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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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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谦逊的警察署署长分开之后,草薙乘电梯下楼,正好在电梯里遇到了汤川。

“你查完了吗?有什么收获?”

对草薙的提问,汤川意味深长地回答:“还好。”

到了一楼大堂吧后,他们看到谷内等一群人在里面坐着,新娘也在其中。谷内也看到了他们,挥手致意。

大堂里还有零零散散的其他客人,看到离谷内他们不远处坐着的女人,草薙停下了脚步,是桂木多英。她也看到了草薙,轻轻地点头致意,草薙也同样回礼。

“看到那么惨的景象,估计没办法一个人在房间里吧!”草薙在汤川的耳边说着。

他们走向谷内,大家让出两个座位来。

“我听说喽!是不是在这里也发挥了才干?”古贺戏谑地说。

“别这么说!我也没干什么!”

“不是的,署长很佩服地说还是警视厅的警官了不起啊,可不是客套话啊!我也觉得有面子呢!”谷内对着新娘骄傲地说。比他小十三岁的新娘兴奋地说:“真是了不起啊!”

“还是你老公了不起!”草薙客套地回应着。

喝着香槟、红酒,和老朋友们聊着天,汤川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草薙,“‘奥迪’小姐,一直在看着我们呢!是不是想要跟你说话?”

“‘奥迪’小姐?”

草薙顺着汤川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的确发现桂木多英也在看着他。

“我离开一下,”草薙跟谷内打了招呼站起身来,走向桂木多英的座位,“您找我有事吗?”

她轻轻地点头,“可以和您聊一会吗?”

“当然,”草薙在她对面坐下,“是因为案件吗?”

“是的,”她说,“我想问您点事。”

“什么事?”

“实际上有点不好意思,我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没怎么看现场,只是知道双亲死了,但实话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桂木多英微微低着头,很小心地说着。

“啊……这也不是过分的要求,一般人都无法直视,我说的不是现场而是遗体……”

“凶手是怎样杀害我父母的?我知道父亲是被人用猎枪杀死的……”

“估计是在很近的距离,用猎枪枪击了坐在椅子上的武久先生,之后又徒手掐死了夫人,详细情况要等到鉴识课调查之后才知道。”

桂木多英似乎感到了恐惧,紧握着双手摩擦着,“谁会做如此残忍的事?是抢劫吗?”

草薙歪着头,“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我不这么认为。要是抢劫的话,会自己准备凶器,不会偶然看到那里有猎枪就用了,我估计还是熟人犯案。”

“熟人?那就是鸟饲先生?”

草薙苦笑着摇头,“那就是县警的工作了,我属于警视厅,不能不负责任地乱说话。”

“啊……是这样啊!”

她正伸手拿玻璃杯的时候,草薙看到汤川走了过来。

“白天真是谢谢您了,帮了我们!”汤川站着向桂木多英道谢。

“不客气,”她小声地回答,“当时是您两位啊!”

汤川递给她名片,她看到“物理学副教授”的头衔有些吃惊。

“我从他那里听说了案件,真是很不幸!还希望能尽早破案!”

“谢谢您!”

听到两人的对话,草薙不禁换了个坐姿,汤川可不是一个会特意问候陌生人的人。

“能打扰您一下吗?”

听到汤川问,桂木多英回答:“您请。”

“实际上我是您父亲的粉丝——不对,应该说是喜欢你父亲作词的歌曲。”汤川一边坐在草薙身旁一边说。

“是这样啊?”桂木多英一脸迷惑,不过草薙比她还要吃惊,他此前从未听汤川说过自己喜欢演歌。草薙自然没有把惊讶表现在脸上,估计汤川是有所打算。

“您父亲的作品多数表现家庭之爱,孩子出生时的喜悦、女儿出嫁时父亲的心境、对年老双亲的感激之情,都很温暖人心。”

“听到您这么说,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会高兴的。”

“听说您父亲也很重视家庭,同事之间还定期召开家庭聚会增加彼此认识。”

“您很了解情况呢!”

“我是在网上看到的,看到有参加聚会的人写了博客,说羡慕竹胁桂先生家庭美满得好似画一样。”

草薙一边听着一边心想,“原来你在查这些啊。”

“这次案件会对您父亲的作品价值产生什么影响吗?比如因为他的去世,音乐界会重新评价他的卓越才华,会这样吗?”

她无力地摇着头,“不会的。”

“这样啊?”

“不是因病、因事故而死,被杀只会降低他的声誉,歌手们也许以后都不想唱他的歌了。”

“这样啊……那您以后也很难啊!不好意思,您父母买人寿保险了吗?”

听到这么唐突的问题,草薙也愣了一下,不过汤川依然如故。

“不知道啊,我估计没有买,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买保险,不过不要紧,我自己的事自己怎么都能解决。”

“是吗?不过您也不要太勉强,世上一定有能帮你的人。”

桂木多英脸色稍稍缓和,“也可以这么说。”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难道您也是写词的?”

“不是,我是做设计的。”

“是吧,这也是创造性工作啊!看来您是继承了令尊的优秀才能。”

桂木多英表情复杂地沉默。草薙也没有明白汤川的意图。

“对了,您今晚要住在这里吧?是白天办理入住了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您父母有别墅,我只是觉得奇怪您为什么不住在那边。”

草薙在一旁看着汤川,这么说来也的确如此。

能看出桂木多英吸了口气回答,“因为不知道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结果?”

“父亲和鸟饲先生的谈话结果,我估计也许会出现很僵持的状态,父亲心情也会不好……所以我就想自己住酒店。”

汤川轻轻地点头,“是这样啊?不过您很早就办理入住了,不知道您在去别墅之前都在做什么?”

桂木多英细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颊也气鼓鼓的,“我想在去别墅之前给父母打电话,不过没有人接就在房间里休息了,这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是,绝没有这个意思……”

桂木多英拿起身旁的包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就先告辞了。谢谢您,草薙先生!”

“没什么,请您好好休息!”

“晚安!”说着她就向出口走去,看着她的背影,草薙问汤川,“这怎么回事?被你那么问,谁都会心情不好,更何况她是受害者家属,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你想说她是凶手吗?”

汤川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着科学家独有的冷静。

“喂!难道你真的……”

“我只是想提个建议,”汤川说,“答谢她借伞的建议。”

6

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过也只能坚持几十秒,很快眼里出现了满身是血的武久和被掐死的亚纪子,多英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眠。

打开夜灯起身,也不是那么口渴,但是想要喝点什么。

正在此时,酒店的电话响了起来,多英吃惊得看了看桌上放着的数码时钟,凌晨一点多。

多英紧张得咽口水,拿起听筒,估计是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

“你好。”

“不好意思,您休息了吗?”低沉的熟悉声音,“我是汤川。”

“啊……没有,还没睡。”

“是吗?那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什么话?”

“能不能不用电话?我想跟您见面谈,实在不好意思,能请您到一楼大堂来一下吗?”

多英没有立刻回答,汤川讲话的语气虽平稳,但也能感到非同寻常,何况这个时间打电话已经很不寻常。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还是很想知道汤川要说什么,想起自己和他在大堂吧的对话,那个男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样?”汤川又一次问。

多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的,那我就去大堂,请稍等我一会儿。”

“好的,请别着急,我等您!”

听到对方挂掉的声音,多英也放好了话筒。

一边准备着一边在想汤川发现了什么,按理说要是和案件相关的话,应该是草薙而不是汤川打电话过来。

没心思化妆,只是画了画眉毛,戴上眼镜出了房间。

多英乘着电梯到了一楼,深夜里寂静无声,慢慢走向大堂,前面却没有一个人。

但在面向庭院的窗户附近站着一个高个男人,是汤川。他看到多英,礼貌地低头行礼。

“抱歉我来晚了。”她走到汤川身边说。

“没关系,是我提了无理要求,”汤川微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您要喝什么吗?旁边有自动贩卖机。”

“谢谢,不用了。”

“那好吧!您先请坐!”

汤川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隔着一张桌子,多英坐在他对面。汤川身旁放着笔记本电脑。

“看样子雨要停了,”汤川看着窗外说,“雨要是停了就能开始工作了,估计上午道路就能恢复正常,这样的话就能开始正式的侦查了。”

多英点头,“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汤川马上盯着她,“真的吗?”

“什么?”

“您是真的觉得早点开始侦查好吗?”

多英不禁皱起了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汤川挺直了腰板,“我国的科学侦查是很先进的,不管案发现场伪装得多巧妙,也能被立刻识破,对伪装者而言还是侦查开始得越晚越好,因为尸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多英抬起头看着物理学者,“您想说什么?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请您说清楚!您说我做什么了?”

汤川直视着她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我说了好几次了,伪装。”说着他打开了电脑。

7

拉开罐装啤酒上的拉环,白色泡沫飞溅到左手上,舔了舔泡沫,草薙开始喝酒,窗外一片漆黑,窗户上映着自己的身影。

汤川离开房间已经十分钟了,和桂木多英的谈话应该开始了。

“这次还真是不一样啊!”草薙想起刚才和汤川的对话念叨着。

“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是看到那张摇椅上受害者照片的时候,”汤川拿着电脑,显示着案发现场的照片,看来他是擅自拷贝了sd卡的数据。草薙正想表示抗议,但还是决定先听听他说什么。

“我记得呢!从那时开始你的样子就怪怪的,也不告诉我发现了什么。”

“因为你是警察,不能告诉你不确定的事,我不希望因为自己轻率的言论,给别人惹麻烦。”

“这我知道,快告诉我你发现什么了!”

汤川用电脑屏幕显示出有问题的一张照片,就是从侧面拍摄的摇椅上的受害者。

“我并不了解枪支,但是被猎枪近距离射中的话,受害者要受到多大的冲击呢?”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问题,草薙握起双手,“那是相当大的冲击,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大,但听说即使是小手枪,如果是近距离被射中的话,也有能让人‘嘭’的一声被弹走的力量。”

“没错,”汤川点着头,指着电脑,“受害者坐在摇椅上,摇椅是前后都可以摇晃的构造,不过这种状态要是被猎枪射中的话会怎样呢?你应该知道吧?”

草薙看着照片,“椅子向后倾斜。”

“正是!应该是大幅度倾斜吧?”

“我明白了!”草薙说着打了个响指,“应该是大幅度倾斜,然后倒了,所以你觉得椅子没倒很奇怪。”

不过汤川摇了摇头,“不对,高级摇椅做得好的话无论怎么倾斜也不会倒的。”

“什么?这样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啊!”

汤川微笑着说:“如果向后大幅度倾斜的话,椅子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那就自然是向前……对呀!”

“你显然明白我要说什么了,”汤川指着照片,“向后倾斜的力反向使得椅子向前回位,这正是摇椅的优点之一。即使是上了年纪的人利用这个反向力量,坐了很久也能轻松站起来,不过要是坐着的不是活人,而是刚死的尸体会怎样呢?”

“借着椅子向前的力,身体会被甩出去……”

“是的,”汤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便签,放在桌子上,上面写满了数学公式,“以照片为基础,我估计了椅子的形状重量、受害者的身高体重,大致试算了一下,结果就是无论怎么想尸体还能坐在摇椅上都很奇怪,就像刚才你说的那样,应该向前抛出。”

“那么为什么没有被抛出呢?凶手故意为之吗?”

“我也考虑过,可能性不大,你试着将自己当做凶手想一想,用枪射击,被害人的身体跟着椅子一起向后大幅度倾斜,趁势向自己扑过来,一般人都会避免这种情况吧?”

草薙在脑海中想象着点头同意,“的确如此,那会怎样?”

“从这种情形来考虑,受害者在别的场合被枪杀,然后又被放在摇椅上的可能性非常小。”

“这一点我也同意,出血量非常大,倘若移动尸体,一定会被发现。”

“受害者在坐着的情况下被枪杀,而且身体还留在椅子上,要能解决这个矛盾只有一种答案,就算被枪杀摇椅也几乎没有摇晃。”

“这就是说有什么东西向后拉着椅子?”

汤川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屏上用手指滑动着,接着显示着几张照片,“从你拍摄的照片来看,找不到可以防止椅子摇晃的东西。”

“嗯,我看现场时也没有这种东西。”

“受害者无疑是在椅子上坐着被枪杀的,身体承受了子弹的冲击椅子却没有摇动,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说当身体被子弹击中的同时还从相反方向接收到别的力量,具体说来,就是牵引身体向前的力。”

“向前?凶手拉着的吗?”

“凶手有这样做的理由吗?凶手应该是双手拿着枪。”

“那是怎么回事?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汤川想了想开口说,“你的射击水平怎么样?应该开过枪吧?”

“射击?说不上好,不过定期进行训练。”

“所以你知道开枪时候反作用力的大小吧!”

“当然!搞不好会肩膀疼,”说着草薙皱起眉,“和这有什么关系?”

“射出子弹的瞬间,会向后对枪有一个很大的反作用力,假设被枪杀的人自己手里拿着枪会怎样?”

“啊?”草薙吃惊地说。

“被子弹击中时受害者的身体向后,而另一方面枪向相反方向飞出。要是抓着枪的话,双方的力会抵消,结果就是受害者身体留在原地。”

“抓着枪?那就是……”

“你就不用拐弯抹角了,”汤川严肃地说,“是受害者自己开枪,估计是用脚趾扳动扳机,总之是自杀。”

草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半天才吐出一口气,“不是吧?不会是这样吧?”

“为什么?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能说明尸体坐在摇椅上吗?要是有的话你说说看!”

草薙吸了吸鼻子,“我可解释不了,那就当自杀吧!那夫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自杀?”

“不是,自己用手掐自己的脖子而死可太难了,而且也不可能,所以武久先生之死是自杀的话,夫人的死也有疑点。或者这么说吧,夫妇两人的死是其中一人决定的,这么想比较合理。”

草薙明白了汤川想说的,“武久先生杀了夫人?”

“这应该是最妥当的推理吧?武久先生掐死了妻子之后,用枪自杀,总之这个案件应该是自杀。夫人有抵抗的痕迹,应该是被杀。”

“等一下!要是这样的话,那是怎么回事?枪被丢在庭院里?”

汤川表情严肃地点头,“这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对吧?这是为了扰乱侦查的伪装。”

“你是说有人改变了枪的位置?”

“只能这么想,问题是谁?”

要说有可能的人,只有一人。

“桂木多英小姐?为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你觉得是为什么?”

“将自杀伪装成抢劫杀人的好处是什么?”草薙思考着,很快他想到一种可能,“这样啊……所以你问了那个会不会引起话题的问题?”

“你还真是明察秋毫,我在想要是成为这个案件的受害者,他作词的歌曲会不会重新得到评价。”

“她说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还会降低影响。”

“我想她说的是对的,所以接下来的可能就是……”

“人寿保险?”

“是的,听说即使是买了人寿保险,自杀也是拿不到保险金的。”

“这个叫被保险者故意伤害免责条款,自杀是不会拿到保险金的,而且多英小姐说,武久先生和亚纪子夫人没有买人寿保险。”

“估计她没有撒谎,这种事一调查就知道了,所以她要将自杀伪装成杀人案的目的是什么?”

“成为杀人案之后,警察会到处调查,也会增加很多麻烦,要是找不到凶手的话,调查时间也会延长,伪装成这么不愉快的案件有什么意义呢?”草薙挠着头,“我也想不清楚,要是反过来还好,杀人案的凶手都会把现场伪装成自杀。以这次的情况而言,应该是枪杀了武久先生、掐死亚纪子夫人的凶手将案件伪装成自杀。”

汤川说:“就是这一点!刚才你说枪杀武久先生之后,掐死亚纪子夫人,为什么会是这个顺序呢?”

“因为夫人的脖子上有血,还可能是武久先生的血,所以说要是武久先生先被杀就很奇怪。”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重点就是这里。”

“到底是什么?”

汤川举起食指说:“最重要的是顺序!”

8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将自杀伪装成杀人案有什么好处,说实话我一直对此大有误会,您应该没有理由想要这变成一起杀人案,自杀就能达到目的,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

汤川语气平和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大堂里回响着,其实声音并不大,他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每一词每一句都动摇着多英的心。

不过也没有自己被识破的狼狈,这是因为心中早有想法,坐在摇椅上的尸体是不可能的——自己没有想过的事,别人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吧?

“请您继续说。”她说。

汤川轻轻地点头说,“您想要伪装的是两人的死亡顺序吧!武久先生杀死了夫人亚纪子之后,用枪自杀——这对您来说情况不利,所以一定要扭转两人的死亡顺序,没办法只好虚构出一个杀人犯,伪装成他枪杀了武久先生之后,掐死了亚纪子夫人,因为两人的死亡顺序很重要,所以在夫人的脖子上涂上了武久先生的血——这没错吧?”

虽然汤川温和地笑着问她,多英却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力气。

“为什么顺序会重要呢?对孩子来说父母哪一方先死都没有关系吧?”这个学者恐怕已经看透了一切,多英还是想要稍稍反抗一下。

“孩子,”汤川说,“要是两人的亲生孩子的话就是这样的,死亡先后顺序没有关系,不过要不是的话就不是这样了。”

听到这话,多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到底连这个都发现了,虽然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不能表现出狼狈,“您是说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我只是这样推理,所以反过来问一下,您和武久先生的父女关系是法律承认的吗?你现在撒谎也没用,马上就能确认真假。”

“唉,”多英叹了一口气,本想要说些什么糊弄过去,但是正如汤川所说,马上就能被查出来,“正如您所说。我是我母亲再婚带过来的孩子,六岁时母亲再婚嫁给武久先生。”

“果然如此!所以我之前在说您继承了父亲的才能时,您一脸窘相,那时我就确信你和武久先生没有血缘关系,问题是武久先生有没有正式收养你?”

“没有。”多英回答。

“改姓了桂木,这是在家庭法庭里申请的,不过没有正式收养,我和那个人没有法律上的父女关系。”

她勉强地叫死者“那个人”,而不是爸爸。

汤川慢慢地点着头,“要没有父女关系的话继承权也是不一样的,你能够继承武久先生的遗产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武久先生比亚纪子夫人先死。这样的话,武久先生的遗产就可以被夫人继承,而您和母亲之间有亲子关系,所以当夫人去世的时候,您就可以继承全部财产。”

多英勉强开口说:“那个人和母亲结婚之后,说是很想要自己的孩子,想要把全部的财产给自己的孩子,所以就没有收养我。”

汤川耸耸肩歪着头说:“这话也怪,到底也没有孩子,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人就是这种人,不过汤川先生,”多英看着物理学家一本正经的脸,“我虽然有伪装案件现场的动机,但是却没有实际的证据吧?尸体坐在摇椅上的事,虽然从物理学上来讲是不可思议的,但不能作为伪装的证据吧?”

“您说得没错,”汤川微笑着说,“不过您犯了一个大错误。”

多英仰起头抬起眼看着学者,“是什么?”

汤川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来,是沃尔沃和奥迪并排停放的照片,“是这张。”

“这怎么了?”

“您仔细看看!沃尔沃的车牌上沾着泥巴,你觉得泥巴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只是在旁边倒车停车的话,泥巴不会向后飞,车牌上有泥巴说明沃尔沃的前面有车突然加速,而且这说明这辆车必然是停在沃尔沃旁的位置,这个时间是特定的,沾上泥巴的时间是刚开始下雨的下午两点之前,您最后将奥迪停在这里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多。到底是谁在那里停过车呢?一定是凶手。根据草薙的判断,死亡时间更为提前。”

多英说不出话来,是那个时候吧?当时的确慌慌张张的,可能突然加速了,奥迪的轮子将泥巴甩了出来。

“您在更早的时间,恐怕是在酒店办理入住之后就来过别墅一次,发现了两人的尸体,不过没有立刻报警。做了几处伪装之后,开车离开了别墅,泥巴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回到酒店的您在晚饭后再次来到别墅——是这样的吧?”

多英挺直了背,至少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狼狈,“您有我去了两次别墅的证据吗?”

“恐怕能找到,停车场那里留下了很多车轮印记。刚开始下雨和下大雨时,车轮印是不一样的。您把第一次去别墅的时候的车轮印去掉了吗?没有的话,就能证明奥迪车停过二次。”

汤川指出的内容令多英一句话也说不出,真是对自己的愚蠢无地自容。

“而且,”物理学家继续说,“我们国家的警察很优秀,科学侦查技术也达到了令人吃惊的进步。比如说夫人脖子上的血痕,估计会是武久先生的,但是在什么条件下沾上的,我想这是个问题。”

看到多英好像没听明白沉默着,汤川开口道:“是时间。”

“要是有人将武久先生枪杀之后又掐死了夫人,在夫人脖子上沾着的血,从出血开始应该没过多久。两人应该是吃的同样的东西,从消化状态推算出的死亡时间会相当准确。要是两人死亡时间不同的话,就能判断出夫人脖子上附着的武久先生的血,是凝固后被擦上去的,这样警察就会怀疑现场被人动了手脚。”

他淡淡的语气并没有逼迫多英的意思,而是一种相信用道理“将车”对方一定会认输的从容。

多英叹了口气,“还有别的证据吗?”

“警察恐怕还能找到,”汤川说,“掐死是徒手掐着脖子,详细调查的话,查明掐的时候手指的位置,就能根据这个推理出手的大小和形状,要是有皮脂附着的话,可以进行凶手的dna鉴定。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非专业人士伪装的现场,很容易被识破。”

多英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自嘲浅薄也同时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她嘟囔着,“看来我没有成功啊。”

“您在大堂吧向草薙问案子情况,是想要确认一下警察怎么看待此案吧?草薙说的内容应该和你的目的一致,难道没有放心吗?”

“您说得是。”

“很遗憾警察没那么好糊弄,”汤川的表情好像是跟孩子说话似的,“即使我不跟他说,您和武久先生之间不是父女关系也一定会被查明,这样的话警察就会彻底查明夫妇两人死亡的顺序,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太可能成功。”

多英轻轻地摇着头,“我真是好傻啊!”

“您知道为什么您父亲要杀您母亲吗?”

“嗯……估计是母亲有男人。”

汤川挑起一根眉毛,“婚外恋?”

“比婚外恋的感情深,是和鸟饲先生。”

“鸟饲先生是之前……”

“那个人的徒弟,两个人已经有十多年的关系了。”

“武久先生什么时候发现两个人的关系的?”

多英笑了起来,“估计是一开始吧!”

“一开始?不会吧?”

“您或许无法相信,但是真的,那个人……桂木武久一直装着不知道妻子对自己的背叛。”

“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我不想说。”

“好吧,”汤川轻轻地说了声,“不好意思,我问得太多了。”

“没事。”说着多英拉过皮包来,想要从里面拿手帕出来,眼泪涌了出来,却不愿让汤川看到自己擦眼泪。

“到底还是这样,”说着汤川站了起来,“我给您买些喝的,喝冷饮行吗?还是热饮?”

多英轻轻地咳了一下,抬起脸,“我要热饮。”

“好的。”说着汤川走了过去,识相地照顾了多英的心情。

多英从包里拿出手帕擦拭着眼角,转念之间心想自己这是为了谁而落泪?自己丝毫没有为武久、亚纪子的死而悲伤的心情,亚纪子是自作自受。

什么时候开始叫武久“父亲”,多英已经记不清了。上小学时,这么叫他自己一点抵触都没有,不过脑海里却有着“那个人是母亲的丈夫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想法。为什么会一直有那种想法,那时自己也不明白。

注意到亚纪子和鸟饲的关系是十三岁时,武久外出时鸟饲借用办公室已经一年多了。那天多英身体不适从学校早退,看到鸟饲穿着内裤从卧室出来,从门缝里看到亚纪子从床上起身,她什么都没穿。

鸟饲也没有觉得狼狈不堪,只是苦笑着回了卧室,和亚纪子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多英跑回自己的房间,头脑一片混乱,怎么也搞不清状况。

不一会儿,亚纪子到了多英的房间跟她解释说武久知道两人的关系。

“那个人几年前不是生过一场病吗?从那以后那方面就不行了,估计是上了年纪吧!所以他对我和谁做什么也没什么怨言,因为他自己也尽不了做丈夫的责任,而且那个人现在还能继续写词也是借鸟饲先生的光。要是不依着鸟饲先生,他也没有工作,这些他自己都清楚,所以装作看不见。你也不要在意,今天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懂了吗?懂了吧!”

也说不出同意的话,多英只是沉默地低头。估计要解释这个状况,亚纪子迅速地离开多英的房间,不一会儿听到了她跟鸟饲在说:“没关系,她会听话的。”

从那以后,多英在家里再也没有见过鸟饲,不过看亚纪子的状态就知道两人的关系没有断。她多次看到过武久不在家时,认真化好妆的母亲急急忙忙地出门去。

亚纪子在外人面前很好地扮演着奉献的妻子,也没有和武久离婚的打算。即使最近自己写的词越来越不流行了,但年轻时曾有几首大卖的歌词,武久还是拥有不少的资产。武久也不想离婚,他的作品多以家庭之爱为题,而且也因此可以上谈话节目,圆满的恩爱夫妻形象也是工作上不可缺少的。

与表面上的美好相比,家中常常冷冷清清的。多英十五岁的夏天,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那天晚上,多英在自己房间里睡觉,武久闯了进来,他还钻到床上来,满脸酒气。

当晚亚纪子和朋友去旅行了,当然那不是什么朋友而是鸟饲。

武久胡乱地亲着多英,还把舌头伸到她嘴里,而且还把手伸到她内裤里。

多英被吓到的同时也充满了恐惧,不能动也不能叫。

虽然脑袋一片空白,但有件事情却是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如此!那个人把我当做外人。对那个人来说,我是个外人,所以不能像对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待我。这件事其实自己一直知道,从心底没有把那个人当成父亲。他现在才这样对我,一定是对妻子背叛的报复,所以我也不能反抗。”

武久舔着多英的脸,抚摸着她的身体。整个期间,多英都一动不动地忍耐着,只是希望噩梦快点过去。

不一会儿,武久离开了多英的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没有性行为能力,就像亚纪子说的那样他身体不听使唤。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多英有一段时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过放心了。

多英也没有跟亚纪子说过这件事,从学校回来就马上回到自己房间里,尽量不和武久碰面。武久也明显回避着她,尽量在工作场所待着,越来越少回家。

滑稽的是对于两人的变化,罪魁祸首亚纪子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还是继续着婚外情,对外扮演着贤妻良母。

多英读大学时开始一个人生活,她虽然想着一辈子不再见武久、亚纪子,但在偶尔召开的家庭聚会上还是会漠然出现。这也是因为亚纪子不厌其烦地拜托所致,多英在那个场合也要扮演完美家庭的一员。

多英并不知道抄袭事情的真假,不过她觉得武久的说法可能不对,估计鸟饲和亚纪子觉得武久是不可能抗议的。

所以听说武久叫鸟饲到别墅来时,多英是真的觉得意外,她觉得两人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亚纪子打电话叫她过来是事实,不过多英立刻拒绝了,她说这和自己没关系。但亚纪子这么说,“拜托了,你来一下吧!什么都不做也好,你来一下行吗?那个人的样子很奇怪,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估计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坏主意?”

亚纪子停顿了一下说:“他想杀了我和鸟饲先生。”

“不会吧?”

“我只是这么感觉,请你一定要来啊!你要是在的话,那个人估计不会想做坏事。”

“讨厌,别这么说!”多英挂了电话,连手机都关了。

她觉得此事愚蠢至极,真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多英越发觉得不安。亚纪子原本可能是夸张了,但是这次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同,感觉她很紧张,而且考虑到事情的过往,也不能说她想多了。

犹豫之后,多英开着奥迪去了别墅,不过不想住在那里,一想到同一屋檐之下有武久就睡不着觉,她就像平常一样订了酒店。

到了别墅看到惨状的一瞬间,她明白了武久的意思,他杀死亚纪子之后自杀,一切都是计划好了。

多英想马上报警,但是把手机拿在手里,在拨通之前脑袋一片混乱。

要怎样向警察解释呢?父母二人自杀?不对,母亲和母亲的丈夫自杀?母亲是被杀的,是被自己的丈夫杀死的,然后丈夫自杀。

想到这里的时候,自己突然冷静了,可以从容凝视两人尸体。

要是这样报案的话,结果会怎样呢?

她听亚纪子说过关于继承遗产的事,当然是很隐秘的。母亲压低了声音,“那个人没有正式收养你,现在的状态你没有办法继承遗产,所以我一定尽量长寿,不会死在那个人前头。”

多英想起那时说过的话,这样可继承不了遗产。

其实她觉得这种事怎样都可以,她也没有想要过遗产,不过看着那个死在摇椅上的小个子男人,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

就这样结束好吗?

那晚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受了多少苦,但和自己没有办法相比。自己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即使是睡着了但又被噩梦惊醒。只要有成年男子靠近,自己就紧张得全身出汗,自己需要经过多少秘密的训练才能和男人说话。

不能就这样结束,自己得不到补偿。

所以她伪装了现场,让两人的死亡顺序看起来正好相反。

不是想要遗产,她觉得这是拿到自己应得的慰问金的手续而已。

做完伪装之后,多英先回酒店了,她想尽可能地让鸟饲来发现尸体,要是他被警方怀疑了就好了,伪装也没那么容易被看破吧?

不过鸟饲没有来,可能就在这一点上整个计划破产了。

听到脚步声,汤川回来了,两手拿着罐装饮料,“可可、奶茶和汤,你要哪个?”

“我要奶茶。”

“好的,”说着汤川递给她一罐饮料,多英接了过来,罐子还是热的,“我想过了,”汤川说,“武久先生杀死了你的亲生母亲,这会造成有形无形的损失,你可以向武久先生提出赔偿请求。”

多英意外地看着汤川,真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怎么样?”他说,看来不像是开玩笑。

“您想得是不错,可是前提是我不会被判刑,”多英说,“我做的事会是什么罪呢?欺诈罪吗?”

汤川打开可可,喝了一口说:“你明早跟熊仓署长说说吧!说当时自己太震惊了,做了错事,因为觉得枪太可怕就把枪扔到院子里去,手也不小心碰到了母亲的脖子之类的,应该不用做正式的笔录,但可能做几处修正。”

多英吃惊地握着奶茶,“不过您的朋友是警察……”

“所以,”汤川说,“他没有在场,要是他来了,可就麻烦了。”

看来草薙警官也是默认了这个决定,多英心中一热,“为什么?”她问,“为什么帮我?”

汤川微笑着点头,“谢谢您借伞给我,没有您的帮助,我们会像个落汤鸡一样参加朋友婚礼,”说着汤川喝着可可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有点太甜了,放一半糖就好了。”

多英把奶茶放在一旁,从包里拿出手帕,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不是为谁而哭,而是对自己摆脱了黑夜而感到欣慰。

从明天开始什么都不用演了,也不用装了,想到这里,自己的心就好像长出了翅膀一样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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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日本一坪约等于33平方米。

(2) 演歌是日本独有的一种音乐形式,起源于明治、大正时期,需要歌者用独特的发声技巧演唱歌曲。

(3) “红白歌合战”是日本广播协会(nhk)每年跨年举办一次、代表日本最高水准的歌唱晚会,其地位相当于国内的春晚。

(4) 地名,位于日本东京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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