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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飞起来也是八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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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吗?”

“这种职业可是很少见的。这跟想当医生的人不一样哦。”

你这不是对医生的偏见嘛,我心想。

“那些有钱人,搞不好反而是整天待在电脑前发呆吧。工作的价值和获得的报酬不一致,这点我了解,但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不公平吗?于是啊,我就开始考虑要不要给护士加工资。毕竟这是事关人命的工作,而且作息极其不规律,又需要一定的技术,难道不应该给她们一流企业员工的工资吗?”

“那样医疗制度就会崩溃了。”

“那么复杂的事情咱们就不考虑了。不过仔细想想,那样其实也不太好,因为会招来很多动机不纯的人争着当护士,对吧?到时候,像国会议员那样的蛀虫,都会变成掌控人命的护士了。”

“你这是对国会议员有偏见。”

“到时候,他们搞不好会像投票采取议案一样采血哦。”沟口先生使尽浑身解数说了个冷笑话,并自己先撑开鼻孔笑了。

“真是杰作啊。”我生硬地应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会不会有人看了我和你的工作,心里想‘啊,我也好想做这样的工作’呢?”

“威胁别人,搬运货物,我不觉得这工作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别人应该都会想‘唉,真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啊’。”

“也对。”

“你是想要个后继人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我向他汇报,说“刚才在毒岛先生的病房里因为数码相机的事情被臭骂了一顿”,为了煽动起沟口先生的危机感,我还说“常务快要气疯了,毒岛先生也很生气”。

沟口先生轻易便上了钩,脸色刷白地说:“喂,那可糟了。不如现在去吧。”

“去?去哪里啊?”

“当然是毒岛先生那里啊。你知道毒岛先生生起气来有多可怕吗?还是趁现在赶紧去道歉比较好。”沟口先生挪了挪身子,把手伸向旁边的拐杖。

“拄着拐杖过去还能博得一点同情。”沟口先生笑着说,“搞不好,他还会因为我努力爬到七楼去看他而感动不已呢。等会儿要不要跟他说不是‘快到镰仓’而是‘快找毒岛’呢?”

沟口先生早已习惯拄着拐杖走路,只见他三跳两跳便走到了电梯间。可能因为他的动作太敏捷,没有引起毒岛先生的一丝怜悯或感动。

“你来干什么?”常务逼问道。

“不,快找毒岛。”沟口先生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马上换来常务的破口大骂。

“少给我讲那些意义不明的废话。”

我正在心里幸灾乐祸,结果陪沟口先生一起被骂了。

尽管如此,沟口先生还是为弄坏相机的事情道了歉,当然,也没忘记把责任都推到护士身上。然后又高调地表示:“要是我和高田在医院里发现可疑男子,保证马上汇报。”听起来就像高中生宣称“我会努力晨练”一样。

“病房门口那个机器人一样的家伙,他不会是同性恋吧?摸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在往回走的电梯中,沟口先生咂着舌头说。

“人家只是在搜身,防止进入病房的人身上有武器嘛。”

“怀疑同伙好玩吗?”沟口先生不耐烦地说。但我很想提醒他,沟口先生你这个同伙,以前不就试图背叛过毒岛先生吗?

到了三楼,我们走向病房,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她推的小车上装有塑料袋一类的清洁工具,想必是清洁工吧。

“啊,小沟沟,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清洁工大妈露出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听到小沟沟这个没羞没臊的称呼,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看来他不仅跟护士病人闲聊,就连清洁工都混得很熟了。

“哦哦,怎么了、怎么了?”沟口先生的回答像个性格粗鲁的班主任,“在病房的垃圾桶里捡到钱了吗?”

女人明显很介意我的存在。她时不时地瞥我一眼,似乎嫌我太碍事了。虽然这么说难免有些自夸,但我还是很识趣地说:“我到自动售卖机那儿买点东西。”然后离开了。

我买了一瓶根本不想喝的乌龙茶,到周围晃了一圈,突然看到沟口先生神情骇人地走过来说:“喂,高田,走了。”

“去哪里啊?”

“那家伙来了。”

我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不过,看到沟口先生那极不优雅的骇人表情,以及他身边的清洁工大妈,我突然想通了。“是盯上了毒岛先生的男人吗?”

沟口先生明白我已察觉到现状,点了点头。“快走,别让他跑了。”说完,他就拄着拐杖,踏着富有节奏的步子走向电梯间。

我赶紧跟在后面。

“他是怎么知道这家医院的?”我问,“为什么那个大婶能认出那个男人呢?”

电梯来了,我们跳进去。里面很挤,让人心情烦躁,但沟口先生拄着拐杖,倒是让周围空出不少,连我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了。电梯里的人都盯着数字键盘,不发一语,我也没能继续发问不过沟口先生可能一开始就没打算回答我。

到了一楼,沟口先生又咔哒咔哒咔哒飞快地往后门走去。

“怎么办,我们手上又没家伙。”我跟在他旁边说。我把枪放在车上了。

“空手也没问题吧,就空手。”

“可是那家伙车上有枪啊。”

我们从后门走到外面,门外就是自行车停车棚,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他戴着一副有颜色的眼镜,头上还有一顶帽子。身上的衣服全都大了几个码,看上去像hiphop爱好者。

“就是那家伙。”沟口先生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

“是那家伙吗?”我觉得那人跟当时在车里看到的人体格有些不一样,莫非那人走出驾驶席后就是这个样子吗?

想必沟口先生照例是做事不经思考吧,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飞快地靠过去。另一头的男人可能也想不到,这个拄着拐杖的病人就是当时碰瓷的人,只见他浑然不觉地站在原地。

沟口先生没有放慢速度,直直地冲向了那个男人。正面冲撞。因为是突袭,男人马上跌倒在地。沟口先生也失去了平衡,但在“哎呀”、“痛死了”、“嘿”几声之后,他成功地用拐杖撑住地面,没有跌倒。

男人试图站起来,我马上踩上一脚。男人又倒了下去。

我飞快地扑了上去,双腿压住他的双手,整个人骑在他身上。不能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男人挣扎着,因为本来就瘦,自然也没什么力气。他根本挣不开我的束缚。

他转而发出咒骂,不过脸上挨了我两拳就安静了。真没出息。

随后,我担心被别人看到,便站起身来,顺便把男人也一把拽起。

我们以站姿对峙,我正想往他肚子上再来一拳,让他停止挣扎,沟口先生插进了我们中间。

沟口先生的介入十分勉强,我们三个大男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紧紧挨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夹着一个病号服男人的三明治。真恶心,我马上退了开去。

“小子,你给我小心着点,不要再接近那个人了。”沟口先生用刻意压低却充满迫力的声音——也就是平时干活儿时的语气说。

我也点头道:“你现在这样,已经吃不了兜着走了。”

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他明显意识到了自己的颓势,虽然试图唤起体内的斗志,但我一眼就看出,他失败了。

见到敌人比我预想的还要没出息,我同时感到了愕然和安心。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男人惊恐地指着我们说。

“你管我们什么关系!”我往旁边移了一步,与沟口先生并肩而立,然后把脸凑过去说,“你说什么蠢话呢?!”接着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扭到背后,“沟口先生,要把他带过去吗?”

“算了,今天就先放过他吧。”

“呃……”我陷入混乱,他到底在说什么呢?怎么处置这男人,还得毒岛先生拿主意,但至少绝对不能就这么放了他。

“听到没?不要再接近那个人了。我们现在对你还算客气的,今后会时不时注意你一下。你小子的做法在我们看来简直是太天真了,看你这种大外行干活儿,老子根本不想奉陪,而且越看越生气。在我们这些专业人士眼中,你这种简直就是过家家。”沟口先生亢奋地说。

男人弓着身子说:“对不起。”

最后,男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开了。

怎么能让他轻易逃走?!

我正准备追过去,身前突然出现了一根拐杖。

“沟口先生,你干什么?他要逃了。”

“算了,这样就够了,反正他也只会欺负缺钱的弱者。我们这些专业人士一露面,他就不会再来了。”

“欺负弱者?”

“她好像在哪个停车场把这个家伙的车给撞了,明明只是一点擦伤,这男人却又是要修理费,又是喊脖子痛要医药费,还威胁她呢。其实,就跟我们干的那些事差不多。”

“你在说什么呢?”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后来就变成她欠那人的钱,还不断被压榨利息。最后实在还不上,那人就时不时跑到这里来给她添麻烦。”

“啊?”我实在不耐烦了,“你到底在说谁啊?”

“当然是刚才那位佐藤小姐啊。”沟口先生的语气也变成吵架时的样子。

“佐藤小姐是谁啊?”

“你不是刚见过吗,就是医院里的清洁工大妈啊。”沟口先生理所当然地说完,转身走向医院大楼。

“不是毒岛先生那件事?”

“跟毒岛先生有什么关系?人家可是被死死纠缠,躲到医院的储物间里哭哦。高田,你把毒岛先生当成那样的人了吗?”

我都不知该如何反驳了。“也就是说,沟口先生在储物间里碰到清洁工大妈在哭,就挺身而出助人为乐了呗?”

“不是那样还能是怎样?”

“不,除了那个还有很多事。”从你的说法来看,我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毒岛先生那件事。

“高田,我说你啊,不也把刚才那个人跟上次的男人弄混了吗?你难道分辨不出来?”

“嗯,一开始我的确觉得很奇怪,但等我认定他就是那个人之后,就没再怀疑了。”

“话说回来,沟口先生你卖了这么大的人情给清洁工大妈,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在与他一同走回病房的路上询问道。

沟口先生一边敏捷地拄着拐杖前进一边说:“就是助人为乐。”但他似乎很不适应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可能……”

“呵呵。”沟口先生很快就承认了,“不过啊,最近我总会想起一些事情来。”

“什么事?”

“冈田跟我说要辞职的时候,曾经这样说:‘我的工作总是让别人怕得想哭。看着别人那么痛苦,我一点都不快乐。’”

“嗯,因为沟口先生的工作本来就讨人厌嘛。”原来如此,那个叫冈田的男人原来是满口理想论的热血青年啊,我想着。

“当时我也笑他说:‘要是能做得开心,那就不是工作了。’”

“您想起这个了啊。”

“最近我开始想,是不是也有不让他们面露痛苦的办法呢?”

“什么意思?”

“不去攻击对方的弱点,不去利用对方的失误,而是让对方高兴,卖他们人情。”

我强忍住笑意。“真有这么这么好的事情吗?人会因为恐惧和不安而行动,但很难因为感恩而有所动作哦。”

“呵呵。”沟口先生跨过后门的一小段门槛,“试试也没什么坏处嘛。”

“那样真的有意义吗?”我说。不喜欢别人难过之类的话,想让别人开心之类的话,我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半吊子的言论。我一直以为沟口先生只是个大大咧咧又心思单纯的男人,结果不止如此,他竟然还是个半吊子的天真汉,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这样的他就像没营养的蔬菜一样,让我有种“如果说它有点营养,我还能勉强吃下去”的感觉。

“意义什么的根本没意思。”沟口先生说。他正准备打开门走进大楼,里面一个刚好路过的护士就跑过来替我们打开了。

沟口先生回给她一个毫无节操的玩笑话,把护士逗得花枝乱颤。

“小沟沟,你这么有精神,赶紧出院吧。”护士说,“其实你早就不用拄拐杖走路了吧。”

“走着是十分,飞起来也是八分。”沟口先生有节奏地回答道。

“你在说什么呢?”护士乐呵呵地问。

然后沟口先生说:“对了,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个桑葚蛋糕,你快买来给我呀。”

“要是给病人买东西,我会被骂的。”

“哎呀,别这么说嘛。啊,对了,我是给这个高田吃的。”

“我不喜欢甜的东西。”我说。但沟口先生充耳不闻。

在走向电梯间的路上,沟口先生歪着嘴,看着我说:“你说过,要是飞起来也是八分,那用走的也没什么区别,是吧?”

“嗯,因为只差两分钟,那不就是没什么区别吗?”

“上次我也说过了,重要的不是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

“即便只差两分钟,我也会选择飞。因为要是能飞,我会更高兴。”

“重点不在那里。”

“比如说,最近的年轻人在泡妞的时候都会用短信,‘我喜欢你’用手指按两下,好,发出去了。”

“确实有这种人。”

“那么,你觉得直接走到女孩家里,亲口对她说‘我喜欢你’的男人是不是更让人感动呢?”

“那也要看人的。”我回答。今时今日,要是有个男人突然跑到我家来,与其说感动,更直接的感受是恐惧才对吧!

“不过,还有更感人的。”沟口先生已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中,对我的回应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听好了,高田。要是男人不用走的,而是用飞的,结果会如何呢?”

“什么如何啊?”

“要是一个男人从天上飞过来,对你说‘我喜欢你’,那简直就只有答应这一个选择了吧?我要是个女人,肯定会当场脱光抱上去。”

“一个男人在天上大喊着‘我喜欢你’冲过来,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恐怖体验好吗?那才是真正的彼得潘综合征。”

“你给我好好听着,走着是十分,飞起来是八分,短信只要一瞬。尽管如此,如果能飞,还是应该飞的。如果错过这样的体验,简直太亏了。”

“呵呵。”

“八分和十分没什么区别,你这种说法,跟‘人总是要死的,何必挣扎’是一样的哦。”

“哪里一样了!”

“既然人总是要死的,那就得讲究活法了。”

“是的是的。”我敷衍道。沟口先生坚持的说法,如果粗略总结一下,很可能与“最重要的不是时间和记录这一类的结果,而是过程”这样的教诲相通,而这样的意见我觉得也不坏,只是他那种“就算只差两分钟,还是飞起来更好啊”的孩子气想法,实在是让我无法接受。

我的意思是,凭什么要让这种一直不讲究活法的人来教训我怎样的活法才是最重要的呢!

回到病房,沟口先生躺到床上,又开始用手机浏览蛋糕点心的信息。

其他病床都空着。沟口先生说他们不是去复健,就是去喝茶了。

“喂,高田,等会儿你见到佐藤小姐,记得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佐藤小姐?哦,清洁工大妈吗?我知道了。”

“还有啊。”

“什么事?”

沟口先生从床边抓起一个头盔。“你把这个放到那位老师的床上吧。”

“这是来看望那位老师的人落下的头盔吧。为什么会在你这里?”我接过来一看,连钥匙都在里面。

“应该是原本放在老师床边的头盔不知为何掉到了地上,被巡房的护士看到,以为是我的,才放到这里来的吧。”

“好精确的推理。”

沟口先生咂咂舌。“那啥,我也是会用脑子的好吗?好端端的头盔为什么会跑到我这儿来,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嘛。你说是不是?”

“嗯,的确是。”

“我过去被冈田说,只凭一时心血来潮冲动行事并非坏事,但有时也要稍微过过脑子。”他挠着头说。

“原来如此。”我应和着,拿起头盔走向窗边的床位。

“唉,我怎么就对冈田做了那种事呢。”

沟口先生在我身后大声叹息。真是烦人的独白。如果要忏悔,麻烦自己找个阴暗狭窄的角落忏悔个够。

我悄悄走到老师床边,犹豫着要把头盔放在哪里,最后,还是把它放到了架子上。

当我准备原路返回时,突然注意到床边放着的纸袋。

没有任何印刷字样的纸袋里,有件被揉成一团的白色衣服。那好像是医生的白大褂。

原来那个熟悉花语的老头,真是个穿着白大褂研究花语的博士啊,我差点儿就要接受这个解释了,但很快又想到,研究花语应该不用穿白大褂吧。

“喂,高田。”沟口先生叫了我一声,我离开了那张床。

直到第二天,我才后悔当时为什么没细想白大褂的事情。

第二天,我照常在下午三点来到医院,发现沟口先生很少见地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一问,原来除了那个老师,同一间病房的病友们全都出院了,而现在那位老师也不知去哪儿了。

“实在没办法,我才老实躺在了床上。”沟口先生闷闷不乐地说。

“我觉得,住院就应该老实躺在床上吧。”

“唉……哦,对了,高田,就是今天吧?”

“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毒岛先生不是收到了不会再变老的威胁信吗?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要是会被袭击,那应该就是今天了。”

正是如此。确切地说,人是在生日当天几点正式长大一岁的呢?严格来说,应该是离开娘胎那一刻吧,但一般情况是只要到了那天,人就算长了一岁。

这么说来,最危险的就是生日的前一天,也就是今天了。

“可是,对方并不知道毒岛先生住到这家医院里来了啊。”

“是啊。不过,这种事随时都有可能传到对方耳朵里。”

“请你不要说得这么可怕好吗!”

“以防万一嘛。我的意思是,提高警惕是最稳妥的。高田,你知道石楠花的花语吗?”

“我连石楠花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冷笑话,但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是‘保持警惕’哦。”

“又是那个老师告诉你的吧。”

“因为老师真的知道很多花语啊。我都吓了一跳呢。你知道吗?连卷心菜都有花语哦。那哪儿是花啊,就是菜叶子嘛。”

卷心菜也会开花啊,我正想反驳,脑中却闪过一丝灵感。

说到叶子,最近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封威胁信。

昨天常务给我看的威胁信上,不就写着一句话,还贴了一片绿叶子的贴纸吗。

“那片叶子。”

“喂,你说什么呢?”

我把威胁信的事情说了一遍。

“嗯,那是什么意思,署名吗?”沟口先生皱起眉头,“那到底是什么贴纸,菜叶子吗?”

听到蔬菜二字,我瞬间便脱口而出“西兰花”几个字。“如果不是,那就是香菜了。”

“那应该是香菜吧?你不觉得有很多人讨厌香菜吗?正好适合做威胁信的署名。”

“香菜也有花语吗?”

“谁知道呢。”沟口先生说完,又指着窗户说,“老师那边好像有本字典。”

我有些兴奋,不过没有明确的理由,应该是预感到了自己将有所发现吧。

我很快就找到了类似花语辞典一样的东西,将其拿在手里,开始检索“香菜”的词条。

“高田,怎么样,香菜有花语吗?”

我逐字搜寻。香菜的花语是“庆典”、“胜利”,反正都是些积极华丽的语言。不过,看到最后一个花语时,我不禁发出了呻吟。岂止是呻吟,我甚至感到如坠冰窟。

我立刻冲出了病房,沟口先生在后面大声叫我,但我根本没时间停步。我本打算跑向电梯,但考虑到中途可能浪费更多时间,便选择了楼梯。我飞快地往上跑,几乎把自己绊倒。

当我不断跨越台阶时,刚才那本辞典上的文字又浮现在眼前。在香菜的花语中,记录着一个很不吉利的词——濒死的前兆。

那片香菜叶子的贴纸,是否代表了这个花语呢?我不由自主地想。濒死的前兆,这不正是最适合用来威胁敌人的信息吗?

我右脚猛踏台阶,一次跳过数级,又重复一次动作。这么说来,写下威胁信的肯定是个熟悉花语的人。

通过这些线索,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那就是跟沟口先生住在同一个病房的,那个老师。

我一口气爬完楼梯,顿时气喘吁吁。上到七楼时,我已不得不弯下腰,试图理顺呼吸。

“喂,怎么了?”机器豹子走过来,向我搭了句话。与此同时,我也被搜身了。

“我知道是谁要袭击了。”我后腰上塞着一把枪,却被机器豹子没收了,“喂,你干什么?”

“如果你就是那个人怎么办?”

“怎么可能!”我极力主张,但他根本不听。不知是否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常务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高田,怎么了?”

“没什么,我知道是谁企图袭击毒岛先生了。”

紧接着,我把沟口先生的病友告诉了他,同时把香菜的花语解释了一遍。

“香菜还有那种意思吗?话说回来,那张贴纸上画的真是香菜?”

“而且,昨天我走到那男人床边时看到了一个装着白大褂的纸袋。”

“白大褂?”

“在医院里想接近毒岛先生很麻烦,因为有常务亲自坐镇,武器也会被没收。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伪装成医院里的工作人员了。”没错,所以他才需要白大褂。

“原来如此。”

“而且,那个男人的儿子儿媳都去世了。搞不好他是因为那个,才对毒岛先生心怀怨恨的。”

这完全是我的臆想,但把那对夫妇生意上的失败跟毒岛先生联系到一起,并不显得很奇怪。

“等等,你冷静一点说话。听好了,要是盯上毒岛先生的是那个住院的病人,那就证明,那家伙就是撞了你们车子的人。你们见到他,难道都没认出来吗?”

我猛地回过神来。别说那位老师,就连来看他的那个男人,都跟撞上我们车子的男人完全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儿呢?我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撞车的男人,很可能跟毒岛先生完全没有关系。”

常务并不认同,摇了摇头。我也觉得这个说法太勉强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当时的司机有可能只是负责搬运枪支的。”我说。这样一来,也能理解那个司机怯生生的态度,以及毫无威慑力的气场了。实际上,他看起来的确不太像是有胆子直接袭击毒岛先生的人。“负责袭击毒岛先生的,会不会是医院里的人,也就是这里的住院患者呢?他们有可能是分工合作的关系。”

我以前听说过,有个组织为了杀害议员,把凶器当成接力棒,经过好几个人的搬运,才成功丢弃了。

工作和职责还是有人分担比较稳妥,这是进行困难作业时的基本原则。

就在此时,电梯停在七楼,发出“叮”的一声。

终于来了吗,我马上摆好架势。一心以为袭击毒岛先生的男人就要从电梯里出来了。

我正想把枪要回来,那个机器豹子却一路小跑地向电梯冲了过去。他反应很快,手里已经拿着枪了。

可是,从电梯里出来的却是拄着拐杖的沟口先生,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他瞪大了眼睛,着急忙慌地说:“喂喂,搞什么啊?是我啊。别整这出好吗?”连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不仅是我,其余二人也顿时蔫了。虽然有点气馁,但也安心了不少。即使在这种时候,沟口先生还是会肆无忌惮地捣乱。

机器豹子开始搜沟口先生的身。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不错过每一个角落的那股认真劲儿,让人更觉得他简直就是台机器。

“哦哦,高田,你也来啦。”沟口先生说,“你刚才那么急匆匆地跑出去,害我也紧张了好一会儿。不过我还以为你去上厕所了。”

“据说跟你同病房的那个人很可疑哦。”常务向沟口先生走去。

我本来以为沟口先生会目瞪口呆地说:“骗人的吧,那个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但他并没有做出那样的反应。

沟口先生只是露出了往常那副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说:“是吗?高田也发现了啊。”然后又尖声说:“放心,他现在在三楼的储物间。”

“储物间?谁啊?”

“老师呗。我看他穿着白大褂,拿着手枪,就给了他一拐杖,塞到储物间里去了。护士也帮忙了哦。”沟口先生不知是不是在害羞,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护士?”

“我说我去报警,叫她先把人关着。现在储物室的门已经锁上了,你们最好快点儿过去。”沟口先生话音未落,机器豹子和另一个男人已经跑向了楼梯,“里面关的可是新鲜出炉的可疑人员哦。”

常务正欲跟着过去,但想到毒岛先生的病房还需要戒备,就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交给我吧。”我马上说,这句话还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了。因为沟口先生把敌人关进储物间里立了功,我要是不作用,以后可就不好混了。“万一那个司机来了,我也能认出来。”

“哦,说得好啊,高田。那我也留在这里。”沟口先生笑道。

我内心暗道,沟口先生在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常务自然不觉得有我们在就不会有问题,但他现在可能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跑到敌人那里去,便兴奋地向楼梯跑去。

我和沟口先生则转身走向毒岛先生那间豪华的病房。就在此时,我“啊”了一声。

“怎么了?”沟口先生拄着拐杖说。

“我忘了叫他把枪还给我。”

沟口先生也空着手。我顿时陷入了不安。

走进病房,看到毒岛先生正坐在抬起靠背的床上,身前还横着一张小桌,他正在吃貌似松饼的东西。

“毒岛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不过你最好准备一下哦。”我说。

“怎么了?啊,连沟口也来啦。喂,这个很好吃哦。”毒岛先生轻快地说。

“跑到医院里来了。”我指了指病床说,“想袭击毒岛先生的,是住在三楼大病房里的人。他现在被沟口先生关起来了,不过我担心他还有别的同伙。”说到这里,我大叫一声看向沟口先生。“那个来探病的男人是同伙吗?”

可能他每天来探病,也是袭击毒岛先生计划的一环吧。

沟口先生皱了皱眉,点点头。

“毒岛先生,我觉得你还是先准备一下,方便随时转移。”

毒岛先生淡定自若,看不出半点焦急。他推开碟子说:“是吗?那我就换身衣服吧。”说着,他走下床来,“对了,盯上我的是哪个蠢蛋?”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认为,他本来打算用白大褂作掩护潜入这里。”

“原来如此。”

“还有,您知道那封信上贴的贴纸吗?有可能是香菜的图案,那个图案暗藏着一个花语。”

“濒死的前兆,对吧?”拄着拐杖走到房间角落的沟口先生说。

“是的。”原来沟口先生也知道啊,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所以,这肯定是熟悉花语的男人干的。”

我实在太得意了。虽然并无打算,但还是扬扬自得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据说那男人的儿子儿媳以前是开蛋糕店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连命都搭上了。”一定是毒岛先生在后面兴风作浪,才会引起那场骚动的,我很想继续下去,却不敢直说。

正当我考虑措辞时,沟口先生插了进来。

“高田,那是骗人的。”

他到底在说什么呢?我吃了一惊。

“高田,你脑子挺灵光的啊,一定从小就学习很好吧。”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跟我这种不擅长学习、把功课全都丢到一边、随随便便的人不一样。你会认真地考虑事物。”

沟口先生拄着拐杖挪过来,用下巴指了指我。

毒岛先生并不惊讶,而是平静地看着我和沟口先生,不一会儿,他脱掉病号服,从衣柜里拿出休闲裤穿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沟口先生?”

“那啥,我跟你说,过去冈田多管闲事,曾经执行过一个奇怪的任务。”

“又是对冈田先生的回忆吗?”

“说是为了吓唬一下虐待儿子的父亲,他要我伪造驾照,还搞了各种麻烦的动作,反正蠢得很。那种事又赚不到钱。”

“后来成功了吗?”

“哼,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当时冈田所做的,就是‘让它看上去很像’。”

“看上去很像?”

“人啊,只要给他一点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儿的信息,他就会自动展开想象,最后说服自己。所以啊,我也试了一回。”

我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比起他的话,我更加在意敌人会不会随时从病房外闯进来,坐立不安。

“听好了,我这种最怕麻烦、什么都随随便便的人,这回可是绞尽了脑汁。只要努力,我还是能做到的。”

“那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快点儿告诉我啊。”

“我跟你说,那个老师根本不是真凶。”

“啊?!”

“是我让你们这么以为的。你说,老师的儿子儿媳死掉的信息,你是听谁说的?那对夫妇因为蛋糕店经营失败而双双寻死,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不都是我吗?知道吗,我只是跟你说得很像这么回事儿而已。而且,将白大褂放在那里,故意让你发现的也是我。”

我眨了好几次眼睛。这么关键的时刻,沟口先生为什么还在开玩笑呢?我不由得怒从心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声轻响,是配送餐食的电梯上来了。沟口先生刚好站在附近,便拄着拐杖,轻快地走了过去。

“毒岛先生,蛋糕给你送来了。”

“啊,原来还有蛋糕要送来啊。”毒岛先生说。沟口先生的话让人无法理解,听起来有点可疑,但毒岛先生不知是因为迟钝还是大气,总之十分平静。

沟口先生打开电梯门,从里面拽出一个蛋糕盒。再按按钮,电梯又下去了。

沟口先生放开一根拐杖,拖着一条腿走过来,把盒子放在棉被上。他轻轻掀开盖子说:“是桑葚蛋糕。”然后转过盒子,让毒岛先生也能看到里面的东西。因为盒盖只打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东西看得不怎么清楚,但的确是一个小小的圆形蛋糕。

“桑葚吗?应该很好吃吧。”毒岛先生此时已经快扣好衬衫扣子了。

我还因为沟口先生刚才的那些话而陷入混乱状态,虽然有很多问题,却不知道先问哪个才好,只能呆呆地站着。

沟口先生说他给了我一些“很像这么回事儿的信息”。那男人的儿子儿媳死了,莫非都是假的吗?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高田,你从我说的话和那件白大褂上推理出了老师就是真凶。果然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啊。你们能理顺事物的关系,做出正确的推理。”沟口先生抬起头说,“我果然没看错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那张香菜的贴纸意有所指。不过呢,其实毒岛先生和其他所有人,在你提到之前,都不知道香菜还有花语。你说是不是?花语这种东西,如果对方不知道,就根本没有意义了。”

“可是,那上面的确贴了。”

“那就是为了让脑子灵光的人发现‘真凶一定是熟悉花语的家伙’才贴上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沟口先生打开蛋糕盒盖子。

“毒岛先生,你知道桑葚的花语吗?”

毒岛先生似乎终于察觉沟口先生的态度很奇怪了,只见他绷紧了脸,虽然没有表现出怯懦和不安,但还是直直地盯着沟口先生。

“你很熟悉花语吗?”

“都是老师教我的。桑葚的花语其实是……”沟口先生说话的同时,拿起箱子,将从里面拿出的东西指向了前方,那是一把枪,“比你活得更久。”

我动弹不得。沟口先生把一根拐杖夹在腋下,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手枪,对准毒岛先生。他呼吸粗重,一脸要把对方吞掉的险恶表情。

毒岛先生一动不动地看着沟口先生,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

“沟口,你想干什么?”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跟我以前听过的传闻一样。赤坂的蜜月套房事件。被五个男人用枪指着,即便全身赤裸也毫不畏惧,那就是毒岛先生。

“替冈田报仇。”沟口先生的回答十分简短,却能深深镌刻在对手脑中。

“沟口先生,你是从什么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东西的?”

“从一开始。”

“一开始?”

“高田,想必你也知道,每次接近毒岛先生,他身边总是有人。特别是我,因为过去那件事,已经成了重点戒备对象,更别想替别人报仇了。所以,我才会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一出。”

“你是什么——”

“盯上毒岛先生的男人,根本就是假的。我就想,要是我知道真凶长什么样,或者让他们觉得我掌握了重要线索,到时候就连毒岛先生也要靠我了。”

“那上回那个司机是——”

“那是我安排的。撞了我的车的司机,刚好就是袭击毒岛先生的凶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啊。我目击到持枪的可疑男子,而那个可疑男子朝毒岛先生家开了一枪。因为我见过那个男人的脸,所以他们自然会依靠我。这就是我设计的剧本。因为我早就知道毒岛先生在医院里休养了,甚至还有所期待,觉得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没准会安排我去看守病房。不过纸上谈兵还是不行啊,事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顺利。我没想到那家伙会逃得那么卖力,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还被碾断了大腿。真是太倒霉了,倒霉得连我自己都要笑出来了。”

“那当时开车的男人,到底是谁啊?”

“愿意陪我干那种蠢事的,这世上还真没几个。”

“是太田吗?”

沟口先生眯起眼睛。“你别看他那样,已经算瘦了很多了。”

难怪他要弄坏数码相机啊,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虽然没见过太田,但毒岛先生和常务却认得他。就算他再怎么瘦,也能从长相上认出来。

就在此时,常务从病房门口走了进来。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状,只是一边漫不经心地往里走,一边说:“喂,沟口,你说的到底是哪里的储物间啊?”

沟口先生丝毫没有迟疑。

枪口飞快地,几乎是机械性地移动到门口,同时发出了枪声。常务捂着大腿倒下了,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坐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四处张望。

“高田!”沟口先生大叫一声。

“是。”我似乎被他的迫力震撼了。一直吊儿郎当,做事根本不经大脑的沟口先生,现在却完全像个陌生人。因为现状证明我的主观判断从头到尾都是错的,让我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

“用胶带把他捆起来。”沟口先生重新把枪口指向了毒岛先生。

“呃……”

“少废话,快用胶带把那家伙捆起来。”

“我怎么能那么干呢!”我话音未落,沟口先生的枪口已指了过来。

“高田,我只有一把枪,要是一直指着你,毒岛先生就会逃脱了。所以你要是敢反抗,我只能马上射杀你了。听到没?我只给你三秒钟。一、二……”

我应了一声“是”,马上取下架子上的胶带,将常务的双手捆在背后。

“喂,高田,你在干什么?”常务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他并没有发怒,而是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里同时觉得,现在不该完全听从沟口先生的命令。可沟口先生马上又说:“你还想再来三秒吗?”让我顿时陷入了恐慌。因为眼前就是血流不止的常务,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恐惧所驱使。“对不起。”我一边道歉,一边用胶带封住了常务的嘴。

“放心吧,这里是医院。那种小伤一下就能治好的。”沟口先生口齿清楚地说道。

“沟口,你这是要干什么?”毒岛先生说。

“不好意思,毒岛先生,我开完这枪,就算报仇了。然后我也该溜之大吉。”

“沟口先生,你想怎么逃啊?”

“我把摩托车钥匙借来了。我告诉你,今天我一早就请老师到另一幢病房大楼去休息了。我随便编了个借口,就把他请走了。所以毒岛先生的部下为了找到那个老师,应该还要晃悠上很长时间。果然,冈田说得没错,要请人做事,与其威胁,还不如‘亲切’。只要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沟口先生好像也挺紧张的,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就连这把枪,也是别人帮我从下面送上来的。”

“是谁?”毒岛先生问。

“高田,多亏了你,我被别人感谢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怎么回事儿?我能想到的,只有清洁工大妈那件事。是我把一直缠着那女人的男人赶走了。原来沟口先生以此为由,托她“帮忙用电梯把蛋糕盒子运上去”吗?不过想必她不知道那蛋糕盒子里竟藏着一把枪吧。如果是这样,那她倒是有可能答应。

“摩托车?可是,沟口先生你还拄着拐杖啊。”

“当然是你来开啊。”

“两个人不戴头盔,一下子就会被交警抓住的。”

“呵呵。”

沟口先生搞不好根本就没打算逃吧,我不禁想。嘴上说着要活得比人家久,搞不好心里在想,只要报了仇,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沟口,你做这种事有什么意思?”毒岛先生十分冷静。他并没有争辩,而是用询问对方老家在哪儿的语气说道。

“我很后悔,当时就不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冈田身上,因为冈田是个好小伙儿。他很有意思,是个好小伙儿啊。”

“很有意思,是个好小伙儿。就因为这样,你就要毁掉自己的整个人生吗?听好了,沟口,如果你现在住手,我可以既往不咎。”毒岛先生说,“我并不讨厌你,你想从我这里离开时,我就知道你会把责任都推给冈田。尽管如此,我还是让你活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一开始就很看重你。”

“你胡说八道。”

毒岛先生缓缓走向前,绕过病床,向沟口先生靠过去。

“今天,我更是对你另眼相看了。只要你现在住手,我就当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你以后就找个地方安静生活吧,我们不会再来打扰你。”

“但冈田回不来了。”连我都能感觉到沟口先生扣动扳机的手指力量加重了。莫非,枪声又要响起来了吗?

“你跟冈田不也只有几年的来往嘛。为那种家伙拼命,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管什么意义不意义的。无论是八分还是十分,只要能飞我就会飞。不顾得失。”沟口先生像念咒一样喃喃道。

“只要能飞就要飞吗?说得真好。”毒岛先生与沟口先生相对而立。二人之间仅隔几米的距离。这时我发现毒岛先生原来赤着脚,他穿着拖鞋,却没穿袜子。于是我想起了那桩轶事,就是他用藏在脚跟的剃刀刀片,割了五个人手腕的事。

还是告诉沟口先生吧,我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怕得不敢说出来。

就在我内心矛盾的时候,沟口先生开口道:“毒岛先生,我跟冈田其实认识很久了。”

毒岛先生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让太田查了一轮,我才偶然发现的。从我们碰面那天算起,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到底在说什么呢?我无法理解他的话。

“没想到我竟毁掉了冈田的人生,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能做的,只有替他报仇。”

此时毒岛先生说:“我知道了。”他吐了一口气,像做好了准备一般挺起胸膛,似乎在说,要开枪就冲这里打。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心想,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象着毒岛先生突然说“沟口你背后那个是谁啊”,然后沟口先生条件反射地向后望去的光景。换句话说,我还是觉得赤坂蜜月套房事件会在这里重演。

可是,毒岛先生说出的,却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

“那么,如果我说冈田还活着,你会怎么想?”

沟口先生理所当然地发火了。

“胡说八道,你是想拖延时间吧。”

尽管如此,这句话令沟口先生无法开枪也是事实。

主导权已经落到了毒岛先生手上。

电话铃声响起,不是我的手机,沟口先生也并不动弹。原来是从常务衣服里发出的。不一会儿,铃声停了下来,周围陷入一片静寂。很快,毒岛先生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的电话还扔在床上。

“应该是跑到楼下去的人打来的。要是我不接,他们会马上赶过来哦。”毒岛先生说。

沟口先生说:“你去接电话,说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要是敢说多余的话,我就开枪。”他晃了晃枪口。可那明显只是吓唬人的说辞。到了这个节骨眼儿,沟口先生早就下不了决心开枪了。

“放心吧,我也不想有人打扰我们。”毒岛先生说完,把手伸向病床,接起了电话。“嗯,是我。这里没什么事。”他应答道,“据说有个可疑人员坐出租车从医院跑出去了。嗯,没错。所以你们也去外面找找看。”

毒岛先生挂掉电话,说:“这样就暂时不会有人来了。”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当时……”他全然不顾眼前的枪口以及它所代表的死亡,那平静的态度,让我惊讶不已。“沟口啊,其实我当时根本就不打算杀了你们。说起来,我根本没怎么生气。”

“你胡说!”

“只是就这么放过你们,我这老大也不好做了。你说是不是?要管着这么大一群人,其实是很费神的。于是,我就向冈田提出了一个建议。”

“建议?”

“我跟他说,只要他不再出来示人,找个地方安静地生活,我就不会拿他怎样。”

“于是,冈田现在就悄然平静地生活在某个地方?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我呸,你觉得这种话能骗到我吗?!”沟口先生的态度明显比刚才更加动摇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冈田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毒岛先生说完,表情略微松弛下来,“但我知道他在吃些什么。”

“知道他在吃什么?你什么意思?”

“沟口,我不也告诉你了吗?”

我不知道毒岛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沟口先生似乎也一样。只见他全身紧绷,好像生怕自己落入敌人的妖异魔障中。

“你知道吗,这就是我的温柔。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冈田在哪儿,但无论如何都想让你知道冈田平安无事。”

“你什么意思?”

此时我先反应过来了。“沟口先生,是不是那个啊?”

“那个是哪个?”

“就是美食日记啊!”

“啊哈?”沟口先生瞪了我一眼,然后面露困惑地说,“呃,你骗人的吧。”

我看到毒岛先生点头承认了。“更新那个博客的人,就是冈田啊。”

虽然是我先猜到的,但还是忍不住反问:“真的吗?”

“更新那个博客的,是沙希小姐。”沟口先生恶狠狠地说。

“那时候,冈田悄悄给我发了个短信。说托我的福他还活着,现在正在享受甜食。那个沙希,应该是他在哪儿认识的女人的名字吧。”

“怎么可能!”沟口先生一口否定道。有一部分原因当然是毒岛先生说的话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但或许更多是因为,他一直认为是个年轻女子的沙希小姐居然是冈田,这个事实让他太难以接受了。

“喂,高田。”沟口先生举着枪,叫了我一声,“现在马上打开那个美食日记。”

“啊?”

“用你的手机登陆那个页面,然后给他发邮件,问他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我忍不住脱口而出。磨磨蹭蹭的搞那种东西,就不怕警察或者机器豹子突然跑过来吗?真要一一去确认,时间根本不够。不过我还是边想边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照着沟口先生提供的关键字搜索,打开了贴有蛋糕照片的那个“美食日记”。我赶紧搜索屏幕界面。

“上面有邮箱地址。”

“高田,马上发。”

“发什么啊?”

“邮件啊。就说如果你是冈田请马上回信。”

“为什么?”

“沙希小姐回复评论都很快的,邮件应该也会马上回复。”沟口先生依然坚持管博主叫沙希小姐。“三分钟。我就等三分钟,没消息就开枪。”

“可我要写什么啊?写我是沟口吗?如果不注意,冈田先生可能会怀疑是别人谎称沟口先生骗他上钩啊。而且那如果不是冈田先生,一定会被无视掉的。”

“那你这样写。”沟口先生快速说道,“‘不如我们做朋友吧。一起开车兜风一起吃饭。’”

“呃,那是什么啊?”

“我跟冈田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就发了这样的短信。他应该还记得。”

“肯定早就忘了吧。”

“那你再加一句‘交朋友比生孩子还困难’。”

“这话真没品。”我脱口而出。紧接着,我开始了打从娘胎里出来后最紧张的一次电话操作,拼命往手机里输入文字。事已至此,我也有些自暴自弃了。如今这个状况,让我只能对沟口先生唯命是从。“不过这就变成从我的邮箱发过去了,但也没办法啊。”

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我仿佛看到一只小鸟带着我的音信,张开翅膀消失在远方的光景。

病房陷入一片沉寂。被胶带封住嘴巴的常务虽然呼吸粗重,却一言不发。

“我只等三分钟。三分钟过了就提醒我。”沟口先生说。

“我觉得对方应该不会那么快回复吧。”

“嗯,无所谓。”毒岛先生若无其事地说,“把命赌在这上面也挺好玩的。如果冈田三分钟内不联系你,我也就放弃了。沟口,你就对我开枪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开枪。”

“那如果有联系呢?”我忍不住问出了口。

毒岛先生摊开双手说:“刚才我也说了,只要你不开枪,我就放了你们。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找个地方快乐地生活吧。”

他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沟口先生开口道:“到时候,我们就如你所愿,找个地方度假去。我剩下的人生都是暑假,而且没有作业。”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盯着手机屏幕,一心一意地祈祷着。邮件啊,快来吧。

毒岛先生挠了挠屁股。沟口先生吓了一跳,猛地把枪往前一推。

“不准动。我也听过毒岛先生你的一些轶事,据说你在脚跟藏着刀片,还把五个人的手腕给割了。”

沟口先生也听过吗?

“那是骗人的。”毒岛先生摊开手,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是吗?”

“其实不是五个人,是六个。”

沟口先生咂了咂舌头。他一边感叹“这种话不该这个时候讲吧”,一边微笑道:“毒岛先生,你果然很厉害啊。”

“其实我也不讨厌你。”

毒岛先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是一点都掌握不了。

“喂,高田,邮件还没来吗?”

“还有一分钟。”

“还不飞过来吗?”

“又不是飞机。”

“飞起来八分,走着十分,发邮件只要几秒啊。”

“就一瞬间。”回答完,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是一瞬,还是永远呢?

我觉得体内好像有人在疯狂地敲着大鼓,让我身心都为之震撼。

看向前方,沟口先生稳稳地举着枪,与毒岛先生面对面而立。

“喂,高田,怎么样?”沟口先生大叫。

“叮”,电话响了。要是烤肉店的话,我可绝对不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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