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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美轻轻地点了点头。平介不禁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母女俩的人生真是不幸,而且是世间罕见的不幸。失去家里的顶梁柱,妈妈也病倒了,这个孩子今后该怎么生活,想到这里平介感到一阵胸闷。
梶川征子从日式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这是从我丈夫的行李中找到的。”
平介接过来,发现那是一沓现金汇款凭证。收款人都一样,是一个叫根岸典子的人,仔细察看发现是在每个月的月初和月末汇出的,金额在十万到二十万不等,偶尔也有超过二十万的,最早的一次汇款是去年一月。里面还夹着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位于札幌的住址。
“这是……”平介看向梶川征子。
她收了收下巴,缓缓说道:“我听我丈夫提过一次根岸这个姓,是他前妻娘家的姓。”
“那这是他的前妻?”
“我觉得是。”
“你丈夫一直在给前妻汇钱吗?”
“是的。”梶川征子点了点头。
她双唇紧闭,露出落寞的微笑,平介能理解她的心情。丈夫的心并不在自己和孩子这里,这让她感到孤独和空虚。
“你丈夫和前妻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确切时间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十年前。”
“那这十年间他一直在给她汇钱吗?”
平介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钦佩之情,觉得他还挺有情有义。平介知道有些人虽然离婚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保证以后每个月要支付生活费和抚养费,但一年以后几乎没人能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她的意思是,近一两年来家里的经济状况才开始恶化了吗?“你丈夫没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完全没有。”梶川征子因沮丧而垂下头。
“那个家比我们重要多了。”逸美阴沉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语气犀利。
“逸美!”梶川征子语带责备地喊道。
坐在餐厅椅子上的逸美生气地站起来,弄出很大的动静,走到里面的房间,咣的一下关上了门。
梶川征子忙向平介道歉,平介回答没什么。
“总之,从这些就能知道为什么我丈夫要拼命干活了。我觉得应该先告诉您,因为您总问我丈夫为什么要拼命赚这么多钱,觉得您应该很想知道。”
“嗯。很抱歉,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什么赌博、出轨之类的。”
平介向她道歉,她摇摇头说没关系。然后接着说:“我觉得要是那样反而更好。”
对于这句体现了内心煎熬的真心话,平介不知该怎样回应。他看着征子,只见她紧咬着嘴唇,好像后悔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的……前妻没有联系过你们吗?”
“没有。汇款突然中断,估计她也很为难。”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事故。”
“可能知道吧。”
“如果知道,就应该来上一炷香,毕竟你丈夫一直待她不薄。”
“她怎么来呢?丈夫已经再婚了,她应该知道。”
“即便是这样……”平介气得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自己生什么气呢?他想。可他还是无法接受,情绪郁结于胸。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一沓现金汇款凭证上。“我能拿一张吗?”
“啊?”梶川征子睁大了眼睛,“当然可以。”
“我想拿给女儿看,司机酿成事故的原因她也一直想要知道。”
“嗯,我懂了。”
平介取出一张凭证,在上面写下那个位于札幌的住址,然后把剩余的凭证还给了她。“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女儿为了照顾你好像请假了。”
“没事,没那么严重。她太担心我了。”梶川征子在脸前摆了摆手,但看起来很没有力气。
“有困难请告诉我。买东西什么的能行吗?啊,今天晚饭的小菜什么的准备好了吗?”
平介这么一说,征子连忙摆动双手。“没事。您不用这么费心。”她一脸困惑。
平介看着她,恍然明白自己站错了立场。对她来说,在这里与受害者家属面对面,本身就让她感到痛苦。“好吧,那你自己保重。向你女儿问好。”平介微微低头,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让您专程来一趟,真是抱歉。”梶川征子频频低头致意。她欲哭无泪还要强装笑颜的表情深深地留在平介的记忆中。
平介返回车内发动引擎,突然想起来又忘记问梶川家的电话号码了。但他没有回去,而是继续驾驶,想着今后大概再也不会见到她们母女二人。
这天吃过晚饭后,平介把这件事告诉了直子。直子一边看着凭证,一边听他讲。
“就是这样。司机梶川拼命工作的理由不是因为赌博或者女人。”平介放下筷子,双臂环抱,盘腿而坐。
“嗯。”直子把凭证放在桌子上,“原来是这样。”她的回应慢了半拍。
大概是直子突然听到真相,有些不知所措吧,平介想。“这个姓根岸的一点联系都没有,真是奇怪。如果知道事故,应该出席葬礼才对。”
“谁知道呢。”直子歪着头吃完了剩下的茶泡饭。
“我打算给这个人写封信。”平介说,“说实话,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拿了一张凭证。”
直子停下手里的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平介。“你要写什么?”
“首先要告诉她司机梶川发生事故这件事,她有可能还不知道。然后希望她能来扫墓。什么都不做也太不近人情了。”
“为什么要由爸爸你来做这些?”
“什么为什么……最近我总是睡不安稳。不是有句话吗,上船容易下船难。”
直子放下筷子,跪坐着转向平介。“我觉得爸爸你没必要做这些事。虽然我也觉得那个梶川太太很可怜,丈夫去世,自己又生病,肯定过得很艰难,但是不好意思,我并不会同情她。因为我们已经很可怜了,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们最起码还能好好过日子。”
“不要说得那么轻巧,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直子的这句话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打在平介脸上。他没有了言语,垂下了头。
“对不起。”直子马上向他道歉,“爸爸你的性格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悲惨。”
“这并不是什么优点。”
“不是啊,我都懂。爸爸你是温和的人,不会轻易恨一个人。跟我不一样,我会因为不合理的事而发火。”直子说完,吐了一口气,“其实刚才听你那么说我有一点失望。”
“失望?”
“嗯,老实说,我更期待梶川是因为赌博或者出轨而受困于金钱,然后拼命工作导致事故发生。虽然说‘期待’很奇怪,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如果是因为那些事就无法原谅吗?”
“所以说嘛,”直子浅笑一声,“真是那样的话,我就能毫无理由地怨恨他了。每当悲伤得无法自拔时,就得发泄。你可能不理解,但是当无法忍受自己的遭遇时,就希望有一个怨恨的对象。”
“我能……理解。”
“但是给前妻汇钱什么的,就恨不起来了。心中的怨恨没有了发泄的对象,就只好迁怒于爸爸你了。”
“这倒是没关系。”
“信,你写吧。”直子说道,“爸爸要是想写,那就写,没关系。也许对方真的不知道梶川去世了呢。”
“还是算了。仔细想想还挺麻烦的。”平介说着把凭证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