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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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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大学金属材料研究室。

论文已经完成百分之九十了,剩下的就是撰写论文综述并适当添上一些补充资料。

藤堂正彦坐在椅子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身体关节嘎吱作响的声音都能听到。坐在这里很惬意,一开始写东西,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

“四点了吗?”

藤堂看着钟自言自语道。毫无特点的圆形钟挂在白色的墙上。研究室里很安静,藤堂的自言自语仿佛也传出了回音。

他走到窗边,从百叶窗上撑开一条缝看向外面。即使在白天,他工作时也会紧紧拉上百叶窗打开荧光灯,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若不这样,他一刻也无法安心。

窗户下面的空地上,几个学生围成三角形空间玩着垒球,他们的衣服形形色色,既有橄榄球服,也有柔道服。现在应该是各个社团尚未开始活动的时间。这时,一个看上去像拉拉队员的男生打出了一支安打。

也有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啊。

藤堂松开百叶窗,视线落在了桌子上。桌上是堆积如山的绘图用纸和论文纸,一时间,这些东西在他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

门开了,有人探头进来,仿佛要先看看里面的情况。这个男生就这一点让人讨厌,藤堂心想。

“这么安静,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寺有些结巴地说。

“我在休息,有什么急事吗?”

“倒也没什么……松原教授让你无论如何在年内把报告整理好。”

“他不说我也知道。”

藤堂不耐烦地说道,粗鲁地坐到椅子上。寺继续道:“谁让你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明年参加国际会议,他准备带你一起去吧?”

“还不知道呢。”藤堂歪起嘴说道。的确,他还不知道,最后的审判还未降临。

藤堂的目光停在了寺右手拿着的东西上。“喂,这是什么?”

“这个吗?”寺略带害羞地笑着伸出手,“做着玩的,一个无聊的玩具而已。”

那是一个用铁丝做成的玩偶,头是黏土做的,还没有画上眼睛和鼻子。

“你刚才就是在做这个吗……”藤堂一边看着人偶用的材料,一边思索寺要拿它干什么。

“我正要给它画脸呢。”

“你做这个东西干吗?”

“送人呀,今天不是圣诞节吗?”

圣诞节吗?藤堂想起了去年的今天,他和祥子在一家法国餐厅开了一个双人酒会。祥子给他的礼物是一件手工编织毛衣。对了,那件毛衣到底放在哪里了?

“这种人偶有谁喜欢吗?”

“和你无关吧。”

寺拿着铁丝人偶走进了隔壁。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请进。”藤堂说道。加贺一脸阴郁地出现了。

“你看上去很忙啊。”加贺看着藤堂桌子上的东西说道。

“毕业之前的最后冲刺嘛。”

“毕业啊。”加贺说道,无聊地环视房间里白色的墙。

“你怎么样?毕业论文写好了吗?”

加贺长吁一口气。“我们的论文只要字数够就行了。”说着,他脸上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接着又变成了一副正经的样子,“今晚你有空吗?沙都子说想开个圣诞派对,兼做我们的忘年会。”

“真突然啊。”藤堂朝一旁贴着的日历看去,“几点开始?”

“七点。”

“知道了,我无论如何都会抽出时间去。不带礼物可以吧?”

“你人来就行了。”

“地点呢?”

“摇头小丑。”

“又是那里?”

“必须在那里。”

加贺随即告辞离开了。

2

咕咕钟的门坏了,一直紧闭着,指针已不知不觉指向了五点。老板依旧站在吧台后面擦着玻璃杯,而一旁桌子旁的四个人好像正计划要去滑雪。现在是平安夜,但顾客并不比往常多。店里的装饰跟平时一样,也没有准备圣诞特别菜单。

若生正摆弄着空咖啡杯。杯子里刚才还洋溢着暖暖的摩卡香味,现在却已经凉透了。

“华江,你打算怎么办?”若生似乎在对着杯底说话。

“怎么办啊……”华江一直将握着淡紫色手帕的手放在桌上,“我也不知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若生深深叹了口气,“我想答案已经出来了。”

“怎么说?”

“也就是说,”若生用没拿杯子的右手轻轻敲着桌子,沉默几秒之后说,“我们应该把一切都说清楚,就是这样。”

“不行啊。”华江依旧握着手帕,语气强硬,“这种事情……只有这个我办不到。”

“但这样下去我无法安心。”

“挑明一切也无法改变什么。”

“你想就这样瞒着大家,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工作吗?”

“只要毕业了,大家都会忘掉的,就算是我们的事情……若生,你想想我们两个人的将来吧,要是那么做,我们可就不能结婚了。”

“结婚”一词让华江胸口一阵憋闷。若生把双肘撑在桌子上,两手合十,拇指按住眼角。

从狭窄的入口走进来一个戴黑框眼镜、脸色欠佳的男生。男生披着一件白色衣服,看上去是理工学院的。

白衣男生坐到吧台旁离若生他们最近的位子,略带口吃地点了一杯蓝山咖啡。似乎是因为他那副模样跟他点的东西有些不协调,讨论滑雪的那群人发出一阵窃笑。老板却毫无表情地说:“和平常一样啊。”

“你今天也有活要干?”老板一边将咖啡豆倒进咖啡磨具一边问道。

“是啊,”学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我们教授简直把我们当成一次性用品了。”

“哈哈,”老板笑道,“就跟纸尿裤一样吧?”

“我可没开玩笑,他真是这么想的。连我们生病请假时,他都要生一肚子气。第二天病好了见到他,他可从不会问‘身体怎样了’之类的话,而是责问我们准备怎么弥补落下的进度。”

“真过分。”

“是啊。他是理工学院的头面人物,要是被他看不顺眼,就全完了。”

“那你是他的高足吧?”

白衣学生猛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坚决否定。

“我属于被他无视的类型。同一个研究室里倒有他的一个得意门生,但那学生可真不容易,工作必须尽善尽美,几乎每天都住在学校。”

一杯蓝山咖啡摆到他面前,他凑过去闻闻香味,什么都没加就喝了一口。

“对了,我差点忘了。”他摸了摸白衣口袋,取出一个金属玩意儿,“老板,这是圣诞礼物。”

他把东西放到吧台上。那是一个穿着简易衣服的玩偶。老板拿过来,一脸高兴地说:“啊,是小丑!”

“你能看出是小丑,那我就算成功了。”

“看出来了,做得很好嘛。为什么给我这个?”

“嗯,这个嘛……”学生支吾着喝了口咖啡,小声说道,“要是受到好评,我还想批量生产呢。”

“放在哪儿好呢?”老板拿着人偶环视店内,架子之类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今天暂且放在这里吧。”

老板最终把人偶放到吧台上的虹吸瓶旁边。

“跟店名正好吻合!”他把人偶的角度调整了很多次,最后满意地眯着眼说,“这样就更吻合了!”

“为什么?”

“无论如何都更吻合。”

学生的鼻翼一张一翕。

3

沙都子站在车站前的书店里读了一本关于茶具的书,又到隔壁的牛仔服店里看了看,最后朝摇头小丑走去。时间是七点差十分。她沿t大大道慢慢向上,一遍遍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自从那天晚上接到加贺的电话,她就一直处在兴奋中。无论在白天的课堂上还是晚上的被窝里,今天的聚会都牢牢粘在她的脑中,一刻也摆脱不了。

沙都子眼前浮现出几个同伴的面孔。每张面孔都跟她与其相识时的情景重叠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回忆相互交织,将这些场面美化得有些异常,直逼沙都子内心。但今天,她必须抛开包括这些场面在内的一切回忆。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她问加贺,语气近乎恳求。

“不管用什么办法,结果都是一样的。”加贺答道。恐怕确实如此。

令人不寒而栗的小丑招牌依旧倾斜着,在进门之前,沙都子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最好的办法。

跟藤堂分别后,加贺回到了社会学院的研究室,准备继续写那篇自己都不甚满意的毕业论文,但笔尖却久久停滞不前,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一幕,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这个推理没有漏洞。

经过反复推敲,加贺仔细审视了自己的推理。最终,他得出了一条无论如何都无法否定的思路。思路中有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方,但他不得不信。

对真相刨根问底究竟有多少意义?加贺自己也不知道。正如恩师南泽雅子所说,真相的价值可能低于预期。而同时或许还存在着有价值的谎言。但加贺无法让一切就这么过去,他并非要为朋友报仇,也不是出于本能要寻求真相,甚至连“正义感”三个字都已成了最不合适的字眼。如果硬要加上什么名分,加贺想,这就是我们的毕业仪式。如果之前我们已花了很长时间,把一堆已损坏的积木堆了起来,那么将它们推倒就意味着生命中一个时代的完结。

加贺死心般地放下笔,收拾后走出研究室。表上的指针指向六点半。他本来想离开学校,但转而又去了剑道场。从今天开始,社团活动暂告一段落。

加贺在空无一人的剑道场上挥舞起竹剑。他几度劈斩,想把自己这些伙伴之间共同培养出的某种东西连根斩断。

加贺并不是会主动提议开圣诞派对的人,这一点藤堂早就知道。在藤堂看来,加贺把大家召集起来,说不定是想展开什么行动,或许就跟这一连串案件有关。

但那家伙会怎么推理祥子一案呢?

自杀还是他杀?加贺似乎很早就倾向于后者。的确,客观来看,这或许是个合理的推理。但既然是杀人,就必须拿出令人信服的动机来。

谁都没有杀祥子的动机,藤堂握紧拳头想道。在这种情况下,加贺还能断言谁是凶手吗?就连身为祥子男友的我都毫无头绪,加贺会在哪里找到……

雪月花之式的案件不也一样吗?藤堂心想。

以杀死一个不知内情的人为目的,用某种方法故意让其喝下毒药,这或许可以实现。但在自己看来,如果没有共犯,下毒一事根本不可能实施。究竟谁和谁是共犯呢?

藤堂走出研究室。他怀着不安与期待,猜测着加贺接下来的举动。关门时,他的手微微颤抖。

若生和华江二人在六点前一度离开了摇头小丑。他们在学校里和t大大道上闲逛了一会儿,又回到了那里。

“边走边想想吧。”

两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起身走了出去,但仍未得出任何结论。

“总之今天先别说出来。”

回到摇头小丑门口时,华江恳求般地抬眼看着若生。若生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除了今天,就再没机会说出来了。”

“求你了!”华江把脸埋在若生胸前,若生的手搭上了她纤弱的肩膀。

若生和华江一进门,发现其他人都来了。两人在老板特意留出的靠里面的“专用桌”旁坐下。见此情景,老板为他们倒上葡萄酒。

“为我们这些速成的基督徒干杯!”加贺举杯说道。其他四人也相继举杯。

“干杯!”

“圣诞快乐!”

这一幕终于完结了。加贺透过酒杯窥探众人的神情。有同样想法的人应该不止他一个。

4

第一个注意到小丑人偶的是沙都子。“那是什么?”

大家闻言向吧台看去。

“好像是人偶吧。”

“看上去是要做成小丑。”

加贺起身上前,拿起做工粗糙的人偶。“躯干是用铁丝做的,脸是黏土的。”他把人偶转向桌前的众人,“做得真马虎。”

“白天有个学生跟老板说话时送的。”若生说道。一旁的华江也点点头。不久后老板走了过来,说这是一个老顾客送他的礼物。

“这就是摇头小丑吧。”

“大概是吧。”老板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止住了。

派对继续进行,葡萄酒换成了威士忌,他们回顾了今年,又谈起了明年的打算。祥子和波香的名字好像成了忌讳,谁也没说出口。

“藤堂,你明年的计划是什么?”沙都子一边为他调酒一边问道,“还是做研究?”

“……是啊。”藤堂答道。他好像刚从梦中醒来,隔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要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

藤堂从沙都子手中接过玻璃杯,一口喝下一大半。“不好意思,就此告辞了。”

“还早啊。”

加贺一脸惊讶,藤堂却面无表情地穿上外套。

“刚才跟沙都子说话时,我忽然想到还有事没做完。能早点完工的话,我还会来的。你们准备待到几点?”

加贺朝那架门坏了的咕咕钟看了一眼,说:“十一点左右吧。沙都子和华江可能会早些回去。”

“在那之前我会再来的。”

藤堂向老板轻轻招了招手,一弯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店门打开时,冷风夹着一些白色的东西飘了进来。店里的人们立刻一片欢腾。

“既然如此……”加贺含住一口加冰的威士忌,拿过运动衫,“若生,走吧。”

“走?”忽然被叫到名字,若生心里咯噔一下,“去哪儿?”

“跟我来吧。”加贺抓起若生的夹克,硬塞给他,“跟我来就知道了。”

“喂,你们去哪儿?”华江喊道,“我也要去。”

“你留在这儿就行了。”

劝阻华江的是沙都子,她紧握华江的手腕,使出的力量让华江无法再说什么。“男生是男生,女生是女生嘛。”她凝视着桌面。

“加贺,你跟沙都子一定谋划了什么,快告诉我们啊。”

“以后再说吧,现在没时间了。”

不等若生说话,加贺就走到店外。外面似乎更冷了。若生跟着加贺走出来,什么也没问。

雪花落到地面上也不见融化,t大大道慢慢被染成白色,但脚印并不多。

加贺毫不犹豫地向车站走去。这是一场赌博,但他没时间犹豫。时间确实所剩无几。

若生不安地跟到车站前。但加贺又穿过车站继续向前。

“你不是去车站吗?”若生问道。

“马上就到了。”加贺简短地答道。

加贺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道旁没有路灯,一片漆黑。雪公平地飘向每一个角落,这里也不例外,而且因为基本无人经过,雪积得很快。

走到一幢高大建筑背后,加贺停下脚步。接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并非仅仅因为下雪路滑。

“好像还没来呢。”加贺自言自语道。

“谁会来?”身后的若生问道。

加贺没有回答。若生似乎也没有期待他会作答,并没有再问。

两人躲在隔壁一幢建筑的影子下。看着加贺的行动,若生似乎也隐隐感觉到了来这里的目的,他抬头看着那幢灰色的建筑,小声说:“这里是白鹭庄啊。”

“……”

“要来的人是……藤堂?”

加贺没有回答,紧紧地盯着白鹭庄的墙壁。

“是吗……藤堂是凶手吗?”

“还不知道呢。”

加贺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傻瓜,都说了些什么呀。

“为什么?”

若生吐出的白气飘到了加贺面前。加贺正要回答,某处传来了踏雪的沙沙声。加贺惊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黑影慢慢走来。黑影身形高大,披着一件防水外套。

黑影在白鹭庄的墙边停下,正是毛玻璃前面。

果然!

加贺感到一种交织着绝望和满足感的滋味。他的推理果然没错。

大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闪过的一瞬间,黑影的侧面被照亮了。藤堂那张苍白而神经质的脸显现出来。他最近瘦了不少。

藤堂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加贺他们无法辨别,但能看出是一个能握在掌中的小东西。

直到藤堂在黑暗中点着火,他们才知道那是一个打火机。火焰虽小,却把藤堂的侧脸照得愈发清晰。加贺听到了若生咽唾沫的声音。

藤堂将打火机凑到窗户中间,也就是两扇玻璃重合的部分旁。他保持那样的姿势站了一两分钟。

不久,藤堂将火熄灭,把打火机放回口袋。四周又变回一片黑暗。接下来的事让若生惊讶不已,却在加贺意料之中。藤堂把手伸向窗户,猛一用力,焊有铁窗框的窗户竟毫无声响地开了。若生差点叫出声,赶忙用手捂住嘴,可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加贺已经跳上前去。

“这是你作案用的打火机吧?”

听到加贺的声音,藤堂的身体凝固了,他把手搭在窗户上一动不动。

“我一直想不通,你平时不抽烟,怎么还会有打火机。”

藤堂慢慢转向加贺,脸色跟飘落的雪一样惨白。

“原来……”他底气不足,“那个人偶是你的主意吧?”

“是我拜托寺的。拿来演一出戏罢了。”

“原来如此。”

藤堂无声地关上窗户,手印清晰地留在了玻璃上。

“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若生依次看着加贺和藤堂。

“你等一会儿再去开那扇窗户就明白了。”加贺说道。接着,他问藤堂:“要等多久?”

藤堂双手插进口袋。“从现在的温度来看,应该可以了。”

“可以了,”加贺朝若生点头道,“你去开窗试试。”

若生对他们两人奇怪的对话疑惑不已。他照加贺说的去尝试,但窗户纹丝不动。

“动不了了……怎么会?”

加贺依旧盯着藤堂。“窗户上的锁是用现在很流行的形状记忆合金做的。”

“形状记忆合金……”

“你这个对科学一窍不通的人至少也知道这个名字吧?就是能够记忆形状的金属。现在连做玩具都用上了。藤堂,不好意思,能否借你的打火机一用?”

藤堂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加贺。这不是一次性打火机,而是一只沉甸甸的银色“登喜路”。加贺接过来,像藤堂刚才那样,将火焰对着窗框上的锁。过了一会儿,加贺伸手一推,窗户被轻易地打开了。若生不由得“啊”了一声。

“你来看看这把锁。”

若生闻言把脸凑到窗前,向里看去。“啊!”这次的惊叹声更大了。

锁上本应弯曲的金属片已被拉得笔直。(图15-1,图15-2)这样一来,锁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我要关窗户了。”

加贺匆忙将窗户关好。等了一小会儿,他伸手推窗,但窗户毫无动静。

“金属片的形状又还原了。”加贺向若生解释道。“形状记忆合金的特点就是,不管怎么变形,只要一加热,就会恢复。特别是双程形状记忆合金,形状会随着温度的高低而变成相应状态下的形状。这个锁使用的金属片就是双程形状记忆合金,它被设定为升温就伸展,降温就弯曲。即便窗户锁着,只要用打火机在外部加热,便有可能打开。”

“还挺懂嘛。”藤堂低声说道,不带丝毫感情。

“我是从寺那里听说形状记忆合金的。那个研究室里不是有两个无动力也能转动的滑轮吗?原理就是因为安装在滑轮上的弹簧状纽带使用了这种合金。那根纽带浸入热水时会收缩,只要一从热水中出来,便会立刻伸展开来。滑轮就是靠这个力量转动的。我一听他的话,马上就想这把锁上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手脚,结果很快得到了确证。”

“可为什么这把锁会用这种金属?”若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原来的锁被替换了。”加贺回答,“这是藤堂为了能自由出入公寓而叫祥子换的。我听说,白鹭庄里的不少房客会打开后门让男朋友进来。但要用这种方法进出,就必须事先和里面的人联络好。藤堂经常做研究做到很晚,自然不能用这种方法随意进出。于是他就想出了这一办法。只要掌握金属材料研究室的技术,用形状记忆合金做成锁,就能轻易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设定记忆形状。如此一来,藤堂就可以避开管理员的目光,随时进入祥子的房间。恐怕藤堂也有祥子房间的备用钥匙吧。而知道这锁动过手脚的,除了祥子和藤堂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波香。”

店内的音乐由《白色圣诞节》换成了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合唱的《圣诞快乐》。今晚看来要逐个重温圣诞歌曲了。

吃一口比萨再喝一口葡萄酒——沙都子一直机械地重复这样的动作。华江时不时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沙都子并不看她,她只好死心,低下头去——这也是一直重复的动作。

“是藤堂杀了波香。”加贺开口时悲伤地眨了两三下眼睛。在告诉沙都子真相的重大时刻,加贺表露的感情不过如此。

接到加贺电话的第二天,沙都子在记忆咖啡馆跟加贺见了面。随后,她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反复考虑雪月花之式上的诡计,除了藤堂,我想不出其他人会是凶手。但那时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我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所以当初我请你再等一等。”

“你是说你已经把一切都弄明白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的,”加贺答道,“第一个疑点是杀人动机,我是这么想的:波香已经发觉杀害祥子的凶手是藤堂,而且劝藤堂自首。”

“怎么会……”沙都子倒吸一口凉气。

加贺无视她的表情,接着说:“祥子死后,波香和你一起全力寻找她自杀的原因。当你们知道她并非死于自杀时,我以为你们会趁势努力寻找凶手。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知道你在积极奔走,但波香却不怎么露面了。从她的性格来看,这实在太奇怪了。但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而且还是我们当中的一人,那她的举动也就无可非议了。”

沙都子试着回想,觉得波香那时的举动确实让人不解。侦查案情并非出于兴趣,而是因为密友被杀。按波香平时的脾气,她本应是调查中表现得最积极的。

“可是……她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到了凶手?”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而第三个疑点便是藤堂进出公寓的方法。于是我想,这两个疑点会不会相互关联。”

“相互关联?”

“比如能不能假设这种情况:存在某种进出公寓的特殊方法,而知道这个方法的只有波香、藤堂和祥子。”

被杀的是祥子。根据排除法,波香应该得出了结论:凶手除藤堂外别无他人。

“可真有那么高明的方法吗?”

“有。”

加贺揭开了形状记忆合金的玄机。沙都子以前在电视里见过这种特别的金属,但从未想到这种金属在日常生活中离自己如此近。

加贺的推理是有说服力的。这个机关是为了让一对恋人能够随时见面而设置的。而按祥子的性格,她很可能把和男友之间的秘密告诉了密友波香。

“只是,”加贺垂下锐利的目光,“看见这个机关,我已确信杀祥子的就是藤堂。但他的动机还是个谜。他为什么非要杀女友不可?现在还没弄清的只有这一点。”

“那……就没办法了吗?”

“没有。”加贺说道,“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不能就此收手。剩下的真相只能让藤堂自己说出来。为此,我们只能设下圈套。”

“圈套?”

“嗯。”加贺点了点头。

加贺想故意在大家面前提起形状记忆合金,看藤堂有什么反应。加贺认为,现在谁都不知道那种金属,所以藤堂很安心,但一旦被人提起,就意味着说不定有人会由此联想到白鹭庄的密室之谜。如果藤堂是凶手,他一定会有所反应。

“我认识一个跟藤堂在同一个研究室的人,姓寺。形状记忆合金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我要找他帮忙。”

于是小丑人偶由此诞生。加贺打算用它来设计一场戏:用形状记忆合金做的人偶会做出不可思议的动作,沙都子等人看了会很惊讶。借此机会,加贺想观察藤堂的反应。

而事实上,看见人偶,藤堂就变了脸色,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这一刻,沙都子才确信了这个令人哀伤的真相,恐怕加贺也一样。

“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加贺指着藤堂外套的右边说道,“你拿的是用普通金属做的部件吧?你这偷梁换柱的家伙!你就是为了换锁才来的吧?”

藤堂并没有从口袋里抽出手的意思。但看他的外套也能知道,他正紧握着什么东西。

“可他是怎么杀波香的?”若生把手搭在加贺肩上,“真的有办法让波香在雪月花之式中喝下毒药吗?”

加贺依旧看着藤堂。“雪月花之式可是让我绞尽脑汁,整晚都没睡。我的结论是,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干的。但就算有共犯,这事也绝不容易。那么谁跟谁可能是共犯?我的推理就是从这个疑问开始的。但我找不到答案,越想越觉得难以推理下去,最后的结论是,如果不是三人共谋,作案就不可能成功。这已经明白无误地证明我犯了根本性的错误,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错在哪里。就在这时,我想起了高中茶道社的花月牌被偷一事。那之后,我调查了大家的不在场证明,结果都是清白的,但我认为那件事跟雪月花案件并非无关。偷花月牌的人是谁?我重新开始推理,终于发现我遗漏了一个重点。”

加贺一边舔着干燥的嘴唇一边看着藤堂。藤堂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正在月台上等最后一班车。

加贺接着说道:“我遗漏的那一点就是……偷花月牌的会不会是波香?”

加贺注意到藤堂呼气的节奏乱了,只是周围一片黑暗,他看不到藤堂的表情。

“怎么回事?”若生的声音颤抖,大概不仅仅因为天气寒冷。

“想通过花月牌耍诡计,进而在雪月花之式上干些什么的人,实际上是波香。”

“怎么可能……”

“波香的房间里发现了砷,我觉得她一定是要用这个去干些什么。她究竟要干什么呢?会不会要让谁喝下它?”

“用砷……”

“问题是她要给谁下毒。那是一个能让她狠心下毒的人……一个让她如此憎恨的人……我的推理就此停滞不前。可是再稍加思考,谜团就解开了。若生,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来了吧?”

加贺说到一半时,若生似乎就已读出了加贺的本意。他一脸沉痛,嘴像牡蛎一样紧闭。四周仍一片漆黑,却能明显察觉他眉间刻下的皱纹。

“是啊,波香是想报那时的仇。那场比赛的仇。”

老板在桌上放了一支免费的浅蓝色蜡烛,看上去就像是用糖果拧成的。盛蜡烛的碟子上画着米老鼠,仿佛正用食指顶着蜡烛。

沙都子一手托着空酒杯,看着蜡烛微弱的火焰。在火焰的另一侧,华江双手放在桌子上,脸埋在手中。蜡烛的蜡如眼泪般一滴滴滑落。“风前之烛啊。”沙都子不觉喃喃道。什么会是风前之烛呢?

在沙都子的记忆里,加贺的推理还在继续。

“比赛那天,为了让三岛亮子获胜而给波香下药的人就是若生。”

即便道出此事,加贺的语气依旧毫不紊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找工作。”

“找工作?”

“若生一直为找工作烦恼。他哥哥以前是学生运动中的骨干,这对他找工作产生了影响。而且考虑到要跟华江结婚,他不能找个无名的小公司。另一方面,三岛亮子正在为地区预选赛做准备。对三岛来说,并没有几个值得一提的对手,但她深知金井波香是个例外。于是就像我说的,她决定使用下药这种卑鄙的手段。但怎么让波香在比赛前喝下药呢?三岛彻底查找了可能替她完成这项任务的人。依她的财力,她很可能是找了侦探事务所的人,结果看中了若生。若生那时正好要应聘三岛电机。在上次参加剑道协会组织的交流会时,我才知道三岛电机就是三岛集团旗下的一家公司。三岛亮子趁机和若生接近,答应录用他。作为交换,若生必须帮她使用诡计。”

加贺推测加害波香的药被混进了运动饮料,这让沙都子想起了那天的情况。上场前,她问波香:“要喝点运动饮料吗?”波香回答:“已经喝过了。”难道波香喝的就是若生给的饮料吗?

“然而,事后波香知道了是药物让自己输掉比赛,而下药的就是若生。她最该恨的毫无疑问是三岛亮子,可她也绝不能放过背叛朋友的若生,于是就想先报复若生。雪月花之日的第二天就是若生和华江混双比赛的日子,为了复仇,波香企图让若生轻度砷中毒,迫使他放弃比赛。可该如何让他在雪月花之式上服下毒药?她费尽心思寻找办法。这才是雪月花案件的源头。”

听了这些,沙都子开始头疼,一个疑问搅乱了她的意识:朋友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想出事时的情形吧。波香抽到了‘月’,藤堂抽到了‘花’,而若生抽到了‘雪’,对吧?”

沙都子已经什么也说不出了,只是点点头。

“抽到‘月’的波香喝茶后就倒下了。于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从凶手如何让波香抽到‘月’这个角度去推理的。但从另一角度重新思考呢?也就是说,在抽到‘月’之前的过程会不会是波香一手设下的让若生服毒的圈套?”

“波香的圈套?”

“是的。在抽到‘月’之前,波香始终是阴谋的策划者。若生抽到‘雪’就是波香计划中的一步。抽到‘雪’的人是要吃点心的,她恐怕想让若生在吃点心时吃下毒药。”

“把砷放到点心里?”

落雁糕那雪白的颜色浮现在沙都子眼前。但加贺摇了摇头。

“我想,把毒下到点心里是很难的。她不可能知道若生会拿起哪一块。若是在全部点心里下毒,又怕会殃及他人。”

“那她把毒下在哪里?”

“我看是下在牌上了。”加贺断言道,“她把毒药涂在了牌上,希望若生用摸了牌的手吃点心,从而吃下毒药。但很难想象,如此微量的毒药究竟会产生多大的效果。”

于是……

加贺终于明白波香为什么要把砷溶进水里并放入瓶中。这样一来,毒药就更容易涂在纸牌上了。

“可……波香是怎么让若生抽到‘雪’的呢?”

沙都子刚一问完,加贺便探过身来,仿佛就在等这个问题。“这就是关键了。”他说道,“我已经说过,若要让波香抽到‘月’,那折据里的牌一定都是‘月’。同理,要让若生抽到‘雪’,那折据里也应当都是‘雪’。这样一来,你再想想事发前的情形,也就是你沏了茶,其他人正开始第三轮传折据的时候。那时老师和华江在上一轮抽到了‘花’和‘月’,她们需要拿出数字牌,把‘花’和‘月’放进折据。所以实际上,要抽牌的只有波香、若生和藤堂三个人,而折据里的牌也就只有‘雪’、‘月’和‘花’了。”

加贺在随身的笔记本上画出当时的情形。(图16-1)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了第三轮抽牌。第一个抽牌的是波香,她就在这时做了个小动作,也就是换牌。她事先藏起两张‘雪’,佯装抽牌,用那两张牌换掉了折据中的三张牌。(图16-2)于是当她把折据传给藤堂时,里面只有两张‘雪’了。如我刚才所说,两张牌上都涂了砷。藤堂抽了一张,另一张牌就被若生抽走了……”(图16-2)

“藤堂和若生抽到的都是‘雪’吗……”

“波香和藤堂各自准备好了‘月’和‘花’,报牌时便拿出这些牌,而把实际上抽到的牌藏了起来。(图16-3)从这个推理来看,波香要实施这个骗局,必须要有藤堂的协助。也就是顺着这个思路,我推想杀害波香的凶手就是藤堂。原因从藤堂为什么要在那时让波香必须报‘月’便可看出。波香知道藤堂就是杀祥子的凶手,她以保密作为条件,让藤堂帮助她实行下毒的计划。但藤堂却意识到可以利用此机会,反过来把波香毒死。这便是我的推理。”

“那毒是怎么……”

没等沙都子说完,加贺便说:“是氰化钾。”他看着沙都子,像是在确认什么,“下毒的地方或许是茶刷。”

“还真是……”沙都子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在我之前碰过茶具的是藤堂。他早就知道只有波香会喝我沏的茶,所以只要把毒下在某个地方就行了……是啊,茶刷是最好的地方。”

“每次沏完茶后,茶刷都是朝上立起来的吧?我想藤堂是用滴管之类的东西把氰化钾滴进去。”

“然后我就在沏茶时把茶刷上的毒药混进去了。可是很奇怪啊。要是这样,茶刷或多或少会被检测出氰化钾呀。”

“在你之后谁动了茶具?”

沙都子顺着加贺的问题回想。沏完茶,沙都子坐到了借位上。而后抽到“花”的人便坐到沏茶座上。

“是藤堂!”

“正是如此。”加贺用力点点头,“波香倒下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藤堂就趁着这个空隙把原来的茶刷换成了他偷偷带来的另一个茶刷,而这个茶刷可能已沾好茶粉。接着,藤堂完成了整个计划的最后步骤。趁大家都在联系医院、手忙脚乱时,他装作抱着波香,实际上却从波香的口袋里取走了被换过的花月牌。”

“波香的衣服上确实有口袋……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如果要实施计划,当时参加的六个人就必须分成两组。波香、藤堂和若生是一组,我、老师和华江是另一组。事情能进展得那么顺利吗?要是稍有差错,波香和藤堂的计划就无法实行了。”

“就是这里!”加贺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伸出食指说道,“波香和藤堂从一开始就用牌设下了骗局。依我看,当时什么牌被谁抽到,始终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你再回想一下。”

沙都子闭上眼回忆起来。因为已几次回想,那段记忆特别清晰。

第一轮传折据时,只需报出谁是“花”。那个人是藤堂。

“从那时起骗局就开始了。藤堂抽到‘初花’也在计划之中。”加贺说道,“之前你告诉过我,茶会开始前,准备折据的人是波香。恐怕那时她就已经做了手脚。”

准备折据的人是波香……确实如此。

“他们一开始应该是这么做的:折据里本来放的是‘雪’、‘月’、‘花’和数字牌‘一’、‘二’、‘三’,但藤堂事先拿走了‘花’,波香则拿走了一张数字牌,假设这张牌是‘三’吧。所以实际上,折据里只放了四张牌。”(图17-1)

“这样一来……结果如何?”

“折据是从波香开始传的,她假装抽了一张牌,手上拿着的却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三’。接着折据传给你。这时,折据里本应有五张牌,实际上却只有四张。但你只是用手摸牌,恐怕不会注意牌的数目。”

“应该是吧……我先入为主地认为牌都齐了。”

“藤堂接过你传来的折据,做了跟波香一样的动作。他也装作抽牌,实际上却从口袋里拿出了牌。折据接着照常传下去,藤堂就成了‘初花’。”

“可报过牌名后就要把牌收回去了呀。”

“这时应该做不了手脚,因为牌和折据都在别人手上。但当折据传回波香时,她便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

“不是什么大动作。她只是假装把‘三’放进折据,但其实没放。第二次抽牌时,她又装作抽牌的样子,拿的却依旧是‘三’。也就是说,她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没有抽牌,是拿着事先就抽出来的‘三’。”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像你刚才说的,为了分组。这样一来,六个人就被分成两组,每组各三人,分别是抽到‘雪’、‘月’、‘花’的三个人和抽到数字牌的三个人。在坐上沏茶座之前,藤堂就已经把三张数字牌中的一张换成了‘花’,而被换下的数字牌则在他手里。为了方便说明,我姑且把那张牌假设为‘二’。波香为了跟藤堂分在一组,也必须确保有一张数字牌,也就是那张‘三’。(图17-2)而剩下一张数字牌则必须被他们的目标抽到。”

又是一阵头痛,沙都子按住眼角。加贺见状问道:“休息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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