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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露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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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张空白的稿纸。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这更令人害怕又令人兴奋的事了。害怕,是因为你只能靠自己,那种感觉,就像在一团无边的黑暗中独自穿过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而兴奋,是因为全世界只有你知道目的地在哪里,然而,你却又没把握自己最后抵达的会是什么样的地方。此刻,我坐在打字机前面,开始动手打出自己生平第一篇故事,准备参加奇风镇文艺委员会写作竞赛。我心里好害怕,因为到目前为止,我打出来的只有自己的名字。写故事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写给自己消遣的,另一种是写出来给大家看的。虽然同样是写故事,但两种感觉却有天壤之别。写第一种故事,你会觉得很轻松自在,仿佛一匹温驯的小马,至于第二种呢,那简直就像脱缰的野马,你必须紧紧抓住,否则就会摔得鼻青脸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张空白的稿纸就这样一直凝视着我。最后,我终于决定要写一个男孩的故事。我要描写他逃离故乡的小镇,到外面去看看那广大的世界。结果,写了两页之后,我就发现我根本没心思再写下去了。接着,我开始描写一个男孩到旧货回收场去找一盏神灯。结果,那张纸最后也被我丢进了垃圾桶。接着,我开始写一篇幽灵车的故事。一开始感觉还不错,可是后来,那辆车仿佛撞上了我想象力的围墙,瞬间化为一团火焰。

于是,我又继续坐在那里愣愣地盯着另一张空白稿纸。

屋外笼罩在无边的夜色中,树林里传来阵阵蝉鸣,叛徒吠了几声。我听到远处有一辆车的引擎发出隆隆怒吼。接着,我想到那天梦见内维尔老师。我想到她说的那句话:不要觉得自己是在写文章。你就想象自己只是想说个动人的故事给你的好朋友听。

接着,我忽然想到,为什么不写一些真正发生过的事呢?

比如说……斯卡利先生和老摩西的尖牙。不行,斯卡利先生一定不希望一堆人跑到他那里去围观。那算了。那么……也许我可以写女王和月亮人。不行,我对他们还不够了解。也许……

……也许我可以写萨克森湖底那辆车,还有那个死去的人。

也许我可以把那天清晨发生的事写出来。我可以描写那辆车如何冲进湖里,然后爸爸跳下水想去救人。那个3月的早晨,那黎明前的时刻,我亲眼看到那一切发生,也许,我可以把当时的感受写下来。还有,当时我看到一个人站在树林边,那人帽子上有绿色羽毛。也许……也许……我可以把这些写下来。

这故事我就有感觉了。于是我开始写下一行:“科里?科里?孩子,天亮了,该起床啦。”于是,那一刹那,我仿佛又回到了那辆送牛奶的小货车上,爸爸坐在我旁边。我们开车驶过清晨寂静的街道,穿过奇风镇。当时我们聊着未来。爸爸问我长大以后想做什么。接着,忽然有一辆车从树林里冲出来,从我们面前冲过去,爸爸立刻猛打方向盘,车子立刻向左偏移。那辆车冲出那片红岩平台,掉进了萨克森湖里。我还记得当时爸爸立刻冲到湖边。我还记得,他跳进湖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瞬间缩成一团。我还记得,我眼看着那辆车开始往下沉,四周的水面不断冒出水泡。我还记得,我忽然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树林,看到一个人站在树林边,身上穿着一件长大衣,衣领随风飘扬,而且他帽子上有绿色的——

等一下。

不对,事情的经过并不是这样。那根绿色的羽毛是我在鞋底发现的。不过,它一定是从帽带上掉下来的,不是吗?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我要写的是真正发生过的事,那么,我就应该忠于事实。那顶帽带上有绿羽毛的帽子,我是在大洪水那天晚上才看到的。于是,我修改了一下故事。我写的是:那根绿羽毛是我在鞋底发现的。至于格雷丝小姐,莱妮,还有那栋住了很多坏女孩的房子,我没有写进故事里。妈妈一定不喜欢看到故事里有那种东西。我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念出那个故事,觉得我应该可以写得更好,于是又重写。对话的部分很难写,很难写得真的像是在讲话。最后,我用打字机打了三次之后,总算满意了。我整整写了两页。我的杰作。

后来,爸爸走进我房间。他身上穿着那套红条纹睡衣,而且因为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他是进来跟我说晚安的。我把那两页故事拿给他看。

“这是什么?”他把那两页稿纸拿到我台灯底下,“黎明前的时刻。”他念出那个标题,然后转头看着我,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是要参加写作竞赛的故事。”我说,“我刚写的。”

“哦,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于是他开始读了。我一直看着他。当他读到车子从树林里冲出来的那个段落时,我注意到他忽然咬紧了牙关。接着,当我看到他伸手扶住墙壁,我就知道他读到他挣扎着浮出水面那个段落了。我看到他慢慢握紧拳头,然后又放开,握紧拳头,然后又放开。“科里?”妈妈在外面叫我,“很晚了,你出去把叛徒关进狗栏里吧!”我站起来正要出去的时候,爸爸忽然说:“等一下。”然后他又继续看那篇故事。

“科里?”妈妈又在叫了。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丽贝卡,我在跟科里说话。”爸爸朝外面喊了一声。接着,他右手忽然垂下来,手上抓着那两页稿纸。然后他转头看着我,他脸上有一半笼罩在阴影中。

“写得还可以吗?”我问他。

“这不太像你平常写的东西。”他轻声说,“你平常写的都是些鬼怪,牛仔,要不然就是超人。你怎么突然会想到要写这种东西?”

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我忽然很想写一些真正发生过的事。”

“照你这么说,这是真的?你故事里提到,你看到一个人站在树林边,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怎么没告诉艾默里警长?”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可能是因为当时我不敢确定我真的看到了那个人。”

“那你现在确定了吗?那已经是六个月前的事了,你现在怎么能确定?另外,这件事你实在应该告诉艾默里警长的,你为什么不说呢?”

“我……我后来觉得那应该是真的。我是说……我认为我真的看到有人站在树林边。他身上穿着一件长大衣,而且他——”

“你真的能确定那是一个男人吗?”爸爸问我,“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没有。我没看到他的脸。”

爸爸摇摇头,又咬紧牙关,而且我注意到他太阳穴上的血管怦怦跳着。“这阵子,我一直拼命向上帝祷告。”他说,“真希望那天我没有开车经过那条路;真希望那天我没有跳进湖里去救车里那个人;真希望湖底那个人不要再害我做噩梦,不要再来纠缠我。”他紧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眼中闪烁着泪光,露出饱受折磨的神色。“科里,这篇故事不要让别人看到,懂吗?”

“可是……我想去参加比赛——”

“不行!天哪,不行!”他一手搭住我肩膀,“乖乖听话。那已经是六个月前的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把这件事扯出来。”

“可是那件事真的发生过。”我说,“那是真的。”

“那是一场噩梦。”爸爸说,“一场很可怕的噩梦。警长并没有发现我们镇上有人失踪,而且镇上也没有任何人身上有那种刺青。没有任何家属在寻找他。你懂吗,科里?”

“我不懂。”我说。

“萨克森湖底那个人等于根本不存在。”爸爸的声音有点嘶哑,口气听起来很痛苦,“他好像根本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找他。而且,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而且,我们甚至无法为他举行葬礼。我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你知道那对我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吗,科里?”

我摇摇头。

爸爸又低头看看那篇故事,然后把那两张稿纸放回书桌上的打字机旁边。“我知道这个世界有时候很残酷。”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我,他的视线仿佛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生命中有些事是很残酷的,可是……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过。那些残酷的事,永远都发生在别的地方,一直到后来……当年我还担任义务消防员的时候,有一辆车在我们奇风镇和联合镇之间的路段出了事,撞得稀烂。当时我也赶到了现场。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那是小个子史蒂维·考利的车。”我说,“午夜梦娜。”

“没错。从地面上的轮胎痕迹判断,史蒂维·考利是被另一辆车硬挤下公路的。有人故意撞他。而且车子的油箱爆炸,被炸飞了。那真是无比凶残的行径。而且,当我看到史蒂维的遗骸时,我——”他忽然打了个哆嗦,仿佛回想起那支离破碎的残骸,“我无法想象的是,人为什么能做出那么残酷的事,用那么凶残的手段伤害另一个人。我无法想象的是,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仇恨。我的意思是……一个人到底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才会变成那样?你的灵魂必须扭曲到什么程度,才会变得杀人不眨眼?”这时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我的双眼,“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爷爷都叫我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叫我小懦夫。因为我不喜欢打猎,因为我不喜欢跟人打架,因为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他逼我去打橄榄球,其实我不太会打,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打,那是为了他。有一次他告诉我,‘小子,要是你没有那种杀手的本能,你这辈子休想有出息。’他就是这么说的。‘揍扁他们,踹倒他们,让他们看看谁狠。’问题是……我实在一点都狠不起来。我从来就不是那块料。我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这样就够了。平平静静。”他慢慢走到我房间窗口,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听着窗外的蝉鸣。“我想,”他说,“我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强悍。那都是装出来的。已经很久了。我一直以为我能够忘掉湖底那个人,彻底把他抛到脑后。可是我错了,科里。我办不到。他一直在呼唤我。”

“他……他呼唤你?”我问。

“对,他一直在呼唤我。”爸爸站在窗口背对着我。我注意到他垂在两旁的手又握成了拳头。“他说他希望我知道他是谁,他希望我知道他的家人在哪里,他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人在为他伤心痛苦。他希望我知道是谁杀了他。还有,为什么要杀他。他要我记得他,而且他还说,杀死他的人到现在还逍遥法外。一天找不到那个人,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宁。”爸爸忽然转过头来看我。我感觉他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很渴望相信自己是住在一个神奇的小镇上。”他轻声说,“在我们的小镇上,永远看不到邪恶。我很渴望能够相信这里的人都是正直善良的。我很渴望能够相信,只要努力就有收获,而且每个人都守信用,言出必行。我渴望相信每个人都有基督徒的博爱精神,而且是随时随地,并非只有礼拜日才是基督徒。我渴望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从政的人都很睿智英明。只要你行得正,你就会得到你所渴望的平静。”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但他的笑容却是如此苦涩。有那么一刻,我仿佛看到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困在内维尔老师说的那种时间的泥偶里。“然而,天底下根本没有那种地方,”爸爸说,“永远不会有。然而,就算你明白那个残酷的事实,你还是忍不住会渴望。每天晚上,当我闭上眼睛想睡觉的时候,萨克森湖底那个人就会嘲笑我,说我傻。”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告诉他:“说不定女王有办法帮你。”

“帮我?怎么帮?把骨头丢在我身上?还是为我点一根蜡烛,烧一炷香?”

“不是,你可以跟她谈一谈。”我说。

他低头看着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来。接着他又说:“我该去休息一下了。”说着他就走向门口。

“爸爸!”

他停下脚步。

“你要我把这篇故事撕掉吗?”

他没吭声。我以为他会叫我撕掉。他看看我,然后又看看桌上那两张稿纸。“不用了,”他终于说,“不要撕掉。这篇故事写得不错,而且那是真的不是吗?”

“对,是真的。”

“你已经尽力了吗?”

“是的。”

他转头看看四周墙上那些怪物的图片,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想不想写一篇鬼故事,或是火星人的故事?”他笑着问我。

“这次我不想写那些了。”我说。

他点点头,然后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好吧,那你就把这篇故事拿去参加比赛吧。”说完他就出去了。

隔天早上,我把那篇稿子放进一只牛皮纸袋,然后骑着火箭到商店街的法院附近。图书馆就在那里。里面很凉爽,天花板上的吊扇嗡嗡旋转,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我把牛皮纸袋交给柜台的伊夫琳·普拉斯摩太太。纸袋上用深咖啡色的字写着“短篇小说”。“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写了什么故事啊?”普拉斯摩太太笑着问我。

“我写的是一个谋杀的故事。”我说。她忽然笑不出来了。“普拉斯摩太太,能不能请问一下今年的评审是谁?”

“我,格罗夫·狄安先生,亚当谷中学英语科的老师莱尔·雷德蒙先生,斯沃普镇长,那位出版过诗集的女诗人特雷莎·阿伯克龙比,还有《亚当谷日报》的编辑詹姆斯·康纳豪特先生。”她用两根手指头捏起我的牛皮纸袋,仿佛那是一条很腥臭的鱼。“你刚刚说这是一个关于谋杀的故事,对吗?”她低着头,眼睛从眼镜上方瞄着我。

“是的。”

“像你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要写谋杀呢?找不到比较欢快的题材可以写吗?比如说……你的狗,或是你的好朋友,或是——”说到这里她忽然皱起眉头,“类似这种比较能够振奋人心的题材,或是比较有趣的题材。”

“我想不出来。”我说,“我一定要把萨克森湖底那个人的事写出来。”

“噢,”普拉斯摩太太又低头看看那只牛皮纸袋,“我懂了。科里,你爸妈知不知道你写这篇故事来参加比赛?”

“知道。我爸爸昨天晚上看过。”

普拉斯摩太太拿起一支圆珠笔,在纸袋上写下我的名字。“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她问。我把电话号码告诉她,然后她就写在我名字下面。“好了,科里。”说着她对我微微一笑,“我会把你的稿子交给文艺委员会的人。”

我跟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转身走向门口。临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看普拉斯摩太太,看到她正要拆开那只牛皮纸袋。她发现我在看她,立刻停止了动作。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因为她显然迫不及待想读那篇故事。我走出图书馆大门,解开火箭锁在停车架上的铁链,然后就一路骑回家了。

夏天的威力显然已经渐渐减弱了。

早晨变得比较凉爽,而天黑的时间也渐渐提早。蝉鸣声渐渐变得微弱,它们的翅膀似乎越来越没劲了。站在我们家门廊上,朝正东方看过去,可以看到森林茂密的山上有一棵洋苏木,树叶仿佛一夕之间变成红色,在一片翠绿中看起来特别显眼。更令人沮丧的是,电视上开始出现那种文具用品的广告,提醒大家快开学了。对我们这些热爱夏天的孩子们来说,这真是令人沮丧。

夏天快过去了,时间紧迫。于是,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就算是枪林弹雨,也得冲锋陷阵。

“我能不能跟我那几个朋友去露营?”餐桌上静悄悄的,这问题显得很突兀。

妈妈转头看看爸爸,爸爸转头看看妈妈,两个人就是不看我。“你们答应过我,只要我到爷爷家去住一个星期,你们就要让我去露营。”我提醒他们。

爸爸清清喉咙,拿叉子搅拌着盘子里的土豆泥。“嗯,”他说,“去露营应该没什么关系。没问题。你们可以到我们家后面搭个帐篷,生一堆营火。”

“我说的不是这种露营。我说的是到野外去露营。比如说,到森林里。”

“我们家后面就有森林啊。”他说,“那不也是森林吗?”

“那怎么能算森林呢?”我的心跳得飞快,因为我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很大胆的。“我说的是真正野外的森林。一个看不到奇风镇和任何灯光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野营。”

“噢,天哪。”妈妈叹了口气。

爸爸哼了一声,放下叉子,然后两手摆在桌上十指交叉,皱起眉头。看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我知道他已准备要说“不行”了。“野外的森林?”他问,“多远的野外?”

“现在还不知道。看我们能走多远。我们走路过去,在那边过夜,然后隔天早上就回来。我们会带指南针,三明治,还有饮料。另外,我们会带背包和一些装备去。”

“万一你们哪个扭伤了脚踝,那怎么办?”妈妈问,“万一被响尾蛇咬了,或是被毒葛藤刺到,那怎么办?你们不知道夏天到处都是毒葛藤和响尾蛇吗?”我只能先见机行事了。她那种杞人忧天的本事已经准备要火力全开了。“万一你们哪个被山猫咬了,那怎么办?天哪,天晓得森林里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有多可怕你们知道吗?”

“妈妈,不会啦。”我说,“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哼,是吗?你们已经是大人了吗?可以自己跑到荒郊野外的森林去了吗?跑到离家里好几公里的野外,万一暴风雨来了,那怎么办?你们不怕闪电打雷吗?万一你们哪个临时肚子痛,那怎么办?搞清楚,荒郊野外可没电话让你们打回家。汤姆,你告诉他,叫他别想那些没用的。”

他扮了个鬼脸。唱黑脸的永远是爸爸。

“说嘛,”妈妈催他,“跟他说等他十三岁再去。”

“你去年也是说等我十二岁就可以去。”我提醒她。

“少跟我耍嘴皮子。汤姆,你跟他说。”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不行”。没想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爸爸竟然问我:“你们要去哪里弄指南针?”

妈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脸惊恐。我心里忽然燃起一线希望。“戴维·雷他爸爸有指南针。”我说,“他每次去打猎的时候都会用。”

“指南针也可能会坏掉啊!”妈妈还是不罢休,“不是吗?”她问爸爸。

爸爸一直看着我,没有理她。他表情很严肃。“到野外去过夜可不是玩过家家。据我所知,很多大人到森林里都会迷路,而且,要是你去问他们,他们一定会告诉你那是什么滋味。没有床,没有房间,睡在湿答答的树叶上,整夜被蚊虫咬。你觉得那样会很好玩吗?”

“我还是想试试看。”我说。

“你和你那几个朋友讨论过了吗?”

“讨论过了。只要他们的爸妈肯答应,他们都很想去。”

“汤姆,他还太小!”妈妈说,“明年再让他去好了!”

“不可以这样。”爸爸说,“他已经不小了。”妈妈一脸受伤害的表情。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爸爸却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我已经答应过他了。”他对妈妈说,“在我们家里,男人说话算话。”接着他又转过头来看我。“好吧,那你去打电话给你那几个朋友。只要他们的爸妈都同意,我们就让你去。不过,你要去多远,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要先说清楚。要是你没有在我们约好的时间回来,那你就准备一个星期不准出门了。懂吗?”

“懂了!”说着我已经准备要冲过去打电话了,但爸爸却把我叫住。“等一下,先吃完饭再说。”

自从那天以后,事情就开始有进展了。本的爸妈同意了,戴维·雷的爸妈也同意了。可惜的是,约翰尼没法跟我们一起去。他拜托我爸爸去跟他爸爸求情,而我爸爸也想尽办法去说服他爸爸,只可惜终究还是无法说服。因为,约翰尼还是有晕眩的症状。他爸妈担心的是,他跑到森林里去过夜,万一昏倒了,那就麻烦了。看起来,布兰林兄弟无意间又剥夺了他的快乐。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五下午,我们准备了背包,三明治,水壶,防蚊剂,蛇毒液吸取器,火柴,手电筒,而且还跑到法院去拿了一份全县的地图。然后,戴维·雷,本,还有我,从我家出发,准备走进森林。我们已经跟爸妈说过了再见,把我们的狗关进了狗栏里,脚踏车用铁链锁在门廊上,戴维·雷带了他爸爸的指南针,头上还戴着一顶骆驼图案的猎帽。我们都穿着长裤,另外,为了避免被毒葛藤刺到,被蛇咬到,我们都穿了冬天的长靴。我们已经准备好要踏上我们的漫长旅途了。我们面向着太阳,一步步走向我家后面那片树林,感觉自己很像当年的拓荒者。结果,我们都还没走进树林,妈妈已经紧张兮兮地站在后阳台上大呼小叫,“科里!你带的卫生纸够用吗?”

我说够用,但我实在很难想象,当年那些西部拓荒者的妈妈会问他们这种问题。

我们一步步爬上山坡,经过那片空地。那里就是我们暑假第一天举行仪式的地方。过了那片空地之后,树林越来越茂密,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苍翠。我回头看看山下的奇风镇,接着,本也停下脚步回头看,然后,戴维·雷也一样。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街道,家家户户的屋顶,修整得很整齐的草坪,人行道,花圃。而眼前,我们即将进入的是一片未知的蛮荒。那里面暗藏凶险,极不舒服,又不安全。换句话说,那一刹那我忽然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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