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砂岩,和约翰·威廉森企图创立的社区,有些像罗伯特·海因莱因 [93] 的科幻小说《异乡异客》里描写的理想社区,一群男女过着与世隔绝的舒适生活,在温暖的泳池里裸泳,不带羞耻感与罪恶感地彼此做爱,共同抵抗十诫中的第九诫 [94] ,原因像小说主角所说:“你没必要贪恋我的妻子。爱她吧!她的爱没有界限……”
威廉森也承认他对砂岩的野心与这部小说的主题有几分相似,可他认为小说只是灵感的来源,几百年来,总有某些男人因真实而强大的欲望而耗尽生命,小说只是无数表现、反映这种欲望的作品之一,即希望在西方文化中重现狂欢式的情爱和愉悦的男女关系,这是由异教的受孕仪式而来,在早期的基督教中也有,直到中世纪教会强调罪恶和过错,压抑了这类欲望。
有一个人威廉森可能 会认同,15世纪的荷兰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自由灵兄弟会的成员,领导着一群放荡的男男女女,这个色情的教派认为自己是亚当与夏娃的直系后代;他们在叫作“乐园”的秘密教会中裸体崇拜神灵,虽然也有多人性爱,他们却认为这是分享爱情的体验,而不是没有人情味的群交。他们认为神父和修女的独身违反天性,也不同意性快乐是原罪的说法,这些寻求自由的兄弟姐妹,有时也被人称为“亚当后裔”,最终被宗教裁判所消灭了,不过,耶罗尼米斯·博斯的油画中记录了一些他们裸体聚会的场景。
离威廉森的时空更近些,还有19世纪纽约奥奈达的乌托邦,创始人是个极端的宗教研究家,和妻子一道在最亲密的朋友间实践自由性爱,30年来,他在惬意的隐居地与无数爱人追求“持久的恋爱”,称这块土地为“人间天堂”。这块土地的中央是他与追随者建造的豪华别墅,足够容纳一百个人;周围是宿舍和学校之类的建筑,供奥奈达社区的众多孩子居住和上学,还有工厂,社区成员做着好几个挺红火的生意——比如19世纪70年代成立的奥奈达镀锡铁勺公司,一直存活到20世纪,成了市值几百万美元的企业。
奥奈达社团的创始人,约翰·汉弗莱·诺伊斯,是个气度不凡、独断专行的人,留着齐整的红胡子。19世纪30年代,他为当牧师在安多佛神学院和耶鲁大学神学院学习神学;不过他对《圣经》的理解与上级神职人员分歧太多,影响了对他的授职,使他一生都是个变节的传教士。
最让新英格兰教会高层不高兴的,是诺伊斯关于性爱与婚姻的看法,他坚称《圣经》支持上帝真正的信徒之间都可以互相恋爱和发生性关系。诺伊斯认为一夫一妻制的婚姻是自私和占有欲的体现,限制了人们爱他人的能力。他预测未来会有“复合婚姻”,即关系和谐的男女团体共同生活、工作,定期但不限于与团体内成员做爱,所有人都是团体内孩子的共同父母。为了限制出生婴儿的总数,不至于给社团造成经济负担,也为了让女人更好地享受性爱、不必担心意外怀孕和分娩的危险,诺伊斯倡导男人们做爱时要忍住不要在女人体内射精,除非 他已经同意了一对情侣想要孩子的请求,或是他自己选中了一对愿意承担繁衍职责的男女。
诺伊斯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优生学,和他劝说其他人改变性观念的能力,只是因为追随者相信他受了上帝的启示,是上帝意志的媒介——他是他们的救世主,庄重、疏远、博学,应许拯救他们于罪孽,应许他们持久的富足、健康,和几个伴侣之间的性爱快乐。生命应当是喜悦的,他向支持者们保证——“最快乐的人即为最好的人,行最大的善”。提到外部世界对性问题的小心保守,他宣称“为性器官而羞耻就是羞辱上帝的技艺”,他还补充说,“从羞耻感而起的道德改革,就是企图向自然发起必败的战争。”
虽然约翰·汉弗莱·诺伊斯赞成快乐的价值,却并不容忍享乐主义和懒惰。社团中的男人女人一周要在社团的农场、别墅、学校,或是某个奥奈达的企业里工作六天;通过制造、贩卖社团产品挣来的所有钱——1866年,单奥奈达的捕兽夹工厂就收入了88万美元——直接进入公共金库,支持成员高水平的生活。
奥奈达的常驻医生提供免费的医疗和牙科诊疗服务;社团里有裁缝、制衣工人、制帽工人和鞋匠,制造并修补所有的衣物;别墅里有很大的餐厅,每天提供两餐到三餐。在别墅的地下室里,有土耳其浴室。整个社区占地275英亩,有不少宽阔的草坪,设有门球场和棒球场。在奥奈达湖可以划船、钓鱼,在池子里可以游泳。奥奈达还有22人的管弦乐队和剧团,提供舞台娱乐表演,周末在别墅的舞厅里还有集体舞会。
每个孩子都要在社区学校上学到16岁,有些抱负远大的学生被送往哈佛和耶鲁深造,成为医生、律师和工程师,毕业后也有些人回到日益扩大的社区生活、工作。当诺伊斯认为奥奈达的年轻人足够成熟到可以有第一次性体验时,社区里的女人便自愿与少年男子同床共枕,而诺伊斯和由他选中的男人则会对她们进行指导。诺伊斯相信这个系统不仅给年长者带来快乐,也能让年轻人从经验丰富的爱人身上学习——而且,年长的男性已经证明了自己能遵守诺伊斯的“男性自制”政策,也不太会发生意外怀孕的情况。虽然年轻成员也被允许和同年龄的人享受性爱,不过社团里一直有反对“排外”性爱的压力。个人的身体,同社团里的其他所有事物一样,都是共享的;任何形式的占有欲都被认为是违反社团精神和上帝意志。
育儿室和游戏室里,小孩子们很早就学到,自己对任何一件玩具都没有专有权;所有的玩具都要分享,后来,监督者发现有几个小女孩特别喜欢某几个洋娃娃,给娃娃梳头发,对娃娃说话,还把娃娃带到床上睡觉,他们便设法干预了这种儿童模仿传统母亲角色的行为。监督者提醒女孩们,娃娃只是虚假的拟人物体,在它们身上花太多精力不符合奥奈达理想女性的要求。
在奥奈达做领导的女人认为,女性生命中的第一要务不是生育和家庭;她们同意诺伊斯的说法,外部世界的已婚女人常常沦为“生育苦力”,奥奈达女性认同的目标是精神成长、个人解放和学识提升。诺伊斯鼓励她们参加别墅晚间的成人教育课程,去社区里有4000册藏书的图书馆学习。她们穿短裙和灯笼裤,剪短发,认为自己和男性成员一样在社区里有分工和职责。她们轮流去工厂上班,男人们也轮流进厨房。男女共同承担对所有儿童的爱护和关注,不过小女孩们喜爱洋娃娃这种穿着百褶裙、化了妆、穿着外部世界风格的服装、用蜡做成的小雕像,在奥奈达的成人看来是不健康的精神,应当设法祛除掉。
一个做老师的女人建议说,可以把所有的娃娃收到一堆,扒光衣服,放到燃烧的煤堆上,“在欢乐的火焰中焚烧掉”。负责抚养和教育儿童的委员会考虑了这个提案,孩子们也被叫到一起,要对此问题做出回应——最终,在年长者的鼓励下,男孩们一致投票赞同烧掉娃娃,女孩们虽然不情愿,终究也同意了。其中一位交出娃娃的女孩,多年后在回忆录中写了1851年那可怕的一天:“指定的时间到了,我们都围在火炉前,每个女孩都抱着她一直最心爱的娃娃,唱着歌向前走。我们走到炉门正对面,把娃娃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它们在眼前化为乌有。”
约翰·汉弗莱·诺伊斯个人也同意焚烧娃娃——“玩偶精神,”他强调说,“是偶像崇拜的一种,应当与崇拜雕刻形象划为一类”;诺伊斯也能轻易将任何有“排外”之爱的成员驱逐出社区,不论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还是彼此相爱的情侣。“新的戒令,”诺伊斯写道,“是要我们爱彼此……不是像世间一样两两相爱,而是爱全体。”奥奈达的成员顺从、敬畏上帝,不应该因为血亲间自私的联系,或是某对情侣独占的爱情,而被剥夺了应得的爱和关注;诺伊斯坚称:“心灵应当自由地爱所有真实与有价值的事物。”一个男人对诺伊斯坦白自己对某个女人绝望的爱情,他却只是不耐烦地评论道:“你不爱她,你爱的是快乐。”
约翰·汉弗莱·诺伊斯非正统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并非是童年特殊经历的结果,诺伊斯家是佛蒙特的名门望族,没有丝毫古怪的地方,1811年,他出生在布拉特尔伯勒。诺伊斯的母亲波莉·海斯,家庭环境融洽,人也聪明,她的家族来自新英格兰,家族成员中有美国的第19任总统拉瑟福德·b海斯;他父亲,老约翰·诺伊斯,先后当过教师(教过丹尼尔·韦伯斯特 [95] )、牧师,还是成功的商人,约翰·汉弗莱·诺伊斯4岁时,他被选为南佛蒙特议会的议员。
小时候的诺伊斯在同龄人中很受欢迎,迷恋户外运动和露营,学习也很刻苦,和父亲一样,他以优异的成绩从达特茅斯学院毕业。1830年诺伊斯离开大学,打算学习法律,却被某些宗教复兴运动的牧师吸引,他们天资聪颖、口才过人,在诺伊斯的家乡和整个新英格兰,这些人以上帝的名义挑战对《圣经》的传统阐释,特别反对加尔文主义的信条,即人类没有价值、人间罪恶横行、上帝已预先挑选子民和罪人的说法。有些新牧师走得更远,认为人在真正皈依上帝后,有能力超越原罪,在尘世获得完美。这样的情况不仅吸引着广大听他讲道的信众,在万事似乎皆有可能的后独立战争时期,似乎也具有相当的可行性。此时的美国有极大的乐观和热情;这个年轻的国家已经正式撇清了和母国的关系,现在可以自由地扩张。探索自己的荒野和国民意识,重新评估过去的清教传统,掌握自己的命运。
约瑟夫·史密斯 [96] 是新英格兰一个穷苦农民的儿子,1827年,他声称受到了天使摩罗乃的神启,还有其他一些神迹出现,之后史密斯就创立了摩门教,实行一夫多妻制——直到1844年,一个愤怒的暴徒闯进关押他的伊利诺伊州监狱,杀死了他。史密斯成了先知,给房子刷漆、装玻璃的工人布里格姆·扬 [97] 接了他的班。扬将摩门教向西迁移到了犹他州,教派繁荣发展,他娶了27房妻子。
路德会的牧师乔治·拉普,多年前在宾夕法尼亚州被天使加百列拜访过,他受到启迪,在身边聚起800个追随者,在一块叫作“和谐”的隐居田里,过着无私而满足的共同生活,并且坚持独身。
弗朗西丝·赖特的父母是富有的苏格兰人,她是个社区主义者,也支持废奴。1826年,她在孟菲斯附近建立了“那肖巴社区”,那是一块2000英亩的农场,黑人和白人一起工作,也可以睡在一起——很多人的确这样做了,直到种族间性爱的谣言传遍了乡下,激起了争议,加上农场也一直不赚钱,难以维系,小组在1830年解体。弗朗西丝·赖特不仅因为反对蓄奴而闻名,其批评宗教组织和婚姻机制的演讲、文章也很出名。“在婚姻生活中,”她写道,“女人牺牲了独立性,成为男人财产的一部分。”
19世纪中期,其他女性激进主义者对婚姻也表达过类似观点,住在小型自由情爱社区里的普通女人也有此类看法。这类社区在纽约州、新英格兰和俄亥俄州柏林海茨这样的城镇里都有。“傅立叶式”的社区有时也鼓励两性间的自由性爱,这种社区是想通过资本主义,而非共产主义追求乌托邦的人们建立的,他们的灵感来源就是异想天开、富于理想,又几乎一文不名的法国贵族夏尔·傅立叶。
直到1837年在巴黎去世前,傅立叶在演讲和著作中一直强调,19世纪人类天生贪婪、喜好破坏,与世界资本主义的最高目标南辕北辙,除非彻底改变西方文明系统。傅立叶提案说,各国领导人将国民分为各个独立的团体,每个团体约1600人,在巨大的工业建筑里生活、工作,这种建筑叫作“法伦斯泰尔”,可以满足公民所有的私人和职业需求。
理想中,每个法伦斯泰尔有六层楼高,装潢精美、设施完善,设有生产和社交、生活等专区。摄政者会监督每座法伦斯泰尔的收入状况,每个人都做着最擅长的工作,虽然也会定期轮换岗位,避免产生厌倦;每个人都有最低工资,凭自己的生产能力和才能还能拿到相应的高工资。法伦斯泰尔的房租依照房间大小和条件而定;要是住户想换更好的公寓,却付不起房租,可以用加班时间抵偿。虽然傅立叶社区鼓励成员通过多劳动取得更高地位,但任何成员都不会因生产力低下而被社会排斥,在性爱上也不应有沮丧或被剥夺之感:即使外貌最没有魅力的成员,“情爱圣者”也会在专门的私人套间里保证其能享受到“基本性爱”。
傅立叶不支持情侣践行一夫一妻制,认为小家庭是控制欲、裙带关系、小团体思想的温床,还会助长人们的狭隘视野,看不清人类历史的大方向,对乌托邦造成损害。虽然傅立叶终生也没能筹到钱建立哪怕一所法伦斯泰尔,他的某些观念却受到一些有影响力的美国人称赞,认为可以将其付诸实践,比如阿尔伯特·布里斯班 [98] 。他在巴黎见到了傅立叶,他的书《人类的社会命运》引起了《纽约论坛报》编辑霍勒斯·格里利对傅立叶的注意。之后格里利便邀请布里斯班在报上开设专栏,推广夏尔·傅立叶的理论和设想;于是,傅立叶主义也在美国小小地风行一时。
19世纪40年代初,各式各样的空想家、避世者和支持性爱自由的人受到傅立叶启发,做了几十项社会实验。偏远的农场上、东北部和中西部的城镇与村庄边缘的灌木丛里,他们占据了布局凌乱的大房子,试图通过园艺、小生意、手工艺和轻工业来集体谋生。可是这类组织很少能存活超过两年,原因不外乎是资金不足、组织仓促,很快就因派系斗争溃散了。
这些社区里最有名的,也许是1841年成立、性政策较为保守的布鲁克农业与教育农庄,该机构维持了六年,位于距波士顿十英里的西罗克斯伯里。布鲁克农庄为历史铭记的原因是,早期成员中有一位雄心勃勃却刚刚在波士顿海关丢了工作的年轻作家——纳撒尼尔·霍桑。
霍桑在农庄里靠劳动挣得食宿,一开始,他十分痴迷农村生活和农庄里的超验气氛,在满是粪肥的田地里待了一天之后,他还能写信对朋友说:“你可能认为,再没有比这种苦工更不合时宜、令人不快的了。确实,这种劳动弄脏了手,可绝不会污染心灵。这金色的矿石是纯净、健康的物质;不然我们的自然母亲不会这样乐意消化它,再从其中转化出丰富的营养,再回报我们满仓的饱满谷穗和根茎。”
不过,没到六个月,霍桑就放弃了布鲁克农庄,认为社区会阻碍他的文学追求。“爱情小说和诗歌,”他后来写道,“要靠毁灭来生长。”在1952年受布鲁克农庄启发而创作的小说《福谷传奇》中,他提到社区生活使人们距离太近,太过在意别人的感受和个人怨恨:“……任何两人间有了不友好的感受,整个社区多少都会有些混乱、不快……要是有个人朝邻居的太阳穴上打了一拳,每个人的耳朵里立马开始嗡嗡作响。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比世界上其他人脾气都好得多,也要浪费大量的时间揉耳朵。”
约翰·汉弗莱·诺伊斯对傅立叶运动很熟悉,19世纪30年代,他也去参观了马萨诸塞州布里姆菲尔德的自由性爱社区,可他宁愿将自己与当时的性激进主义者和社会改革家区分开来;他觉得自己受上帝指引,是灵魂的信使,帮助神在尘世建立宗教,使人民真正、完全地爱自己的邻人。他不像富于幻想的傅立叶,也不像参观布鲁克农庄的那些流亡知识分子和作家——来参观的人包括梭罗、爱默生、亨利·詹姆斯和玛格丽特·福勒、布里斯班和格里利。诺伊斯不喜欢空想乌托邦,也不支持个人自由;他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专制主义者、神权主义者,希望将自私之罪清除出人类的灵魂,使他们皈依他所谓的“圣经共产主义”。虽然诺伊斯指责其他人的自我中心,他的自我却也是个庞然大物;不过,他总能把自己的无数喜好与观点,包括禁止一夫一妻制婚姻,说成是遵循《圣经》的教诲。
“在天堂王国里,”他写道,“不存在一个男人全权拥有一个女人的婚姻制度,因为当基督复活时,他们不会结婚,也不会被给予结婚的权利,而是作为天堂中上帝的天使……所有信徒的爱情关系都不应当排外,基督和门徒,乃至整个《新约》的要旨都是这样要求的……重塑两性间的真正关系十分重要,仅次于人要与神和好。圣经共产主义就是照此运作。自1834年,组织的主要工作就是发展《新约》的宗教,同上帝联合……”
诺伊斯提到的1834年是很重要的;就是在这一年,他相信自己完成了精神升华,经过将近三年,心灵终于进化到了无罪的状态——在佛蒙特州的帕特尼,他参加了一场为期四天、狂热的奋兴 [99] 布道会,第一次领悟到了上帝的指示。在1831年的布道会上,他才21岁,是个雄心壮志、奋发图强的学生,不过对自己的使命还不明确;集会之后,他回忆说:“以我不曾预料到的方式,光照进了我的灵魂。一开始很暗淡,几乎看不到,逐渐就亮得耀人眼目。这一天结束之前,我就决定终生侍奉神,为神工作。”
他进了安多佛神学院,一年后就退学了,认为那里学风不够严肃;然后他又去了耶鲁神学院,发奋钻研,经常与同级生和教师争论如何阐释《圣经》,表现出极大的宗教热情,被同龄人比作犯了“急性热病”。很快,他在耶鲁私下发表的理论被其他学生解读为神经症和异教狂热——比如他相信耶稣再临不是未来的事,而是公元70年耶路撒冷毁灭时就已经发生过了,那时人类就得到了救赎。在诺伊斯看来,从那时起,神之国度就已经出现于尘世,如空气一般无处不在,而且能够通过真正信徒的灵魂培育出来;诺伊斯听说,在新英格兰有福音新教的传教士四处旅行,传播至善论 [100] ,他也像这些人一样,相信人皈依宗教后,可以达到精神至善,不必受世俗道德的约束,而是遵从上帝的意志——诺伊斯还相信,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1834年2月的一天,他在纽黑文自由教会布道时,公开宣布自己已达到精神至善,闹成了丑闻,几乎是立即被撤销了公理会牧师的执照。诺伊斯没了能宣讲的教会,便在新英格兰和纽约州北部四处云游,露天讲道,招募追随者。他希望吸引一些名人,或是能提供资金支持的人,他徒劳地试过接近《解放者》的编辑、废奴主义者威廉·洛伊德·加里森 [101] ,加里森刚刚被波士顿一伙支持奴隶制的暴徒袭击,差点被私刑处死;还有争议缠身、可是有大笔财富的长老会牧师莱曼·比彻 [102] ,他女儿哈莉特·比彻·斯托就是《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儿子是亨利·沃德·比彻牧师,被林肯誉为“圣保罗以降最伟大的演说家”,不过最让他出名的是,在伊丽莎白·蒂尔顿通奸案 [103] 的审判中,亨利·比彻站到了被告席上。
诺伊斯不但改变了自身的信仰,还与人合作发行杂志,推广自己的宗教观念,杂志名叫《至善论者》,读者中有不少自由思想家、唯信仰论者和其他反对传统的人,其中有一个心底热忱、过着小康生活的年轻佛蒙特女子,其祖父曾经当过副州长。她叫哈莉特·霍尔顿,读到诺伊斯关于基督二次降临的文章之后,开始注意他。
很快,她开始与诺伊斯长期通信,后来又捐了大笔的钱支持他的运动。她父母已经去世,祖父母和家里的亲友都想阻止她和至善论扯上关系,可她对诺伊斯的理论很感兴趣,见面之后又迷上了他本人,他对婚姻和一夫一妻制的看法也没有减低她的热情,即使他在信里警告她说:“我们不可以订婚,世俗的婚约会限制我们爱情的范围。”
在另一篇于自由思想刊物上发表的信件中,诺伊斯强调了对一夫一妻制的反对,描绘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婚姻关系:
我将某个女人称为我的妻子——她是你的,也是基督的,在基督里面,她也是所有圣人的妻子。在陌生人手里,她也是一样惹人怜爱,我记着对她许下的诺言,欢欣鼓舞。我对她拥有的权利比这世上、这宇宙里一切的结婚誓言都切实。
当上帝的意志加诸人间、如其加诸天国一般,婚姻将成为过去。为羔羊准备的婚姻晚宴上,每位客人都能免费享受每道菜。不会再有排他、嫉妒和争吵的位置……
哈莉特·霍尔顿理解并接受了诺伊斯的信条,1838年,他们在帕特尼结婚后,开始邀请其他信教的夫妻来家里做客,这些人对《圣经》感兴趣,是潜在的至善论信徒。没过几年,他们结交了五六对夫妻,至少在理论上相信了至善论;在这个小团体里,最狂热、外貌最吸引人的成员就是玛丽和乔治·克拉金。
1840年搬到帕特尼之前,克拉金夫妇就与纽约州北部的自由情爱异端者有联系,还曾经在著名奋兴派教徒查尔斯·g芬尼的教堂里帮忙传道。芬尼是个高个子、精力充沛的牧师,举止充满热情,有一副高低音都能唱、足以进合唱团的好嗓子;他在纽约州旅行,在教堂讲坛上虔诚地鞭策人们,经常能让听众突然号啕大哭、尖叫、发狂甚至昏厥——芬尼自己也得面对不少暴力威胁和挥舞的拳头。虽然这种方法为不少长老会牧师谴责,芬尼却照样因为转变了纽约州西部大批的罪人而备受称赞,19世纪30年代早期,他来到纽约城布道时,影响力依然不减,教堂也是专门为他设计的,叫纽约百老汇会堂。
就是在这里,教堂会众之一、担任主日学校讲师的乔治·克拉金认识了另一位志愿跟随芬尼的人,一个苗条可爱的缅因州年轻女人,玛丽·约翰森。经过一年的交往,他们于1834年结婚,在纽约办了喜庆的仪式,参加者只有最虔诚的教徒。之后这对夫妇就乘上邮政马车,去了纽瓦克度蜜月。虽然玛丽和乔治都出身于新英格兰的富裕家庭,但因为痴迷宗教,他们与家人感情不深,父母连遭不幸,也大大减少了他们可继承的遗产;另外,乔治·克拉金也没有商业野心——他已经拒绝了为一家纽约公司做欧洲代理这份前途无量的工作,因为他觉得雇主是异教徒。于是克拉金夫妇只好艰苦朴素地住在纽约,靠精神食粮寻求安慰。
可到了1837年,这样的生活也中断了。他们俗世的领导者查尔斯·芬尼离开了纽约,去往俄亥俄州新建的奥伯林学院,成立了神学系,后来还当了奥伯林的校长。克拉金夫妇随着其他奋兴派成员到处漂泊,宗教热情慢慢消退,直到1840年在佛蒙特,他们受约翰·汉弗莱·诺伊斯的影响,重燃起宗教热情,那时诺伊斯的宗教社区还在成立初期。
最早追随诺伊斯的有他自己的家人——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和她们的丈夫。诺伊斯的母亲和其他家人都公开表示不赞成至善论,不过他父亲新近去世,遗嘱里留给诺伊斯和弟妹们2万美元现金和各类不动产,倒是没人对他们的继承权说三道四。有这些资产,加上诺伊斯妻子赞助的16万美元,还有其他追随者的贡献,社团成员便能专心于传播至善论、招募新成员。
除此之外,社团也确实从诺伊斯买的一家杂货店里有所收入;诺伊斯继承了两个农场,成员们的大部分食物都靠耕种得来。所有成员及其子女都住在诺伊斯家里,或是他两个妹妹的家里,每到周日,大家就聚到自己建造的小教堂里,听诺伊斯布道。在诺伊斯的坚持下,每个成年人每天要花三小时进行宗教冥想,阅读《圣经》;如果某人总是表现出自私、占有欲强,或是偏离了社区精神,诺伊斯会传唤他站在全体成员面前,接受严厉的训诫。被指责的成员应当一语不发,谦卑地坐在房间中央,任由其他人轮流发表批评意见,有时这种体验太过痛苦,导致有些人因为恐惧或愤怒退出了社区。
不过,乔治·克拉金第一次参观诺伊斯的宅地时,丝毫没有不和谐的迹象;接下来几年,也没发生什么令克拉金改变观点的事情,那一天的印象仍旧令他痴迷不已。“那里的信仰者小圈子和我从前所见的十分不同,”克拉金在日记里写道,“他们那样善良、安静、善于思虑、好学,精神又这样自由……如今,上帝已经用尘世的天堂补偿了我。”
1841年,诺伊斯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名叫西奥多,这孩子给社团带来了快乐和乐观精神,因为诺伊斯太太在结婚头两年流产了两次。可1843年和1844年,她相继产下两个死胎,约翰·汉弗莱·诺伊斯决定再也不让妻子承受“繁衍之爱”的生理风险和精神折磨,从那时起,他开始实践自己“男性自制”的主张。很快,他将此作为社团内的性爱方针推行,不仅因为这可以降低生育风险、方便控制社区人口,还因为其符合诺伊斯用复合婚姻的纽带来团结社员的计划。
在妻子的支持下,1846年春天,诺伊斯决定接近玛丽和乔治·克拉金,邀请他们成为自己的第一对伴侣。诺伊斯多年来一直喜欢克拉金太太,他妻子也对克拉金太太温文尔雅的丈夫有好感;诺伊斯私下提出要求后,克拉金夫妇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在约好的夜晚之前,玛丽·克拉金在日记里这样写诺伊斯:“他对我这样好,希望用自身充满我,我愿意服从、献出自己、被他的精神贯穿,我渴望爱和感激能启迪我的心,让我在自己的快乐之前,先感受他在这件事里获得的快乐;我知道,这可以提升幸福的能力。”
诺伊斯和克拉金夫妇的共同婚姻这样美满幸福,接下来的几周里,其他夫妇也开始交换婚姻伴侣;虽然成员都有权拒绝,分享性爱的风气还是在至善论者中间迅速流行起来。然而,1847年,帕特尼关于这些人狂欢纵欲的谣言传遍佛蒙特州,随即有了对诺伊斯的逮捕令。
诺伊斯向法律权威们投降了,可是没有悔改的意思,他被指控通奸,交了2000美元保释金后等待审判。不久,律师对他说,帕特尼有个道德治安团体正计划抓他去实施私刑;伊利诺伊州也有这么一群愤怒的公民,私刑处死了监狱中的摩门教领袖约瑟夫·史密斯,诺伊斯得知此事后,便决定在保释期间逃走,暂时藏在纽约城里。
这时是1847年11月,他销声匿迹了几星期,直到帕特尼的狂怒平息下来。1848年初,他写信通知追随者,说已经发现了新的定居地——纽约州北部160英亩漂亮的草地,在锡拉丘兹市和尤蒂卡市之间奥奈达溪谷中静谧的谷地里。这片土地上有两座小农舍、一间棚屋、一架风车,还有两座木屋,之前是一伙组织松散的印第安人住着。这样的条件对帕特尼社区的19个成人和孩子们来说并不太够,不过诺伊斯很幸运地结交到了锡拉丘兹市的一个年轻建筑师,并成功说服他入教。这个年轻人叫伊拉斯塔斯·哈普古德·汉密尔顿,答应会设计一座大别墅,并且监督至善论信徒们施工。
提案得到了帕特尼信徒的热烈反响,立即就有新人来到奥奈达定居;从1848年早春到夏天,再到秋天,男人、女人和十几岁的孩子们都不知疲倦地清理田地、锯木头、运来石块建造地基和地窖,架起、加固承重的房梁和墙壁,铺设地板和天花板,最后整体粉刷,整个建筑有三层,60个房间,屋顶还安了炮塔。
除了建筑师和另一个新入教的老手石匠,所有工作都是由经验极少的新手完成;然而1849年冬天,这幢大房子已经全面完工,可以住人了,20年间它都牢固耐用,直到后来另建了有100个房间的砖房,这房子才被拆掉。
主居住区建好之后,奥奈达的成员们又建了两层楼的儿童房和一所学校,由从前当过教师的克拉金太太监管。然后又建了一些不同用途的小型建筑——机械车间和铁匠棚、裁衣修鞋的地方、养马场和家禽栏、温室、储藏间,甚至还有蜂房。另有一座专门为社区成员清洗衣物的建筑——男人和女人都得做这项工作,靠每周抽签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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