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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单纯的学者综合征。”勇磨说,“康治先生埋头钻研的是世间罕见的后天性学者综合征,没错吧?”
牧雄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了。伯朗感觉像是目睹了水凝固成冰的瞬间。之后,他开始战栗,动作就如机械一般,问:“你们听谁说的?”
勇磨把脸转向伯朗,像是在说你来解释。
“前几天在矢神府邸确认康治物品的时候,看到了一幅很奇妙的画。”伯朗说,“是由复杂的曲线组成的精致图形。之后,我发现那是所谓的分形图,是那幅画的作者的家人告诉我的,她还告诉我康治研究过后天性学者综合征以及研究的契机。”
听到“契机”一词,牧雄的脸颊忽然抽了一下。
“我说,牧雄先生,”勇磨谄媚地说,“虽然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但我们毕竟是亲戚呀。所以呢,在这里是不是能把和这个有趣的研究相关的事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们呢?”
“知道以后你们要干什么?”
“那要等听了以后再想。”
牧雄哼了一声:“你是觉得这件事有商机吧,真不巧,研究数据全不见了。虽然我也拼了命地在找,但还是没找到。”
勇磨皱着眉头把脸转向伯朗,然后又望向牧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请你具体说一下吗?”
牧雄叹了口气,又苦着一张脸。
“哥哥叫我谁也别说。”说着牧雄看着伯朗,“你妈也这么说。”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康治也时日无多,已经没有关系了吧。”
“我也这么想。而且如果真的彻底保密,那么知情的人就会越来越少,我觉得这样也很不好。”枫说。
“就看话是怎么说的了,是吧?”牧雄的嘴巴拧成了“へ”字,他似乎是在苦笑,“哥哥最早的研究主题并不是后天性学者综合征,而是利用电流刺激大脑以缓解疼痛、唤醒意识。而且当时的哥哥就算知道学者综合征的存在,也没想过有通过后天刺激来引发病症的可能性。”
“然后在研究过程中,康治从康之介那里听说了我爸爸的事,对吗?”
听到伯朗的提问,牧雄点了点头。
“好像是。我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我是在哥哥和祯子女士结婚之后才从哥哥那儿听说当时的患者是祯子女士的丈夫。听他说的时候,我很震惊。”
“康治对我爸爸做了什么?”
“为了哥哥的名誉,我先要说清楚,哥哥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治疗。你爸爸因为脑肿瘤的影响而频繁地陷入精神错乱状态,我们认为原因可能是脑内的神经元处理了错误的信息。所以我们想要通过从外部施加电流刺激来修正错误信息。方法就是让患者戴上接有复数电极的头盔后,以一定模式释放脉冲电流。虽然这种治疗没有获得厚生省的正式认可,但我们判断它不具备危险性。”可能是因为说的是自己的专门领域,牧雄微微加快了语速,“就结果而言,这种治疗方法是有效的。你爸爸的精神没有再发生错乱。祯子女士很感谢哥哥。”
“然而我爸爸的身体,或者说是大脑却表现出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哥哥也不是立刻就察觉到这件事。”牧雄竖起食指,“虽然你爸爸曾经讲述脑中会有奇妙的图形出现又消失,但哥哥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哥哥觉得他是画家,对影像图像的想象能力自然比一般人要强。然而,哥哥在看到他把那些图形画出来以后感到吃惊。因为连外行人都能看出他作画风格的变化。更令人震惊不已的是,那些出自人类之手的画难以想象地精细。”
就是那幅画,伯朗知道,是父亲一清直到去世之前都还在专心画的那幅不可思议的画。画的标题是“宽恕之网”。
“那一瞬间,哥哥脑中浮现出有同样能力的某个病症的患者们。”
“学者综合征。”
听到伯朗的话,牧雄低低地说:“正是。”
“哥哥提出了一个假说。因为脑肿瘤而局部受损的大脑加上被电流刺激而造成的神经元信息改变,会和先天性大脑障碍——学者综合征表现出相似的症状。如果这个假说成立,那就表示从理论上说,可以人为地引发学者综合征。而且先天性的患者在多数场合会有相应的认知障碍,而如果是后天引发,或许能够回避这一点。这实在是划时代的发现。也正因为如此,大哥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知道的只有我一个。他还命令我不许告诉爸爸。”
“为什么要瞒着康之介?”
牧雄瞪着眼,咧嘴一笑:“因为那会让研究刹不住车。既然它可能是一个划时代的发现,那老爸一定会疯狂地让我们赶紧研究,而且一定会命令我们进行违法的人体实验。”
“哈哈……”勇磨吐了口气,晃了晃肩,然后看着伯朗说,“瞧,跟我说的一样吧?但凡是了解我老爸的人,会想到的事情都一样。”
“是的。不过和爸爸不一样,哥哥很谨慎。”牧雄说,“他想的是先好好地收集数据,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然而这时发生了失误。能采集数据的唯一对象,也就是你的爸爸去世了。之前还保持着平稳状态的脑肿瘤突然急剧恶化。哥哥怀疑恶化的原因是电流刺激治疗。于是他决定在查明这其中的原因前,暂停一切对人体的实验行为。于是电流刺激治疗的研究改为以动物实验为主。这个你也知道了吧?”
猫的尸体在伯朗脑中浮现又消失。
“动物实验也兼顾了对后天性学者综合征的研究吗?”
“当初也想过要兼顾,但在开始阶段就已经得出了不可行的结论。猫不会画画,也不会演奏乐器,无法确认它们是不是变成了天才脑。”
“结果就变成,所谓的动物实验就是不停地对暴露在外面的大脑进行电流刺激,直到猫死掉为止。”
牧雄正面迎上伯朗瞪向自己的目光:“是的。”
“别再说猫了。”勇磨着急地插嘴道,“那么后天性学者综合征的研究怎么样了?那么重大的发现,你们却什么都没有做吗?”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既然从动物实验中无法取得成果,又不做人体实验,要取得新数据就会异常困难。于是哥哥决定用非常规的方法收集数据。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他开始寻找实例。”
“后天性学者综合征的实际病例吗?”伯朗问。
“是的。”牧雄回答。
“哥哥认为一定会存在这样的病例:因意外或是疾病造成大脑损伤的病人发挥出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才能。然后他动用医学界的网络从全国范围收集信息。结果是,虽然这类病例极其稀少,但还是确认了好几件。哥哥就立刻飞奔过去详细调查他们的病症。那个画了分形图的人就是其中一个。”
和仁村香奈子所说的完全一致,伯朗心想。
“根据画那幅画的人的女儿的说法,康治的研究其实有了相当的成果。我听说康治对那个女人讲过,他获得了非常有意义的研究成果,还说自己的假说就快得到证明了,那说不定会是划时代的发现。”
“嗯。”牧雄缩着下巴,“那并不是夸张。大哥通过一点点地收集数据,渐渐证明自己的假说是正确的。”
“但康治至今都没有公开发表过,这是为什么?”
牧雄皱着脸,缓缓地摇摇头。
“这个我也不明白。有一天,哥哥突然说他决定不再碰后天性学者综合征的研究了。事实上,之后他就连提都不提了,他还命令我全都忘掉,这是在哥哥和祯子女士结婚前不久的事。”
“你没有问他理由吗?”伯朗问。
“当然问了,但他不肯告诉我。他只是说,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对我来说,哥哥是比爸爸更绝对的存在。我没法违逆他。”
“那么就由牧雄先生代替他研究下去不就好了?”勇磨甚是不耐地说,“研究后天性学者综合征。”
牧雄罕见地眯着眼回看勇磨。
“你真是不懂啊。我只是辅佐哥哥,并没有全部掌握。伯朗君的爸爸,是手岛先生吧?对那个人所做治疗的详细内容,有许多事只有哥哥才知道。后天性学者综合征的实例调查也是哥哥一个人做的。数据全都在哥哥手上,也就是说,就算我想接手也没有办法。”
“说起来,你刚才提到过研究数据全都下落不明吧?”
听到伯朗的话,牧雄点头。
“自从哥哥因病倒下后,我一直都在找。根本不用你们说,我也对后天性学者综合征抱有兴趣。说句题外话,最近在医学界里,‘后天性学者综合征’这个词还有病例也开始渐渐为人所知。实际上还有研究在启动。就这个意义而言,哥哥的研究数据至今都有很大价值。所以我才会去调查泰鹏大学的研究室、矢神综合医院的院长室,还有之前在矢神府邸里的哥哥的物品。但是,哪里都没有,我找不到。”
“真的吗?该不会是你偷偷地藏在什么地方了吧?”勇磨怀疑地说。
“你不信的话就随便找好了,如果找到了就送给你。”
牧雄说的话不像假的。
“有没有可能被康治处理掉了?”伯朗问。
“不知道,或许有可能。虽然有可能——”牧雄微微扭过脖子,“但又不像。哥哥是研究者,研究者不会扔自己的研究记录。不扔掉是本能。”
“就是说,它还在某处?”
“我是这么认为的,也想这么相信。”这位怪医学者叹息般的低语有着强烈的说服力。
“我懂了。”勇磨拍了拍枫的肩后站起身,“这么晚打扰你很抱歉,牧雄先生。下次你来店里的时候,我给你免单。”他说着回头看向伯朗,“走吧。”
“最后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枫竖起食指,“刚才说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应该没有,我没跟任何人提过。”
“我知道了。”枫回答。
离开牧雄的房间往停车场去的途中,“事情大致水落石出了,”勇磨说,“是吧?你们不这么想吗?”
“研究记录的下落吗?”
伯朗这么一说,勇磨立刻回答:“当然是的。你听佐代说过了吧?你妈妈从康治先生那里得到了某件非常有价值的东西。虽然之前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现在谜底不就彻底揭晓了吗?虽然不知道康治先生是出于什么理由才放弃了后天性学者综合征的研究,但正如牧雄先生说的那样,很难想象他会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付之一炬。但是,考虑到他不能把东西留在自己手里,那么可以转赠的人,就只有曾是唯一的研究对象——你爸爸——的妻子,也就是祯子女士了。这个推理如何?”
这和伯朗的想法如出一辙。虽然不情愿,他还是回答:“我觉得很有可能。”
到了停车场后,勇磨站住看着伯朗和枫。
“问题是,那研究记录在哪里?关于它所在的地点,你们应该已经有头绪了吧?”勇磨轮流看着两人,把手指向枫。
“在小泉的那座房子里。”枫回答。
“对啦。”勇磨满意地用力点头,“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去屋里搜!”
伯朗对此也只能表示同意:“禁止偷跑去。”
“那是当然,明天怎么样?我有空。”勇磨说。
“我也没问题。”枫也说道。
“我——”荫山元实皱着眉的脸庞浮现在伯朗眼前,他说,“之后再联络。”
“知道了。就算你去不了,我们明天也会去找的。像这样提前通知过的,不算是偷跑去吧?”
伯朗虽然很不甘心,但事情就是那样。“我知道了。”他回答。
“不用担心。就算是在你不在的时候找到的,我们也不会踢你出局。”勇磨说着打开车锁。
伯朗正要开后车门,却被勇磨制止:“不过,我不会还得送你吧?这脸皮好像有点儿厚了吧?”
伯朗无法还嘴,只是缩回伸向车门的手。勇磨炫耀胜利似的笑着对枫说:“请坐副驾驶座。”
她一脸抱歉地看了看伯朗,绕到了副驾驶座那一侧。伯朗对着她的背影说:“到家后和我联络。”
枫回过头,微微点头。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送她的。”勇磨说完上了车。点燃引擎后,他看都不看伯朗一眼,当即发动了车。
车的尾灯离夜晚的住宅街越来越远,伯朗双手紧握地目送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