接通过人体,因为超高的电流作用,人体必然会发生死亡;如果雷电分散落地后,因为电流急剧降低,其再间接接触人体,致死概率将会大大降低;如果雷电通过金属物产生感应电流作用人体或人体在电弧之内,可能会导致电休克,但大多数可以存活。根据雷电作用于人体位置的不同,结果也不同。如果电流通过心脏或脑干,导致心脏麻痹或者生命中枢麻痹,可以直接导致人体的死亡。如果形成电休克或者雷电严重烧伤之后,也可以引发继发性休克或器官功能障碍而死。甚至有人因为过度惊吓而产生神经性休克死亡。如果被雷击后不死,也有可能导致意识丧失、脑神经功能暂时障碍、传导性耳聋、皮肤烧伤等‘雷击综合征’。雷击后的幸存者,也会有很多人留下皮肤营养不良性改变、神经痛、感觉障碍等雷击后迟发效应。”

“对对对。”大宝说,“有文献报道,妊娠六个月以上的孕妇,即便是遭受了雷击,发生电休克的情况也很少,而且大多数存活。但是,腹内的胎儿可死亡,或者引发流产。可能,这是因为,孩子都是妈妈的保护神吧。”

“听起来好残忍。”陈诗羽皱着眉头说道。

“所以,青乡警方的疑点,确实可疑吗?”林涛问道,“雷击有可能导致那么长的头皮裂口吗?能造成穿孔状的骨折吗?”

“那是大家小看了雷击的力量。”我说,“雷击死最常见的损伤点就是头部了,而且雷击不仅仅可以造成颅骨骨折,甚至可以造成皮肤广泛撕裂、体腔开放。”

“这么狠?”林涛打了个冷战。

“当然狠,不然天打雷劈怎么会出现在毒誓的誓词里?”我说,“还有更神奇的,雷击有的时候可以将死者的衣服撕裂并且抛出一段距离,看起来就像是强奸案件一样。”

“幸亏这是极少见的情况,不然就会被网络喷子利用了。多好的谣言啊。”大宝说。

“既然都符合,那还有什么疑点。”林涛说,“雷劈当然是意外,又没有什么人可以操纵雷电。”

“疑点,倒是也有。”我说,“从尸检的角度看,雷击死经常可以看到雷电烧伤,尤其是死者身上的金属物件,有可能直接被融化、黏附在尸表,即便不融化,也会在皮肤上留下和金属物件形态一致的烧伤。可是,从大宝得来的消息看,并没有类似的情况。从现场勘查的角度看,既然是被雷击死,就应该是当场死亡,被人拉出去两公里埋在沟里,自然是不正常的,我们必须要查清楚是怎么回事,要有合理解释。”

“这人肯定是干了坏事,不然怎么会遭雷劈?”陈诗羽说。

“不要迷信。”我说。

一路聊着雷击死的知识和案例,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青乡市殡仪馆。按照约定,青乡市公安局的法医和技术人员们都已经等候在了解剖室的门口。

我们马不停蹄,立即穿上了解剖装备,和大家一起走进了解剖室。

解剖台上的尸体,是一具青年男性尸体,正常体态,穿着花短袖衬衫,普通的牛仔裤,以及白色的慢跑鞋。尸体虽然经过了清洗,但还是可以看得到到处都有淤泥的残痕。尤其是头发,目前还没有被剃除,也不易清洗。

“衣服果真没有任何雷击烧伤的痕迹。”我走到尸体旁,左右检查着尸体,说,“他还戴了一个金属的手环,手环没有异样,也没有在手腕皮肤上留下痕迹。你们的怀疑,是有依据的。”

我让大宝剃除死者的头发,而自己则将死者的手环取了下来,看着,说:“尸体的尸源没有找到?”

“特征不多,正在调查,但是还没有线索。”青乡市公安局的孙法医说道。

“这个手环呢?”我问,“查了吗?这个手环上面刻了字啊。”

“这种刻字的金属手环,在某宝上一找一大堆啊。”孙法医说。

“不,这种刻字,是手刻的,不是机器刻的。”韩亮凑过头来看了一眼,说,“现在这种手艺人不多了,建议你们在附近查一查。”

“这写的是什么字?”我问道。

“隶书,做一个比财神爷更有钱的人。”韩亮说道,“字体很特殊,能找到这家店,就一定能被刻字的人认出来。而且这么二的寄语,也一定会给刻字的人留下印象。”

大宝那边的进度也很快:“头发剃完了,头顶确实有个创口。”

我走到尸体的头侧,触摸了一下他的头皮创口位置,发现下面的颅骨确实缺失了一块。我拿过一只长止血钳,从头皮创口的位置伸了进去,不久,我感觉到钳头碰到了一个硬物,接触起来,发出叮叮的脆声。

“果真不是雷击死!”我直起身来,慌忙地说,“赶紧开颅,他的颅内有异物!”

当然有异物,任何人的颅底,都不应该有金属制品。

分离头皮、分离颞肌、电动开颅,取下颅盖骨的时候,我们全都惊呆了。

死者的颅底已经被完全摧毁,有一个规则的圆柱形的物体正扎在颅底,露出黝黑的尾部。周围的脑组织已经全部被挫碎了,像是碎豆腐渣一样被挤压在金属物体的周围。

“我去,这是什么鬼东西?”大宝比画了一下,设想着他该如何把金属物体给取出来。

还没动手,大宝就被韩亮拦住了。韩亮朝我们大家说:“大家都退出去,赶紧联系特警排爆部门。因为这是一枚没有爆炸的火箭弹弹头。”

机械地退到了解剖室外安全的地方,我的脑子里还是蒙的。不是雷击死,这个我们有心理准备,但是脑袋瓜子里有一枚火箭弹弹头,这是我从来都没见过,而且从来都没敢设想过的事情。

“好悬,要是你拿止血钳戳了那几下,万一触碰到了底火,我们就全完了。”韩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用火箭弹杀人?”大宝说,“老秦说雷击不能人为操控,所以是意外,但现在看起来是被炮打死的,可以人为操控了吧?”

“我们国家连枪都严格禁止,哪来的炮?”我问道。

“不会是用炮杀人。”韩亮说,“炮弹和枪支子弹不一样,它的威力主要来源于弹头爆炸产生的杀伤力。这是一枚没有爆炸的火箭弹弹头,难道是有人要轰炸村长的喜酒酒席,没想到弹头不仅没炸,而且恰好钻进了一个人的头颅?”

“这不是制式火箭弹吗?”我问。

“是的。”韩亮说,“但是具体的型号,还是需要特警排爆部门给取出来再说。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东西一般人是弄不到的。”

我看了看韩亮,他的表情中是有后怕,但是没有多少担忧。我便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可能性了,于是说:“那就不着急,等着吧。”

2

将一枚没有爆炸的弹头从死者的颅骨里取出来,这不仅仅对我们来说是一件稀罕活儿,对于特警来说,也是一件稀罕活儿。

看着死者被扒开的头皮,以及被锯开的脑壳儿,特警排爆队员也是露出了一丝惧色。后来我硬是壮着胆子重新进入解剖室,给特警队员解释了一下人的颅底的大概构造,并且给他鼓气加油之后,才重新离开了解剖室。

估计是比较有把握的原因,特警队员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穿着厚重的防爆服,而是拎着工具箱直接走进了尸体解剖室。也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特警队员并没有多费事,只花了十分钟,就将那一枚沾着血迹的弹头装在一个防爆桶里拿了出来。

“等会,等会。”韩亮走到防爆桶的旁边,侧着脑袋看着里面的弹头。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个弹头?”我问道。

“引爆。”特警队员说。

“这种40毫米火箭弹,在越战之后,就已经被报废了。现在军队里不用这个了,民间也不可能有这个。”韩亮说。

我想了想,对特警队员,说:“麻烦你们在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就近引爆。碎片请立即送往市局理化实验室进行检验。”

“我猜啊,这个弹头里面填充的,是碘化银。”韩亮胸有成竹地说,“我陪他们去引爆吧,车你开。”

排爆结束,我们还得继续进行尸体解剖。

“你刚才和韩亮在说什么?”大宝问道。

“这个,等鉴定结果出来,就知道了。”我一边说,一边检查着死者已经被摧毁的颅底,“死者颅底完全崩裂,脑组织完全挫碎,他死于重度颅脑损伤。”

大宝按照解剖术式,打开死者的胸腹部,动作显得小心翼翼,他说:“这家伙肚子里不会还有个炮弹吧?”

“怎么可能?”我笑着帮助大宝打开死者的胸骨,说,“这种事情,属于千万分之一的极端巧合事件,怎么会在一具尸体上出现两次极端巧合?”

“胸腹腔脏器位置正常、未见破裂出血,胸腹腔内未见出血。”大宝说,“不过有淤血的征象,说明他的死亡过程非常快。”

“你把胃打开。”我指了指死者的腹腔。

大宝点点头,麻利地找到死者的胃,说:“嗯,显然是刚刚进食就死亡了,食物没有消化程度。”

这和我们之前了解到的案情是吻合的。

就在此时,我听见不远处发出“轰”的爆炸声,于是停下手中的工作,说:“大宝,你把死者的耻骨联合要取下来,找尸源用。我要去和韩亮汇合,一会我们在市局见面。”

“没问题,去吧。”大宝说,“估计老孙去部署调查手环也该回来了,我们见面的时候,说不定就有查找到尸源的好消息了。”

从市局理化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大宝的骨骼提取工作还没进行完成,尸源的调查也一样还没有结束。所以我和韩亮二话不说,直接驱车赶往青乡市气象局。

坐在气象局的会议室里,我们把现场提取到的完整的、沾着血液和脑浆的弹头出示给局长看,说道:“经过理化检验,弹头里确定是碘化银。正是因为确定了这个结论,我们才敢过来冒昧地找您。”

局长皱着眉头,强压着心头的恶心,说道:“你们的判断,应该是没有错的。不过,我要去查一下最近的人工增雨记录。”

我点了点头,看着局长离开会议室,走到会议室门口还干呕了两声。

不一会,局长重新返回,问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出的?”

“现在准确的时间,没有人能说明白。”我说,“不过,是昨天晚餐之前左右的时间,这个是可以确定的。”

局长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那就不错了,那个时间段,我们确实进行了人工增雨。”

“所以,可以确定这一枚是你们人工增雨发射的火箭弹头,对吧?”我稍感安心,说,“没有爆炸的。”

局长叹了口气,说:“这种弹头不爆炸的情况,已经是非常罕见的情况了。没有爆炸,居然还会砸死一个人,这情况真是百万分之一的极端概率事件啊。”

“按您这么说,没爆炸、砸了人,弹头居然还会隐藏在死者的颅内,那就是小说中才有的事情了。”韩亮耸了耸肩膀说,“结果被我们碰上了。”

“无巧不成书。”我说,“但这个概率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极端,我在《法医学杂志》上看到过类似的报道,那个案例更夸张,同样是被炮弹砸死后,不知道怎么就拿到了火化证明,于是尸体在炉子里火化的时候,体内的弹头爆炸了,把整个殡仪馆的火化炉都炸坏了。那才是真的危险啊。局长,我们回去后,会走正规程序,将弹头弹片的检验情况,以及弹片一起给您送来,经你们的检验认可,完善证据链条。”

“死者的家属,不会来闹吧?”局长问道,“我这边也需要向上级主管部门汇报,这个赔偿和安抚工作,我们一定会积极进行的。”

我点头认可局长的表态,说:“尸源会找到的,但是目前我们警方还在努力。”

“居然不知道死者身份?”局长瞪大了眼睛,“遇到这种事情,老百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报警吗?难道是在荒山野外被击中的?”

“不,是在一个人的婚礼现场。”我苦笑着说道。

看着局长不解的表情,我心想,哪里是第一时间报警,人家是第一时间埋尸好不好?话说这个埋尸动作实在是让人费解,不查清楚,也让人不得安生。

也算是查清楚了死者的死因和事件的源头,我们心情不错地返回了市局。走进了市局大院,就看见陈诗羽、大宝、林涛和程子砚正下楼到门口,面色焦急。

“怎么了这是?尸源找到了吗?”我问道。

“走,跟着前面孙法医的车,车上说。”陈诗羽一个箭步就跳上了车,指着前面,说道。

原来,之前的调查工作并不顺利。陈诗羽带队的一路,主要是依据死者的面貌和衣着特征,进行了访问调查。虽然依旧不清楚这个人的具体身份,但是仍有几名群众对他的外表有一定的印象。调查的最终结果,只能锁定这个人曾经在附近几个村落的中心点——青林镇多次出现,分析他应该在青林镇里居住。

另一路,孙法医在尸检进行的时候,及时把死者所佩戴的金属手环信息传达给了侦查员,侦查员依据这一线索,在原先框定的镇子的范围内进行了搜索,果真找到一家制作手工饰品的店面。毕竟想比财神爷还要有钱的人不多,所以刻字的老师傅对同行而来的两名年轻人还是有一定的印象的。

掏钱买这个手环的,是一个年龄偏大一些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有什么体表特征,喜欢穿一件花衬衫,就是在出事那天死者穿着的那种衬衫。陪他一起来的,是一个大约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因为文着一个花臂,所以给老师傅的印象深刻。

老师傅断言,这两个年轻人,肯定不是镇子里的原住民,而是外来人在镇子里租房子住的年轻人。一般人会去市区租房子,在偏僻的、市区附近的镇子里租房子的,要么就是在镇子上做小生意的或者在镇子上的工厂里打工的农村居民,要么肯定就是不干好事的人。

做小生意的人,都要和镇子上的居民交往,不可能人人都不认识。镇子上的工厂也就那么两三家,能租出房子的房东也就那么十几个人。所以,警方立即兵分两路,一路去工厂进行调查,一路去镇子上询问租房的房东。

毕竟文花臂比穿花衬衫的特征性要强很多,而且在这个小镇子上,文花臂的人实在是罕见,所以有了这个信息,警方寻找起来也更加方便。虽然镇子上的几家工厂都明确自己的厂子里并没有这样的打工者,但是对那些离开镇子生活、把镇子里的居所出租出去的人的调查,很快就摸出了线索。

确实有一名居民因为全家移居市区,而将自己的老宅子租给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花臂。

警方再次兵分两路,一路根据租房时留下的租客身份信息进行外围调查,而另一路则立即前往位于镇子最东边的居所进行调查。

可是没有想到,消防车超越了民警的警车,先行一步赶到了目标居所。这个时候,民警才发现,这个独门独院的平房,此时火光冲天。

在消防队用水枪灭火的同时,侦查员了解了情况。因为这一栋平房院落和其他房屋之间有一些距离,所以平时即便是住在周围的人,也没有注意到租住在这里的租客是做什么的,甚至对文身、花衬衫这些线索都毫无印象。但是今天中午的时候,周围的群众就似乎闻见了有焦煳的气味,当时正好是午饭时间,所以也没有人注意。直到下午大火烧起来了,浓烟滚滚,镇民这才意识到这里失火了。

附近的镇民立即组织起来,企图救火,但是院门紧闭,没有消防器材的镇民根本不可能自行灭火,于是拨打了119报警。然后就是民警们看到的现状了。

水龙和火舌在房顶上交锋,此消彼长了好长一段时间,大火才被压住了火势。但此时平房房顶的房梁都已经有一半烧毁,全部瓦片都已经塌陷,整个平房残垣断壁,已经呈现出完全露天的状态。整个房内都向天空中冒着青烟,还不断有一些房梁上烧煳的炭屑掉落下来。

消防员戴好了安全帽,小心翼翼地进入了火灾现场,一是要确定火点全部扑灭,二是要确认火场内是否有伤亡人员。

很快,消防员在平房卧室内,发现了一具完全炭化的尸体。

不管他是不是花臂,这毕竟是一起亡人火灾。侦查员立即向指挥部汇报,于是指挥部要求刑侦和刑事技术部门能抽调的力量都赶往火灾现场。

他们在准备出发的时候,我和韩亮正好回到了局里。

到了现场,我们的眼前一片焦黑之色。地面有大量的积水,但半空中仍然漂浮着燃烧粉尘的颗粒。

我蹲在院门口的地面上,看着从屋内不断流出的积水,说:“水的上层没有漂浮油污。”

“你是说,没有助燃剂?”大宝问道。

如果有汽油、柴油助燃,那么大火被扑灭之后,因为油比水轻,所以油污会浮在水面之上。那么在因为大火、灭火而破坏了的现场,最直观判断有没有助燃剂的办法,就是观察积水的状态。

而现场有没有助燃剂,对于案件性质的判断也会有一定的帮助。

“只能说,没有汽油、柴油之类的助燃剂吧。”我说道。

我们并不能直接进入现场。因为房屋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消防部门正在进行现场内的清理,不允许我们进入现场。于是,我们只能站在院门之外,看着全身武装的消防官兵进出于现场。

不过,尸体此时已经被从现场里抬了出来,裹在尸体袋里,放在院落的一角。

“死者烧得怎么样?还能辨别出什么不?”我问身旁的消防战士。

小战士摇了摇头,说:“全烧焦了,男女都看不出来。”

“你说,事情怎么就会这么巧?”我问孙法医,“我们查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此事定有蹊跷。”孙法医说。

“现场这么多人围观,确实不方便,但我还是很想看看尸体的状态。”我看了看不远处黄色的尸体袋,说道。

“我也想。”大宝摩拳擦掌。

“反正现场也进不去,不如先看看尸体什么情况。”林涛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埋同伴的花臂。”

“一个被雷劈,哦不,是被炮轰,一个被火烧,这俩人究竟是干了多大的坏事啊。”大宝说。

“哦,对,忘了告诉你们。”我说,“那个死者的死因搞清楚了。是气象局人工增雨的火箭弹弹头没有爆炸,直接扎到他脑袋里了。气象局那边已经确认了。”

大宝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我在杂志上看到过相似的案例报道。”

“极端巧合吧。”我耸了耸肩膀,走到消防车旁,和驾驶员沟通了几句,让驾驶员开车挡住尸体的位置,防止被围观群众拍摄。然后我戴上手套,拉开了尸袋。

一具完全烧毁的尸体躺在我的面前,看上去无比脆弱。甚至只要我轻轻施力,都有可能导致那完全烤酥的手指断掉。

我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摆放平整,看了看他的左手。虽然尸体左侧胳膊几乎完全炭化了,但他左手掌却大部分保存完好。这个很是奇怪,因为手掌、手指是肢体的末端,软组织也少,是最容易被烧毁的部位。尸体的右手就已经完全烧毁,看不出形状了,但是他的左手是完好的。既然左手完好,左手腕的一部分皮肤也是完好的。

而正是从这个保存下来的左手腕皮肤上,我们看到了文身的痕迹。

“是了,应该不错,这个人就是那个被火箭弹砸死的人的同行人。”我指了指尸体的手腕,说道,“这事儿就更蹊跷了。他为什么要埋一个意外死亡的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烧死?我看,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很可能不是意外死亡。”

“殡仪馆的同志来了。”陈诗羽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用笔指了指刚刚停在消防车后的运尸车,说道。

“好,赶紧运走尸体,我们要立即开展尸体解剖工作。”我说。

“好的。”陈诗羽点点头,说,“另外,侦查这边,结果也反馈回来了。”

“身份查清楚了?”我问道。

“基本查清楚了,等待死者家属来采血进行dna验证。”陈诗羽说,“这两个人,花衬衫叫钟强,花臂叫钟大发,是同村的堂兄弟。他们是我们的临省南和省人,一年前,两个人结伴来青乡打工。但具体做什么,他们的亲戚朋友搞不清楚。只知道他们跟了一个挺有本事的‘老大’,跟着老大挣了不少钱。”

我见陈诗羽停了下来,于是问道:“就这么多?”

陈诗羽点点头,说:“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所有的侦查资源都用上了,并没有这两个人的踪迹。他们老家的人,也什么情况都不掌握。现在两个人的父母都在往青乡赶,是我们要求他们来采血的。不过通过和他们的交流,感觉他们对孩子的死并没有什么痛心疾首的反应,更多的还是关注政府会不会因为这种意外事件,给他们赔钱。”

“肯定是要赔一大笔的,他们如愿以偿了。”我叹了口气,挥手让韩亮发动汽车,赶往青乡市殡仪馆。

3

烧焦的尸体被放在解剖台上,除了左手略显僵直以外,其他三个肢体都已经被烧弯曲了,呈现出近似“斗拳状” (1) 的姿势。

我们穿好解剖装备,走到尸体的旁边,从上到下进行了一遍检验,发现尸体全身的衣物都已经消失殆尽。但是从还没有完全炭化的外生殖器可以判断,这是一具男性尸体。

除了尸体的左手,其他部位的皮肤都已经烧毁,露出的肌肉纤维也因为高温的作用,而变得坚硬,一缕一缕规则排列的坚硬肌纤维,就像是被梳紧的发束一样遍布尸体的全身。

我用手术刀试了试肌纤维的硬度,几乎是难以切断,于是改用剪刀,将尸体胸口处的肌肉逐层分离开来。

高温的作用,越往体内,效果越小,所以分离到肋骨的时候,我们发现肋骨似乎保存良好。

“先取一截肋软骨,送dna实验室。”我说。

因为高温的作用,尸体内部的血液都高度浓缩,甚至成为干渣状,提取起来不容易,还不如提取肋软骨检验,更是能保证dna的准确性。

“哎呀,最怕闻见这样的味道,又是几个月不用吃烤肉了。”大宝皱了皱眉头,熟练地用手术刀切开尸体的胸锁关节,又用咬骨钳剪开第一肋骨。

“等会等会。”我制止了大宝的动作,用手术刀和止血钳分离开一半烧焦、另一半烧熟的胸锁乳突肌。

“你看,这是不是出血?”我用止血钳指着肌肉上一块暗红色的斑块,说道。

“可惜没有颈部肌肉了,没法印证这是不是损伤。”大宝用手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不过按照经验来看,还真像是损伤出血。”

我点了点头,放轻了动作,用“掏舌头”的方法,整体提取出尸体的喉部组织。

“舌根部没有烟灰炭末,喉头没有烟灰炭末。”我一边说,一边剪开尸体的气管和食管,说,“气管和食管内没有烟灰炭末,没有热呼吸道综合征。好吧,没的说了,这是死后焚尸,极有可能是一起命案。”

大宝凑过来看了看,说:“这事儿,不会是巧合了吧。”

我想了想,继续分离出死者的甲状软骨和舌骨,虽然周围的软组织都已经高温变性,但还是能将两根骨头从容易骨折的地方分离了出来。

“舌骨大角骨折,甲状软骨上角骨折。”我说,“骨折附近软组织可以看出出血痕迹,说明死者应该是被掐扼颈部致机械性窒息而死的。”

“对,颈部肌肉没有索沟 (2) ,所以肯定不会是勒死或者缢死。”大宝补充道。

“扼死不能自己完成,说明这就是一起命案了。”我说。

“我有点听不懂了。”程子砚在一旁负责拍照,问道,“既然确定了死后焚尸,那不就已经可以确定是命案了?”

“万一是死者上吊自杀,有人怕某些事情暴露,烧毁现场呢?”我微笑着看着程子砚,说,“就像是那具被莫名其妙地埋葬的尸体,不也确定了是一起意外事件,而不是他杀吗?”

“是啊。”程子砚恍然大悟,说,“看来死亡方式的推断,还真是不能想当然。”

“是啊。”我说,“死亡方式的推断,一定要建立在死亡原因、现场状况等综合情况的基础之上,而不能简简单单地根据一种现象而推断。就比如我们以前说过的,自杀碎尸的事儿。”

“这两个人,是跟着那个什么‘老大’干活的。掐脖子这活儿,可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大宝说,“说不定就是这个‘老大’的武力值爆表,给他杀了。不然,镇子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他一个打工仔又没钱又没色的,谁杀他啊。”

“是啊,你说的可能性比较大。”我说,“不过,咱们也不能瞎猜。作案动机这事儿,还是需要侦查外围调查提供更多的线索。”

“死者的头部,有硬膜外热血肿,但是脑组织没有明显的外伤和出血征象。”同时在检验尸体头部的孙法医说,“可以排除颅脑外伤了。”

我点了点头,说:“死因基本是明确的,胃内容物也是空着的,说明今天的中午饭他都没吃就死了。另外,已经有了身份信息等待dna验证,也不需要提取耻骨联合了。其他也没什么好检验的了。”

“那我缝合?”大宝双手拍了拍,试图把手套上黏附的黑色颗粒给拍掉。但因为高温作用,尸体的脂肪都会溢出,所以很容易黏附在手套上,使得整个手套很滑。大宝试了试手套,最后还是决定换掉手套来缝合。

“等等。”我指了指尸体的左手,说,“你说,一般尸体烧了以后,就会斗拳状,这个尸体的左手为什么没有烧毁?”

尸体的左手没有被烧毁,我们也是通过手腕的文身才大致确定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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