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女孩之城 > 16

16(1/2)

目录

以下截取自一九四零年十一月三十日,爱金生 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女孩之城》剧评:

如果说这部剧缺乏真实感的话,那它绝不缺乏魅力。剧本节奏明快,机智风趣,卡司几乎用任何标准来衡量都是优秀的……但《女孩之城》的巨大乐趣,在于你能目睹艾德娜·帕克·沃森大展身手,这机会很罕见。这位备受赞誉的英国女演员颇具喜剧天赋,人们也许本不会从如此杰出的悲剧演员身上期待这一点。看着沃森夫人站到一边,审视着她的角色时常身陷其中的闹剧,是场奇观。她的反应是如此幽默、如此细腻,使得她可以把这部轻松愉悦的讽刺小品齐齐整整地收入囊中,离场而去。

开幕那晚很可怕——还引起了争执。

比利往观众席上塞满了老朋友和多嘴多舌的人,专栏作家和他的前女友们,还有每一位他只知道名字、或只对其有所耳闻的公关、剧评人以及报社记者(他谁 都认识)。佩格和奥利芙都反对这个主意,反对得很强烈。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准备好了。”佩格说——她的语气就像一个得知她丈夫请了领导晚上来家里吃饭,并且希望她短时间内做出一顿完美大餐的女人一样惊恐。

“我们最好是准备好了,”比利说,“我们一周后就要开演了。”

“我不想让剧评人进到这间剧院里来,”奥利芙说,“我不喜欢剧评人。剧评人有可能会很不近人情 。”

“你对我们这部剧有信心吗,奥利芙?”比利问道,“你喜欢我们这部剧吗?”

“不,”她回答说,“除了部分片段之外。”

“我忍不住想问一下,虽然我知道我会后悔的——哪些 片段?”

奥利芙谨慎地考虑了一下。“我可能有点喜欢序曲的部分。”

比利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个人间炼狱,奥利芙。”然后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佩格身上,“我们必须冒这个险,亲爱的。我们必须把消息扩散出去。我不希望在首演那夜,观众席上唯一一个有分量的人是我。”

“起码给我们一周的时间,让我们把问题都解决掉吧。”佩格说。

“不会有任何区别的,佩佩。如果这部剧热起来,一周之后它依然会是个热门剧,不管你解不解决问题。所以我们立马行动起来,看看投进去的时间和金钱是不是白费了吧。我们需要意料之外的大人物出现在观众席上,不然这部剧永远火不了。我们需要让他们喜欢这部剧,而且我们需要让他们号召朋友都来看,这样雪球才能滚起来。奥利芙不让我花钱打广告,所以我们得可劲儿自吹自擂才行。我们越快把剧院里的每个座位卖出去,奥利芙就越快能不拿我当个杀人犯看——除非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否则我们是没法把剧院里的每个座位都卖出去的。”

“我觉得这很下作,把自己社交圈的朋友请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来,”奥利芙说,“然后还指望他们免费帮你宣传。”

“那么你计划如何让我们提醒大家,我们有一部剧要开演呢,奥利芙?你想让我把广告牌挂到身上,到街角站着去吗?”

看上去奥利芙似乎并不反对这个主意。

“只要牌子上不写末日将近 就行。”佩格说,但她似乎并不确定情况并非如此。

“佩佩,”比利说,“你的自信去哪里了?这是只下金蛋的鸡。你是知道的。你知道 这部剧很棒。你内心能感觉出这一点,就像我一样。”

但佩格还是很不安。“这些年,你好几次跟我说我内心感觉出了什么东西。可一般来说,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刚刚丢了钱包的那种不安感。”

“我马上就要塞满 你的钱包了,女士,”比利说,“你就亲眼看着我塞吧。”

以下截取自海伍德·布朗发表在《纽约邮报》上的文章:

长久以来,艾德娜·帕克·沃森一直是英国戏剧舞台的明珠,但在看了《女孩之城》后,我们真希望她能早点来为大洋此岸的我们增光添彩。原本只不过会让人看着新奇的东西,因为沃森夫人罕见的领悟力和智慧,摇身一变成了令人难忘的戏剧之夜。她在剧中饰演了一位走背字的社交元老,为了保全家族的豪宅,不得不做起了老鸨。本杰明·威尔逊的曲风欢快无比,舞蹈演员们的表现渐入佳境,让人很是欣喜……新人安东尼·罗切拉浮夸的都市版罗密欧非常性感,而西莉亚·雷那股勾人心魄的放荡劲儿给这部剧整体增添了一丝成人的味道。

在开幕之夜前的最后几天,比利疯了似的花钱——比以往更加疯狂。他为我们的舞蹈演员和主演们请了两个来自挪威的女按摩师。(佩格被这项开支吓坏了,但比利却说:“对那些容易紧张的演员,我们在好莱坞一直这么干。你会看到的——这马上就能让他们镇定下来。”)他请了一位医生到莉莉剧院来,给每个人都打了一针维生素。他让伯纳黛特把她所有的堂兄弟姐妹——还有这些人的孩子——都带来,清理这家剧院,直到它干净得认不出为止。他从附近街区雇了一些男劳力,把莉莉剧院正面的外墙清洗了一遍,还确保大大的电子标牌上的每一支灯泡都火力全开地亮着,他还给所有舞台灯都重新上了色。

最后一次带妆彩排时,他从托茨·肖尔那里叫了外卖——鱼子酱、熏鱼、手指三明治,应有尽有。他雇了个摄影师,给穿着整套戏服的卡司拍了宣传照。他往大堂里塞满了大簇大簇的兰花,这也许比我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都贵(而且也许是个更好的投资)。他为艾德娜和西莉亚请了美容师、美甲师和化妆师。

在我们首演的那天,他从附近街区召集了一些孩子和失业人士,雇他们(一个人五十美分,这工资不错了,至少对孩子们来说是这样)在剧院外面闲逛,营造出非常激动人心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的氛围。他雇了嗓门最大的孩子,让他一直喊:“售罄!售罄!售罄!”

首演当晚,比利给艾德娜、佩格和奥利芙准备了惊喜礼物——他说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他送了艾德娜一个细细的卡地亚金手环,正合她的品位。他送给佩格的是马克·克罗斯新出的皮革钱包,非常漂亮。(“你很快就用得上了,佩佩,”说着他眨了下眼睛,“票房一旦涌进来,你的旧钱包就要被撑得开线了。”)至于奥利芙,他郑重其事地赠与了她一个过度包装的礼盒,里面装的是——在她终于把所有包装纸和蝴蝶结都拆下来之后发现——一瓶杜松子酒。

“你的私人藏酒,”他说,“在这部剧的制作期间,你显然觉得无聊透顶,备受煎熬,它能帮助麻痹你的神经。”

以下截取自德怀特·米勒发表在《纽约世界电讯报》上的文章:

强烈建议剧迷们忽略莉莉剧院里那些已经塌陷了的破椅子,忽略舞蹈演员在台上跳舞时可能震落到他们头发里的天花板碎屑,忽略设计得很难看的布景和一直在闪的灯光。是的,强烈建议剧迷们忽略一切不适和不便,到第九大道上看看《女孩之城》里的艾德娜·帕克·沃森。

然后,观众开始入场,我们全都挤到后台——每个人都带着妆、穿着整套戏服——听着满当当的剧院发出的辉煌的喧嚣声。

“聚过来,”比利说,“这是属于你们的时刻。”

紧张激动的演员和舞者们全都松散地围在了比利周围。我站在安东尼身边,拉着他的手,一如既往地骄傲。他给了我一个深深的吻,然后松开了我的手,双脚轻盈地前后调换,用拳头戳着空气,像一个马上要出击的拳击手一样。

比利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酒壶,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把它递给了佩格,佩格也做了同样的事。

“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讲话,”比利说,“我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也不喜欢成为注意力的焦点。”卡司们宠溺地笑了,“但我想告诉大家,你们在短时间内用这么点预算做出的东西,已经是戏剧的巅峰了。现在百老汇正在上演的所有剧——我敢打赌还有伦敦正在上演的所有剧——都没有我们今晚要给这些人看的东西好。”

“我不确定现在伦敦有没有东西在上演,亲爱的,”艾德娜干巴巴地纠正了他,“也许除了《几炮之后》吧……”

卡司们又笑了。

“谢谢你,艾德娜,”比利说,“你提醒了我要提下你。大家听我说。如果你在台上感到紧张或者不安,那就看看艾德娜。从这一刻起,她就是你们的领队,你们不会遇到更好的领队了。艾德娜是头脑最清醒的演员,你们会永远以与她同台为荣。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女人乱了阵脚。所以,让她的稳重为你们引路吧。看到她有多放松,你们就也能放松下来。记住,一个演员不论做了什么都能被观众原谅,除了不自在之外。如果你们忘词了,那就继续胡乱说点什么,艾德娜会想办法圆场的。相信她——她从西班牙无敌舰队 出征那会儿就开始干这行了,是不是,艾德娜?”

“从那之前就开始了,我觉得。”她笑着说。

艾德娜穿着从劳特斯基家的桶里淘来的那条复古红色浪凡长袍,看上去活力四射。我为她量体裁衣的时候特别用心。为了这个角色而把她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对此我特别自豪。她的妆也非常精致(当然精致了)。她依然像她自己,但这是一个更加鲜活、更有王者风范的她。她顶着乌黑发亮的蘑菇头,穿着奢华的红色长裙,看上去像件中国漆器一样——完美无瑕,光彩照人,而且弥足珍贵。

“在把主导权交给你们那位非常靠谱的制作人以前,我再说一件事,”比利说,“记住,这些观众今晚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他们想恨你们。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想爱你们。这些年,我和佩格推出了成千上万部剧,面对过这世界上的每一类观众,我知道观众想要什么。他们想坠入爱河。所以我要给你们一条来自老杂耍演员的建议:如果你先爱上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情不自禁立马爱上你。所以,到台上去,狠狠地爱他们吧,这就是我的建议。”

他停了一下,擦了擦眼睛,然后继续说了起来。

“听着,”他说,“一战的时候我就不再信上帝了,如果你们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东西,你们也会这样选择的。但有时候我会‘旧病复发’——通常是在我喝得太醉,或者太过情绪化的时候。而现在,这两个我都沾点边。所以原谅我,下面要做这么一件事。我们低头祈祷一下吧。”

这让我难以置信,但他是认真的。

我们低下了头。安东尼再次拉起了我的手,我感觉到了他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时我总能感受到的那种激动之情,不论这注意力多么微弱。有人拉起了我的另一只手,捏了它一下。从那熟悉的触感中,我能辨别出这是西莉亚。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经历过比这更幸福的瞬间。

“亲爱的上帝,不论你是管什么的上帝,”比利说,“请眷顾这些谦卑的演员吧。请眷顾这间破旧的老剧院。请眷顾外面那些废物,让他们爱上我们。请眷顾我们这次无用的小尝试。今晚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在残忍的大千世界中根本不值一提,但我们还是要做这件事。请不要让我们的付出白费。我们以你的名义向你祈求——不论你是谁,不论我们对你是否有信仰,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其实对你没有信仰。阿门。”

“阿门。”我们齐声说道。

比利又从酒壶中喝了一大口。“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佩格?”

我姑姑佩格咧嘴笑了起来。那一刻,她看起来只有二十岁。

“尽管上台就是了,孩子们,”她说,“放开手脚演吧。”

以下截取自沃尔特·温切尔发表在《纽约每日镜报》上的文章:

我不管艾德娜·帕克·沃森演了什么剧,只要她演我就看!她比其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女演员强多了!……她长得像个贵族,但她也能搞怪!……《女孩之城》是一部胡闹的杰作——如果这听起来像在抱怨,大伙,相信我,这不是。在如今这黑暗年代,我们都需要点胡闹的东西……西莉亚·雷——我要给雪藏了她 这么多年的人喝个倒彩,不管这个人是谁——是个亮眼的蛇蝎女郎。你可不想让她跟你的男朋友或丈夫独处,但我们应该这样去评价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吗?……别担心,小妞们,这部剧里也有让你们流口水的东西:我能听到观众席上的所有女性都在因为安东尼·罗切拉而叹气,他就应该去演电影……唐纳德·赫伯特演的盲人小偷特别逗趣——我觉得现在有些政客就是这样!……至于亚瑟·沃森,他太年轻了,他老婆配不上他;但他老婆又太优秀了,他配不上她——所以我猜他们就是这样维系感情的!我不知道他在台下是不是也像在聚光灯下一样木呆呆的,如果是的话,我要为他可爱的老婆感到惋惜!

艾德娜引发了开场后的第一次大笑。

第一幕,第一景:白皙透夫人正在和其他几位富太太一起喝茶。在大家闲聊八卦的间隙,她随口提到自己的丈夫昨晚被车撞了。富太太们全都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们中的一个人问道:“碍事吗,亲爱的?”

“他永远 碍事。”白皙透夫人回答道。

大家沉默了许久。富太太们困惑不已地盯着她看。白皙透夫人淡定地搅动着自己的茶,还翘着一只小手指。然后她极其无辜地抬起头来:“抱歉,你问的是他的状况吗?哦,他死了。”

观众哄堂大笑。

在后台,比利抓起了我姑姑的手,说:“他们上钩了,佩佩。”

以下截取自托马斯·莱西格发表在《纽约晨讯报》上的文章:

西莉亚·雷小姐电力十足的性吸引力会把很多男士紧紧地粘在座位上的,但对于更加睿智的观众,我会建议他们把目光聚焦在艾德娜·帕克·沃森身上——这个轰动全球的现象级人物借《女孩之城》宣布,自己这颗巨星终于要在美国大放异彩了。

第一幕进行到后面,幸运鲍比试图劝服白皙透夫人把值钱的东西都当掉,以资助地下酒吧的运作。

“我不能卖了这块表!”她举起一块大大的金表,上面的表链非常漂亮,“这是我给我丈夫买的!”

“东西不错,女士。”我的男友赞许地点了点头。

艾德娜和安东尼你来我往,妙语连珠,像是在脚灯上方打羽毛球一样——而且他们一个梗都没有漏接。

“但我父亲教导我,永远都不能撒谎、骗人或偷东西!”白皙透夫人说。

“我父亲也是!”幸运鲍比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我爸爸教导我,一个男人的荣誉是他在这世上的全部——除非 你有机会出人头地了,那时候骗骗兄弟的钱,把姐妹卖给妓院就没关系了。”

“可那得是个高质量 的妓院,但愿如此吧。”白皙透夫人说。

“你和我是从同一类人里面走出来的,女士!”幸运鲍比话音刚落,他们就开始对唱《我们混账卑鄙的手段》这首歌——哎,为了争取把“混账”这个词用到歌里的权利,我们跟奥利芙斗争得好苦 !

下面是这场舞台剧里我最欢的片段。在曲子进行到一半时,安东尼有一段踢踏独舞,跳这段独舞时,他像紧急照明弹一样点亮了全场。现在我依然能看到聚光灯下他那抹掠夺者般的坏笑,他跳舞的样子好像要把舞台钻出一个洞一样。观众——这群精心挑选的纽约观剧群体中的精英——正在跟着他跺脚,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我感觉我的心脏快要爆炸了。他们爱他。 我为他的成功感到喜悦,然后,在这喜悦之下的某个地方,我感觉到了一丝恐惧:这个人马上就要成为明星了,我马上就要失去他了。

但在曲终之后,安东尼冲到了后台。他还穿着汗涔涔的戏服就把我紧紧搂入怀中,顶到墙面上,带着他所有的光环,用尽力气吻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的恐惧。

“我是最棒的 ,”他低吼着,“你看到外面的情况了吗,宝贝?我是最棒的。我是有史以来最棒的 。”

“是的,是的!你是有史以来最棒的那个!”我喊着,这就是二十岁的姑娘跟男友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