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至少希望,今晚可以遗忘 · 3(2/2)
“熏子,对不起。和昌,真的很对不起你们。我在旁边,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真希望我可以代替她,死了也没关系。”千鹤子说完,皱着脸哭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熏子把手放在母亲肩上,示意她坐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千鹤子就像小孩子在闹脾气般摇着头。
“我也搞不太清楚,只听到有一个男人突然喊着,有女孩溺水了,然后才发现瑞穗不见了……”
“妈妈,不是这样。”美晴在一旁说,“是我们先发现瑞穗不见了,问了若叶,若叶说她突然不见了,然后我们慌忙开始寻找,结果有人发现了她。”
“哦哦,”千鹤子在脸前合着双手,“对,是这样……完了,我脑袋一片混乱。”
她似乎因为慌乱,记忆产生了混乱。
之后,由美晴继续说明情况。根据她的解释,正确地说,瑞穗并不是沉入水中,而是手指卡进池底排水孔的网上,她自己抽不出来,无法离开游泳池的池底。最后其他人硬是把手指拔出来,才把她救起,但当时心跳已经停止。救护车立刻把她送来这家医院的加护病房,目前只知道她恢复了心跳,但医生似乎说,恢复心跳并不代表已经苏醒。
美晴在等救护车时,试图联络熏子,但熏子的电话打不通。因为当时正准备预练面试,所以把手机关机了。千鹤子知道熏子今天下午的安排,却不知道那是哪里的什么教室。于是,美晴打电话给她父亲,把情况告诉了他。父亲说他知道瑞穗读的那个教室,好像是之前聊天时听瑞穗说的。他对美晴说,他会负责联络,请她们好好照顾瑞穗。
“虽然爸爸叫我好好照顾,但我们根本帮不上忙。”美晴说完,垂下了双眼。
和昌听了美晴的话,心情很复杂。通常联络不到熏子,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姐夫吗?美晴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认为他的手机也会关机,而是美晴内心认定,和昌已经不是她的姐夫了。
然而,他无法责怪美晴。熏子应该告诉了妹妹他们分居的原因,从偶尔见面时美晴表现出来的冷漠态度,和昌就不难猜到这件事。
和昌看了眼手表,快要两点了。如果美晴所说的情况无误,意外是在熏子关机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以当时应该不到下午一点。在加护病房治疗大约一个小时,瑞穗娇小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生人不知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开始觉得无聊,于是请千鹤子先带他回家。若叶虽然知道了表姐发生了悲剧,但熏子对美晴说,要她一起在这里等太可怜了。
“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美晴,你也先回家吧。”
“但是……”美晴说到这里,陷入了沉默,眼中露出犹豫的眼神。
“一旦有状况,我会通知你。”熏子说。
美晴点了点头,注视着熏子说:“我会祈祷。”
“嗯。”熏子回答。
千鹤子和美晴他们离开后,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医院内虽然开了空调,但和昌觉得呼吸困难,解下了领带,而且把外衣也脱了。
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等待。在等待期间,和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工作上的电话。虽然是星期六,却不断收到电子邮件,那是从公司的电子邮件信箱转发过来的。最后,他干脆关了机,今天没时间处理工作上的事。
只要打开家属休息室的门,就可以看到旁边加护病房的入口。和昌好几次探头张望,都没有看到任何变化,也完全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他感到口渴,于是去买饮料,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宝特瓶的日本茶时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晚上了。
晚上八点多时,护理师走进来问:“是播磨妹妹的家属吗?”
“是。”和昌与熏子同时站了起来。
“医生要向你们说明情况,现在方便吗?”
“好。”和昌回答后,看着年约三十岁的护理师的圆脸,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解读凶吉,但护理师始终面无表情。
护理师带他们来到加护病房隔壁的房间,那里有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电脑,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正在写资料。当和昌他们走进去时,他停了下来,请他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医生自我介绍说,他姓进藤,是脑神经外科的医生。进藤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宽阔的额头充满知性的感觉。
“我打算向你们说明目前的情况。”进藤轮流看着和昌与熏子说道,“但如果你们想先看一下令千金,我可以立刻带你们去。只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我认为你们预先了解一下情况,更容易接受现实,所以请你们先来这里。”
医生用平淡的口吻说道,但从他字斟句酌的态度,可以感受到事态并不寻常。
和昌与熏子互看了一眼后,将视线移回医师。
“情况很不乐观吗?”他的声音有点儿发抖。
进藤点了点头说:“目前还没有恢复意识,也许两位已经听说了,令千金送到本院后不久,心跳就恢复了,但在心跳恢复之前,全身几乎无法供应血液,其他器官受到的损伤可能还不至于太大,大脑的情况比较特殊。更进一步的情况必须接下来慢慢了解,但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两位,令千金的大脑损伤很严重。”
和昌听了医生的话,觉得视野摇晃。他完全没有真实感,脑袋深处却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想办法。大脑损伤?那根本是小事一桩。播磨科技有bi技术,即使留下一些后遗症,自己一定可以解决——身旁的熏子一定感到绝望,他打算等一下好好激励她一番。
然而,熏子随即哭着问:“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清醒吗?”进藤的回答彻底粉碎了和昌的信心。
进藤停顿了一下后说:“请两位最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呜呜呜——熏子哭出了声,双手捂着脸。和昌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不停地颤抖。
“无法进行治疗吗?已经无药可救了吗?”他勉强挤出这两句话。
戴着眼镜的进藤眨了眨眼睛。
“当然,我们目前仍然在全力抢救,但目前还无法确认令千金的大脑发挥了功能,脑波也很平坦。”
“脑波……是脑死的意思吗?”
“按照规定,现阶段还无法使用这个字眼,而且脑波主要是显示大脑的电气活动,但可以明确地说,令千金目前的大脑无法发挥功能。”
“但可能大脑以外的器官能够发挥功能?”
“这种情况就是迁延性昏迷,也就是所谓的植物状态,但是——”进藤舔了舔嘴唇,“必须告诉两位,这种可能性也极低。因为植物状态的病人脑波也会呈现波形,只是和正常人不一样。核磁共振检查的结果,也很难说令千金的大脑发挥了功能。”
和昌按着胸口。他感到呼吸困难。不,他觉得胸膛深处好像被勒紧般疼痛,坐在那里也很痛苦。他觉得该发问,却想不到任何问题,大脑正拒绝思考。
身旁的熏子仍然用双手捂着脸,身体好像痉挛般抖动着。
和昌深呼吸后问:“你希望我们预先了解的就是这些情况吗?”
“对。”进藤回答。
和昌把手放在熏子背上说:“我们去看她吧。”
她捂着脸的双手缝隙中发出了痛哭声。
他们在进藤的带领下走进了加护病房,两位医生面色凝重地站在病床两侧,一个看着仪器,另一个在调节什么机器。进藤和其中一位医生小声说了什么,那个医生一脸严肃地回答,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和昌与熏子一起走到床边,心情再度陷入了暗淡。
躺在病床上的正是自己的女儿,白皙的皮肤、圆脸、粉红色的嘴唇——
然而,她沉睡的样子无法称为安详。因为她的身上插了各种管子,尤其是人工呼吸器的管子插进喉咙的样子让人看了于心不忍,如果可以,和昌真希望可以代替女儿受苦。
进藤走了过来,好像看穿了和昌的内心般地说:“目前令千金还无法进行自主呼吸,希望两位了解,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目前的结果仍不乐观。”
熏子走向病床,但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进藤问:“我可以摸她的脸吗?”
“没问题,你可以摸。”进藤回答说。
熏子站在病床旁,战战兢兢地伸手摸向瑞穗白皙的脸颊。
“好温暖,又柔软,又温暖。”
和昌也站在熏子身旁,低头看着女儿。虽然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但仔细观察后,发现她熟睡的脸很安详。
“她长大了。”他说了这句和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打量瑞穗熟睡的样子了。
“对啊,”熏子说,“今年还买了新的泳衣。”
和昌咬紧牙关。此时此刻,内心才涌起激烈的情绪,但是他告诉自己,现在不能哭。即使必须哭,也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他的眼角扫到什么仪器的屏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仪器,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打开电源,因为屏幕是黑的。
屏幕上出现了和昌与熏子的身影。穿着深色西装的丈夫和一身深蓝色洋装的妻子,简直就像是穿着丧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