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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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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

加贺坦陈出心中的想法,丝毫没有踌躇的样子。正如他一贯的风格,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也不会害羞地从对方眼睛上移开。

沙都子也正面迎上加贺的目光。但不知为什么,加贺的话没有马上反映到她心里。她只是意识到当下的场面稍微有些不同寻常,这让她的心跳快了起来。反复咀嚼这句话时,几秒钟过去了,其间两人一直相互凝视着。

终于,沙都子开口了:“你又吓了我一跳。”

这个回答似乎让加贺多少有些意外,他扬起眉毛问:“又?”

“是啊,你做事总是出人意表,脸上的表情平平常常,说出的话却吓人一跳,向来都是这样。”

“是吗……”

加贺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沙都子见状撩起了又直又长的刘海,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橄榄球社和田径社的队员们正在操场上来回跑动,刚才的一幕就发生在这个操场的一角,一旁还立着三个单杠。午休时,加贺在学生食堂里选中了这个地方。

剑道社的训练一会儿就要开始了,加贺已经换上了剑道服。沙都子却想,或许是因为这番表白十分重要,加贺为了鼓励自己才换了这身行头。

“然后呢……你要我怎么表示?要我说答应或者不答应?”

听她这么一问,加贺保持着挺直身子的姿势,慢慢地摇摇头。“你不表示也没关系,反正这又不是求婚,只是我的想法罢了。我的意思是,你喜欢谁、跟谁结婚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真想不到啊。”沙都子说出了心里话,“从高中起……不,从那以前起你的心就全在剑道上了,我以为女生呀恋爱什么的都跟你无缘呢。就算你有这个心思,我也觉得你不会说出口。”

加贺露出一丝苦笑,棱角分明的脸红了起来。“就像《叶隐》里说的那样。”

“叶隐?”

“就是那本说‘武士道即求死之道’的《叶隐》。那里面也有这样一句话:相恋即是忍耐。”

“还真是你的风格!”

“不管那些无趣的思想了。我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所以我要在毕业前把心意告诉你。”接着,加贺又说了一句“再见”,摆摆手走开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剑道服上的汗味刺激了沙都子的鼻孔,一股酸酸的气味。

沙都子对着加贺的背影说:“等等,为什么选在今天向我表白呢?”

加贺背对着她答道:“因为今天忽然想这么做了。一个月之后就是全国锦标赛,我一直想在那之前说出来。”

“哦,可这让我很为难啊,以后我可得对你另眼相看了。”

“没办法啊,几年前我就已经对你另眼相看了。”

加贺再次迈开步子。他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他那悠然的背影是那么从容而自信。沙都子心想:这个人从高中时起一点都没变。

沙都子就读的国立t大学坐落在县厅所在地t市和相邻的s市的交界处,严格来说位于s市内。离t大学最近的电车站叫“t大前”,这条私营铁路的在t市的中心。t大的学生多半在这个站等车,所以从车站到t大正门那段一公里左右的路又被称为“t大大道”。

t大学建在一片拓开的山上,周围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致。但是这里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如今树叶渐黄,两三周以后,整座山就会完全换一个季节。

学校周边绿树环抱,而t大大道两侧却密密地排着咖啡馆、饭店、麻将馆等各色店铺。可以断言,这些店的生计全仰仗t大学生的光顾。也正因如此,这里的生存竞争十分激烈,开业到倒闭的周期异常短促。这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弹子房,因为当地居民和t大校友均强烈反对,即便有人想干这行也束手无策。

沙都子和她的一帮朋友聚会闲聊时常去一家名叫“摇头小丑”的咖啡馆,从t大正门走出三百米开外,在岔道上稍微向左拐进一些就是。咖啡馆的门很低,即使是小个子进门也得低着头,而除了这扇门,店内一扇窗户也没有。店面的招牌特意斜斜地挂在墙上,上面画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丑。

跟加贺分别后,沙都子和往常一样钻进这家咖啡馆狭小的入口。

咖啡馆里有些幽暗,进门右边是一个能坐十人的l形吧台。头发斑白的老板通常在那里擦玻璃杯。坐席和桌子在左边,一共四张圆桌,每张各围着四把椅子,靠墙处还摆着几把小椅子,以便不管来几个人都能同席而坐。

沙都子正走向吧台,最里面的桌旁有人叫她,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男人发出的,却还带着几分莹润。沙都子转过头循声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金井波香正懒懒地举着夹着烟的手。

“还是老样子啊,独行女郎一个。”

“谢谢,波香,你还不也是一样。近来好吗,藤堂?”

波香旁边坐着一个身体结实、相貌端正的男生,他轻轻笑了笑回应着沙都子。他是沙都子的密友之一,名叫藤堂正彦。沙都子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没看见祥子啊。”

沙都子提起了藤堂的女友。大家明白,开玩笑也是打招呼的方式之一。

藤堂却一本正经,用担心而又带有几分失落的口吻说:“听波香说,她上完第二节课就回家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她脸色很不好,但是至于哪里不舒服我就没问了。不会是那个来了吧?”波香说着把乳白色的烟雾吐向天花板,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她是文学院英美文学系的,和藤堂的女友牧村祥子在同一个研究室。

“真希望她没事……这种时候我又不能过去看她,真伤脑筋。”藤堂皱起浓眉。

“没办法,谁让是在那栋公寓里呢。”沙都子看了看波香,笑了起来。波香和祥子同住在一栋公寓里。

波香略显厌倦地点点头。“要是藤堂去了祥子的房间,公寓管理员没准会报警呢。那管理员把公寓看得像国宝一样娇贵。”

“忍忍也不就还五个月嘛。”

“要是能把那五个月还给我们就好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昏暗的墙上挂着的日历。今天是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既然工作都找好了,咱们一块去喝一杯吧。”波香说着撩起了长长的黑发。

“好呀,双手赞成。定在什么时候?”

“今天吧。”

“今天?太突然了吧。”

“好事不等人哦。”

“今天太不巧了,我已经有约了。”藤堂插进了她们的对话,“而且祥子也不在这儿……唉。”

“加贺也来不成,剑道社集训好像一直到晚上。”沙都子嘴里刚蹦出加贺的名字,胸中立刻就变得火热。

“那家伙,过多少年都还是老样子。”波香发泄了一通,“这样的话,沙都子,就你跟我了,行吧?”

2

从摇头小丑出来,跟藤堂分别后,沙都子和波香一道走向车站。虽说在摇头小丑也能喝酒,但当只有她们两人时,有一个固定的去处。那是一家开在车站内的酒吧,名叫“bourbon”,很有些复古的情调。正如店名所示,店内只供应波本威士忌。人们对这种就好恶不一,受不了它那种独特香味的人出奇的多,这也应该是这家酒吧人气不旺的原因。但是留着一撮胡子的老板一直固执低坚持着他的方针,理由是他不希望一些不懂得品酒、只知道赶时髦的人来光顾。

这家店的老主顾常说:“在这儿私下密谈最合适不过,所以还是永远不要生意兴隆的好。”毫无疑问,沙都子她们也这么认为。

吧台边最靠里的位子已经成了她们的专座,她们在那里并肩坐下。老板一脸冷淡地在她们面前摆上两个形状不同的杯子。沙都子点了加水的酒,波香则要了加冰块的,两人先碰了一下。

波香约人喝酒总是很唐突,事先毫无征兆,忽然就冒出一句“喝一杯去”。沙都子在上大学前很少跟别人出去喝酒,所以一开始对此不知所措。但这阵子也慢慢习以为常了,接到邀请时,要是有空就答应,没空就推脱。她也从来不问波香忽然约她喝酒的原因,她觉得波香要是想说自然会说的,况且无缘无故忽然就想喝酒的情况也是有的。至于波香今天晚上怎么了,沙都子也不知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波香像说口头禅一样反复地念叨着那句话:“真想去个遥远的地方旅行一回。”每到这个时候,沙都子的回答都是固定的:“想去的话就去呀。”听她这么一说,波香就会醉眼迷离地微微一笑。今天晚上也是一样,一应一和中,酒瓶空了大半。

“哎呀哎呀,到头来只能变成个……大妈吗……”波香把那杯浓稠的液体举向吧台上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像是自嘲一样,嘴角扭曲着,“往后苦熬的人生还长着呢。”

“都说到人生了?”沙都子左手托着腮,右手叉起一块葡萄干曲奇,苦笑起来,“该做的事你都做了,这不是很好吗?”

“是吗……可是我做了什么呢?”

“追男生。”

波香猛然干笑起来,接着咕地一饮而尽。

“我还没到那份儿上。这又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那舞枪弄剑呢?”

这回波香认真起来,呼地叹了口气,用牙签狠狠地叉起一块葡萄干曲奇,说:“那倒练得不错,不过那玩意儿练了十年也就够了。”

“你以后不练了?”沙都子担心地问。

“要做职业女性,身上疤痕太多可不好看,”波香喝干杯底的酒说,“以后改打高尔夫什么的吧。”

沙都子望着波香的脸颊,心想她肯定割舍不下。从初中开始,波香就握起竹剑,一心想着要成为顶级女剑手。而沙都子不同,只是为了塑造身材才开始在高中练习剑道。波香在和男生的关系上也很活跃,经常和不同的男生牵手走在一起。但沙都子从没听过波香荒废时间去跟男生约会什么的。用波香的理论来说,“恋人”让人无法集中精力而且浪费时间。这样一个人是怎么也舍不得丢下竹剑的。

尤其今年又是输成这样。

沙都子倾斜着酒瓶倒酒,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

九月二十三日,县立中央体育馆。

学生剑道个人锦标赛的县预选赛,女子组终于来到了决赛。

入围决赛的是t大学的金井波香和s大学的三岛亮子。二人都读四年级,堪称夺冠热门中的双璧。三岛亮子是第一次入围决赛,波香则已经是连续第二次了,去年她在加时赛的最后时刻惜败。

“胜负只要一个回合。”休息室里,加贺冷静地对等待出场的波香说,“论力气和技术,你都更胜一筹,臂展长度也有优势。而三岛在前面的两场比赛中都是时间临近结束时领先一分,最终获胜,整个比赛时间内都在全力拼杀,体力损耗很大。三岛应该也知道,要是纠缠不清打持久战,她是没有胜算的。所以她一定会在比赛开始阶段就全速发动快攻。”

“让她像惊慌的老鼠一样乱窜吧,我会从上面给她狠狠一击的。”波香不屑一顾地说。

“有威势固然好,但千万不要理会她的撩拨。她准会趁着你出招的时候瞄准你的胸腹。你首先要仔细看清她的动作,前半场要躲开进攻,三岛的步子总会慢下来,那就是机会。”

“对手的弱点呢?”沙都子问道。她在四分之一决赛上输掉了,已经换上了衬衫。

“没有明显的弱点,防守也很有技巧。硬要说的话,就是她的步法。比起右转,她左转时的步法更乱,加速和攻击也以右路为主。所以,当她的步法从右转左时,可能会在一瞬间露出破绽。”

“这我也注意到了,”波香说道,“但是她速度很快。要是跟不上,就是自掘坟墓了。”

“正是这样。”加贺点点头。

沙都子看了看手表,离比赛只剩五分钟。

“喝点运动饮料吗?”沙都子看到波香擦汗的毛巾已经湿透了,便问道。

“不用了,我刚才喝过了。”说着,波香的脸庞松弛下来,但依旧浮现着紧张的神色。

波香麻利地再次检查了一遍护具和竹剑,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和白衬衫的工作人员过来说:“金井小姐,时间到了。”波香乓地叩响了黑色护胸,站了起来。

沙都子和加贺到二楼的观众席上观战。以藤堂正彦为首,网球社的若生勇和伊泽华江,还有与沙都子和波香同在文学院的牧村祥子都赶来了。他们是极亲密的朋友,毕业于同一所高中,交情都在四年以上。

“胜算如何?”藤堂问加贺。藤堂进了大学之后就没再练过剑,但他在高中也是剑道社的一员,还是主将。

加贺盯着赛场说:“不清楚。”

“要是赢了就不得了了,男女双双称霸啊!”若生勇两眼放光。前一天的男子比赛中,加贺恭一郎蝉联冠军。

比赛开始了。

比赛时间是五分钟,三分两胜,先获得两分的选手就算胜出。包括主裁在内,三名裁判都拿着红旗和白旗。波香是红方,三岛是白方。

不出加贺所料,三岛亮子使出了回转战术。只要竹剑相碰,她就立即向左或向右跳跃迂回。

“和刚才预想的一样啊。”沙都子对着加贺的侧脸说道。加贺没有回应,双眼锁定两人的动作。

两分钟过去了,沙都子对着旁边的加贺小声说了句:“奇怪呀。”

“怎么了?”

“三岛的攻击太远了,这样就算她能抵挡住波香的竹剑,也不可能得到一分。就算她前半场是在用闪避战术……可是到了后半场,她也不一定有取胜的机会。”

这时,颇显焦急的波香开始进攻了,向着对方前臂到头顶再到腹部展开了一系列攻击。但三岛亮子都巧妙地躲过了,腿也丝毫看不出疲劳感。

“真是棋逢对手,动作真不赖。”藤堂钦佩地说。加贺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四分钟过去了,双方都一分未得。要是下一分钟还决不出胜负,就要加时了。一阵胶着之后,波香又施展了一招退击面,还是被三岛亮子游刃有余地躲过了。

“动作太粗糙了。”沙都子不由得低喃道。

加贺像是认同她似的微微“嗯”了一声。

到了最后三十秒,三岛亮子的动作忽然有了变化,一直在防御的她忽然逆转展开攻击。就像马拉松运动员最后冲刺一样,她加快速度在波香周围移动,一找到空隙,锋利的剑尖便立刻朝波香怀里刺去,脚踏地板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回响。

对手的突然快攻让波香措手不及,看台上的沙都子看得一清二楚。波香奋力防守,但她的动作里丝毫不见平时的沉着。

“被压制住了呀!”沙都子话音未落,努力想打破劣势的波香持剑向对方头顶狠狠一击。加贺立刻喊道:“不好!”

几乎就在波香和三岛身形交错的同时,三位裁判迅速举起了白旗。加贺注意到三岛的那招拔击腹完成得十分出色。

三岛那边的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沙都子咬紧了嘴唇。

“波香那家伙,太急躁了!”加贺几乎是在呻吟。

还剩十秒,重新开战。“开始”的信号一发出,波香就使出浑身力气来了一个前臂击,但三岛亮子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对她来说,剩下的就是躲避回旋,波香想要逮住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时间到!”声音响起时,只见波香颓丧地垂下肩去,脸十分懊悔地扭曲着,被汗水浸透的白色剑道服看上去像退了一层色。

回到休息室,波香始终沉默,目光呆滞,只对帮忙收拾东西的沙都子小声说了句“谢谢”。

波香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样的。那场比赛之后,她再未碰过竹剑,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变多了。沙都子本想询问究竟,但欲言又止,她相信波香这段时间会主动开口的。

沙都子走出bourbon的时候刚过十点。因为要赶电车,她就此与波香作别。从这里坐电车到她家要四十分钟左右。

沙都子婉拒了波香的留宿邀请,径直走向车站。波香住的公寓就在附近,沙都子也常在那儿留宿,但是今晚她怕自己会借着酒劲把加贺告白的事情说出来,所以没有答应。

波香说还要稍微喝点才回去,一个人留在了bourbon。能独饮上几个小时可算是波香的特技了。

沙都子到家的时候,手表的指针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她进了玄关,朝自己房间走去,在楼梯上碰见了佳江。佳江大概是听见了房门开闭的声音下楼看看。

“回来啦,都这么晚了。”

“不好意思,爸爸呢?”

“还没回来呢。要不要给你准备点吃的?”

“不用了,我吃过了。”

沙都子快步从佳江身边走过。

佳江是沙都子的继母,在她初二的时候,作为父亲广次的继室嫁到了相原家。当初广次还担心会招致沙都子和比她小两岁的弟弟达也的反对。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他们很坦然地接受了新妈妈。他们的生母在生下达也后不久就去世了。他们能接受继母,或许是因为没有留下生母的记忆。

但是,两人对待佳江的态度与对待生母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约定“绝对不能给新妈妈添麻烦”,从未指望在佳江面前撒娇,赢得她的母爱。

来到二楼,沙都子敲响了达也的房门,听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达也正躺在地板上听着爵士乐举杠铃。他是k大学划艇队的队员。

“呃,这味道!”沙都子走近时,他锁紧了眉头,“都快出嫁的女人了,还搞得一身酒气回来,这样子可上不了厅堂。”

“别没大没小的!倒是你,该把多余的力气用在正经事上。”沙都子胡乱横躺在达也的床上。

“爸爸呢?回来没?”达也把杠铃放了下来。

“还没呢,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应该不生你的气了。”

“嗯。”沙都子哼了一声。

父女斗气是因为找工作一事。沙都子决定去一家出版社工作,公司在东京。从t市到东京至少得花两个小时,所以沙都子只能搬出去住。但是父亲断然反对她一个人在东京单独生活。

“我觉得姐姐的做法太欠妥了,不跟家里商量就自作主张去面试。”

“我都下定决心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担着。你也一样,不这样是不行的。”

“我知道……可我觉得爸爸终归还是舍不得。”

“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

“嗯?”

“别没大没小的,自己还乳臭未干呢。”

达也随意地躺下,双手保持着上举的姿势,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沙都子沉沉地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沙都子发现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隐隐记起了昨天半夜达也把她抱到了这里。沙都子下床时想好了碰见达也时要说的台词:“多余的力气还算用对了地方嘛!”

换好衣服下了楼,父亲广次正坐在餐桌旁吃饭。他一手拿着报纸,嘴里塞满面包,另一只拿面包的手正在拨弄他灰色的头发。沙都子不止一次对他说摸了头发的手再去拿吃的不干净,但他总是改不了。

“早安。”沙都子问候道。广次瞥了她一眼,也回了句“早安”。佳江从厨房走出来,她做好了早饭。

“达也哪儿去了?”

“已经走了,说是划艇队早上有训练。”

“哦……”

沙都子看了看广次,他依旧盯着报纸。沙都子知道,在电子器械厂担任要职的父亲总是在考虑工作,但她觉得,现在父亲恐怕是在为她的出路深思熟虑。

这是一顿安静得让人心情沉闷的早餐,连餐具碰撞的声响也会吓人一跳。

广次先吃完离开餐桌,披上了西装。沙都子细声细气地说了声“走好”。

“嗯。”广次点点头。

沙都子也紧接着出了门,比平时早了半个钟头。她想赶在上课前去一趟牧村祥子的住处。

波香和祥子住在一幢名叫白鹭庄的学生公寓里。因为她们的家都离学校有近两小时路程,只好决定租住在那里。当初入学时也遭到了各自父母反对,但因为公寓管理严格,最终还是得到了允许。

沙都子和牧村祥子高中时一起参加了茶道社。在此之前沙都子早已是剑道社成员,而同在剑道社的波香又邀她参加茶道社,说这是“为了训练集中精力”。

这三人再加上把祥子拉进网球社的华江,组成了一个所谓的恶友组合。

祥子是这四人中最温顺的,沙都子和波香她们有什么事的时候,她总是被拉着入伙。而她的成绩又是四人中最好的,本可以上更好的大学,但是禁不住另外三人生拉硬拽,最终去了t大学。

有些事还让沙都子她们心存嫉妒:她模样很可爱,是四个人中最受男生欢迎的。入学时,藤堂对祥子表明了心意,两人开始交往。沙都子觉得这样的发展很稳妥。

祥子定下的工作在一家旅行社。向来畏首畏尾的她在旅行方面倒是表现得很积极,平时几个伙伴旅行,准备计划和安排行程之类的事都由她一手操办。这次爱好终于要用到实际工作上来了。

白鹭庄正如其名,钢筋水泥的墙上全部涂着白色的油漆。这是一幢两层建筑,入住的全都是t大的女生。虽说是公寓,但纪律十分严格。公寓入口处设有一个值班室,一对中年夫妇充当管理员,日夜严密监视着这里的动静。男生自然不准入内,就算是女生,若非住在这里,也只能白天自由出入,到了晚上若要进去,有时会被叫住。沙都子在波香房里留宿时,必须在值班室登记。这里似乎没有门禁,但是一过晚上十二点大门就会上锁,那时想要进去就只能用大门旁的通话器叫管理员开门。

沙都子一进去,一个正在值班室里看电视的中年女人便直勾勾地盯着她。沙都子轻轻打了个招呼,那人又一脸漠然地把视线转回电视,看样子记得沙都子的样子。

祥子和波香的房间都在二层,隔着走廊相对。祥子的房门把手上套着绒布套,上面挂着“正在就寝”的指示牌;波香的房门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在左上角用油性笔潦草地写着“居丧”二字。沙都子稍一迟疑,最终敲响了写着“居丧”的那扇门。

波香可能睡得太香了,沙都子轻轻敲门时,里面全无反应。沙都子又试着叫了叫她,里面终于传出了一声强忍哈欠的模糊应答。门咔嚓一声向外打开,波香一身睡衣站在沙都子面前。

“早上好。”

“沙都子啊,来这么早有事吗?”波香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她挠着头发面带困倦地说。一股混杂着香烟和化妆品的气味从房间里飘了出来。

“你这表情,就像全世界的人都跟你有仇似的。”

“当然有仇了,朝寝一刻值千金,却被你闹醒了。究竟什么事?”

“别生气嘛,我是来看祥子的。昨天不是说她身体不舒服,上课中途回来了吗?”

波香揉着眼睛点了点头。“昨天晚上我敲过她的门,但是门锁上了,应该是睡了,我没见到。不知道她现在起来没有。”

“哦……”

沙都子转身敲了敲祥子的门,里面没有回答。“她好像在睡。”

“她跟我一样,就是早上贪睡。算了,再等等吧,你在这儿喝杯茶什么的,我换下衣服。”

于是沙都子在波香屋里喝了今天的第二杯早咖啡。

乍一看波香的房间,很是杀风景,根本就不会让人想到是年轻姑娘的房间。鲜花、毛绒布偶这些花哨的东西一概没有,脱下的衣服凌乱地扔在地上,几乎都是黑色系的,而且地毯是灰色的,窗帘是苔绿色的。屋子一角的梳妆台倒是能说明这是个女生的房间,但是一旁立着的竹剑显然更加抢眼。

“你昨天回来后还喝了酒?”沙都子看着矮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和玻璃杯问道。

“喝了一点。习惯嘛。”

换好衣服的波香开始化妆,这是个花工夫的工作,最少也要三十分钟。沙都子喝完咖啡,站起来说:“祥子应该起来了吧。”

她稍微用力敲了敲祥子的门。此时已不算早了,所以也没必要顾忌旁边的住户。

“祥子,天亮啦。快起来!”

沙都子喊了起来,但房间里连人走动的声响都没有。她又试着扭了一下门把手,但上了锁,根本扭不动。

不在吗?这个念头在沙都子脑中一闪,随即烟消云散。门缝里透出一丝电灯的光亮。那绝不是阳光,因为是青白色的,是日光灯一类的光。

祥子就在里面,而且还开着灯……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沙都子心头,但又说不清为什么。她感到胃里一阵痉挛,马上冲出走廊,跑下台阶,闯进值班室。那个中年妇女仍坐在那里。

“麻烦借一下祥子房间的钥匙,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要在平时,钥匙并不容易借,但这次管理员好像被沙都子激动的口吻镇住了,什么也没说就把钥匙递给了她。这是把万能钥匙,哪个房间的门都能打开。

沙都子飞奔回去,这时波香正好从自己房间里出来。

“怎么了,这么着急?”

沙都子顾不上回答,便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咔的一声打开了。她猛地推开门跑了进去,日光灯的白光刺进了她的眼睛。房间的窗帘紧闭着。

“祥子!”

祥子倒在对面的小厨房旁,只能看见她穿着深棕色毛衣的后背。

沙都子跑过去,看见了祥子的脸。这张脸此刻清瘦苍白,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圆润可爱。不仅是面容,她的手和脚都白得跟陶器一样,全身就像素陶一般毫无光泽。

“祥子!”

沙都子试图抱起祥子,但波香从后面拽住了她。

“别碰她!”

沙都子颓然跌坐,只觉得呼吸不畅,脑中隐隐作痛,眼前一片迷蒙。

祥子已经……死了!

祥子左手伸进了盥洗池,池子里的水在沙都子迷蒙的眼里泛着异样的红色。

3

左手手腕割伤,失血过多——这是祥子的死因。刮胡刀片割破了她的手腕,她的手浸在盛有水的盥洗池里,而刀片就掉在尸体旁边。

沙都子在值班室里接受了两个警察的讯问。那两人看上去都三十过半,目露凶光,让沙都子觉得酷似刑侦剧里的罪犯。

讯问集中在三点上:沙都子和祥子的关系,今天来这儿的原因,以及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沙都子的回答都很简单,尤其是对最后一个问题,她几乎没作任何回答——一打开门就发现祥子死了,仅此而已,然后就报了警。

继沙都子之后,波香也被叫了进去,她被讯问的时间好像长一些,但也只过了十五分钟就出来了。

两人决定先回波香的住处。她们无心再去学校,而且公寓门前围着乱哄哄的人群,也没法突围出去。

两人坐在凌乱的房间里,好一阵子没说话。对面房间不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和大声说话的声音。

终于,波香打破了沉默:“我再给你倒杯咖啡吧?”

沙都子摇摇头,本来想说要喝还是威士忌吧,但她忍住了,转而问道:“波香,警察都问了你些什么?”马上又补充道,“时间好像有点长啊。”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波香撩起长发,接着说,“他们问我知不知道房门是什么时候锁上的。我说我昨晚十一点回来时敲了一下祥子的房门,那时候已经锁上了。说到这个的时候,看他们脸上还有些满意的表情。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别的问题了。我以为他们会问一些更深入的东西,比如对自杀的原因有没有什么猜测之类的。”

“自杀”一词提醒了沙都子什么:是啊,这状况确实就是自杀。

“就算问了……”沙都子摇着头说,“我也什么都回答不了。”

波香也说:“我也一样。”声音低沉,好像在克制心中的焦虑。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沙都子幽幽地说了一句:“祥子……就这样死了啊。”

波香凝视上空,慢慢地点了点头。“嗯,就这样死了……”

正如波香所料,两人再次接受了警察的讯问。这时波香的闹钟已经指向十点了。勘查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了,公寓周围也安静下来,两人正打算出门,敲门声响了。

打开门,站在那里的男子并不是刚才值班室里的警察。此人三十出头,体格健壮,脸庞泛着浅黑。他微微卷曲的头发一直长到耳边,乍看之下一点也不像刑警。

男子自称是县警总部的佐山,说是想问问祥子的事。

“可以啊,请进。”波香招呼他进屋,他倒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呃,可以进来吗?”

“请吧。”

佐山犹豫一阵之后,说:“那就打扰了。”便进了门,在沙都子对面坐下。波香转身关上门,坐到沙都子旁边。

“你们两位都是牧村小姐的朋友吧?”佐山十分客气地问道。

两人对视片刻,波香答道:“是的。”

佐山微微点了下头。“发生了如此不幸的事,想必两位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冒昧地问些不通人情的问题,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或许是因为进了女生的房间,佐山表现出一种与外表不相符的拘谨。这似乎表明了他的诚意,于是沙都子稍稍放松了心中的戒备。

“那么,你想问些什么?”波香催促道。

佐山低下头,从灰色西服的内袋里掏出警察手册,做好了记录的准备。“那就切入正题吧……关于牧村小姐的死亡,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死亡?”沙都子不由得反问道,那个词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不自然。“是说……她自杀的原因吗?”

佐山脸上浮现出一丝思考的表情,看着沙都子。“虽不十分确定,”他说,“但我想今天的晚报应该会把它报道成自杀。尸体还要送去解剖,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们觉得自杀的可能或许更高一些……”

说话间能感觉到有些含糊其辞。

沙都子再次和波香眼神交会。如果问到自杀的原因,她们已经有了答案。她们刚才一直在讨论这个。沙都子重复了一遍那个既定回答,波香也赞成。佐山听了点点头。

“那是很正常的。因为有事闷在心里从而自杀的案例非常多。如果是自杀,牧村小姐应该也属于这种情况。”

可是……沙都子难以释怀,再怎么烦恼也应该会对我们说吧。就算对父母而言是难言之隐,祥子也应该会对密友倾诉,自从高中认识她以来,她就一贯如此。要是她真有什么烦恼向朋友们都不愿提起,那就是说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吗……

“那么,她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比如气色不好什么的……”

“气色是不好,”波香说,“昨天她说身体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哦?先回来了……这种事常有吗?”

“不,”波香摇了摇头,“昨天头一回。”

“昨天她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了吗?让她心情不好的事。”

“这个嘛……”波香把头扭了过去。佐山又把视线转向沙都子,沙都子只能摇头,因为她昨天根本就没见到祥子。

接着佐山又不厌其烦地询问祥子的性格和她最近的举动。每问一个问题,沙都子和波香都互相对视,一边用眼神交流一边慎重作答,答话里没有什么能暗示祥子死于自杀。

不一会儿,话题又转到了祥子的人际关系上,藤堂的名字自然也被牵了出来。提到藤堂时,佐山探出身子。

“这样啊,牧村小姐和那个男生最近相处得还好吗?”

这问得也太深入了吧,沙都子想。

“我觉得挺不错的。如果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她应该会最先告诉我们。”

听到波香的回答,沙都子没有异议。她可以满怀自信地说,最关心祥子和藤堂二人的,非自己和波香莫属。

佐山又问了两三个问题之后,站起身来告辞。虽然他嘴上说得到了值得参考的信息,但沙都子觉得他几乎没有什么收获。

“估计他要去见藤堂了。”佐山走后,波香关上门说。

“藤堂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嗯……要是有会怎么样?”

“要是有……”沙都子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叹道,“总觉得很凄凉,但也没办法啊。”

话音刚落,管理员就给波香打来内线,说有人打电话给她。她出去接电话,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是华江,”波香声音粗哑,“消息已经传开了,她冲我发火,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然后呢?”

“说什么要大家先集合,然后一起去祥子家。我跟她说,这只会给人家添乱。但她说大家先碰个头再说。”

“嗯……”

沙都子站了起来。其实她一点也不累,但觉得浑身酸痛。

“大家碰个头,然后干什么呢?”

波香把头侧向一边。“不知道,或许是要一起祈祷吧。”说着,她的脸色阴郁下来,近乎自语地说:“华江那家伙,刚才哭了。”

沙都子闻言,不觉一凛:自己也是祥子的密友,为什么没有哭?明明已经悲伤至极了,可胸中并没有什么压抑感。

沙都子带着更加沉闷的心情,和波香一起离开了公寓。

沙都子她们赶到摇头小丑的时候,不光伊泽华江,若生勇和加贺恭一郎也已经在等着了。华江的确像波香说的那样,一直哭到刚才,眼睛周围都红肿着。沙都子高一、高二和她同班。她小巧玲珑,显得比实际年龄小。

若生坐在华江旁边搂着她。这个皮肤黝黑的阳光男孩此刻脸上暗淡无光。加贺则满脸悲恸,一语不发。

“真是太不幸了!”满眼血丝的华江对沙都子她们说。加贺见沙都子和波香两人坐了下来,对吧台后的老板说:“再加两杯咖啡。”老板似乎知道内情,沉默着点了下头。

“藤堂呢?”沙都子问道,一瞬间,脑中浮现出刑警佐山的脸。

“去她家了。他说要去,拦也拦不住。”

波香接着若生的话茬儿,自顾自地说道:“唉,他这样去行吗?”

“还是说说情况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生的声音透出迫不及待,他分别看了看沙都子和波香。两人都表情忧郁。刚才对警察说的话不得不再重复一遍。把事情说清倒并不麻烦,也不惹人伤感,只是反复想起祥子死去的场景让人揪心。

沙都子别无他法,只好将发现祥子尸体的情况讲了一下。这回思路已经比被警察讯问时有条理多了。她说的时候,华江又拿手帕压住了眼角。

沙都子说完后,一时间谁也没开口,四周笼罩着一种真切的感觉:他们的一个朋友已经死去。

“确确实实是自杀吧?”加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沙都子不由得抬起头看他,这时又听见了一个沉着冷静的声音。

“看来是这样了。问题是祥子为什么要自杀……”若生看了看沙都子和波香,似乎在问她们有没有什么线索。两人短促地对视一眼,都只是无力地摇头。

“就是那样。”加贺喝完黑咖啡,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沙都子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对劲,本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藤堂还好吧?”波香反问若生。

若生看了加贺和华江一眼,皱起眉头说:“简直就不忍心看他……”

“哦……”

“眼神飘忽不定,像个得了梦游症的人一样。跟他说话也是有前句没后句。他一定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向五个人压来。不敢相信——沙都子心想,自己不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吗?

沉默被加贺打破了,他拨弄着空咖啡杯说:“我们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呢?就这样聚在一起也是无济于事。”

“你想怎么做?”华江问道,泪痕还挂在她脸上。

“去上课呗。一边听那个装腔作势的老头讲课,一边试着想想祥子死亡的原因。我是这么打算的。”

“也只能这样了,”若生站了起来,“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华江也显出类似的态度。沙都子看了看波香。“你呢?”

波香正抽着烟,动作异乎寻常地焦躁。快烧到过滤嘴时,她把烟蒂摁在烟灰缸小丑图案的红鼻子上。

“我去趟南泽老师那儿。”她声音粗哑地说。

她的话似乎说中了其余四人想法的漏洞,大家沉默下来。她不提,谁都没有想起那个妇人。

“对,我们应该先跟她联系一下。要是等到她从报纸上知道了这事,一定会责怪我们。”若生把手插在口袋里,点头赞同。

“我也一块儿去吧。”华江说,但加贺摇了摇头。

“你还是别去了。老师容易动感情,你去一定会把她弄哭。”

华江撅起嘴,显出一丝不满。沙都子见状露齿笑了,可能是绷了太久,她感到脸颊有些僵硬。

走出摇头小丑,波香只身一人朝车站走去,其余四人则沿着t大大道回学校。若生和华江走在前头,落下了沙都子和加贺并排走着。沙都子不知怎么有些尴尬,步子都有些乱了,而加贺则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本来还想跟你愉快地走在一起,谁想会是这样。”

沙都子未加理会,转而说:“刚才在那儿……”她故意用一种强硬的语气,“你不该那样说,不管是我还是波香,都应该很了解祥子的事。”

“那样说?”加贺似乎有些不解,然而立刻就会心地抬起头说,“哦,刚才你们表示不知道祥子为何自杀时,我说了句‘就是那样’,你是对这个不高兴吧。”

“没有不高兴。”

“明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我说的是实话啊,要是祥子真把烦恼告诉了你和波香,我想她也不会自杀了。烦恼就是这样,说给别人听,痛苦就减少一分。”

“可要是那样,她就应该告诉我们了。”

“这可不一定。能告诉你,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余地。真正的烦恼是无法为外人道的,这时友情也无能为力。”

“你是想说女生之间尤其如此吧。”

“这跟性别没关系。有烦恼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是……”

“只是什么?”

“恋爱中的人是否也如此呢?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知道了还得了?沙都子心中有些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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