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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墓园、教堂和再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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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等几天,将迎接新的一年,学生街宛如一艘船员全都跳船逃走的弃船。

光平在打扫台球场和看店内报纸的征人广告中,打发了年底的日子,直觉告诉他,该做出决定的日子近了。

不久之前,时田和岛本这些喜欢台球的近邻还会不时现身,但仔细观察后,发现他们台球时,也都是一脸从梦中醒来的表情。即使赢了也不觉得开心,输了也不会感到不甘心。

这两、三天,就连他们也没有来台球场。

堀江园长的命案仍然没有进展,井原有不在场证明,警方调查了三起命案中成为凶器的三把刀子,发现杀害松木和广美所使用的是市售的登山刀,但刺进堀江园长胸口的是水果刀。井原试图攻击光平时的刀子也是登山刀。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杀害堀江园长的凶手另有其人,但除此以外,警方没有掌握任何线索──有助于揪出真凶的线索。

说到刀子,曾经有刑警去光平家里,拿出一把水果刀问他:“你以前有没有看过这把刀?”白色塑胶刀柄的刀子很普通,即使有人坚称是你的刀子,恐怕也无法立刻否认。

如果那把刀子是唯一的线索,恐怕很难找到凶手──这或许是外行人的想法,但光平的确这么认为。

光平正在保养台球杆时,悦子来到“青木”。台球场内没有客人,早上擦过的地板光可鉴人。三楼的台球场和二楼的麻将馆从昨天开始休息,他今天只是来保养道具和用品。

“没想到这里的环境还不错。”

她一走进台球场,深呼吸了一下,对光平说道。她穿着黑色毛皮短大衣,应该是广美衣柜里的衣服。

“这里的暖气调得刚刚好,”光平调整皮头状态时说,“如果让台球的人冷得发抖,或是会流手汗,就无法尽情地台球。”

“真讲究。”她似乎并不感兴趣。

“做生意嘛。”

说完,光平拿起另一根球杆。悦子检查沙发上有没有垃圾后坐了下来。

“你有没有听说纯子姊婚礼的事?”

“听说了。”光平回答。

纯子打算在除夕邀请亲朋好友,在邻町的教堂举行简单的婚礼。书店的时田告诉了光平,听说也是他提出的建议。光平记得他得知纯子和斋藤关系时的不悦表情,所以对他的热心感到很不自然。

“是嫁给那个斋藤先生吧?”

“应该吧。”

“听说结婚之后,就会把‘莫尔格’收起来。”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光平检查着手上台球杆的弯曲情况。

“没想到她想收就收了,照理说,那家店对她有很重要的意义。”

“别人无法理解。”

光平说。

“也对。”悦子也小声表示同意。

光平默默地用砂纸磨着台球杆的前端。悦子也跷着二郎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砂纸和皮头摩擦的声音融化在宽敞的台球场。

悦子拿起一旁的报纸,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她发现征人广告那一页朝上,问他:“你打算离开这里吗?”

“总不能一辈子磨台球杆吧。”

光平把磨得很漂亮的台球杆前端放在悦子面前说。

“你磨得很好啊,真可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说:“以前,我家附近有一个很会理发的理发店老板,剪头发时很有节奏,好像在弹乐器。看到你的动作,让我想起那家理发店的老板。”

“谢谢,这句话可以激励我。”

“你离开这里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决定,但是,这次不是打工,而是要认真选择自己的职业。我觉得进入公司体制中似乎也没那么不好。”

“磨圆了。”

“磨圆了?”

光平反问之后,才发现悦子是指他性格中的棱角磨圆了。“我一直在想,很希望可以发挥自己的个性和才华,不被体制埋没,在茫茫人海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自己──我希望从事这样的工作。”

“我也这么想。”悦子说,“每个人都这么想吧?不值得大惊小怪。”

光平想起按照时间计算,她明年春天就可以毕业了,也许她经常和朋友聊这些问题。

“我以前讨厌当上班族,尤其是制造业的上班族,虽然不至于像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中那样,但总觉得是组织中齿轮的代名词,我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悦子说:“大家都崇尚自由,而且,大家都很自以为是。”

“但是,我们目前能够过这么丰足的生活,就是靠那些制造业的人。我们没有资格尊敬他们,更没有资格侮辱他们,他们只是做着必须有人去做的事。在汽车组装工厂内,必须有人装方向盘,但即使有一个摇滚乐团解散,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

“但那些粉丝会难过。”

“就只是这样而已,这点小事很快就会适应。”

光平把保养好的台球杆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放回球杆架,在流理台洗了洗手,为了消除肩膀的疲劳,他转动脖子,发出了喀喀的声音。

“今天我来,是想找你一起去扫墓。”

说着,悦子嫣然一笑。光平觉得那是安慰的笑容。

“扫墓?”

“因为命案已经落幕,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下来。之前完全没有这份心情。”

“没想到你这么敏感。”

光平一脸严肃地说,悦子掩着嘴笑了起来,“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但还是谢谢你。”

“我从来没有扫过墓。”

“没有特别的规矩,你要不要去?”

“好啊。”

光平想像着夕阳下,墓地竖着一整片长方形的石碑,想像中的墓碑正对他诉说着什么。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了无新意,但我还是去向广美报告一下年底的近况好了。”

听了光平的话,悦子笑着说:“还真的了无新意。”

他们离开店后,走向车站。大部份商店都已经休假,除了咖啡店、餐厅以外,连精品店也开始休假。普通的商店街根本不可能这么早开始休假不做生意。

在悦子的提议下,他们决定去买花。广美经常去的那家花店刚好有营业,广美临死前,就是在这里买了秋水仙。

花店门口放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每一朵都滋润鲜艳。光平仔细观察着每一朵花,大部份以前都没看过。他原本就很不了解花草树木,忍不住思考为什么自己知道的花卉名字寥寥无几,觉得自己好像犯下了滔天大罪,不是用一句“没兴趣”就可以解释的。

花店老板娘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脸上随时保持着亲切的笑容。那不是为做生意而堆起的假笑,而是由衷地感到开花店是一件快乐的事,光平忍不住有点羡慕她。

“啊哟,”老板娘叫了一声,惊讶地看着悦子的脸,“你该不会是那栋公寓之前过世那位的……”

“对。”悦子点点头,老板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就说嘛。你姊姊很漂亮,你们长得很像,我想都没想就问了。话说回来,万一不是的话就糗大了。”

悦子看了一眼光平,视线又移回老板娘身上。“我们要去扫姊姊的墓。”

老板娘感慨万千地点点头,“真的太令人难过了。”

悦子请教了老板娘,扫墓要挑选哪一种花。老板娘在店内走来走去,为他们搭配了几种花。当悦子付钱时,她又送了几朵白色的花。

“你姊姊真的是红颜薄命。”

老板娘把花交给悦子时说,“她也常去扫墓。”

离开花店后,他们一起走向车站,在站台上等电车。悦子说,去墓地要将近一个小时,中间还要换车。

“是你家祖先的墓地吗?”光平问。

“对啊,建得很漂亮,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了。”

“我没有看过我家里的墓。”

光平甚至不知道家里的墓在哪里,是什么形状。每年盂兰盆节时,母亲都会去扫墓,但他从来没有跟母亲一起去。每次在二搂的窗户看到母亲出门扫墓时,都觉得她是在做无意义的事。

“我也没看过,发生这次的事之后,我才第一次去。”

“所以,听花店老板娘刚才说的意思,广美之前也常去扫墓。”

“对啊。”悦子微微皱着眉头,微微偏着头,光平以为她在想其他的事。

不一会儿,前往广美墓地的电车进站了。白天的车内没什么人,车门一打开,光平就走了进去,悦子从身后拉住他棒球外套的袖子,他停下了脚步。

“听我说,”悦子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着光平,“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最近我去墓地时,那里长了很多草,不像是姊姊经常去清理的样子。”

“那她为什么买花?”

“会不会去其他地方扫墓?不是我们家的墓。”

光平下了车,转身看着悦子。电车的警笛声起,车门在他身后关了起来。

“其他的墓……你知道是谁的墓吗?”

悦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耸了耸肩。“不知道,也猜不到。”

“我们回去花店。”

光平拉着悦子的手。

两个人一起回到花店打听,但老板娘也不知道广美去哪里扫墓。听到光平他们的问题,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姊姊多久来买一次花?”悦子问。

老板娘抱着肥胖的双臂,皱了皱眉头,“差不多一个月一次,我记得都是月初的时候来。”

光平和悦子向老板娘道谢后,走出了花店。

“怎么办?”悦子问光平,“我没心情去为姊姊扫墓了。”

光平也不想去了。没想到又有关于广美的新谜团冒了出来。

“我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我们可能疏忽了什么,我猜想她应该隐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

“要不要去我家?”

“不。”光平摇摇头,“我先一个人想一想,你也帮忙想一下她可能会去扫谁的墓。”

“我会把相册找出来看一下。”

“也顺便好好检查一下抽屉,搞不好会有什么墓园的门票。”

悦子露出奇怪的表情,“墓园要买门票吗?”

“不知道……应该不用吧,反正你回去好好找一找吧。”

“好,我知道。”她说。

光平回到公寓,发现信箱里有一封信。白色信封上用蓝色墨水写着收件地址和收件人,一看到信封上的字体,光平就知道是老家的母亲寄来的,也大致可以猜到信的内容。

在玄关脱了网球鞋,他穿着棒球外套直接躺了下来。上一次是在广美告诉他堕胎一事的那天,接到母亲的信。回想起来,那天是这一连串离奇命案的。

──那本小册子让命案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他坐了起来,拿起放在架子上的“绣球花”小册子。堀江园长说,那是在毕业典礼时发给毕业生小朋友的册子。

──这本小册子太神秘了。

广美打算告诉他小册子之谜。从各种状况不难判断,她带着悲壮的决心迎接了光平生日的那一天。比方说,秋水仙的花语。“我最美好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最美好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光平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难道因为要说出秘密,所以代表结束的意思吗?果真如此的话,又是为什么?

想到这里时,光平翻着小册子的手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最后一页印着发行日期。

──原来不是今年的毕业典礼。

这本小册子是五年前发行的,也就是在五年前的毕业典礼时发的。之前,光平一直以为这本小册子是今年的,他这才想起堀江园长也没有说过,这本册子是今年的。

──为什么是这么久以前的……?

光平再度翻着小册子,并没有找到新的线索。他心灰意冷地把小册子放回原来的地方,拿起母亲寄来的信。

信封背面果然工整地写着老家的地址和母亲的名字,就连最后一个“缄”字都写得一丝不苟。

撕开信封,拿出信纸,发现连内容都和他的想像相差无几。母亲问他过年要不要回去,也暗示他最好找时间回去一趟,但没有提研究所的事。

光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觉得有点矫情。他把信往旁边一丢,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个很大的污渍,那是之前下大雨漏水时留下的,他已经看着这个污渍很多年了。

光平确信,对自己而言,一个时代已经画上了句点。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诉他这件事──

2

十二月二十六日──

“为妈妈桑的前途干杯。”

在糕饼店岛本的带领下,在店里聚集的十几个人纷纷举起手上的杯子。纯子在吧台内羞涩地笑着,杯中的啤酒已经喝了一半。她脸颊泛着红晕,并不光是因为光线角度的关系。

今晚是“莫尔格”最后一天营业。不光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而是纯子永远不会再站在吧台内招待客人了。于是,时田、岛本和其他商店街的老主顾都来为她举办欢送会。

光平和悦子面对面坐在店内最深处的一张桌子前,看着商店街的老板依依不舍的样子。有多少邂逅,就有多少离别。围在纯子周围的那些店家老板还是难掩脸上的落寞。

然而,他们也对纯子的新出发寄托了无限的梦想。这几年来,这条学生街的凋零有目共睹,这次的杀人事件也令人心情更加灰暗。因此,她嫁给斋藤重新出发,是这条街上唯一的开心事。大家都希望抛开不愉快的回忆,沉浸在这份欢喜之中。

岛本他们热闹地聊天喝酒,只有时田老板坐在吧台角落看着纯子,小口喝着威士忌。他是最常来捧场的老主顾,对纯子也有特殊的感情,所以面对这一天的到来也感慨万千。

他和光平四目相接时,微微举起杯子,脸上却完全没有笑容。光平觉得他是用冷漠的表情掩饰内心的尴尬。

“关于上次的事,”悦子喝着杯中的波本酒。她除了葡萄酒以外,只喝波本酒。“之后有没有新的发现?”

“如果你是问广美扫墓的事,”光平说:“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新线索,也不知道可以从哪里找到线索。”

“怎么都是负面消息?”她一脸无趣地说:“而且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你那里呢?”

光平问,悦子耸了耸肩,“只知道她的抽屉里没有墓园的门票。”

“所以,这是唯一的收获。”

光平右手握紧装了啤酒的杯子,左手搓了搓脸颊。

广美到底去了哪里,扫谁的墓呢?

即使光平努力思考这个问题,也完全没有半点头绪,只有广美相关的疑问混沌不清地掠过他的脑海。无论再怎么凝视这些疑问,都找不到方向,甚至无法把握模煳的形状。

光平和悦子在聊天时,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唱卡拉ok。糕饼店的岛本连续唱了好几首几年前流行的演歌,其他人都拍着手为他打拍子。

光平和悦子冷眼看着他们,纯子走了过来,把一瓶啤酒放在他们面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开心吗?”她担心地问,也许她发现了他们闷闷不乐的表情。

“怎么可能?”光平说,“怎么可能不开心,只是很希望以后也能在这家店喝酒,恐怕很难再找到这么开心的店了。”

纯子凝视着光平的脸,静静地说:“谢谢,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因为我很惶恐,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不会失去,”光平说,“回忆会留下来,统统留下来。”

“也对。”纯子小声地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似乎看着手上的蓝宝石戒指。光平最近才知道那个戒指是谁送她的。

送戒指的人在几分钟后也来到店里。斋藤在热烈的掌声中走进来后,在纯子身旁坐了下来。

“事件终于落幕了。”

他对光平说。

“多亏你的证词发挥了作用。”

光平指的是斋藤关于电梯的证词。

“你们要面对很多事,我们却打算走进家庭,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你们。”

斋藤深有感慨地说。纯子也在他身旁低下头,看着指尖的指甲油。光平心想,也许今晚是她最后一次擦这么红的指甲油。

“你们的话题是这个学生街唯一的救赎,”光平说,“大家都希望带着你们的好消息过新年。”

“你这么说,让我心里舒坦多了。”

斋藤真的露出了舒坦的表情。

“对了,我还有事想要请教一下。”

光平说,斋藤和纯子带着刚才的笑容看着他,“什么事?”斋藤问。

“关于广美去扫墓的事。”

“扫墓?”

光平告诉他们,广美每个月都去某个地方扫墓,而且并不是扫自己祖先的墓。

“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纯子说,“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过扫墓的事。”

“我也没听她提过这件事。”

斋藤也摇着头。

“是吗?我以为你们知道她去扫哪里的墓。”

“不太清楚。”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然后再度摇头。

之后,他们开始谈论除夕婚礼的事。他们说,原本不打算铺张,但在时田的坚持下,决定办一场婚礼。

他们在聊天时,主事者时田拿着杯子走了过来。他一个人喝了不少,走路已经有点摇晃了。

“喂,光平,”书店老板搂着光平的肩膀,把脸凑了过来。光平的脸颊可以感受到他带着酒味的呼吸。“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离开?为什么?”光平惊讶地问。

“哪有为什么……这里不是你落脚的地方而已吗?”

光平故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看了看周围的人,“你喝醉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才没醉。”

时田松开了光平的脖子,摇晃着站直身体,然后,把杯子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又把手放在斋藤的肩上。

“那就拜托你了。”

斋藤把手放在书店老板的手上,仰望着他点了点头。

时田也看着他点了点头。

光平看到纯子用小拇指按着眼角。

八点过后,光平和悦子一起离开。可能有点醉了,冰冷的空气吹在脸上很舒服。

“一旦‘莫尔格’关了,”光平边走边说,“我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因为这里是你充满回忆的地方?”悦子问。

“这也是原因之一,”他回答,“但最重要的理由,是因为‘莫尔格’是这条街上为数不多还有呼吸的店家之一,虽然大家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重新出发的同行身上,为她感到高兴,却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这条街上又熄了一盏灯火。”

“灯火早晚会熄灭,动物终有一死,如果整天为这种事难过,这个世界就快乐不起来了。”

“时田老板说得对,我差不多也该离开这里了。”

“不要说该离开了,你想离开就离开啊。”

光平稍稍放慢了脚步,看着悦子的脸。她察觉后,也回望着他。

“我真是输给你了。”

“那当然。”

她笑了笑。

来到岔路时,光平转向自己公寓的方向。“真希望做个好梦。”悦子说完,直直向前走。

光平来到公寓前,发现自己房间亮着灯。他向来有出门关灯的习惯,忍不住狐疑地走上楼梯。

来到房间门口,他慢慢地转动门把。门果然没有锁。他以为又是香月擅自闯入自己家里。

他用力拉开门,正想大叫:“你够了没有?”但看到屋内的情景,急忙把话吞了下去。一个身穿褐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着,那绝对不是香月的背影。

男人缓缓转过头,仰望着光平。

“好久不见。”男人说。

光平在门口呆立了几秒钟,才终于说出话。

“爸爸……”

父子俩已经一年没见面了。

3

光平的故乡是一个道路规划完善的地方都市,老家在国道旁开了一家荞麦面店,在当地小有名气,除了面类以外,也推出火锅类菜色,当地人经常在那里举办聚会、筵席。

荞麦面店采取了老房子的设计,有榻榻米包厢和普通桌子的座位,包括计时工在内,雇用了超过十名员工。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有时候还会有游览车载着大批观光客上门。

光平的父亲是第三代老板,父亲退休后,将由光平的哥哥继承那家店。

父亲突然出现在光平的公寓。

“我因为店里的事,刚好来这附近。”

父亲拨着头发,语带辩解地说。光平觉得父亲的白发变多了。

“你可以事先通知我啊。”

光平在倒茶的时候说。

“嗯……也没特别重要的事。”

父亲转身从黑色大皮包里拿出一个纸包,包装纸上印着店名。父亲把纸包放在桌上,“下次店里要推出这个,我带了一点给你尝尝。”

打开纸包,里面是干的乌龙面,还附了塑胶包的汤料。

“现在这个季节可以放很多天,你知道怎么吃吗?”

“我知道。”光平回答后又问:“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啦,”父亲回答:“我和你妈正在讨论,差不多该开分店了。”

“分店?由哥哥照顾吗?”

“嗯,这也是一种方法。”

光平觉得父亲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太对劲,看着父亲的脸。父亲移开视线,拿起茶杯,陶醉地喝了起来。然后,双手握着杯子取暖。

“也可以由你来照顾。”父亲淡淡地说。

“……”

光平仍然看着父亲。父亲也抬起头,他们的视线交会,但这次都没有移开目光。

“当然,如果你有其他想做的事也没问题,我不会勉强你,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出决定。”

“爸爸,原来你知道……?”

他省略了“我骗你们说,我在读研究所”的部份,但父亲知道他想问什么。父亲垂下双眼,嘴角露出自然的笑容。

“如果连这点事也猜不到,怎么能当父亲?我还算了解你的个性。”

光平也低头看着杯子,羞愧和安心在内心交织在一起。原来父亲说因为店里的事来这附近应该是善意的谎言,其实是来向自己这个笨儿子伸出援手。

一阵沉默。即使好久不见,光平也没有主动想要说的话。

“你最近在忙什么?”

最后,还是父亲开了口。光平回答说在打工,从流理台下的抽屉里拿出“青木”的火柴,放在父亲面前。

“咖啡店的三楼是台球场,我在那里打工。”

“台球……是这个?”

父亲做出握住台球杆台球的动作。“对啊。”光平说。

“我以前也经常台球,酒庄的隔壁刚好有台球场。原来你在做这个。”

光平频频点头,似乎深有感慨。

那天晚上,光平和父亲睡在一起。关了日光灯,躺进被子后,光平问:“我真的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可以啊。”父亲回答。

“你不是要给我什么指示吗?”

“指示?”

“关于未来的方向。”

父亲在黑暗中吃吃笑了起来。

“人不是多活几年,就知道该怎么生活,对于人生这件事,连我自己都没有搞得很清楚。”

“是吗?”

父亲似乎点了点头。

“任何人都只能体会一种人生,所以,也只知道一种人生而已,如果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就是一种傲慢。”

“万一我走错了路怎么办?”光平问。黑暗中,彼此看不见对方,反而更容易敞开心房。

“我觉得有没有走错,也是自己决定的。如果觉得错了,再往回走就好。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在重复一些小错误。”

“有时候也会有大错误。”

“的确有,”父亲深有体会地说,“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能逃避,面对之后的人生,更要好好珍惜这种弥补心理,我想,这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

“……”

“你睡着了吗?”

“没有。”光平回答,“我正想睡──晚安。”

“嗯。”

光平感受到父亲闭上了眼睛。

翌日早晨,光平起床后,煮了父亲带来的乌龙面当早餐。父亲起床后立刻换了衣服,当光平开始吃面时,他已经系好了领带。

“这么急着赶回去?”光平说。

“穷人不得闲啊。”父亲轻轻笑着。

“面怎么样?”

“嗯……我觉得很好吃,有咬劲,口感也很好。”

“对吧?我们可是费了一番工夫。”

父亲显得很开心。

吃完面,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光平收拾了碗筷,在流理台前洗干净。父亲似乎正在看他的小书架。

“最近你好像很少买杂志。”父亲自言自言地嘟囔着。

光平停下手问:“你说什么?”

“杂志啊,”父亲说:“你以前不是很爱收集那些战斗机啊,直升机的。”

“喔,”光平转身继续洗碗,“都过了二十岁,哪有人还在收集这种东西?”

“是吗……我倒觉得和年龄无关。”

“儿时的梦想就是这么一回事。”

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淡化,进而消失不见──光平擦着碗,在心里嘀咕道。如果能够早一点发现,就不会绕远路了。

休息片刻后,父子两人一起走出公寓去车站。光平拿着父亲的皮包,但皮包很重,里面好像放了铅块。

父亲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车站前那条路。光平觉得父亲的样子好像是在观察植物的学者。

“原来这一带年底也没有促销活动。”

父亲观察了一阵子,说出了感想。

“当然啊,”光平说:“学生都回老家了,根本没生意可做。”

“喔……原来是这样,所以,这条街只能独当半面。”

“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条街只能独当半面──这句话令光平印象深刻。

来到车站,快走到售票处时,父亲伸手接过皮包。

“我再送你一程,我还有时间。”

“不,送到这里就好。”

父亲接过皮包,看着儿子的脸,“过年有什么打算?要回来吗?你妈很期待你回家。”

“我知道……”

“你妈说,希望你除夕那天回家。”

光平的父亲努力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话。

“很可惜,”光平露出遗憾的表情,“除夕那天我有重要的事,一定要去参加。而且,之后的事我也还没有想清楚。”

“是吗?”

父亲看着儿子的脸,眨了好几次眼睛,面不改色地说:“那我告诉你妈,你八成不会回家。”

父亲仔细说着每一个字。

“对不起。”

“不,没关系──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

光平摸着自己的脸,“没事,只是有点睡眠不足。”

“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好。”

父亲在剪票口验票后,斜着身体拿起了沉重的皮包,缓缓走向站台,没有回头看儿子一眼。

──原来人的一生,就是不断在重复一些小错误。

光平目送着父亲的背影,回想起昨晚的话。至今为止,自己到底犯了多少错误?其中应该有很多无法挽回的错误。

──好好珍惜这种弥补心理……

有什么东西打动了光平的心。

仿佛沉重的钟声,深深地、重重地打在光平的心头。

光平跑了起来。

4

悦子细长的手指按着电话的按键,她小心地确认电话号码,所以动作有点不自然。

电话桌上有一张纸,悦子按完按键后,拿起纸,用认真的眼神确认了内容,听着电话铃声。

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从“绣球花”小册子上刊登的儿童名册中挑出来的。

似乎有人接了电话。悦子自报姓名后,询问田边澄子有没有来上班。她就是之前去学园时,接待光平他们的那个女职员。

田边澄子刚好在旁边,悦子用大拇指和食指对着光平做了一个ok的动作。

她为突然致电道歉后,用相同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不好意思,突然向你请教这个问题。”

她声明了这一句,问对方五年前毕业的小孩子目前是否都很健康。其实,这是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打听,有没有小孩子已经死了。

光平想到,广美去扫墓的对象,也许是那本“绣球花”小册子上刊登的毕业学童中的某一个人。昨天晚上,父亲不经意的一句话带给了他启发。好好珍惜这种弥补心理──

扫墓、义工──仔细回想广美的行动,发现她很可能在弥补什么。因为她珍藏着五年前的“绣球花”,所以,光平把焦点锁定在上面所刊登的学童。

送走父亲后,光平立刻回到自己的公寓,带了小册子来找悦子,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悦子,悦子也同意他的想法。

“我认为这样的想法很合理。”

她听完光平的话说道,“但姊姊什么时候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她要弥补?”

“这只是我的想像,”光平迟疑了一下说,“我在想,广美会不会是为自己的小孩扫墓?”

“我姊姊的小孩?”

悦子拉高了八分贝说:“我姊姊怎么会有小孩?”

“不知道。”光平回答,“所以我说只是我的想像,如果她几年前生了小孩,那个小孩又是身障儿,而且曾经读过‘绣球花学园’,所有的事不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吗?”

“而且,那个小孩还死了?”

“对。”

“所以,姊姊是去扫那个小孩的墓?”

“对。”

“莫名其妙。”悦子不屑地说,“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时候正因为是重大的事,才需要隐瞒。你和广美应该有一段时间分开住吧?”

“是没错啦,但这种事根本瞒不了,而且也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说完,悦子再度拿起那本小册子。“但是,我也同意你说的,姊姊是去扫其中一个孩子的墓。”

然后,她决定打电话去学园问清楚。这的确是最直接的方法。

“啊?喔……是喔,所以,有小朋友在读贵学园时就去世了。名字……好……加藤佐知子妹妹,请问死因是什么?……原来是因病去世。”

果然有小孩死了。光平努力保持平静,在悦子面前的便条纸上写了“父母的名字”几个字。虽然姓氏不同,也不断认定不是广美的女儿,小孩可能跟随父姓。

“呃……请问小朋友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悦子有点难以启齿地问。因为悦子接连问了好几个奇妙的问题,对方一定觉得很奇怪。

“啊?什么?……好,好。”

这时,悦子突然激动起来。光平不安地看着她的脸,发现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苍白。

她苍白的脸看着光平,再度向对方确认:

“你是说,小朋友的妈妈是佐伯良江女士──?”

这个墓园建在树林中开拓出的一片平地上,墓园内竖着大小不一的墓碑,展现了各家的风格和对墓地的态度。坟墓和坟墓之间的步道铺着漂亮的碎石,比活人的街道看起来更洗练。

有些墓前的线香袅袅飘着烟,这些墓前通常都放着花。

光平和悦子把车子停在树林下方的停车场,鉴赏着夕阳映照下的墓碑,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在墓园内的步道上。墓园内没有其他人,也许没什么人会在这个季节,而且是快日落时来扫墓。

“你觉得呢?”

悦子突然开口问光平。这是他们踏进墓园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觉得……你的意思是,”光平看着脚下说:“广美和这个少女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关系吗?”

悦子想了一下回答说:“对啊,归根究柢就是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光平先说了这一句,“既不能轻率地回答,而且,我们手上又没有任何证据。在心情上,又想要否认这件事。”

“不能参杂私情。”

“我知道,”光平点点头,“我们缺乏判断的材料是事实,但不得不承认,广美和少女的悲剧有关这种想法,可以让所有的事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后,他又反问:“你觉得呢?”

“我当然同意你的观点,”她回答说:“有这样的事实比没这种事的想法更合理,而且,也许可以因此解开钢琴之谜。”

“钢琴之谜?”

“为什么姊姊突然放弃钢琴这个谜,当然,如果我猜对的话。”

“哼嗯……”

光平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发展,也许是因为悦子手上掌握了光平不知道的信息,但他并不打算细问。

墓园比想像中更大,光平他们久久都找不到想要找的那个坟墓,据绣球花学园的女职员说,名叫加藤佐知子的少女就埋葬在这个墓园。

“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城市。”她说。的确如此,光平也点头表示同意。

“你觉得有死后的世界吗?”她问。

“我想应该没有。”光平不假思索地回答。“人一旦死了,就像电池耗尽一样。”

“像电池一样?好悲哀。”

“如果有死后的世界,就不需要为人生多无聊烦恼了。”

“也对。”她又迈开步伐。

来到加藤家世世代代的祖坟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坟墓比想像中的小,墓碑的高度也比悦子的个子稍矮。

“啊,你看!”

悦子看到墓碑前的花瓶叫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她的指尖拿着细小的花瓣,花瓣枯萎已久,缩得又绉又小,颜色也褪了色,但隐约可以看到淡淡的紫色。

“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悦子的视线从花瓣移向光平。光平也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但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她。

悦子深呼吸后说:

“是秋水仙。”

5

纯子举行婚礼的日子,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早晨,光平难得早起打扫了房间。回想起来,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从来没有打扫过房间。只有遇见广美,以及和广美死别的这段期间,房间才维持了舒适的环境。

这几天来,他第一次打开了窗户,晒一下从来不折的被子。被褥吸收了大量水分,变得沉甸甸的。如果大巨人像拧抹布一样把被褥摔一下,一定可以拧出一大汽油桶的水。

然后,他把桌子搬到角落,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本杂志放回书架,报纸和广告放进回收的袋子,只剩下喝光的啤酒空罐和速食食品的残骸,还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的好几片洋芋片。光平找出两个便利商店的袋子,把废弃物分为可燃物和不可燃物丢进袋子,两个袋子很快就装满了。

之后,他去隔壁的重考生家借吸尘器,但没有借到。因为邻居早就回家省亲了。重考生也有回老家的权利。

光平只好用小扫帚把灰尘扫出来,用面纸沾水擦榻榻米。榻榻米发出吱、吱的清脆声音。

他发现房间角落掉了一张名片大小的纸,捡起来一看,是医院的挂号证。光平有点纳闷,因为他很久没有生病了,但立刻想了起来。今年夏天,为了救广美造成脑震荡时曾经就医。

翻过来一看,背面写着很多不同的科别。小儿科、内科、皮肤科和妇产科……

脑外科的地方打了一个勾,意思是他曾经在这一科就诊。

──脑外科……吗?

不愉快的思绪即将在光平的脑海中扩散,但他甩了甩头,似乎阻止这种想法的入侵,把挂号证丢进了垃圾袋。

打扫完毕后,光平走出公寓,走去车站前,也就是新学生街的方向。他和悦子约在名叫“摇头小丑”的咖啡店见面。

他已经好久没有去车站前的商店了,平时想喝咖啡就去“青木”,想喝酒就去“莫尔格”。

新学生街就像拍片之后的布景般静悄悄的,却不像旧学生街那样,连肉体的感觉都丧失了,每家商店都蓄势待发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和悦子相约见面的咖啡店每年营业到除夕,和客人一起迎接新年。光平也曾经有一次在这里新年倒数计时。学生就是一种会为这种事感到高兴的动物。

走过必须弯腰才不会撞到头的入口,店内右侧是吧台,左侧有四张圆桌,悦子在最里面的桌旁向他挥手。

“我喜欢这家店。”

光平坐下来点了咖啡后,她对他说。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肉桂茶,而且不是只加肉桂粉的冒牌货。”

“哼嗯。”

光平看着她手上的大杯子,里面装满了略带咖啡色的乳白色液体。他正想表达感想,他点的咖啡送来了。咖啡杯只有悦子手上杯子的一半大。

“之后的情况怎么样?”

光平切入了正题。

悦子注视着茶杯说:“不太妙。”

“不太妙?”

“我被刑警盯上了。”

已经把咖啡端到嘴边的光平差一点被呛到,“刑警吗?”

“我猜应该是,”她面不改色地说:“上次我不是打电话去绣球花学园,问一些奇怪的事吗?我猜警方应该掌握了我们的行动。”

“是香月在背后指使吗?”

“我猜应该是他。他一定猜到我们掌握了什么消息,决定静观其变,从我们采取的行动中推测真相,抢先一步找到凶手。”

光平心想,香月绝对有可能这么做。他觉得即使当面问光平他们,也不一定能够问到真相,还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我只想了解真相,完全无意揪出凶手。”

“我也一样。”

“你昨天去了哪里?”光平问,“你好像不在家。”

“我去了图书馆。”悦子回答。

“图书馆?去干什么?”

悦子喝了一口红茶,吞下去后,吐了一口气,“我去找以前的报纸,找到了那件事的相关报导。”

光平惊讶不已,“找到相关报导了?太厉害了,你居然知道日期。”

“其实……我是从钢琴这个线索下手。”

“钢琴?喔,原来如此。”

光平语带佩服地点点头,“所以,你的直觉果然没有错。那篇报导你带来了吗?”

“我带了影本。”

悦子拿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白纸,打开一看,b4大小的纸上影印了以前的报纸内容。

“这里和这里。”

她指着其中的两个地方,光平迅速浏览后,在叹气的同时发出呻吟。

“原来是这样。”

“我们的推理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正确的,”悦子说,“姊姊的秘密终于曝光了。”

“广美的秘密……”

光平抬起头问:“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就看你了。”

“我?”

“就是不在场证明啊。”

“喔……”

“你确认了吗?”

“对。”

光平左顾右盼,确认附近没有人。头发花白的老板正随着音乐的节奏擦杯子。

“我先说结论,我们的假设完全正确。”

“果然是这样。”

“我不经意地打听了一下,园长遇害的那天晚上,具体来说,从十二点到凌晨一点,只有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是我们想的那个人吗?”悦子问。

“对,”光平简短地回答:“就是我们猜想的那个人。”

悦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么一来,就变成百分之一百了。”

“对啊。”光平闷闷不乐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悦子问。

“什么打算?”

“你打算去问当事人吗?我想你应该不至于想去报警。”

“不知道,”光平说:“我还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你不打算张扬吧?”

“关于姊姊的疑问都有了答案,我已经别无所求,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堀江园长。”

“我也无意揭别人过去的短。”

“那不就是不张扬吗?如果我们擅自行动,香月先生一定会察觉。”

两个人分别又点了一杯饮料,细细品尝后,离开了“摇头的小丑”这家名字很特别的咖啡店。老板从头到尾都在擦杯子。

“你会参加明天的婚礼吗?”

离开咖啡店后走了一会儿,悦子问。

“当然会去。”光平回答,“因为是妈妈桑的婚礼啊,你呢?”

“我会去。”她说,“但我完全不知道婚礼的时间。”

“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们没寄喜帖,我打电话问她一下。”

他们在半路看到一个红色公用电话,光平决定打电话给纯子。光平在拨号时忍不住想,好久没看到红色的公用电话了。现在这个时间,纯子绝对在家里。

电话铃声响了五次,有人接了电话。

“喂?”──是纯子的声音。

“……”

“喂?”

“呃……”

“哪一位?”

“呃,妈妈桑?……是我,光平,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

“喔。”电话中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怎么了?”

“不,刚才听不太清楚,现在没问题了。”

“是喔……有什么事吗?”

“嗯,有一件事想问你。”

光平问了她明天婚礼的时间,电话彼端传来纯子的笑声。

“不是什么隆重的婚礼,我和他都不年轻了,只想简单办一下,时间也没有很明确,都很随兴啦。”

然后,她告诉了光平明天大致的安排。除夕举行婚礼本身就很特殊,光平也觉得没必要严格规定时间。

“好,那我会准时到。”

“不用想得很严肃。”

“嗯……对了,妈妈桑。”

正准备挂电话时,光平叫了一声,“什么事?”电话中传来纯子困惑的声音。

“……”

“怎么了?”

“……不,”光平吞吐起来,“没事。本来想对你说恭喜,但还是留到明天再说好了。”

“是吗?谢谢,那就期待明天啰。”

她的声音洋温着幸福。

挂上电话后,光平仍然在原地发呆。

“怎么了?”

悦子在一旁问他。“你的表情好像考试考了不及格。”

“考试?”光平反问后,贬了眨眼说:“不,没事。”然后把纯子告诉他的婚礼安排告诉了悦子。

“是喔……”

她讶异地抬头看着他的脸说:“好吧,算了。你要不要来我家?我想烤松饼。”

“松饼?”

“你不觉得加大量鲜奶油会很好吃吗?”

“不,”光平摇了摇头,“今天不去了,我回家还有事。”

“是吗?”

她纳闷地看着他的脸,“要回家想事情吗?”

“差不多吧。”光平回答。

她没有继续追问,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光平也说。

和悦子道别后,光平故意绕远路回家,开始思考未来的打算。

他可以感受到混浊的记忆缓缓流向一个方向,他成功地隐约看到了记忆流动的方向。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明明不愿意去想,却还是忍不住会想,就像这起命案的始末,他的脑筋格外清晰,简直就像在和他作对。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当他回到公寓时,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已然成形。这个想法既沉重,又黑暗,让他忍不住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事实上,他在走上公寓的楼梯时,如果不抓住栏杆,就无法走上楼。他很想一回到家里就大口喝啤酒,然后一觉睡得死沉。

然而,当他看到自己房间门口站了一个人影时,知道这个心愿无法实现。他停下脚步,等待对方开口。

“我有事找你。”佐伯良江说。她的声音微微发抖,但语气很坚定,不容别人拒绝。

光平默默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佐伯良江突然现身并不感到惊讶,也许内心深处早已有了预感。

──也许说是心理准备比预感更正确。

他内心这么想。

“是很重要的事,”她说,“我想和你谈谈加藤佐知子──我女儿的事。”

6

教堂所在的住宅区,建造得像棋盘般整齐,环境十分闲静,很少有车辆经过,不时看到一些树木。这里看不到高楼和超市这类粗俗的建筑物,应该是受到相关法令的限制。多亏了这些法令限制,小房子屋檐下的花盆都可以平等地享受到冬日的阳光。

光平穿了之前为求职面试而买的西装,来到教堂前,动作生硬地拉了拉袖子,看了一眼手表。数码手表显示目前是下午三点半。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教堂周围是一片红砖围墙,不知道哪里传来弹钢琴的声音,但不是教堂内传出来的。在这种高级住宅区,可能哪一户人家有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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