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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人失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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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江市——那栋公寓建于世田谷大道稍微往北之处,步行几分钟即可到达多摩川。车流量不大,环境清幽怡人。公寓是三层楼建筑,所有房间坐北朝南,停车场位于东边。开车通勤的人不多,但停车场里毫无空位,停满了车。这栋公寓里,有个男人在经营小型印刷厂。虽然是承继父业,但这份工作不太称得上轻松愉快。若有急件的时候,前一晚就要事先将货搬上自己的车,隔天一大清早直接送到客户手上。

今天早上正好是这样的日子,为了应付一个非得在今天上午之前交货不可的不合理订单,昨天晚上印刷机运作到十点多。小型印刷厂若不稍微通融客户无理的要求,就没办法做生意。结果,男人昨晚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他的停车位是从内侧数来的第二个,开的是几年前买的客货两用车。他的车内侧停着一辆富豪(volvo)汽车。他经常看见那辆车的主人,似乎比他小十多岁,或许是因为单身汉手头宽裕,身上穿戴的净是名牌货。

他心想,光是单身住在这栋公寓就是一件奢侈的事。这里虽然不是东京的二十三区内,但是最近地价飙涨,房价是一般上班族买不起的。但是富豪汽车的主人,却住在这栋大楼中坪数最大、视野最佳的房间。他大概不是从事什么正当行业吧——男人嫉妒地猜想。

男人上车检查货架上的货物,确认无误后转动钥匙发动引擎,同时调整后照镜的位置。他发现左侧的后照镜歪了,“啧”地咂嘴。因为他的车没有安装电动后照镜这种人性化的设备。他将身体探向左侧,摇下车窗,伸手移动后照镜时,镜中映出了那个。他心想,有人。因为后照镜中映出的是人的手。他进一步拉长身子,从车窗探出头来。几秒后,他没有熄火,直接跳下车。

“死后经过了十二小时左右。”东都大学法医学研究室的安藤副教授一面用手指扶正金框眼镜,一面以沉稳的嗓音说。

佐山总一看着手表计算时间。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六分,所以死者是在昨晚七点左右遇害啊。

“死者好像是被人从身后勒毙的吧?”

“是啊,绳索在脖子后方交叉,大概是被人从身后偷袭的吧。”

尸体横躺在两辆车中间。根据发现者的证词,死者肯定是停在隔壁车位的富豪汽车的主人。从死者身上的驾照和名片得知,他是住在公寓三〇三号房的仁科直树,今年三十三岁,名片上的头衔是重工研究开发部开发企划室室长。

“佐山。”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佐山回头一看,谷口警部扬了扬下巴,示意要他过去。

“发现尸体的印刷厂老板,昨晚似乎是在十一点多回家的。”

谷口将平常就有点驼背的身体弯得更低。

“这就奇了。”佐山说:“安藤副教授说,死者已经死了十二小时以上。所以犯人应该是在哪里杀害死者,再将他搬运到这里来的。”

“大概是三更半夜载过来的吧。”

“说不定住户当中有人知道些什么。”

“现在我正派人打听。我们去看看被害者的家吧。”

谷口举步朝公寓走去,佐山也跟在他身后。抬头看建筑物,有几扇窗户开着,住户们刚才在俯看停车场。

爬上三楼,楼梯旁边就是三〇三号房。大门已被打开,几名调查人员在屋内。谷口也走进去,但佐山按响三〇二号房的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女人,似乎是家庭主妇。

佐山问:“你昨天有没有听见隔壁房间发出什么声音呢?”家庭主妇摇摇头。

“晚上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不过话说回来,死者竟然是那位仁科先生啊……”她瞄了隔壁一眼,皱起眉头。

“你昨天有没有见到仁科先生呢?”

“嗯,他早上出门时我有看见。大概是六点左右吧,比平常早了一小时多。”

这么说来,他并非像平常一样,是要出门上班。

“他的服装打扮感觉怎样?”

“什么怎样,就很普通啊。他一身整齐的灰色西装,拿着公文包之类的东西。”

佐山默默点头,将这一点写在记事本上,然后抬起头来,再度询问家庭主妇对于仁科的印象。

“我不太认识他,但他是个有点奇怪的人。他有时候会在阳台上,神情恍惚地望着户外几十分钟……说到这个,我还见过他在多摩川吹小号。”

“你经常和他讲话吗?”

“不,顶多是见面时打声招呼。”

接着,佐山问:“你有没有看过进出直树家的人呢?”

她将手抵在脸颊上,偏着头陷入沉思,最后回答:“不晓得,我不太清楚。”

佐山向家庭主妇道谢后,往三〇三号房内看去。他看见屋内的样子,霎时哑口无言。

“很像刮过台风吧?”谷口凑了过来。

“简直惨不忍睹。”佐山说道。

室内的状态确实宛如小型台风过境。就单身汉而言,三房两厅的格局未免太大,每一间房间像是被什么人彻底翻过。佐山边戴手套,边环顾四周。衣柜和收纳柜里的所有衣物都被扯出来,散落一地。书柜上几乎不剩半本书,书桌的抽屉全被拉出来,里面的物品倾倒一空。

“连冰箱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谷口说道。

“犯人好像在找什么喔?”

“似乎是。我认为命案现场不是这里。”

“应该不是吧。如果是这里,将尸体移往停车场就失去了意义。犯人应该是不想被知道命案现场在哪里,才特地搬运尸体的吧。”

“搬运尸体,顺便来这间房子翻箱倒柜吗?”

“大概是吧。将房子翻成这副德行,还完全没有被隔壁邻居发现,可见犯人是个行事小心谨慎的人。”

“问题是,犯人是否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犯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吗?”

“我不晓得这能不能算是蛛丝马迹……你来这里看看。”两人走进客厅,茶几上放着扑克牌和烟灰缸,谷口指着那个烟灰缸。“有烧过纸的迹象对吧?”

“原来如此。”

犯人似乎将什么纸揉成一团,丢进烟灰缸中烧掉了,纸化成了黑色灰烬。

“纸上大概写了什么吧,有没有办法辨识出来?”

“还剩下几个依稀能辨的字,是英文字母的a和b,好像还有c,剩下的就看不清楚了。我打算委托科学调查研究小组。”

“a、b、c啊,是仁科自己烧掉的吗?”

“我想应该是,犯人烧掉的可能性不高。”

“如果是犯人,大可将纸拿走之后,到外面慢慢处理掉。”

“abc命案啊,总觉得这件事会变得很麻烦。”

谷口从一旁的扑克牌中拿起一张,将正面摊在茶几上,鬼牌上的小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天上午,警视厅调查一课的佐山偕同狛江署的矢野,一起造访重工。矢野比佐山小九岁,才二十多岁,体格高壮厚实,平日犀利的目光更显尖锐,干劲十足地参与第一起命案调查。

“我不明白,仁科是为了什么从大阪回来呢?”矢野在重工的会客室等待对方时,压低音量说。

这个两坪多的房间,隔音效果良好,待客沙发组也不是劣质品。除了这个房间之外,还有摆设一整排桌子的会客大厅,但是佐山他们一在柜台报上姓名,身穿蓝色制服的柜台小姐便带着略显僵硬的表情,领他们至这间房间。她们似乎也稍微知情。

“不见得是回来才遭杀害。说不定是遇害之后才被搬运回来的。”佐山比矢野更小声地回答。

“犯人在大阪杀害他,然后将他搬运到东京吗?”矢野瞪大眼睛,“这么一来工程浩大,为什么得那么做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不无这种可能。”

“我认为仁科是回东京才遇害的。”

“随你怎么想。”话一说完,佐山抱着胳膊闭上眼睛,他有他自己要想的事。

确定仁科直树的身份时,佐山立刻和他的老家与公司联络,老家并不怎么远。听见他父亲敏树是重工的专任董事,佐山想通了,他曾听说过仁科家族的事。

出面认尸的敏树,一眼就断定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面临这种事情,居然还能以冷静的语气说话。只不过他握着手帕的右手,始终在颤抖。

“有没有什么线索?”敏树盯着遗体问道。

一名调查人员回答:“我们警方正要展开调查。”

敏树瞪着那名调查人员说:“给我及早缉捕犯人到案,我愿意提供任何协助。”

佐山他们低下头说:“我们会尽全力。”

在此同时,公司方面接获了一项非常有趣的信息,照理说直树昨天出差到大阪。出差的目的似乎是去听机器人的国际学会演讲。这么一来,隔壁的家庭主妇说直树比平常早出门,这项证词则足以采信。应该去了大阪的直树,却变成尸体在东京被人发现——确实就像矢野所说,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是比起这件事,有一件事更令佐山耿耿于怀。为何犯人刻意选择这个时间点,计划杀害直树呢?对犯人而言,有什么方便动手的原因吗?

听见敲门声,佐山说:“请进。”

出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男人痩骨嶙峋、脸色不佳。但像是在打量佐山他们似的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带有某种敏锐的观察力。

“让你们久等了。”男人边说边递出名片,上面写着开发企划室副室长萩原利夫。他是遇害的直树的属下,但是萩原看起来明显较为年长,令佐山感到奇怪。简单来说,这就是仁科家握有的权力吗?

佐山他们也报上姓名,马上切入正题,试着询问仁科直树是个怎样的人。萩原下巴向一旁抖动一下,说道:“坦白说,我觉得他是个可怜的人。”

“可怜,怎么说?”

“他是站在那种立场上的人,亲戚们八成对他寄予莫大的期望吧,他本人看起来好像无法响应他们的期望。”

佐山心想,这男人的说话口吻未免太过谦逊。

“工作上的表现如何呢?”佐山问。

萩原在回答之前,下巴又抖动了一下。这似乎是他在脑中迅速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对工作……好像不太感兴趣。”

“什么意思?”

“他大部分都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很少来我们的办公室。我们有事找他讨论,他也只会说:‘按照你们的意思去做。’他会过目报告书,但是几乎不会指出缺点。”

“这样工作上不会出现问题吗?”

“嗯,目前我都有充分把关。”他一副“只要有自己在,室长是多余的”口吻。当佐山询问工作内容时,他表现得更是明显。

“研究开发部的研究人员们,并非只是埋头研究专业领域,而是有必须开发的对象。依照对象分成大小不同的企划小组。开发企划室扮演管理、协调这些企划小组的角色。若用管弦乐团的指挥比喻,或许会比较容易了解。各企划小组的负责人,会一一向我报告开发过程,如果我发现什么,就会给予指示,我自负管理得相当良好。”结尾的方式充满自信。

“这么说来,仁科先生不可能是被卷入工作上的问题啰?”

“不可能,我想没有这个可能。”萩原如此回答,下巴又动了一下。

“那除了工作之外,他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除了工作之外吗?”萩原的眼神隐约在游移,但是佐山默不作声地盯着他。“不……我想,没有。”

“请你老实说,真的没有吗?”矢野突然大声说话。佐山拍拍他的膝盖安抚他,就算在这种地方吓唬对方也无济于事。

佐山用原子笔笔尖敲了几下记事本,再看萩原的脸。“对了,你对于他这次出差了解多少?”

“我听说是去听学会演讲。”

“像这种出差经常有吗?”

“是的,但是室长亲自出席很罕见,大部分都是命令年轻员工去参加。”

“哦。”佐山心想,这是个令人感兴趣的证词,仁科直树为何偏偏这次想亲自出席呢?“你是什么时候听仁科先生说他要出席的呢?”

“呃……是什么时候呢?”萩原打开手中黑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行事历那一页。“应该是一星期前,他说要到大阪出差过夜,一切交给我了。”

“除了萩原先生之外,有谁知道仁科先生要出差吗?”

“属下全都知道。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对了,仁科先生的遗体是在狛江的家附近被人发现的。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令他改变预定过夜的行程呢?”

萩原立刻摇头。“关于这件事,我心里完全没个底,因为他还特地订了旅馆。”

“这样啊。”

从萩原身上似乎得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佐山说:“请你叫一名属下进来。”

“那我就找有空的人过来吧。”

萩原从沙发上起身。“能请你用这支电话找他过来吗?”说完,佐山指着放在房间角落的内线电话。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萩原对属下下封口令。

萩原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但还是打电话到自己的部门找属下过来。要来的似乎是一名叫做笠井的男员工。五分钟后,笠井现身在会客室中。他比直树小两岁,所以应该是三十出头。然而他给佐山的感觉,却像是大学刚毕业。虽然不是娃娃脸,但是五官线条略显细致,感觉太嫩了一点。

萩原起身离开会客室,换笠井坐在佐山他们面前。

“不好意思,工作中打扰你。”佐山说。

但笠井没有对此回应,好奇心毕露地问:“室长是不是被强盗袭击了呢?”

他果然和外表一样,感觉口风不牢靠。

“我们还不清楚。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佐山如此回答,实际上却觉得不可能是遇上强盗,而且这也是警方的看法。若是单纯的抢劫,没有道理移动尸体。而且死亡推定时间是昨晚的七点前后,对于强盗犯案这个时段嫌早。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室长会遇害,人生真是事事难预料。”笠井发表千篇一律的感想,露出遗憾的表情。

接着,佐山开始问和刚才问萩原的相同问题。笠井口中出现语意稍微不同于萩原的话:“坦白说,室长确实有些矫揉造作。但是,室长对工作不积极,是有其他原因的。”

“怎么说?”佐山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笠井先说别说是自己说的,然后接着说:“副室长有点故意排挤室长。这或许是因为比自己年轻的人是顶头上司,令他心里头感觉不是滋味,但我认为专业人士应该忍耐这种事情。萩原先生好像非常希望大家认为,企划室是副室长一手掌管。”

“所以仁科先生和萩原先生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是吗?”

“是啊,他们的关系很冷淡。啊,但是,副室长昨天好像加班加到很晚。”

或许是感觉警方可能怀疑萩原犯案,笠井连忙补上一句。

佐山面露苦笑地点头,然后问道:“最近直树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问题的内容虽然和问萩原时稍有改变,但是问笠井的问题内容更加清楚。

他稍微趋身向前,压低音量说:“你们没有听副室长说吗?室长妹妹的事。”

“室长妹妹的事?没有。什么事呢?”

于是笠井吊人胃口地清清嗓子,先说了一句开场白:“这件事也请务必保密,别说是我说的唷。”

内容是关于仁科直树的妹妹星子。大家谣传有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人选,以及直树对那个男人说的话。“我觉得那种说法有点太过分,就算是仁科家的接班人,也没有立场对妹妹的婚事发表意见。”笠井嘟着嘴,仿佛自己是当事人。

“嗯……原来还有这种事啊。”佐山心想,这真有意思。也就是说,要和星子结婚,必须获得直树的同意。然而直树却表示反对。

末永拓也啊——佐山感觉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强烈地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2

中森弓绘自从隶属于开发企划室以来,一直都是在八点十分到公司。开始上班时间是八点四十分,所以在那之前的半小时,她会擦桌子或替花换水。弓绘并不讨厌这种杂务,例假日时她也喜欢早起打扫房间,但是今天早上没有那个必要,当她为了换衣服而进入更衣室时,知道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仁科直树死了,而且似乎是被人杀害。告诉弓绘这起命案的是同期进公司的朝野朋子。朋子的大饼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地炫耀自己挖来的消息。她说仁科直树在自家公寓的停车场被人发现、董事们为了收拾善后而齐聚一堂——“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弓绘低喃道:“为什么仁科先生会……”

这一天开始上班后不久,副室长萩原集合属下,正式发布他的死讯。说不定会有报社记者来询问这件事,请避免不负责任的发言。

“中森你要特别注意。”萩原看着弓绘的方向说,其他员工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弓绘点头,就这样低着头。

解散之后,几名年轻员工聚在一起,开始聊起命案,他们的声音也传进了弓绘耳中。

“室长昨天应该出差去大阪啊,这么说来,他是半夜回来的时候被犯人袭击的吗?”一群人当中,年长的笠井压低音量说。

“原本预定要过夜吧?听说国际学会是到今天。”另一名员工说。

“所以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否则的话,没有理由回东京。”笠井说完抱起胳臂时,和弓绘对上了视线。他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清清嗓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其他人也注意到弓绘,摸摸鼻子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

弓绘也坐在自己位于隔壁办公室的座位上,靠窗处有张仁科直树的办公桌。这一年多,她一直在这间办公室中与他两人独处。

她的工作是管理开发企划室员工的出缺席,以及计算加班时数。她刚进公司时待在设计部,一年前,突然被调到这个部门。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

此外,弓绘也不晓得为何只有自己和直树待在同一间办公室。根据传言,似乎是基于直树的想法。而这个传言被人加油添醋,说成直树对设计部的弓绘有意思,为了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而把她调过来。企划室的员工们至今仍以异样的眼光看她,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当然,这不过是单纯的谣言罢了。这一年来,直树从未表现出那种态度,也没有邀过她用餐。工作空档时,顶多就是在对话间穿插玩笑话。仔细一想,像直树这种名门出身的人,是不可能理会地方出身、貌不出众的小女孩的。

弓绘自己也不太把他当作男人看待。毕竟两人的立场悬殊,而且年纪有差距。最重要的是,直树这个男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靠近的气氛。该说是防卫心太强吗?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管在谁面前,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不过,弓绘想起自己经常被他不时展示的温柔所吸引,这倒也是事实。那份温柔究竟算什么呢?如此心想时,内心深处果然涌现一股情感。弓绘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压抑这份情感,然后打开放在办公桌旁的计算机开关,决定开始计算出差旅费。机械性的作业,具有安定情感的效果。

相较于其他部门,开发企划室的出差并不多,但每个月至少仍有几个人会提出出差申请书。出差地点几乎都在首都圈内,但也经常会远赴大阪或名古屋。这种情况下,就由弓绘负责买新干线或飞机的票。弓绘停止敲键盘的手,想起了直树提出申请书时的事,那已经是一星期前的事了。

“往返都搭新干线可以吗?”她请示直树。

“可以啊,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去听学会演讲是个轻松的差事。”

“要过夜是吗?旅馆离会场近一点比较好吧?”

国际学会的会场在中之岛附近的一栋大厦。

“不,最好在新大阪附近,我可以将行李寄放在旅馆再去会场。”

“我知道了。”于是弓绘从公司指定新大阪周边的商务旅馆中,挑了大阪绿旅馆预定房间。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事情有些古怪。直树说要寄放行李,但是一个大男人出差过一晚,应该没有什么大行李才是。而且,隔天也要出席学会,还是离会场近一点比较方便吧?

这和命案有关吗?当弓绘想到这里时,轻轻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有那种事吧。直树之所以希望住新大阪的旅馆,肯定只是随性的一个念头。

弓绘继续敲打键盘的作业,但仍持续想着直树。虽然不曾和他好好说过话,但是加班到很晚时,曾经一起下班走到半路。一开始是像平常的闲聊,久而久之,两人谈起了男女朋友和婚事。她说暂时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于是直树轻轻点头,然后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凝视她的眼睛。她问:“怎么了?”直树说:“没什么。”又再迈开脚步。他的模样可说是不知所措,而就弓绘所知,那是直树第一次露出那种表情。当时,他想说什么呢?这件事已经无从得知了。

工作告一段落后,弓绘到走廊上前往茶水室。趁工作空档到那里休息是一大乐事,重工备有完善的速溶咖啡的自动贩卖机,所以女员工一般不用送茶水。打开茶水室的门一看,里面已经有人,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她是弓绘熟知的女同事,到了这个时间,茶水室里总会有人。

“午安。”弓绘对她打招呼。

但是那名女同事或许是茫然地在想事情,一脸霎时没有注意到门打开了的表情。接着她看见弓绘,半张开嘴巴,仿佛在说:“哎呀。”

“你怎么了?”弓绘问道。

“不,没什么。休息一下。”对方说完起身,看也不看弓绘一眼就离开了。如果是平常的话,按照两人的交情,她应该会跟弓绘开一、两个玩笑。

她怎么了呢?真不像她——弓绘目送长发飘逸的雨宫康子离去,心里这样想。

3

一抵达荻洼的公寓,拓也连西装外套也没脱,就直接一头倒在床上。明明天气不热,但全身却汗涔涔。喉咙异常干渴,心跳也不平静。拓也自我分析,回想今天一整天的紧张情绪,也难怪会出现这种生理反应。

他自言自语道:“事情严重了。”解下领带。今天下午从名古屋回东京,佯装毫不知情地进公司,公司里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公司的人,而且是仁科家的长男遇害,这是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事了。然而,若按照拓也他们的计划,今天令重工内部震惊的,应该是雨宫康子的尸体才对。但康子却还活着,死的是直树,提议杀害康子的人。

事情严重了——他又低喃了一次。

拓也试着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在厚木的空地移动尸体时,发现那是直树的尸体那一瞬间的惊讶,终究无法用言语形容。拓也和桥本都像是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什么时候被掉包的呢?”桥本脸色僵硬地问道。

拓也不晓得用“掉包”这个形容是否恰当。“我哪知道,至少我从名古屋出发时,货好像就已经不对了。”

尸体不可能在半路上自己换人。

“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拓也摇摇头,“难道他……杀人不成反倒被康子杀了吗?”

直树遇害就已够吓人,尸体被裹上毛毯抬上厢型车这个事实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犯人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呢?

持续沉默之后,拓也总算开口说:“没办法,姑且先找个地方弃尸再说吧。”

“就丢在这一带吧。”桥本声音颤抖地说。

“这可不成。”拓也断定道,“虽然尸体变了一个人,但还是运回东京比较好。警方说不定会判断,直树基于某种理由回到东京,然后才遇害的。”拓也边说边想,这种事情不能太过期待。根据死亡推定时间,应该能够轻易知道直树是死于大阪或东京吧。拓也将尸体移至东京的真正理由,是想尽可能远离自己身在的名古屋。然而,桥本好像没有察觉到拓也心中的这种想法,以他自己的方式说服自己:非得将尸体运至东京不可。

“那,还是要我一个人运尸吗?”

“废话。”拓也说:“虽然尸体不同,但做的事是一样的。”

“可是,到底要丢在哪里才好?”桥本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室长应该在狛江租了公寓。如果藏在那附近,明天一早应该就会被人发现吧。”

桥本抱着头哀号。“真不该参与这种计划的。就算被公司开除,也总比变成杀人犯好。”

拓也一把揪起说丧气话的桥本领口。“事到如今别发牢骚!总之得尽早想办法处理掉。少啰嗦,快运走尸体!”

桥本眼中带着恐惧地点点头,拓也放开手。必须将弃尸这种重责大任交给这种男人,实在令人不放心。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拜托你,千万别被人发现。哎唷,在那之前……”

拓也探了探直树的衣服口袋。必须收回那张联署书,还有指示尸体中途换手地点的纸。但是——两张纸都没找到。拓也知道自己脸色苍白。如果那交到第三者手中,自己将会身败名裂。

“这下糟了。”拓也咬着下唇,“说不定是被杀害室长的犯人拿走的。”

“不会吧……”桥本也一脸铁青。

“总之不能再浪费时间下去。出发吧。”拓也一上车,马上发动引擎,然后将车开到桥本的车旁,打开车窗说:“弃完尸之后,要彻底打扫后车厢唷。可别留下任何小证据,高速公路的收据丢掉了吗?”

“啊,这个吗?我马上丢掉。”桥本拎起收据,撕碎丢出车窗。小纸片随风飞舞。

“好,走啰。”

两人驱车前进,一径南下,拓也和桥本分别驶上东名高速公路的下行车道和上行车道。

拓也在丰川交流道下高速公路,然后往南走,进入丰桥市,经过丰川,来到凑町这个地方,按照直树画的路线图,走在错综复杂的路上。看见山中木材加工这面招牌,发现一旁有车库时,暂且松了一口气。拓也将车停进车库后,举步朝车站走去。看了手表一眼,刚过清晨五点。车站前的出租车招呼站停着三辆车,每个司机都用帽子遮住脸在打盹儿。拓也敲敲挡风玻璃唤醒司机,迅速上车。“到名古屋。”说完,他便让身体陷入车椅。

抵达旅馆是在六点二十分,他小心不被人发现地进房,将疲惫不堪的身体抛到床上。原本以为不会有睡意,但似乎还是小睡了一会儿。拓也被电话铃声吵醒,看了手表一眼,正好七点整,柜台叫人起床真是准时。

当拓也从床上挺起沉重的身体时,电话和今天早晨一样响起,令他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咽下唾液,然后伸手拿起话筒。电话是桥本打来的。今天虽然和他在公司里见过面,但是两人之间没有交谈,因为没有机会说话。

“昨晚累死人了。”桥本劈头就说。他的语气凝重,他应该也和拓也一样——或者比拓也更疲惫。

“你好像把尸体丢在停车场啊?”

“嗯。我一开始原本想让尸体坐在车上,想说看起来会像是在车上遇袭,但是实在很难做到,所以就把尸体放在和隔壁车辆间的缝隙,尸体重得要命。”

桥本的语气中对于自己一人背负麻烦事表示抗议。拓也也能想象,那是一件辛苦的工作。但他心想,自己没有道理向他道谢或道歉。

“没有被人发现吧?”

“这点你放心,末永先生你那边呢?”

“进行得很顺利。我把车开回室长亲戚的车库了。”

“这样啊。对了……”桥本隔了半晌,然后接着说:“康子还活着吧?”

“活蹦乱跳呢。”拓也应道:“那女人,昨天请了年假吧?”

“没错,所以她应该答应室长的邀约,去了大阪才对。”

“她去大阪应该会被杀害,但却反而杀死了对方吗?”

“这实在很难想象。”

“没想到室长那么笨手笨脚。”

“但如果真是这样,她应该会知道我们和室长是一伙的。”桥本指的是那张联署书。

“这件事我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嗯。老实说,昨晚我在弃尸前,进入室长家找过联署书了。我戴了手套,所以不用担心会留下指纹。我一直提心吊胆,怕被隔壁邻居发现。其实我本来想别那么做,丢下尸体逃之夭夭的。”

桥本这时又发出忿忿不平的声音,拓也假装没听见,催促他往下说。“但是你没有找到联署书吧?”

“我没找到。我翻遍了书桌抽屉和收纳柜,连那张杀人计划书也没看到。会不会是室长丢掉了呢?”

“计划书或许是丢掉了。毕竟他为人小心谨慎。这样啊,果然没找到联署书。”

“我想那是在室长身上,所以只好认为是被犯人拿走了。”

“是啊。”

“怎么办?”桥本又发出了懦弱的声音,令人忐忑不安。

“还能怎么办?总之只好找出杀害室长的犯人。仔细想想,如果东西在犯人手上的话,就还有救。犯人应该不会交给警方吧。”

“是吗?会不会以匿名的方式寄给警方呢?”

“我想不会,就算那么做,犯人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犯人应该害怕警方利用那封匿名信,循线找上他。”

“是这样就好了……那,我们要怎么找出犯人呢?”

“暂时锁定康子,别让目光离开她身上。不管怎样,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是啊。对了……”桥本口吃了一下,然后说:“找出犯人之后要怎么办?再说,康子的事情也还没解决。”

拓也对着送话口叹了一口气,故意以敷衍的语调说:“这件事等知道犯人是谁之后再想吧。”

拓也挂上话筒后,再度躺在床上。各种念头在脑中奔窜,思绪迟迟无法集中。康子的事、联署书——假设杀害直树的不是康子,犯人为何知道大家的杀人计划呢?犯人不可能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将直树的尸体抬上那辆厢型车,让车停在约定的地方。

难道犯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杀害康子的计划吗?

拓也搔了搔头,脑中浮现桥本刚才的问题——找出犯人之后要怎么办?

他心想:别无选择。前几天才刚决定,为了保护大家,不得不杀人。

这项方针没有改变。

拓也再度从床上起来时,门铃响起。他在开门前凑近窥孔一看,门外站着两名男子,一名眼神凶恶的年轻男子,和一名看似年长拓也几岁的男人。

或者……他边想边开门。年长的男人按照拓也所想的方式,向他打招呼。

“我们是警视厅人员,不好意思,在您休息时打扰,我们有点事情想请教。”

4

外表看似弱不禁风,但行事作风大胆的男人——这就是佐山对末永拓也的印象。瞇瞇眼、下巴尖细,佐山心想,这种人或许难以从表情看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佐山一提到仁科直树的话题,末永就皱起眉头,遗憾地说:“他是今后扛起公司的人,怎么会遇上这种不幸呢……”他给人的感觉做事一板一眼,但这个男人铁定不是如此。佐山调查过的公司相关人士,毫无例外地都是露出这种表情。

“我今天来打扰,是想请教你和仁科星子小姐的事,听说你是星子小姐的丈夫人选,这是真的吗?”佐山边说边看末永的脸。坦率的表情,好像稍有变化。

“被人用这种方式问,我只能回答:那不是真的。”末永慎选词汇地缓缓回答。

“这话什么意思?”矢野刑警问道。

“因为没有人亲口说,我是星子小姐的丈夫人选。我不否认我经常跟星子小姐见面。”

“原来如此。你们在交往,但是还没论及婚嫁是吗?”佐山说道。

“实际上,我们还不算交往,我只是星子小姐的一个玩伴。”末永轻轻摇头。

“听说你们的事情在公司里传开了,仁科直树先生对这件事情有没有说什么呢?”

末永露出“原来你知情啊”的表情,然后用小指搔了搔耳后,吁了一口气。他似乎放弃挣扎,认为纸包不住火了。

“他骂我公司内之所以传出奇怪的谣言,都是因为我不小心。”末永说道。

“只有这样吗?就我们所知,他好像说他不承认你和星子小姐的关系。”佐山看着记事本说,然后微微抬头看末永。

末永霎时别开视线,但马上将目光拉回来。“他说,他要替他妹妹找结婚对象,所以奇怪的谣言会造成他的困扰。”

“换句话说,他不承认你是星子小姐的结婚对象啰?”

“是吧。但是,”末永耸肩搔头,“就我来看,这件事令我有点惊讶。毕竟,我刚才也说了,我对星子小姐而言,根本没有那么重要。唉,不过,我能理解室长的心情。”

因此,我不可能憎恨仁科直树或觉得他碍事——末永似乎想这么说。

“这么一来,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不再和星子小姐见面了吗?”

“这我不晓得。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来不曾约过星子小姐,总是她单方面找我出去。”

“原来如此,所以要看星子小姐的态度啰?”

“是的。”末永轻闭双眼,缩起下颚。

佐山拿起记事本和原子笔,摆出要做笔记的姿势,然后刻意以公事化的口吻问:“最后一个问题。能不能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你昨晚的行动呢?”

末永稍微隔了半晌,然后“呼”地吐了一口气。

“不在场证明吗?”

“是的,你昨天有和平常一样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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