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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再听一次你的判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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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穿不惯皮鞋,小指被挤得生疼生疼的。但我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这条路太窄了,我使尽全力还是跑得磕磕绊绊的,不过追捕我的警察们也一样会觉得障碍重重吧。

不知从何时起,阿升的身影从我背后消失了,大概已经被警察抓住了吧。这家伙平素很少锻炼,跑不过警察也没啥可大惊小怪的。不过这会儿我也顾不上他了,自己逃命要紧。此刻,高中时代那无忧无虑地在操场上飞奔的情景竟忽然呈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教练的哨声,前辈的呼喝,还有我自己的应答之声隐隐在耳际回荡。

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追兵”似乎已经被我甩得远远的了,我放缓了脚步。好久没这么跑了,我肺部抽痛,头也疼得厉害,一屁股瘫坐在路边的塑料水桶上缓缓地调匀呼吸。

可不能放松警惕啊,我暗暗告诫自己。适才已经有好几个路人将我飞奔的情状看在眼里,警察很快就会循踪至此,将我捉拿归案的。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电线杆上贴着的地址看去。刚才只顾仓皇逃窜,根本就辨不清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只见上面写着:xx町三丁目。

太巧了!我心想,“那家伙”的家就在这附近呐。

我一时连逃命也忘了,在心中默念“那家伙”的门牌号码,挨家挨户地寻了过去。我曾经数次在地图上确认过他家的具体方位,所以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是一座典型的日式住宅,看上去小巧舒适,围着一圈灌木篱笆墙。大门上挂着名牌,上面用毛笔写着“南波胜久”的字样——这无疑就是“那家伙”的家了。

恰在此刻,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我趁机借着笛声的掩护打开篱笆墙上的门,走进了种满植物的庭院。玄关右侧是一间兼做餐厅和厨房的房间,我隔着玻璃门朝里窥探了一阵子,房内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我刚想闪身进屋,院外却忽然传来“南波先生,南波先生”的呼叫声。我慌慌张张地往阴影里一缩,偷偷朝玄关处望去,只见几个警察正在朝我这个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便赶忙又缩了缩脖子。

“好像不在家啊。”警察们彼此嘀咕了几句便离开了。他们肯定是来抓我的,顺便提醒附近的居民要小心防范。

我干吗要听阿升那家伙的话呢?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心下后悔不迭,却又无可奈何。

我在原地愣愣地站了片刻,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侧头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瘦老头儿正一手转动着钥匙,另一手拎着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

他正是南波胜久!我心下顿时大为躁动不安起来。

玻璃门上很快映现出了南波的身影,只见他正慢悠悠地打开窗户,想来是要通风换气。我强忍着一头冲进屋去的冲动,一动不动地藏身于一只液化气罐之后,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房里无疑只有他一个人,但如果我莽撞行事,不慎把还在附近转悠的警察引来,那可就完蛋了。

又捱了一会儿,屋内传来阵阵水流之声,肯定是那家伙正在厕所洗漱。我终于下定决心,赤着双脚迈步踏进了昏暗的厨房。我还生怕被外面的行人发现,便顺手拉上窗帘,贴靠在房间一侧的墙壁上,从内袋里摸出刀子攥在手中。

片刻之后,我听见厕所门关上的声音。那家伙正在朝这个方向走来。我握着刀子的手心渗出了汗水。

那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出现在我的眼前。下一个瞬间,我已经把刀子逼到了他脸上。

“不许嚷嚷!”

南波像是被按了停止键的录像机,登时全身僵直,随后缓缓地朝我转过头来。

“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

我还不打算这么快就报上大名呢。“坐下!”

南波绷紧了脊背,坐到厨房的一把椅子上。

“两手背到背后去!”

南波照做以后,我拿过一旁的毛巾把他的双手牢牢捆在一起。

“抢劫住在一丁目的那个老太太的,就是你吧?”

南波用嘶哑的嗓音低声问道,像是唯恐说话声音过于响亮就会遭到我的毒手似的。

“这事儿传得还真够快的。”

“我是从一个认识的巡警那儿听来的。你做得可真过分,居然连老人的钱也抢!”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我可不会拿你的东西。”

我故意拿刀子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这老家伙吓得浑身僵硬,“要拿也是拿你的命。不过嘛,如果你老老实实地听我的吩咐,不乱嚷嚷,我也还是挺好说话的。”

“这种勾当你还想干到什么时候?”

南波怒视着我说。

“这个嘛,我也吃不准。总之,这会儿警察就在附近转来转去的,太危险了。等他们走远些,我就从你这儿出去。”

“你以为你还能逃得了吗?”

“那是当然。”我凑近他的脸,“我的脚力好得很,对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有自信。”

听了这话,南波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讶异。

2

三天前,阿升往我的公寓打电话,说是有桩买卖能挣大钱。他在一家麻将赌场当店员,和我工作的弹子房近在咫尺。

“就是会有点麻烦。”阿升低声说。

“怎么回事?”

“见了面我就告诉你。”

听筒那端的他含笑说。

“和谁一起干?”

“这会儿只有我和阿高两个。”

阿高没有工作,寄住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招待家里。

“嗯……你说的麻烦,就是可能会被抓进去?”

“没错。”阿升答道,“要是进去的话,可就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气了。不过像咱们这种后进分子,要想出人头地的话,总得下点血本。”

我沉默不语,阿升又道:“你要是想一起干,今晚下班后就到我这儿来。”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一边工作,一边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听阿升的口气,这回要干的事情好像和从前那些小打小闹有天壤之别。卖个假货啊,向老实巴交的学生勒索点小钱啊之类的事儿,我着实干过几趟。

“后进分子”——阿升的话在我耳边萦绕不去。他说的真对,我就是在高中阶段被耽误了的。打那之后就一直在社会底层徘徊。

“喂,你这小兔崽子,厕所打扫干净了没有?”

我正站在角落里抽烟,西岛那个蠢货突然冲到我跟前,在我头上捅了一下。这家伙老是仗着跟店长沾亲带故,在店里大耍威风。我没搭腔,他便揪住我的衣领吼道:“怎么着,你小子,好像有什么话想跟老子说啊?”

“没有。”

我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你就赶快给我滚蛋吧!”

西岛松开了手。这时,一名中年女客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把钱放进去了,代币怎么没有出来?”

“啊?这样啊,那可真是对不起了。请问是哪台机器呢?”

西岛瞬间换上另一副脸孔,谄笑着跟在客人后面走开了。

我百无聊赖,只好去打扫厕所,在刺鼻的氨水气味中忍着恶心清理那些扔在马桶里的香烟屁股。

这可不是二十岁的男人该干的事情啊!

这附近住着一个老太婆,富得流油——阿升一看到我就兴冲冲地说。她一个人住,也很少和邻居打交道。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把巨款存进银行,而是藏在家里。

“有些老太婆总觉得要把钱搁在手边才能安心。其实这样反而危险得多呢。”

说着,阿高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满口黄牙,牙龈肿胀,这是长期吸食信纳水的后遗症。

“咱们等那老太婆出门以后再动手?”

我问道。阿升皱了皱眉:“那多麻烦呀!她把钱藏得严严实实的,要找出来多不容易啊!咱们就是要趁她在家的时候,装成推销员敲开她的门,等进到屋里就一切都好办了。”

“怎么装成推销员呢?西装领带什么的我可一样也没有。”阿高说。

“阿丰你呢?”阿升看看我。

“我只有一套西装,不过土里土气的。”

我曾经想找一份正经工作,便倾尽微薄积蓄购置了一套西装。不过这当然只是妄想,没有一家公司愿意录用我。

“不碍事。好,那就由我和阿丰装成推销员去敲那个老太的门,阿高来望风。我有个哥儿们说能把他的车借我们使使,阿高你就把车停在附近,随时把外面的情况告诉我们。”

“怎么告诉你们呢?”

“给你们见识一样好东西。”

阿升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对像录音机一样的装置。

“无线对讲机?”我问道。

“不错。”

阿升冷笑一声,“有个卖电器的老头在赌场里输得身无分文,只好拿店里的东西来还债,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得来的。”

“这个能听清楚吗?”

阿高拿起一台对讲机走到房门口。

“那当然了。”阿升拿起另一台对讲机摆弄了几下,说了句“今天是个晴天”之类的话。

“哈哈哈,听得见,听得见!”

“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我问阿升。

“趁着大伙儿都还没改变主意之前,咱们得尽快动手!”阿升说。

回家以后,我在地图上锁定了老太家的位置。就在那时,我突然发现,那个叫南波胜久的老家伙就住在附近。

老太的家是一座古旧的木结构平房,我没想到她居然住在这种地方,不免有些惊愕。但环顾四周,却发现这样的房子倒也为数不少。可见再富裕的国家也免不了众多穷人的存在。

老太给我们开了门,神情充满戒备。但她似乎并没有对我们的身份产生怀疑,反而将我们当作真正的推销员,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我可没有闲钱买这种东西,你们还是请回吧。”

为了投其所好,我们故意向老太介绍了一种储蓄商品,谁知她丝毫不为所动,像赶苍蝇似的朝我们连连挥手。而且,她只从门缝中探出小半张脸来,我们没法硬闯进去,还担心纠缠久了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我提心吊胆,手心里冷汗直冒。

又僵持了片刻,阿升开了腔:“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不过还请您允许我们把小礼物和宣传单放下再走吧。”

老太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些,大概是听到“小礼物”三个字后动了心。我赶紧不失时机地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包着某著名商场包装纸的空盒子。

“这个嘛……是免费的吧?那我就收下了。”

老太说着,摘下了门链。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攥住门把手用力拉开了大门。老太一声惊叫之后便被阿升捂住嘴,拖进屋里。我紧随其后,紧张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动静,掩上了门。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对面楼房的窗户上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我们不会被对面的人看到吧!”

“什么!”

阿升扭歪了嘴角,把老太交给我,去和阿高联络。我堵上老太的嘴,还把她的手脚用胶带牢牢地捆了起来。

“你听着,要是发现什么可疑情况,马上通知我们。”

阿升吩咐完,摸出一把小刀冲老太亮了亮,然后挖出她嘴里塞的东西,问道:“喂,老太婆,你把钱藏在哪儿啦?”

“我家里没钱。”老太摇摇头。

“你少给我装糊涂!我们可是查得清清楚楚的。你的老头死了以后,你就把他的遗产全部变卖成金钱,牢牢捏在手心里吧。你要是赶紧老实交代,还能多活几天呢。”

阿升把刀刃按在老太满是皱纹的脸上。

“你们要是想杀我的话就动手好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啊,是嘛,那咱们就动手啦。总之钱就在这屋子里,我们只要慢慢找总能找到。”

阿升把刀尖逼近了老太的喉咙。老太立即哭出声来。

“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钱,在壁橱的被子……在被子里面。”

阿升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上前拉开那扇已经破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壁橱移门。只见里面塞着几套脏兮兮、湿濡濡的被褥,散发出一股老年人特有的酸腐气息。

我在壁橱里乱翻了一阵,忽觉一个褥垫摸起来硬邦邦的,手感有些异样,便把它一把拽出来撕开一看,只见里面塞满了纸币捆儿,阿升不由吹出一声口哨。

“请你们别全拿走。给我留……留一半吧。”

“少嗦!”

阿升正想再把老太的嘴堵上,对讲机忽然响起,阿高的声音响了起来。

“条子来了,正往你们那个方向过去!”

我和阿升对望了一眼。

“危险,咱们得赶紧躲起来!”

阿升话音未落,老太猛地扯着嗓门大喊起来:“警察,救命啊!”

我没想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居然能发出那么响的声音。阿升扑过去想堵上她的嘴,却迟了一步,玄关的门已经被敲响了。

“撤吧!”

我打开旁边的窗户,飞身跳了出去,阿升抱起那个褥垫紧跟在我身后。我们在那条狭窄的小巷里仓皇逃窜,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那是两名警察,正在全力追赶我们。

3

时针指向了夜间九点。我打开电视机,这会儿正在播放国际新闻。

“你们犯的事恐怕要过两天才会播呢。”

南波胜久小声嘀咕道。

“我会不知道吗!”我发泄似的低吼道,“少说废话!”

南波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我拿出烟盒晃了晃,只剩最后一根了。我点上火,深吸了一口,环顾室内,只见墙上挂着一张镶镜框的黑白照片。那是一支棒球队的合影。从队服的式样来看,这张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

“那照片里有你吗?”

听到我的问话,南波睁开眼睛。

“你不是不许我说多余的话吗?”

“快回答我的问题!”

刀刃闪闪发光。南波朝相片瞥了一眼,简短地答道:“有。”

我走近前去,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一名身着五号球衣的年轻球员眉眼酷似面前的南波,只是身材要健壮许多。

“你当时是三垒手?”我问道。

“不错。”

“这好像不是在高中时拍的吧?”

“是大学。”

呸,我啐了一口。

“你还真了不起,居然上了大学。打棒球还挺适合你的嘛。”

“我确实很走运,但也吃了不少苦头。”

“你这家伙太走运了!”我的声音里混合了仇恨和嫉妒,“你之后又打了多久?”

“到大二的时候就不打啦。”

“那是为什么?”

“我肘部受了伤,没法再投球了。我原来的目标是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但终究没能实现。”

“是嘛,真解恨啊!这世上也不是事事都能称心如意的吧!”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南波声音低沉,静静地说。他那份被持刀歹徒胁迫却依然保持着的沉稳风度,竟在那一瞬间让我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啊,不管是棒球也好,其他什么也罢,归根结底都只不过是游戏而已。什么人生啦,生活目标啦,压根就派不上一丁点用场。”

听了我的话,南波稍稍顿了顿才开口说道:

“你说的不错,那些东西的确很愚蠢。但我无论如何也离不开棒球,所以在退役之后——”

“住嘴!”我挥动刀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脸,“我对你之后的经历没一点兴趣,你少说那些没用的!”

面对我气势汹汹的架势,南波没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反而显得不知所措。过了半晌,这老家伙才有气没力地说:“你说的真对,那些的确没什么用场。”

他抽了抽鼻子,视线转向电视屏幕。新闻里正在报道政治人物的贪污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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