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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人的公寓前停车后,伯朗开始操作导航仪,马上要到中午十一点了,输入了矢神家的地址后,导航仪上显示出了预计到达时间——中午十一点五十三分,非常好。

他听到有人在咚咚地敲着车窗,望向副驾驶座那一边,看到枫正从外面朝里张望。伯朗打开车门的锁。

“早上好!”枫钻了进来。

“早……”看到她的服装,伯朗不住地眨眼。

“怎么了?”

“没,你衣服的颜色完全出乎意料,所以有点儿吃惊……”

“你不喜欢红色吗?”

“也没有啦……”

身穿白衬衫红套装的枫微微一笑。

“能让心情变得明朗不是很好吗?那么出发吧。”

她的语气很明快,丝毫感觉不出前几天的险恶气息。伯朗困惑地绑上安全带。

“真期待!除了波惠姑妈以外,还会有些什么人呢?”

“不知道。我本来就不怎么了解矢神家的事,去了就知道了吧。”

“是啊。哇,感觉有点儿七上八下的。”枫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兴奋,但考虑到她的心境,似乎又不可能会这样。

伯朗的情绪也很复杂。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矢神家的人扯上关系,而那边的人显然也不会想见到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

但他终究放不下明人的事,虽然没有往来,但弟弟始终是弟弟。听到弟弟失踪,他没法坐视不管。

不,伯朗一边开车一边扪心自问,自己真的是在担心明人吗?他觉得如果是以往的自己,就算感到放不下有所惦念,也会干脆地认定自己爱莫能助,然后仅作壁上观。那么,他为什么会做这些呢?他为什么正在赶往自己根本就不想与之见面的矢神家的人所在的地方呢?

有那么一瞬间,伯朗的余光瞥向身旁的座位,在捕捉到那双从红色短裙下伸出的腿后,又迅速把目光看向前方。

理由很清楚了,因为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所托。但是,他也有过拒绝这个选项。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呢?因为她是弟弟的妻子吗?那如果她是个完全无关的女人,自己会怎么做?如果她不是枫,自己会怎么做?

伯朗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要继续往下想为妙。

“怎么了?”枫敏锐地问。

“不……我在想警察那边怎么样了。你有告诉过他们明人还没有回来吗?”

“我没说过吗?警察什么都不肯做,他们认定明人君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失踪的。”

“你没说过矢神家的事吗?跟他们说你觉得明人的失踪和他们有关。”

“大哥,请不要乱说,我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为什么?”

“如果我这么说了,警察们就会去调查盘问矢神家的人,那么这个时候,要是警察先生说了我的名字怎么办?然后说矢神明人的妻子觉得矢神家的亲戚很古怪吗?如果真的跟亲戚有关那还算好,但如果不是的话,事情会怎样?我想今后我会永远被矢神家的所有人排斥。”

“警察会说你的名字吗?不透露情报来源不是警察的规矩吗?”

“但并不保证他们一定会守这个规矩吧,所以矢神家的事只能我们自己去查,而且警察大概不会有所行动。”

“你……”伯朗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明人的失踪和矢神家有关?”

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然后说:“有一次,我听明人君说过……”说着她又停了一下,“他说他不相信那个家里的人。”

“为什么?”

“他没有详细说,总之他说不能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什么意思?”

伯朗歪了一下头。

“所以呢……”枫忽然发出娇滴滴的声音,然后在他的左肩砰地拍了一下,“为了查明这一点,我这不正要和大哥您一起潜入敌军阵地吗?”

伯朗呼了一口气,嘟哝道:“原来是这样啊!有几点我们先说好了,首先是要隐瞒明人失踪的事。”

“当然。”

“但是,关于今天的家庭会议,如果你和我完全没有跟明人说过也很不正常,毕竟能打国际电话,还能发邮件。”

“那就说打过电话,也写过邮件,可以吗?”

“那么你和明人说了些什么?”

“就遗产继承的相关事宜确认了明人君的意向,可以吗?”

“那么如果他们叫你说一说他的意向之类的呢?你会怎么回答?是打算瞎编吗?”

“没必要,我知道明人君的想法。”

“意思是你听他说过。”伯朗瞥了枫一眼。

“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确,但我知道,因为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自信满满啊。要是错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枫斩钉截铁地说,“要不,我先跟大哥您说一遍?”

“不,不用,这事跟我没关系。”

虽然路上有点儿堵车,但到达矢神府邸前时,时针还没有指向十二点。伯朗下车去摁门柱上的对讲机按钮。

“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是波惠。

“我是伯朗,我们现在就在大门前。”

“知道了。”

回到车上,枫正满脸好奇地打量着矢神府邸。

“就跟公园一样开阔呢。里面的建筑物是宅院?简直就是城堡啊!”

“我小时候觉得比现在还大,而且很壮丽。”

围绕在宅院外的高高围墙上有着无数的裂隙。

伯朗开车通过打开的大门,以前它们是关着的,只有在有车出入的时候,才会用电动开关打开,现在可能年久失修,已经坏了。

访客用的停车区域里已经停着两辆车,都是高级的进口轿车,但不像是新款。

走到玄关处,身穿和服的波惠正站在那里。看到伯朗二人,她点头致意:“你们来啦。”

“您好,前几天多谢了。”枫明快地打起了招呼。

“蒙您亲自迎接不胜荣幸。”伯朗对波惠说,“我还以为会是以前管家的那个人。”

“那位已经在大约二十年前离开了,因为岁数已经很大了。”

“没有雇顶替的人吗?”

波惠微微耸肩,回答:“没那个必要吧。”

穿过往两边打开的大门,先到达玄关大堂,头顶的天花板上挂着枝形吊灯。不过这里也不如伯朗记忆中的宽敞了。

波惠走过走廊,伯朗和枫一起跟在她的身后。不久,波惠在一扇大门前站住,打开门,对伯朗他们催促道:“请进!”

是餐厅!伯朗立刻想起来了,曾经以康之介为中心频繁地聚餐的地方。

“打扰了。”伯朗跨进室内。

房间中央的细长餐桌和排列在餐桌两边的椅子与伯朗记忆中的一样。今天,餐桌的对面已经有人坐着,三男三女,一共六人。他们一整排地坐着,宛如面试官一般。虽然他们都相应地老去了,但还是有着熟悉的面容。

伯朗有些意外。因为说是家庭会议,他原本以为一定会有很多人。

“就算叫一堆看热闹的来,无非是徒增混乱,没法统一意见,所以还是请少数代表来比较好。”波惠说道,她似乎看透了伯朗心中所想,然后又转向那六个人,“各位,我来给大家介绍。首先是伯朗先生,你们还记得吧?”

“久疏问候。”伯朗低下头。

六个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作声,仿佛在说你是谁都无所谓。

“然后,这位是明人的妻子——枫小姐。”

在波惠的介绍下,枫往前迈了一步。

“我叫枫,请多指教。”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六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三个女人像是在评估似的打量着枫,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与之相比,男人们的表情虽然程度不一,但显然都对这位新亲戚抱有浓厚的兴趣。毫无疑问,最大的理由是她的美貌。

“那么,我来介绍一下家里的亲戚。”波惠从怀中取出两张纸,“我觉得只说一次,你们大概记不住,所以在纸上写了名字并备注了他们和哥哥的关系,也给伯朗先生一张。你已经忘记了吧?”

与其说是忘记,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清楚过。不过伯朗没有多嘴,只是接过字条。

“从右开始。这是我妹妹的丈夫支仓隆司先生,我的妹妹祥子,然后是他们的女儿百合华小姐。不过,妹妹的母亲是爸爸的第二位妻子,所以对我和哥哥来说,祥子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伯朗看向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妹夫 支仓隆司”“二妹 支仓祥子”“侄女 支仓百合华”。

支仓隆司是个又瘦又白,看起来颇为纤弱的男子。相较于丈夫,祥子显得有些丰满,脸也是圆圆的,但略微上挑的眼睛很细,给人以不怎么温厚的印象。两个人看起来已经六十岁左右。虽然伯朗对这两个人有印象,但不记得和他们说过话。

百合华有一张和母亲并不相似的瓜子脸,眼睛大大的,鼻子挺挺的,眉毛的形状也很好看,毫无疑问可以归类为美女。伯朗若无其事地瞄了她的胸部一眼,但推测不出被包裹在米色连衣裙下的身材。

他对百合华没有印象,就算见过,当时她也还是个小孩子吧。

支仓代表三人对枫说道:“请多指教。”另外两人只是点头致意。

“这是我的弟弟牧雄,他和祥子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牧雄应该已经五十岁过半,颧骨突出,下巴还是和以前一样凸着,鼓起的眼睛似乎正在凝视什么,但不像是在看枫。伯朗心想或许他没有察觉正介绍到自己吧。他小时候就觉得这个人阴森森的。

听了波惠的说明,伯朗追溯起遥远的记忆。以前在这个家里聚餐的时候,康之介的妻子对康治以及波惠的言行态度和对祥子、牧雄的有着微妙的差异,或许是对上一位妻子的孩子比较客气吧。

“然后,”波惠顿了顿又继续说,“这两个人是爸爸的养女和养子——佐代小姐和勇磨先生。”

伯朗看向字条,上面写着“养女 矢神佐代”“养子 矢神勇磨”。

佐代的年龄不详,一头短发染成了优雅的茶色,很衬她小巧的脸蛋,皮肤看起来很年轻,身材也没走样,精致的眼妆十分性感。虽然看起来和伯朗年纪差不多,但从全身所散发的风韵来看,她应该年纪更大一些。伯朗和这个女人是第一次见面。

然后——

伯朗的视线转向最后一个人——矢神勇磨。这是在伯朗记忆中留下最深印象的人。

当然,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成年男子。他的年纪比伯朗略大,四十岁左右,鼻梁高耸,有着雕塑般立体的五官,此刻正盯着枫看。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伯朗,略有深意地露出一丝笑容后,再一次把视线对准枫。

真是令人讨厌的眼神。从他乍看似乎淡泊的假面之下,仿佛能听到他正在舔舌头的声音。

“那么,”波惠说,“伯朗先生和枫小姐都请坐。我现在去准备午餐。”她说完离开了房间。

“失礼了。”枫走近餐桌。从右数起的第三个和第四个座位上铺着坐垫,看来各自的座位都是被指定好的。

枫坐在从右数起的第四个座位上,伯朗正要拉旁边的椅子。

“那里不是你的座位。”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是勇磨,“那是波惠女士的。”

伯朗看向他,勇磨沉默地指着自己右斜方,也就是最左面的座位。的确,那里也铺着坐垫。

伯朗叹了口气,往那个座位移动。

“你一脸想问为什么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得那么远的表情。”勇磨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如果我问你理由,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很简单的理由,因为你是外人。你自己也不想一边被迫听着和自己全无关系的事一边用餐吧?希望你能感受到我们的体贴。”

“那真是多谢了。”伯朗瞪着他,但勇磨的视线已经回到了枫的身上。

“不过呢,”支仓祥子开口道,“明人先生也真是见外,别说不请我们参加婚礼了,连结婚的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没有及时告知,我们深表歉意。”枫道歉道。

“明人先生精神好吗?”

“是的,每天都在忙这个忙那个。这次没法回国,真的非常遗憾。”

“精神好就好。哎,我想听听你们是怎么开始的。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妈妈。”百合华皱眉道,“那种事不用问也没什么吧。”

“为什么?我想知道嘛。——是吧?你也想知道吧?”祥子扭过身子看着丈夫隆司。

“嗯……或许是吧。”隆司的回应模棱两可。

“算了啦,不要问了。倒是阿姨好慢啊。”百合华说,“她正在做什么?”

“正在指挥女仆们吧。”勇磨的嘴角略微抽搐,“现在和以前不一样,都是临时雇来的厨子和女仆,所以需要费些工夫吧。不要这么虚荣,叫些外卖便当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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