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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纪想,妈妈在祈祷手术成功。
那时候,她也无法想象有其他可能性。
健介住院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所以学校一放学,夕纪便直接到医院。
健介住的是六人房,他正盘腿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看周刊,一看到夕纪,便笑着打招呼。
“爸爸看起来精神很好呢。”
“很好啊!简直像没病一样,无聊德不得了。”
“一定要躺在床上吗?”
“我好歹也算病人啊。他们说,要是到处乱跑,破裂就糟了。”
“破裂?”夕纪一惊,急忙问。
健介指指胸口。“他们说血管的瘤已经长得很大了。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破吧。”
“要是破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耶。”他歪着头想。“不太好吧!所以才要动手术啊。”
事实上何止不太好,很多病例都以丧命收场,健介并没有直言相告,他当然是不希望女儿担心吧。
夕纪看到父亲健康的模样,不安感减少了几分。她星期天也到医院探望,周末过后天天到医院报到。健介没有任何异状,每次看到女儿便直喊无聊。
到了手术前一天的星期四,健介难得以认真的表情对女儿这么说:“夕纪,你将来想做什么?”
夕纪曾经和百合惠谈过高中升学的事,但被父亲问到将来,就她记忆所及,这还是第一次。
她老实回答还不知道。
“是吗?慢慢想,以后就会找到方向。”
“会吗?”
“你可不能活得浑浑噩噩哦!只要好好用功,替别人着想,很多事情你自然而然就会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每个人都是怀抱着这使命出生的,爸爸是这么认为。”
“好酷哦。”!“可不是吗!既然要活,就要活得很酷啊!”说着,健介眯起眼笑了。
为什么他会说这番话,夕纪并不明白。过了好几年,她依然不明白。也许父亲并没有深意,但当时的对话,却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星期五当天动手术,夕纪照常上学。出门时曾和百合惠提到手术,但气氛并不严肃,百合惠的表情一如往常,也像平时一样做早饭给她吃。
即使如此,到了近中午的时候,夕纪便开始坐立难安,因为她知道手术将在十一点左右进行,光是想象父亲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手心就出汗了。
从学校回到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百合惠不在,但有说等手术顺利结束就会联络夕纪。由于这场手术可能进行到晚上,百合惠事先交代夕纪自己吃晚饭。夕纪打开冰箱,里面已经放着几道菜,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
提早吃完晚餐后,夕纪看电视、翻杂志来打发时间。但是,不管电视还是杂志,她一点都无法专心看,不时看着时钟。
晚上十点过后,电话终于响了,是百合惠打来的,但不是来通知手术已经结束了。
她说,好像还会更久。
“为什么会更久?本来不是该更早结束吗?”
“是啊……反正,好了会跟你讲,别担心,在家里等。”
“我当然担心啊,我也要去医院。”
“你来也帮不上忙呀!不会有事的,听话。”
“好了就要告诉我哦!”
“知道啦。”
挂上电话,一阵强烈的不安包围了夕纪。父亲的面孔在脑海浮现。一想到他也许正在生死边缘徘徊,便全身发抖。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关掉电视,在床上缩成一团,胃部又沉又闷,反胃感接二连三袭来。
下一次电话响起,是半夜一点过后。夕纪接起,来电的不是百合惠,而是一个亲戚阿姨。
“夕纪,跟你说哦,医院的人要你现在赶快过来。阿姨现在去接你,在阿姨到之前,你可以准备好吗?”
“手术结束了?”
“嗯,结束是结束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现在过去?”
“这个啊,等你来了之后再请他们告诉你。”
“我现在就过去,阿姨不用来接我没关系。”
夕纪挂上电话,立刻奔出家门,搭上计程车,赶往医院。心跳剧烈得甚至让她胸口发疼。
匆忙赶到医院,却不知该往哪里走。夕纪正想先到父亲昨天住的病房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叫她的人,是亲戚阿姨。
夕纪一看到阿姨,便开始发抖。阿姨双眼通红,显然前一刻还在哭。
“夕纪……跟我来。”
“阿姨,怎么了?我爸的手术怎么了?”
但是,阿姨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推着夕纪的背往前走。
夕纪没有再问下去。她怕得到的,会是非常悲哀的答案,一个即使隐约察觉、也不愿面对的答案。她只是默默地走着,感觉好像开始晕眩,脚步也不稳了。
阿姨带她去的,是她从未去过的楼层。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房间的门是打开的。阿姨说就是那里。
“我爸……在那里?”
夕纪这么问,但阿姨没有回答。她没看阿姨,不知道阿姨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她的确听到呜咽声。
夕纪怯怯地往那个房间走去,阿姨并没有跟过来。
当她走到房间附近时,有人出来了,是穿着白衣的西园,他低着头,一脸疲惫,脚步沉重。
他注意到夕纪,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每一次呼吸,胸口便上下起伏。
医生什么都没说,也许是在想该怎么说。夕纪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再度朝房间迈开脚步,她不想听医生说话。
一进房间,眼前出现了一块白布。
那里有一张床,有人躺在上面,白布盖在脸上。有人在床前,坐在铁椅上,头垂得低低的,是百合惠。
脑袋一片空白,夕纪叫喊着,但自己听不见。她冲到床边,以颤抖的手掀开白布。白布下,是健介安详的脸,双眼是闭上的,好像在睡梦中。要活就要活得很酷——父亲的话在耳畔响起。
骗人!这不是真的!——她叫喊着。
就这样,夕纪失去了最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