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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轮椅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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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日,星期六。

竹宫水穗来到豪宅前时,并没有立刻按对讲机,而是缓缓打量着整栋建筑物。

这是一栋北欧式的两层楼建筑,白色的墙壁更衬托出深咖啡色的屋顶。虽然从正面看时难以察觉,但如果从上空俯瞰整栋建筑物,就会发现这栋房子的屋嵴向东西南北延伸成十字形,因此,本地人都称竹宫家的大宅为“十字屋”。

水穗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从大衣口袋里伸了出来,按了对讲机。屋内立刻有了回应,对讲机中传来管家铃枝的声音。水穗自报姓名后,铃枝请她赶快进去。

走进大门,她踩着石板往里走。水穗把没有拿皮包的手插进大衣口袋,凉风拂着她的一头长发。

她来到玄关时,厚重的浮雕大门立刻从里面打开了。

“水穗小姐,好久不见了。”

铃枝满脸笑容迎上前来,她看起来比之前瘦了点,脸上的皱纹好像也增加了,但姿势一如往常的挺拔。

“铃枝嫂,午安,最近好吗?”

“我很好。看到你也很不错,我也放心了。”

铃枝向她鞠躬说话时,里面传来地板的摩擦声。水穗抬头一看,一个身穿黑毛衣、灰色长裙的年轻女人坐着轮椅缓缓靠近。她的五官属于典型的日本古典美女,脸上还残留着少女般的敏感。但水穗从两个人的年龄差异推算,她今年应该二十岁了。水穗在上个月满二十五岁了。

“你这么快就到了。”

轮椅上的年轻女人兴奋地说。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水穗嫣然一笑回答后,脱下了鞋子。

“很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年轻女人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的名字叫佳织,是竹宫家的独生女,因为先天性疾病导致不良于行,所以从小就一直坐在轮椅上。

水穗跟着佳织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虽说是客厅,但感觉像是博物馆,到处摆设着骨董留声机、制作精巧的娃娃屋、套在一起的变形铁环,还有木片贴花工艺品,乍看之下似乎毫无脉络,但其实都是各种益智游戏。这栋豪宅的主人竹宫宗彦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水穗拿起一个智慧环。盒子上印着“dragon”几个字。这是法国生产的,要把两个头盔形状的铁环拆开。

“今晚阿姨也不来,太可惜了。”

佳织一脸遗憾地说。

“新年之后,她就一直在工作室工作。我妈是个怪胎,中元节或是新年这种节日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水穗玩着智慧环,苦笑着说。

“这代表她对艺术充满热情啊。真羡慕,我也跟着阿姨学画好了。”

“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她只要一拿起画笔,简直就像魔鬼一样。”

水穗开玩笑说,佳织吃吃地笑了起来。

水穗的母亲竹宫琴绘是佳织母亲赖子的妹妹,水穗的父亲正彦在三年前去世。父亲去世后,琴绘和水穗改回了竹宫的姓氏,母女两人自由自在地生活。正彦生前是艺术家,琴绘也是日本画的画家。

“我想听你说澳洲的事,那里很棒吧?”

佳织用有点撒娇的口吻说道。水穗和佳织都是独生女,所以从以前开始,佳织就像是水穗的妹妹。

“当然很棒啊。除了地方很大,连天空都很开阔,而且觉得天空特别高,很奇妙。”

水穗刚从澳洲回来不久。大学毕业后,她曾经做过不少工作,却一直没有找到自己中意的职业,所以就出国去散心。

“真好,我也好想出国。”

佳织双眼发亮,好像凝望着远方般看着斜上方。她似乎在想像澳洲的大地。

──看来似乎不必担心。

水穗看到佳织这么有精神,稍微放了心。

佳织的母亲赖子去年年底去世,对有先天性肢体障碍的佳织来说,失去深爱自己的母亲所受到的打击,应该就像被推入了深渊。今天刚好是赖子尾七的日子,水穗来这里之前,还以为今天会看到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

“对了,之前我无法出席葬礼,真对不起。”

水穗为之前的事道歉。得知赖子的死讯时,她还在澳洲,当时有事无法回国,所以没有出席葬礼。

“没关系,这种事不重要。”

佳织说着,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稍微垂下双眼,但她立刻抬起眼睛,用开朗的声音说。

“要不要喝茶?上次我试了苹果茶,发现很好喝。”

说完,她准备坐着轮椅离开。

“等一下,苹果茶晚一点再喝吧。”水穗轻轻举起右手,“我要先向姨丈打声招呼,他在哪里?”

“我爸去墓地了,和花子阿姨他们也一起去了。”

“是吗……外婆也去了吗?”

“不,外婆在自己房间里。她说最近有点累,所以就不去了。现在好像……永岛好像在她房间里。”

水穗内心有点惊讶。因为佳织在提到“永岛”的名字时稍微迟疑了一下。

“那我去打声招呼。不过,既然永岛在,还是晚一点去比较好?”

“没关系,应该快好了。我们去吧。”

“好啊。──但是这个智慧环好难,真的可以拆开吗?”

水穗从刚才就试着拆开手上的智慧环,却完全拆不开。

“借我一下。”

水穗把智慧环交给她,佳织花了几秒钟的时间,一下子就拆开了。

“你太厉害了。”

水穗不由地感到佩服。

“没什么厉害,因为我知道机关。水穗姊,你喜欢益智游戏和魔术之类的吗?”

“有点兴趣。”水穗说,“姨丈也有很多这方面的书籍吧?”

“不知道……下次我问一下爸爸。”

“那就拜托你了。”

“我最讨厌益智游戏了,”佳织咬牙切齿地说,“一旦知道机关就完了,又要去找新的,简直就像毒品一样。”

“所以,姨丈是中了毒吗?”

水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欣赏着挂在墙上的巨大拼图。那是一幅风景画,听说佳织的父亲宗彦最近很迷拼图。

“对啊,普通的东西无法满足他。”佳织一脸认真的表情说完后,催促着水穗,“那我们走吧。”

客厅角落有一个一公尺见方的长方体柱子一直通往天花板。那是一座小型电梯。因为佳织行走不便,所以特地为她设计了电梯,让她可以坐着轮椅在屋内自由活动。水穗和佳织一起走进电梯,按下操作键。

走出电梯,来到铺着长毛地毯的走廊上。水穗好久没踏进这个家了,十字交叉的走廊也让她感到怀念。

水穗和佳织的外祖父竹宫幸一郎建造了这栋被外人称为十字屋的房子,幸一郎最先投入林业,创建了竹宫产业,并将事业版图扩大到不动产和娱乐业。他向来对自己旺盛的行动力和健康的体魄感到骄傲,但一年半前因病去世了。

幸一郎膝下没有儿子,生了长女赖子、琴绘、和花子三个女儿。由赖子招赘继承了竹宫家,赖子招赘的对象宗彦曾经是幸一郎的下属。

三女和花子也嫁给了竹宫产业的员工,只有水穗的母亲琴绘嫁给了完全不同领域的艺术家,但幸一郎似乎也没什么反对。因为他也对艺术方面有浓厚的兴趣。

身处这栋奇妙的建筑物中,水穗也可以感受到幸一郎对艺术的兴趣。

水穗和佳织走在向北侧延伸的走廊上。中途有楼梯,对面的墙边放了一个装饰矮柜,装饰矮柜上放了一个五十公分大小的少年人偶。少年人偶站着,左侧有一匹小马,小马身上有红色的马鞍。

东侧走廊的中途也有楼梯,旁边也有一个装饰矮柜,水穗发现装饰矮柜上放了一个花瓶。

走廊两侧有两个房间相对,左侧是她们的外祖母静香的房间。

去外祖母的房间前,佳织坐着轮椅继续前进,来到阳台上。水穗也默默跟了出去。

“就是爬上这里的栏杆,然后跳了下去。”

佳织摸着阳台的栏杆说道。水穗站在她身旁往下看。这栋建筑物建在斜坡上,只有北栋的房子有三个楼层,最底楼的地下室是储藏室和音响室,可以从那里走出后院。后院铺着草皮,但信道是水泥地。阳台的正下方也是水泥地,赖子应该就是从那里坠落身亡。

“当时无法阻止吗?”

虽然水穗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是多余,但还是忍不住问。

“我无能为力。”

佳织露出悲伤的表情后用力深呼吸,似乎强忍着内心的情绪。

“那时候,我和爸爸在我的房间说话,突然听到可怕的叫声。爸爸立刻抱着我冲出房间,看到有人冲上楼梯──”

“是赖子阿姨?”

水穗问,佳织停顿了一下,用力点头。

“她冲到这个阳台上,下一刹那,就跳下去了。一切都在转眼之间发生。”

“是喔……听说那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

“是啊,大家都出门了,只有我和爸爸在家。爸爸把我抱上轮椅后,下楼去了后院。我就从这里看着妈妈的情况。”

佳织用力握着阳台的栏杆,闭上了眼睛,似乎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妈妈就像是白色的花瓣,就像白色花瓣飘落在地上。”

水穗再度往下看。水穗知道佳织深爱她的母亲,想像她当时的悲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爸爸说,妈妈有忧郁症。”佳织张开眼睛,“听说妈妈因为工作压力很大……晚上几乎睡不着。”

“是喔……”

水穗很了解赖子。听说赖子是因为忧郁症自杀,只是水穗至今仍然难以相信。

赖子是家中的长女,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幸一郎的三个女儿中,她也最优秀。她在本地知名的女子大学附小到高中就读期间,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大学也考进了一流国立大学的经济系。毕业后进入了竹宫产业,被安排到业务企划部后,发挥了得自幸一郎真传的行动力和独创性,接二连三地实现了各项新企划。公司的其他人原本以为老板的女儿进公司只是千金小姐玩玩而已,但很快就在她的活力带领下,共同为公司打拼。

幸一郎原本打算找一位有实力的下属入赘当赖子的夫婿,继承竹宫产业,但见识到赖子的才能后,发现完全没有这种必要。因为赖子完全有能力继承家业,所以,他致力培养赖子成为下一任董事长,让赖子自由挑选入赘女婿的人选。赖子挑选的对象就是相马宗彦。

赖子是典型的才女,但绝对不是满脑子只有工作的冷酷女人。在幸一郎去世、她接任董事长一职后,仍然像以前一样细心体贴,也持续投入音乐和绘画的兴趣爱好,感情很丰富。

大家都爱她。

没想到赖子自杀了,而且是因为忧郁症,毫无预警地自杀了──。

“对不起,”佳织露出寂寞的笑容,“原本并不打算聊这些,还在想等你来了之后,一定要聊一些开心的事。”

“没关系。”

水穗推着轮椅离开阳台,来到静香的房间前。

佳织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老妇人温柔的声音。当水穗跟着佳织走进房间时,坐在安乐椅上的静香大声叫了起来。

“啊哟,水穗,你什么时候来的?好久不见,差不多……有一年了吧。”

静香的圆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迎接她。虽然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岁月的痕迹,但她的皮肤看起来依然白皙光滑,一头银发和这栋欧式建筑十分相称。

“上次是外公葬礼的时候见面,所以有一年半了。外婆,好久没看到你了。”

水穗深深鞠了一躬。

“欢迎你来,不要站在那里,赶快坐吧。”

听到静香这么说,水穗把坐埝放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因为整栋房子都有地板暖气,所以脚底很温暖。

“水穗,我记得你是去澳洲留学吧?”

在静香旁边整理皮包的永岛正章问。永岛在附近开了一家美发沙龙,每个月会来这里几次为静香整理头发。

“也不算去留学,只是去走走看看。”

“以后是国际化的社会,这些经验一定可以成为宝贵的财产。”

永岛晒得黝黑的脸点了两、三次头。水穗记得他才三十五岁,有着一身肌肉的高瘦身材,皮肤也很有弹性。

“头发做好了吗?”

佳织看了看静香,又看了看永岛。

“做好了。”静香摸着自己的头发,平静地回答,“永岛正在对我说教呢。”

“我没有说教,”看到水穗她们一脸惊讶,永岛慌忙解释,“我只是请夫人要多注意身体。健康状态会明确反映在头发和皮肤上,夫人这阵子太劳累了。──对了,您最近已经不再慢跑了吧?”

听到“慢跑”两个字,水穗惊讶地看着静香。

“外婆,你在慢跑吗?”

静香今年已经七十岁了。

“我慢跑很多年了啊,但永岛说我年纪太大了,不要再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快走比慢跑更有益健康。您每天都有散步吧?”

“如果不找机会动一动,身体很快就老化了。”

“很好,请持续运动的良好习惯。”

永岛和静香的对话告一段落后,水穗看向室内。她小时候经常在这个房间玩耍,但最近几年几乎没有踏进过这个房间。墙上挂着很多幸一郎收集的奇怪骨董。北欧海盗用过的弩、江户时代的怀表──。

当水穗转头看向身后的墙壁时,不禁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以为那里站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巨大的肖像画,画中的幸一郎一身正式穿着,背景似乎就是这栋十字屋。幸一郎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在腰前轻轻交握。

“你是不是吓了一跳?”

静香察觉了水穗的表情,“原本要挂在公司的大厅,但大家都说很没品味,所以就决定挂在家里。”

“你还记得外公的遗嘱吧?”佳织在一旁问水穗,“他不是在遗嘱中提到,等他死了之后,要把肖像画挂在公司吗?所以爸爸去订了这幅画,半年前终于送来了。”

“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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