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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遗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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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鹿谷门实和福西凉太二人再次前往位于镰仓的钟表馆。

这次他们依然开着鹿谷的高尔夫去镰仓。由于前天车子发生故障的原因尚未查明,所以福西心里非常不安。不过面对这位比自己大了一轮多的作家,因为这个理由就让他别开车去,这种话也实在很难说出口。好在引擎一切正常,路上车又不多,离约定的时间——晚上九点——还差几分钟时,他们就顺利到达了。

“欢迎光临。”

站在玄关外迎接二人的伊波纱世子,态度与昨晚截然不同。她那颧骨突出的憔悴面孔上,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礼貌地鞠了一躬。

“您特意远道而来,在此我深表感谢。您答应了我如此冒昧的请求,真让我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您太客气了,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鹿谷有些羞涩地摸着头发,继续说道,“那个,这么晚还来打搅您,不太合适吧?”

“白天有很多杂事,只有到晚上我才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吧?”

“不不,没有这回事。我平时就很散漫,一天到晚晃晃悠悠,所以完全没关系的。”

“您写的小说太有趣了,一开始读便不知怎的停不下来。结果一兴奋,就在那个时间给您打电话了。真的很抱歉。”

“哪里哪里,承蒙抬爱。您喜欢推理小说吗?”

“喜欢,而且从很久之前就特别喜欢类似您写的这种、老派的侦探小说。”

“听您这么说,我真是很高兴。现实中的‘迷宫馆’事件,您知道吗?”

“略有耳闻。印象里,老师您也被牵扯进那起事件中了,是真的吗?”

“嗯,就算是吧,”鹿谷又摸了摸头发,说,“那个,请别再叫我‘老师’啦,听上去就像是在恭维我,感觉不太舒服呢。”

“噢……”

纱世子含混地回答了一声,同时用手按住佩戴在右耳上的耳机。虽然她微笑时眼角的皱纹成倍地增加,但还是能看出她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也许是因为创作了她“非常喜欢”的那类“侦探小说”的职业作家就在自己眼前,而有些紧张的缘故吧。

或者是——福西想起了从鹿谷那里听到的她的过去,开始猜测。

可能是自从十年前她的女儿和丈夫相继离世以来,她就一直过着与笑容绝缘的生活。因此她的表情才变成现在这种与微笑不相称的严肃样子吧。

“他昨晚就住在我那儿,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也在旁边。”

可能是察觉到纱世子正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福西,鹿谷便解释了一下。

“所以,我就问他‘今晚要不要一起去啊’,他也是一个超级推理迷,于是我们就成了好朋友。而且,本来这个时间他应该是作为采访组的一员,和大家一起住在这个宅子里的……”

对此,纱世子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声“那么请吧”,便把二人领进馆内。

由她带路,一行人走向从玄关门厅处开始分为两边的两条走廊中的一条。

这是一条一直延伸到里面的走廊。

左手边是一排挂着白色百叶窗的窗户。走廊天花板上的电灯跟门柱上及玄关处的灯一样,给人以光线昏暗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挂在右侧墙壁上的装饰用面具,每一张的表情都令人毛骨悚然。

“嗯?”鹿谷低吟了一声,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

“您怎么了?”

纱世子回头询问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当……微微可以听到类似敲锣的声音。

“哟。”鹿谷又叫了一声。福西也紧张地侧耳倾听,并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向后张望起来。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了吗?”纱世子再次询问。鹿谷像福西一样,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问道: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声音?没听到啊。”

纱世子有些差异地歪着头,把手按在右耳的耳机上。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刚才听到的。好像是在哪儿把炒菜锅掉到地上发出的声音。是吧,福西君,你也听到了吧?”

“对,确实听到了。”

“是这样吗?”

纱世子好像有些难为情,低下头说:

“就像您看到的这样,最近,我的耳朵越来越不好了。”

“这个是助听器吧?”

“是的,可能因此而没听见。”

“这个声音十分微弱呢。不过话虽如此……”

“我觉得您不必在意。因为房子建在高台上,所以常有远处的声响传过来,尤其是在夜里。”

“噢,是这样啊。”

鹿谷点了点头,但目光随即转向右边的墙壁。

“挂在那儿的面具是?”

“这是老爷以前和已去世的夫人一起到欧洲旅行时,在威尼斯买的。”

纱世子又歪了歪头,问道:

“这些面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应该没什么大事儿——”鹿谷一边挠着尖尖的下巴,一边眯起他那深凹的眼睛说,“右起第三和第四副面具之间空了很大一块地方,原来在那儿也挂着一副呢吧?”

听他一说,往那边一看,果然是这样。用来挂面具的金属挂钩还钉在那里。

“您真是明察秋毫!”纱世子很佩服地又看了一眼鹿谷的脸,“说实在的,我也是从昨天起就很在意这件事。”

“噢?此话怎讲?”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那里原本是挂着一副面具的。但不知怎么搞的,从昨天下午起,它就消失了。”

“昨天下午?那您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

“应该是六点,大家进入‘旧馆’之后吧。老师……不,鹿谷先生您二位到访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

鹿谷很大声地“吁”了一下,开始来来回回地端详起并排挂在墙上的面具来。

“关于它为什么会消失,您有什么线索吗?我觉得肯定是有谁把它取下来了。”

对鹿谷的提问,纱世子只是默默地摇着头。

2

“真是让人很在意啊!”

鹿谷和福西被领进了客厅。客厅里的空调功率很大,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目送说了一句“我去准备茶水”的伊波纱世子离开之后,鹿谷低声对沙发上、并排坐在他身边的福西说:

“刚才的声音,你怎么想?”

“不好说……”

“她没有听见,姑且相信是因为她耳朵不好吧。但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有点儿像是寺院里撞钟的声音。也许山脚下有寺院吧。”

“这个时间?现在早过了傍晚六点的敲钟时间了。”

“说不定是rap音乐呢。”福西半开玩笑地说。

“哼,rap音乐?你是说幽灵在作怪吗?”鹿谷笑也不笑,只是噘着厚厚的嘴唇,“那么,面具的事又如何?也是幽灵干的吗?”

“怎么可能。这房子里除了伊波太太之外不是还住着其他人嘛。”

“啊,对。至少还有古峨伦典那个叫作由季弥的儿子住在这里。”

“那么,就是他——也有可能是别人——因为某种理由,背着伊波太太摘下了面具吧。这没什么特别的。”

不一会儿,纱世子端着红茶和点心回到客厅,坐到了二人对面的沙发上。刚一落座,她就说了一声“不好意思”,随后叼起一支烟。那是一种细长的薄荷香烟。她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像是想要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般,悠然地吐着烟雾。

“您有什么事?”鹿谷开口说道,“之前您说过有事想跟我商量……”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纱世子把香烟放到了烟灰缸上,点头说道:“对昨天才初次见面的人,就冒昧地提出有事相商,我知道您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奇怪的女人。但这是因为现在我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昨晚读了您写的书,就擅自认为,啊,要是写这本书的先生的话,应该可以……我是不是太过唐突了?”

“这是我的荣幸啊!”

大概是想让对方放松一些吧,鹿谷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往红茶里放了砂糖和牛奶。纱世子瞪大眼睛交替紧盯着鹿谷和福西的脸,最后下定决心般地说道:

“首先,我必须请教二位,你们对这家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这家的事情?您是指?”鹿谷反问道。

“关于这个家的过去。二位若是和稀谭社的江南先生相熟的话,我想你们或许会从他那里听过一些……”

“嗯,从他那里了解些大概。另外,我个人也做了少许调查。不过,虽说是调查,但也不是什么正式调查,只是昨天到这儿来之前,略微打听了一下。”

“具体是些什么情况呢?”

“您是想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来决定从哪儿说起,对吧?”

“是的。”

“我了解到的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好像怕烫似的啜了一口红茶。

“首先,这座宅院是十多年前,由一个叫作中村青司的人设计建造的。因为宅院的前任主人古峨伦典将他收集的古钟藏品放在了这里,所以这幢房子被称为钟表馆或钟表宅院。九年前伦典先生过世后,财产由儿子由季弥继承。还有,这十年来,在古峨家及与其相关的人中,相继发生了七起死亡事件。”

“七起?此话怎讲?”

“伦典先生的女儿——永远,用人寺井明江,伊波今日子,也就是您的女儿,您的丈夫伊波裕作,伦典先生,主治医生长谷川俊政,还有深得伦典先生信赖的部下服部郁夫。”

“啊……”纱世子低声长叹,“连这些您都知道啊。”

“因为接连不断地死了那么多人,所以不知不觉间,有关这幢房子的各种流言蜚语就散播开来。什么那是一栋被诅咒的房子啊,接近那里就会鬼上身之类的。住在这里的少女亡灵经常在森林里徘徊,当然也是传言之一——大概就是这些吧。”

“这是栋不吉利的房子。”纱世子微微低着头,痛切地说道,“想想过去发生的一系列不幸,这里被人们称为受诅咒的房子也不无道理。被诅咒,可能真是这样。”

鹿谷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纱世子那涂着淡淡口红的嘴唇。她继续说道:

“十年前,我的女儿死了。当丈夫也离我而去、先走一步的时候,我想到了死。虽然好歹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但今后该如何活下去,我毫无头绪。正当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前代老爷对我说,你就留下来吧。而且对我来说不光是伦典老爷,永远小姐,还有由季弥少爷都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我就心怀感激地接受了他们的美意。

“那时候,老爷失去了深爱的女儿,悲痛欲绝。当年秋天,老爷终于努力地从悲恸中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增建这座‘新馆’。可是,就在第二年夏天,钟塔建成后不久,老爷就因病卧床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而且——”这时,纱世子倏地抬了下眼,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也许当时老爷已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在病床上给我们留下了几条遗言。”

“是那些遗言里有什么问题吗?”

鹿谷敏锐地问了一句。她微微点了下头,说“是的”。

“请告诉我们。”

“到了这个时候,我不会有所隐瞒。”纱世子继续说道,“老爷说,在他死后,全部财产由当时刚满八岁的由季弥少爷继承。在少爷成人之前,由伦典老爷的妹妹辉美太太担任监护人。而我则被指派了管理这幢房子的任务。

“对由季弥少爷,老爷提出了几个必须遵守才能继承财产的条件。老爷说,只要没有出现迫不得已的情况,就绝对不许放弃这幢房子。可能的话,最好一直住在这里。”

“一直……是指一生……吗?”

“是的。虽然我不清楚在法律上,这些条件到底具有多大的约束力。

“老爷对我也嘱咐了几条必须遵守的事项。第一是‘旧馆’的管理问题。”

“‘旧馆’,就是现在江南君他们被关在里面的那栋建筑吧?”

纱世子点点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圆形挂钟,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分。

“原则上,‘旧馆’是不许用于居住的。要将它的大门封闭,使其维持现状。特别是‘钟摆间’——即永远小姐使用的房间,室内陈设要和小姐生前的状态一模一样。老爷还吩咐,除了定期清扫外,谁也不许擅自进入那个房间。然后就是‘旧馆’内钟表的保护管理工作。除了陈列在资料室的收藏品之外,正常运转的钟表共计一百零八座。老爷说,对它们要尽可能地维护、检修、保养,以保证其能够准确计时。”

“一百零八个?!”鹿谷眨了眨眼窝深陷的眼睛,说,“这是佛教里的烦恼数啊。至今,一直都是您在负责管理所有的钟表吗?”

“其中几座曾发生过故障。我大致每三天进行一次对表、上弦的工作。”

“那一定很麻烦吧。”

“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做出回应的同时,纱世子用手指按了按助听器,有些疲倦似的叹了口气。

“您知道野之宫先生么?”

纱世子突然问道,使人略感唐突。

“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呢。”

“野之宫泰齐先生,是老爷从年轻时起,就一直向他咨询的占卜师。”

“占卜?哈?这个人怎么了?”

“他今年已经八十四岁了。老爷出于好意,让他住在偏房里。所谓偏房,是指‘新馆’建成之前就有的另一栋房子。我们和用人也住在那里。老爷吩咐在他死后,仍要请野之宫先生住在这里,以便商谈。”

“也就是说,目前住在这座宅院里的人有您、由季弥少爷,还有那位叫作野之宫的占卜师,总共三人?”

“还有一位叫作田所嘉明的用人,他白天过来。所以……”

“这样啊。”鹿谷重新抱起了胳膊,频频点着头,“我还有几个问题,不过之后归纳一下再一起问您吧。您还有话要说吧?”

“遗言的内容大体上就是刚才说的这些。不过,还有一件……”纱世子把手指按在印堂发黑的额头上,停顿了片刻之后,有些吞吞吐吐地继续说,“还有一件我一直以来都很介怀的事情,或许它其实是无关紧要、不值一提的。但在这九年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那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状态,感到越来越无法忍耐了……”

“请您讲讲。”鹿谷不紧不慢地催促着。

“和正式的遗言不同。老爷还留下这样一首诗。”

纱世子眯着眼睛,仿佛凝视着空中的某一点,缓缓地背了起来。

女神被缚于沉默的监牢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 处刑当天

时间终结 七色光芒照进圣堂

在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 你们听到了吧

沉默女神那 只吟唱过一次的歌声

那是美妙动人的临终旋律

那是哀叹之歌 那是祈祷之歌

与那罪孽深重的野兽骸骨一起

献予我等墓碑之前 以慰我灵

3

这是古峨伦典在病床上,最后一次恢复意识时,梦呓般嘟哝的话。

——听到了,沉默女神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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