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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谋杀陷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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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拓也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看见中森弓绘。气温下降,各栋建筑物的暖气也变强了。

奇怪的地方指的是,位于拓也他们使用的实验大楼后方的仓库。

那里堆放着早已超过耐用年数的机械,或因为企划案中途喊卡而一直未完成的样品,全都是等着被丢弃的破铜烂铁。

拓也之所以进入那里,是为了重新回收之前丢弃的电源。他原本以为旧式的稳定性电源再也用不着了,但现在的一个小实验需要用到它。

仓库的灯开着,也就是说有人比他先来一步。

拓也下意识地往内侧走。先来的人是弓绘,拓也险些叫出声,但忍了下来。

弓绘站在仓库的最内侧,从拓也的角度看得见她的右边侧脸,他的目光对着位于她正前方的铁块。

那是——那个铁块似曾相识。

是组装专用机器人“直美”。直美自从去年的意外事故以来就离开了生产现场,现在沉睡于这间仓库中。

弓绘盯着直美,她一直注视着她,一动也不动。

拓也往前踏一步,耳边响起“喀嚓”的金属声,似乎是踢到了什么零件。弓绘吓了一跳,将头转向他,然后露出更加惊讶的表情。

拓也感觉得到她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她想快步离去,但因为听见拓也说“等一下”,而停下脚步。

她的反应就像是一股电流窜过全身上下。

他走到弓绘面前,她垂下头。

“我有事想问你,”拓也说:“你到处调查我对吧?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弓绘瞄了他一眼,但马上又低下头,然后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我不知道。”

“你少装蒜了!”拓也冷冷地说,她的身体又抖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垂下的睫毛接着说:“我知道你对埼玉的工厂问奇怪的问题,又在资料室看我写的报告。我想请你解释一下。”

但是弓绘嘴唇微微颤抖,然后说:“我有急事。”

她想经过他身旁,但是拓也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一条纤不盈握的柔荑。拓也没有拿捏力道,轻易地使个头娇小的她重心不稳。

随着她发出“啊”的叫声,有什么东西“啪”地掉下来,那是一本米白色的文件夹。

弓绘想捡起文件夹,但是拓也拉扯她的手臂,不让她捡。

“请你放开我。好痛。”她说道。

“让我猜猜那本文件夹的内容吧,那是去年直美意外事故相关的资料。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弓绘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但是拓也一瞪她,她又别过脸去。

“说话!你到底在调查什么?你知道了什么?”拓也将她的身体更拉近自己,抓住她的双肩,直接将她按在附近的墙上。

弓绘皱起眉头。“我说、我说就是了,请你别动粗。”

“如果你老实说,我就放开你。”拓也对抓住她肩膀的指尖使力,她单薄的肩膀差点被捏碎。

弓绘咬住嘴唇,盯着拓也的脸。“我……我,原本应该会嫁给高岛勇二先生的。”

“高岛?”拓也摸索记忆,他对这名字没印象。或许是看他想不起来,弓绘露出愤恨的表情。

“你大概不记得吧,你总是贵人多忘事,高岛先生。勇二他……是被那台机器人杀死的作业员。”她用下巴指了指直美。噢,拓也从记忆中找出了这个名字。高岛勇二,他确实叫这个名字。

拓也放松指尖。弓绘钻过他手臂底下逃走,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夹。然而她没有离去,而是面向他。从她充血、红通通的双眼中,开始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原来她是那个作业员的女朋友啊——“勇二,他是被你们害死的。”她声音颤抖地说:“原本我们现在应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都是你们害的……”

“等一下,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确实是一起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我也很同情你,但意外发生的原因是高岛操作疏失。我们没有过失。”

“你骗人!勇二,他才不会犯那种疏失。”

“我没骗你,这是我们充分调查后的结论。”接着拓也再度看她。“但是你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想调查?你该不会是在意外发生后,一直在做这种事吧?”

于是弓绘稍微犹豫地沉默了。

“室长过世后,我在办公室找到了这个。”说完,她递出手中的文件夹。

拓也接过来翻页,是先前在资料室偷看的那本文件夹。

“这是室长的吗?”他问道。

“是的,其实在那之前,我只知道室长热中于调查什么。我总是很好奇,他明明对平日的工作丝毫不感兴趣,到底在做什么呢?这次发现这本文件夹,我想他一定是在调查那起意外事故。”

“所以你也想再重新调查吗?”

弓绘点点头。“老实说,我原本已经死心了,我虽然不能接受那起意外事故,但是我已经束手无策了。可是发现这本文件夹之后,我改变了想法,我想再重新调查看看。我想,这样也能报达室长的好意。”

“好意?”拓也反问:“什么意思?”

“我想,室长知道我是勇二的未婚妻。所以他才会将因为遇上不幸的意外事故而心情沮丧的我,调到现在这个工作量比较轻松的部门,设法体贴地对待我。”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拓也频频摇头,“那个室长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起意外事故?他明明应该和那个人毫无瓜葛才对。”

“不,我想他们有关系。”弓绘斩钉截铁地说:“所以他才会遇害……我总觉得是这样。”

“开什么玩笑。”拓也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忽然想到一件事,凝视弓绘的脸。她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稍微往后退。

“喂,你之所以调查我,”拓也发出低沉的嗓音,“应该不是因为这样吧?难不成你以为我觉得室长的一举一动很碍眼,所以杀了他?”

她又往后退了两、三步。“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室长遇害之前,你和桥本先生两个人和室长见过面对吧?其中两个人死了……”

“只有我存活下来,所以你怀疑我吗?别闹了。当时的谈话内容和这件事完全无关。再说,你好像想把所有事情都和那起意外事故扯上关系,但撇开我不说,桥本研究的是宇宙开发方面的极限机器人唷,他和意外事故一点关系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口气严峻,或无法反驳拓也的主张,弓绘又默默地垂下头。她似乎泪流不止,不时用手按住眼角。“他或许和命案无关,但是……”

隔没多久,她又小声地开始说:“但是我无法接受勇二的死。我稍微研究了一下机器人。虽然听说操作疏失的情况常出现,但是书上提到,程序疏失也有可能发生。”

“但是,非常罕见。”拓也说:“除此之外,像是因为噪声使得机器人不按指令动作,或机器人本身的因素,而导致意外事故发生的案例也是少之又少。我想,人为疏失的机率,远远高于因为这种事情而引发意外事故的机率。”

于是弓绘缩起下巴,微微抬头看拓也。“勇二常说,菁英分子比起作业员,更在乎机器人。对他们而言,作业员才是消耗品。”

拓也面露苦笑。因为他确实那么认为,所以无从否认。但是这个表情好像惹毛了她。

“你们疯了。”她说:“你们脑袋有毛病。”

“你早晚会明白,”拓也说:“人类是一种乏善可陈的生物。”

拓也感觉得到弓绘咽下唾液,没想到她外表看似柔弱,个性却很刚强。她走向拓也,伸出右手。“请把文件夹还给我。”

“不,这先寄放在我这里。”拓也将那夹在腋下。

“你没有……你没有那种权利。”

“那你就有吗?你有擅自占有上司资料的权利吗?”

“……”她咬住嘴唇。

“你如果有意见的话,可以向你现在的上司要求,说你想借这份资料。”

她回以不甘心的眼神。拓也心想,这是什么眼神啊?为了已经过世的人耗损心神,又有什么用?“你经常来这里?”拓也感觉自己稍微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因而问道。

“很少。”她说:“像是意志消沉的时候会来。”

“你最好别再来了,这是在白费工夫。”

但是她没有回应,只说了句“告辞”,便转身快步离去。等到她的身影消失,拓也才发现自己感到莫名的放心。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自己不可能拿那种小女生没辙……不,那种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拓也翻开文件夹。

1

佐山搓揉脸部,掌心因为油脂而闪闪发亮。头好痒。宽敞的会议室中只有一个小暖炉,但调查人员身上散发出来的体温,却令人感到燥热。佐山伸展双臂,发出低吟。然而没有人问他:不久,下班钟声响起。面向办公桌的人一脸兴匆匆地开始收尾,而打电话和客户洽商的人则“你怎么了?”因为不用问也知道。再说,发出低吟的人不只他一个。

关于仁科直树和桥本敦司的命案,调查进度可说是一筹莫展。因为几乎没有出现决定性的证据。查明桥本的车似乎是用来搬运仁科的尸体是一大收获,但是关键人物桥本已死,无法指望能够进一步地厘清案情。

至于雨宫康子的命案,也是相同的状态。无法判断她是死于自杀或他杀。有许多调查人员主张她可能是杀害仁科和桥本之后,认为自己难逃法网而选择自杀,但并没有出现任何证据替这项推论背书。

由于康子怀有身孕,她肚子里的孩子与遇害的两人血型不合,因此也有人认为,其实她的死可能和一连串的命案无关。而对于这两种意见,也没有人能够明确地予以反驳。

不过,关于康子少女时代的事情,警方倒是得到了一些多少值得令人玩味的信息。她的高中同学在东京上班,得知她的死讯而出面。那名高中同学知道康子没有告诉大学死党的事,而其中包含了她父母离婚的理由。

“她是个可怜的女孩子。”那名高中同学如此说道,流下泪来。

不过这些内容也不得不令佐山皱起眉头,怀疑是否有助于厘清这次的命案。调查当局想知道的是康子的现在,而不是过去。

从第一起命案发生至今约莫过了三星期,总归一句话,就是毫无斩获。

佐山的尸体接力说也处于遇上瓶颈的状态。就算桥本在厚木接下尸体,但被问到厚木之前是由谁搬运,佐山就举手投降了。佐山基于末永那一天在名古屋这个理由,认为他的嫌疑最大,但是找不到关键的车辆,所以不过是纸上空谈罢了。再说,假设真是如此,末永也不是主犯。

佐山替自己泡茶,顺便拿出另一个茶杯,拿着两个茶杯走到谷口面前。谷口刚挂上电话。佐山一将茶杯放在他面前,谷口便道谢道:“喔,不好意思。”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疲惫。

“不能一一调查相关人士的车吗?”佐山一问,原本拿着茶杯送至嘴边的谷口,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但是他没有看属下一眼,只摇了一下头。

“不行。”说完,他啜饮茶水。

“果然不行。”佐山也啜饮一口。对他而言,这件事也不是非做不可。

“你是不是该放弃接力说了?有人开桥本的车,将尸体从大阪搬运到东京。我认为这样思考比较合情合理。”

“还有收据的事。”

“那张纸片吗?又不晓得那是何时的收据,太过拘泥这一点,反而会忽略重要的事物唷。”

“您听过‘抓住救命稻草’这句话吧?”

“当然听过,我们这一行总是这样的。但我希望这根稻草,是经过脚踏实地的一番努力后获得的成果,而你那种作法叫做乱枪打鸟。”

“我自认自己很脚踏实地。”

佐山想从谷口面前离开时,一名调查人员回来了。他劈头就说:“问到有用的消息了。”说完,他来到谷口身边,他正是调查钢笔的那个男人。

“经过脚踏实地的一番努力,似乎出现了成果。”

谷口看着佐山咧嘴一笑,然后面向那名刑警。“那家店在哪里?”

“在调布市xx町,所以离重工的总公司不远,大约十分钟车程。一家叫做菊井文具店的小店,店面只有两间(约三点六公尺)的宽度。”

“那种地方有在卖钢笔吗?”

“当然有在卖,但几乎都是国产货就是了。老板说几乎卖不出去。所以对于难得上门购买的客人,他似乎记得格外清楚。这次的命案使得s公司制的钢笔成为话题,他记得自己店里最近也有卖出去,一查发票之下,发现命案发生之前果然有卖出钢笔。他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两、三天,最后在女儿的劝说之下,决定跟警方联络。”

这类的信息接连几天如雪花般飞来,这名刑警一一着手调查。然而那些信息都不可靠。几乎都是弄错钢笔的制造商,或弄错款式,更夸张的是误以为是原子笔。警方必须感谢一般民众的好意协助,但做好白忙一场的心理准备、四处奔走的调查人员的辛劳,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下怎么样?”谷口趋身向前。

“制品肯定和用来犯案的凶器一致。我确认过发票了,日期是上个月十二号,所以是仁科直树的尸体被人发现的隔天,也就是包裹寄到桥本手上的前一天。”

“客人的衣着和长相呢?”

“问题就出在这了……”调查人员看着记事本说:“老板说他不太清楚对方的年纪,但好像是个土里土气的欧吉桑。”

“土里土气的欧吉桑?这什么玩意儿?”

“是,事实上当时顾店的是老板就读高一的女儿,因为老板在吃晚餐。”

“那,客人是晚上来的吗?”

“老板女儿说是八点左右,因为老板当时在吃晚餐,所以就他女儿所说,她不太想和客人面对面,所以不太记得对方的长相。”

“但是她却记得对方是个土里土气的欧吉桑啊?”佐山说。

“是的。她说:‘对方身穿欧吉桑经常会穿的夹克,戴的金框眼镜也是落伍的奇怪款式。’没有看脸,这种地方却看得那么仔细,真是有她的。”

“夹克的颜色呢?”谷口问道。

“她不清楚是灰色、浅蓝色或淡咖啡色。但不管怎样,都是黯淡的中间色。”

佐山总觉得她对于颜色记得七零八落,但人类的记忆力实际上就是这种程度。因为她是高一的小女生,所以能够记到这样,假如是她父亲的话,应该会记得更模糊不清。

“要不要画肖像画看看……她记不记得对方的脸部轮廓呢?”

“她说对方是一般长相。”

“一般长相?”

“她说:换句话说,就是不宽不窄、不圆不长。”

“简单来说,”谷口皱起眉头,“就是她不太记得是吗?”

“很遗憾。我问她:‘如果再见到对方的话,认得出来吗?’她回答:‘不可能认得出来。’”

谷口搔了搔头,焦躁的心情溢于言表。“那个男人只买了钢笔吗?”

“不,还有蓝色墨水。”

有人移动椅子,发出“砰”一声。钢笔和蓝色墨水,这和那起命案的杀人手法完全吻合。

“蓝色墨水瓶吗?”谷口确认道。

“是的,男人买了两瓶。”

“两瓶?”佐山出声说道。

3

悟郎停下拿着奶精的手,一脸听见意外事情的表情,“咦”地一声抬起头。

“我在那台机器人前面的时候被他发现了,而且那个人好像知道我在四处调查他。”弓绘边用汤匙戳冰淇淋边说。她告诉悟郎今天在公司仓库里,对末永全招了。

“连你曾是他的女朋友也说了?”

“嗯,我全招了。我顺口告诉他,勇二是被你们害死的。可是——”弓绘想起末永像戴着面具般的表情,“他好像完全不为所动。”

“他认为他们一点错也没有吧?”

“没错。他自信十足。他当真相信,机器人比人类更优秀。他疯了。我说他疯了,他也一脸不以为意。”

“他就是这种人,”悟郎说完后又问道:“那本文件夹怎么样了?”

“被他拿走了。”弓绘叹了一口气,将冰淇淋送进口中,然后道出事发经过。

“这样啊……那个被他拿走啦。”悟郎好像大受打击,弓绘也是一样。两人沉默许久,只有弓绘用汤匙吃冰淇淋而发出的声音,和悟郎啜饮咖啡的声音一来一往。

“那,接下来怎么办?”悟郎一口饮尽咖啡后问道。

“这个嘛,我没什么食欲……”

“我指的不是今天的事,而是今后的事。你要继续调查那件事吗?”

“噢,今后的事啊。”弓绘将目光落在吃光的冰淇淋容器中。她尚未做任何思考。这几天,她全心在调查勇二的意外事故。然而没了那本文件夹,要继续调查也很困难。她心想: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就先影印一份起来了。

不过——她也觉得继续做这种事,又有什么用呢?经过今天和末永的对话之后,她确实感觉一切都是徒劳。

“干脆放弃算了。”弓绘脱口说了一句。

“放弃,是指放弃调查吗?”

“嗯,我有点累了,而且认知到自己多么无能。”

“……但是你努力过了。”

“我还给你添了麻烦,让你调查了一堆事情。”

“不,到头来我几乎没有帮上忙。”悟郎自我解嘲地笑了。弓绘请他调查负责调查公司内部意外事故及维持安全的安全课等部门,确实如他所说,可说是毫无收获。

“悟郎,”弓绘叫他,“我嫁给你吧。”

“弓绘……”

“我的心情已经稍微整理好了,不过……”

于是悟郎表情有些腼腆地看着她。“到时我会再向你求一次婚,然后你要答应我喔。”

“嗯。”弓绘微笑点头。

“接下来要做什么?”悟郎问道。

“接下来?”

“今天接下来啊。还有时间吧?”

“是啊。”弓绘偏着头,她今晚不愿想太多。“我想去喝酒。”她低喃道。

“了解。”悟郎一把抓起账单,顺势猛然起身。

4

拓也心想,我实在想不透。这是他看着白天从中森弓绘手中抢过来的文件夹的感想。他钻进被窝,在台灯下盯着文件夹。资料内容是去年发生的机器人意外事故相关的安全课调查结果、报纸报导、警方的见解、研究开发二一课的报告书等。其中也包括了引发意外事故的机器人直美的规格书,以及当时直美组装的制品相关的数据。

直树为什么在搜集这种东西呢?真是想不透。

即使有人在调查那起意外事故,若不是直树,拓也倒也不会特别在意。他早就想开了,总会有这种人。而且虽说是开发二课负责的,拓也却不太接触直美的开发。这是因为直美并非特别要求突出性能的机器人,只是代替无能的人类做人类也能做到的作业而已。他认为,开发这种程度的机器人,不需要自己特地出马。即使如此,拓也之所以耿耿于怀,是因为听见直树在调查。

整理一连串的命案之后弄清的是,直树有什么事情瞒着拓也他们。他从一开始计划谋杀康子时,就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亦即除了拓也他们之外,还有协助者d。

那么,d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为什么直树必须隐瞒他的存在呢?

拓也必须设法找出d这名神秘人物,因为这个人身上有拟定谋杀康子计划时的联署书。

不过话说回来,有一件事拓也稍微无法理解,就是自从那起钢笔命案之后,没有人锁定自己作为下手目标。

当然拓也本身也全神戒备,而且犯人也不能贸然出手。然而想到直树死后,犯人马上就寄来喂毒的钢笔,应该恨不得尽早杀了自己。

或者——也可以如此思考,神秘人物d会不会认为桥本和拓也知道他的身份,而想连他们一并除之而后快?但是判断拓也好像不知道,所以改变想法,认为没有必要杀他——拓也认为,这有可能。那么,d杀害直树的理由是什么呢?

答案是否躲在这里头呢——

拓也如此心想,再度将目光移回文件夹。“真想知道答案。”

当他依序浏览从意外发生到解决问题的流程时,不禁出声说道。各个阶段进行必要的调查,报告书也很制式,但是破绽百出。

开发二课不承认自己有疏失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一旦发生意外事故,便见猎心喜的安全课,追究的方式未免稍嫌放水。客观来看,感觉安全课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是作业者的操作疏失。安全课针对作业程序书的记载项目,以相当强硬的语气指控作业员的疏失,但对于机器人的性能及规格则显得语气柔软。

拓也记得那起意外之后,自己的部门被要求制作相当多种资料。课长拿着那些数据出席对策会议也记忆犹新。他以不安的心情观察局势如何演变,但是事情没有延烧到开发二课,事件就解决了。

拓也确信,这是因为仁科敏树的权势,肯定是他在事情变得复杂之前,动用各种关系将事情压了下来。所以仁科直树之所以调查这件事,是对父亲怀恨在心,要向他反抗吗——拓也心想,无论如何都稍微调查看看吧。接着,他面露苦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接手调查这件事。他合上文件夹,关掉台灯开关。黑暗中,冷不防地浮现中森弓绘哭泣的脸。

隔天早上,拓也为了见负责调查意外事故的人,立刻到安全课跑了一趟,但是长相寒酸、名叫马场的负责人对于拓也的询问,露骨地露出狐疑的表情。

“事到如今,你问这个做什么呢?”马场坐在办公桌前,像在检查似的从头到脚打量拓也。

“我有点事情想调查一下,当时的数据或数据还留着吗?”

“当然保管着,因为是规定。”检查完拓也的打扮之后,马场完全不正眼看他地答道。

“能不能给我看呢?”

于是马场一脸不悦地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从墙边的角柜拿出一本厚文件夹,像是故意惹人生气地在拓也面前“呼”地吹气。尘埃飞扬,稍微蒙上了拓也的脸。

“请看。”马场说道。

拓也道谢后接过文件夹,然后马上打开。不久,他感到失望。其中的内容和直树的文件夹相差无几。

“你有什么意见吗?”一直盯着拓也一举一动的马场问他。

拓也心想:他用的不是有什么“问题”,而是有什么“意见”,着实有趣。

“我有个小问题。”他将文件夹转向马场说:“我觉得调查期间很短,有没有这回事呢?”

报告上写的调查期间大约两星期,若考虑到这是一起死亡意外,应该会花上一个月左右。

“没那回事。”马场说:“因为只要查明原因和问题点就行了,工作当然是尽早解决得好。”

“有没有特别急着结案呢?”

“上头总是命令我们尽早解决,所以如果工作拖太久也就罢了,早早解决还要被人抱怨,我可受不了。”

“不,我这并不是在抱怨。”

“你是开发机器人的人吧?”马场看着拓也别在胸前的徽章说,上头写着部门和名字。“既然这样,你最好别对这个问题唧唧咕咕的吧,毕竟这件事都已经以作业者的疏失尘埃落定了。”

拓也低头看依然不愿和他对上视线的马场,他一脸不耐烦地转向一旁。

“我知道了,谢谢你。”

拓也将文件夹还给马场后,走出安全课的办公室,然后关上门的同时,心想:假如我和星子结婚手握实权,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马场外放到地方的闲差。人若脑袋不灵光,又不懂得如何说话,难保哪天不会踢到铁板。

撇开这件事不谈,根本无从调查起——从马场的态度来看,或许是上级针对那起意外事故对他下了封口令。

这么一来,必须避免太过显眼的举动。当拓也离开安全课所在的建筑物,朝本馆走去时,看见一名男子从正面大厅走出来。这一阵子经常遇见他。他是来找过拓也好几次的佐山刑警。他似乎又是来打听什么,或许毫无斩获,垮着一张脸。

拓也小跑步靠近,出声唤他。佐山也马上发现他,恭敬地低头行礼。

“你要回去了吗?”拓也问道。

“是啊,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大事。”

“要不要喝点饮料呢?不过,是自动贩卖机不太好喝的速溶咖啡就是了。”

“这样啊,”佐山稍微想了一下,然后说:“那就奉陪一下。”

拓也带领刑警前往位于离大门有点距离的公司内部公交车候车处,一间两坪多的小房间。这里的话,除了公交车发车时间之外不会有人来。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呢?”拓也到摆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杯咖啡,递一杯给佐山问道。

“不好意思——哎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听说去世的雨宫康子生前最后曾和一名女性友人一起去看音乐剧,我今天是来见她,询问当时的情况的。”

“原来如此。然后呢?”拓也和他并排坐在长椅上。

“一问三不知。”

佐山一脸伤脑筋的表情偏着头,津津有味地喝着不怎么好喝的咖啡。“那名女性友人说,康子的样子不像会自杀。说她表现得非常愉快。但是,人自杀之前往往会这样。”

刑警又喝了一口咖啡。拓也看着他的侧脸,试图看穿他的内心想法。

这名个性冷静的刑警,不可能爽快地接受康子是自杀。

“对了,孩子的事怎么样了呢?查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了吗?”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试探警方的动作,倒不如说是问出自己心里在意的事。

但是刑警难为情地拍了拍后颈。“这件事还不清楚,这种问题很难查。”

“我想也是。”拓也说:“或许她玩过不少男人。”

“嗯,是的。”佐山说:“你别告诉别人,她学生时代堕过两次胎。我也见了当时替她堕胎的医生。医生甚至威胁她,如果你这次再堕胎,就没办法再怀孕了。唉,所以我现在在想,她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这次没有意思堕胎。”

“是喔……”拓也心想,这事倒新鲜。

“唉,不只是她,”佐山说:“时下的年轻女孩子性关系很乱。我完全跟不上时代,男人根本招架不住。”

“父母难为啊。”

“真的是,”佐山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但是啊,有不少情况是值得同情的。”

“同情?”

“是啊,像是雨宫康子小姐的情形,听说她担任高中老师的父亲的外遇对象是一名毕业生,而且女方还有了身孕,擅自把孩子生了下来。那种事情如果传开来,她父亲的面子会挂不住,更重要的是,被迫离职是可以预期的。她父亲不得已只好认养孩子,支付赡养费。但这不是一笔小数字。女方威胁她父亲要昭告天下,她父亲只好额外多付一些钱。结果导致家庭闹得乌烟瘴气,他太太离家出走。雨宫小姐八成也受够了那种家庭吧。她来东京之后一次也没回家。”刑警说完后,拓也一时想不出该发表的意见。因为他完全无法想象康子有这样的过去。“她父亲亲口告诉你这件事的吗?”拓也问。

佐山连忙否认地挥手。“雨宫小姐的高中同学在东京,我是听她说的。雨宫小姐好像也没有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拓也不悦地想,她以父亲为耻啊,父母的家丑总会对孩子造成影响。

“那么……”佐山捏扁喝光的纸杯,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我差不多该走了。谢谢你的招待。”

“调查方面,请你加油。”

“嗯,我会尽力。”说完,佐山站起身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望向拓也的方向,“对了,前一阵子失礼了。死缠烂打地向你确认不在场证明,弄得你心里不舒服了吧?”

“唉,的确令人心里不怎么舒服,”拓也应道,“那件事有什么进展了吗?”

“没有,这件事也是一筹莫展。”

可是,佐山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关于最先发生的仁科直树命案,我怀疑那起命案有共犯。”

“喔?”拓也佩服道,“也就是说,犯人有两个人吗?”

“哎呀,问题就出在这了。”佐山注视着拓也的脸,“犯人不是一个或两个。新的主张是或许有三个人。怎么样,很有趣吧?”

拓也霎时心头一惊。但是在此同时,他感觉到佐山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佐山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察觉到数名共犯的可能性,但因为毫无根据,所以在试探自己。

“这真是有趣,改天请务必说给我听。”拓也佯装平静,心想,我怎么可能会上这种当?!面不改色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好,改天一定说给你听。”刑警的表情和先前完全一样,从拓也面前离去。

5

佐山离开重工后,与调查总部联络,简短地说明和康子去看音乐剧的女员工的谈话内容。谷口的感想是,这虽然是一项怀疑自杀说的证据,但不能说是决定性的证词,佐山也有同感。

“那你等一下和新堂会合,他现在正前往池袋。”

“池袋?发生了什么事?”

“仁科直树大学时代的朋友在池袋工作,从直树办公室里的行程表得知,他在遇害前和那名朋友见过面。”

“池袋哪里?”

“那名男子在池袋的太阳城中工作。我等一下会跟新堂联络,要他跟你会合。在哪里碰面比较方便?”

佐山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回答:“东急手百货公司前面。”因为他想起了妻子托他买花盆。

佐山到了一看,发现新堂拿着东急手百货公司的纸袋站着。佐山上前出声叫他。资浅刑警脸上浮现略带疲惫的笑容。“你买了什么?”佐山指着纸袋说。

“柜子专用的铰链,衣柜门坏掉了。”

“买新的怎么样?”

“薪水微薄,哪来那种钱。”

“单身贵族少说那种丢人现眼的话。对了,我也想买东西。花盆在几楼呢?”

佐山想走进建筑物中,却被新堂抓住手臂。“已经没时间了,请你回程再买。”

和对方碰头的地点,是位于太阳城地下街的咖啡店,两人坐在最内侧的座位,目光望向门口。

“早上真倒霉。”新堂先用毛巾擦脸,然后说:“又有另一家文具店跟荻洼署联络了。说是命案之前,有个男人买了同款的钢笔。不凑巧的是没人有空,落得刚好在场的我得去调查的下场。”

“那还真是背啊。”

“简直倒霉透顶。关于钢笔,我们已经认定那个戴金框眼镜的男人是在那家文具店买的。”

“那,结果怎样?”

“嗯。对方确实不是胡说八道,男人出现的时间是寄送包裹当天的早上八点,而且钢笔的款式也相同。不过,男人没有买蓝色墨水,而且地点是……”

“哪里?”

“八王子的学生街。”

佐山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如果是学生街的文具店,大概也有许多客人会去买钢笔吧。

“对方说是怎样的客人?”

“说是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因为那一带有许多学生骑摩托车上学。”

“是喔……”

听见安全帽,佐山敛起笑容。犯人是故意遮住脸的吗?然而对方没有买蓝色墨水。

想到这里时,一名男子走进店内;一个身穿灰色衬衫、五官略显洋味的男人。从他环顾店内的动作,两人察觉到他似乎是直树的朋友。新堂起身去叫他,果然是他没错。

男人名叫金井隆司,他任职于通产省直辖的能源研究所,位于这栋大楼内。

“仁科是个忠厚老实的男人,朋友也不多。但是他并不胆小,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不会找任何人商量,毫不犹豫地放手去做,他就是这种人。”

这是金井对直树的评论,两人大学就读同一个学院,研究室也在隔壁,所以好像交往甚密。

“你们好像最近也经常见面是吗?”新堂问道。

“是的。不过我们彼此都忙,倒也不算是经常。我和他走得近,是在接下来的这个季节。”

“季节?”

“是的。我们经常一起去滑雪。我对滑雪多少有点自信,他滑得也很好。因为这项运动除非彼此的程度相近,否则一起去也不好玩。其实今年年底,我们俩也预定要一起去北海道。对了,最后一次见面时也提到了这件事。”说到这里,金井脸上突然浮现遗憾的表情。或许是想起了和好朋友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

“听说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仁科先生去世前的星期六是吗?”新堂确认道。

“是的。我们想讨论一下详细日期。”

“当时只有谈到滑雪的事吗?”

“当然多少闲聊了一下,但是我们见面的目的是为了这个。”

“那,你们滑雪的日期谈得怎样呢?”佐山问道。

“他还不是很确定,所以要我等他预定行程确定之后再说。他的头衔不愧是开发企划室长,好像很忙。”

金井好像没有从直树口中得知,他在公司里的地位。实际上,他应该没有忙到连滑雪的日期都排不出来。

“噢,对了……”金井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仁科在大阪住的是大阪绿旅馆吧?其实他遇害那天晚上,我有打电话到那家旅馆。”

“打电话?”新堂和佐山异口同声。咖啡店的女服务生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几点左右呢?”新堂问道。

“应该是,”金井稍微看着上方,“十点左右吧。我之所以打电话给他,是因为他说那一天会知道今后的预定行程。所以其实应该是他打电话给我,但如果忘记的话,希望我打电话给他,于是他告诉我旅馆的电话号码。结果当天他果然没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就打给他了。他还告诉我,他十点应该会回旅馆。但是旅馆的人却说他还没回来。我想他大概还在忙,结果就没再联络上了。”

佐山心想,这段话很令人在意。如果只是拟定滑雪的预定行程,从大阪回来之后再说也不迟。还是时间相当紧迫呢?佐山问到这一类的事,金井说:“我们确实想尽早决定日期。因为各方面都要预约。倒也不是非得那一天确定不可,但是越早越好。”

“原来如此。”佐山总觉得无法释怀,但关于这件事,没有进一步询问金井的必要。

接着,新堂问金井对于直树遇害有何感想。金井深吸一口气,痛苦地皱起眉头,然后开口说:“那家伙的人生确实很坎坷。就连这次的命案,或许也是他的命运使然。这么一想,就更令人寄予同情,毕竟他的人生坎坷,并不是他的错。”

两名刑警与金井告别后,再度回到东急手百货公司,佐山没有忘记要买花盆。然而他脑中,频频出现金井说的话。

“这个怎么样?”新堂拿起一个人头大小的花盆说。他陪佐山一起找花盆。然而佐山只是随口应道“噢,嗯”,新堂苦笑着放下花盆。

“你在想打电话那件事吗?”他问道。

“嗯。我很在意这件事。正好是那一天,未免太巧了。”

“如果我没打电话给你,你就打电话给我……啊。听起来简直像是知道自己有性命危险耶。”

听见这个意见,佐山不禁看了新堂一眼。这句话令佐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新堂说得没错,但是直树不可能有预感自己会遇上凶险。

“不,可是……”

开始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来。学生时代,像是考试的时候,经常尝到苦思答案却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滋味,现在就和当时的心境一模一样。

“我这是假设。假如直树知道那一天会发生的事怎么样?”

“怎么可能?他如果知道的话,铁定会逃跑。”

“是吗?直树和犯人见了面,然后感觉到自己可能会被对方杀害……不,不对啊。光是这样的话,让金井打那种电话就说不通了。让金井打电话,对直树有什么好处?”

佐山的目光转向花盆,但实际上没有在看任何东西。他心情焦躁,开始思考了起来。

“佐山先生,”新堂说:“我可以说些奇怪的事吗?”

“你尽管说,像我老是在说奇怪的事。”

“直树之所以让他打电话,会不会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佐山险些弄掉手上的花盆,他连忙重新抱好,然后问道:“你说什么?”

“不在场证明啊,如果那个时间有电话打来的话,事后就能成为不在场证明,小说中经常出现这种手法。”

“直树为什么要那么做?遇害的人是他……”佐山边说边觉得心脏狂跳,再度看着新堂的脸。

“也可能是他打算杀害犯人啊?”

“但是结果却正好相反。”

佐山点点头,盯着空中。这件事开始有些眉目了。“我们回署里吧。”

“不用买花盆了吗?”

“先用脸盆就好了。”

两人走出建筑物,赶往池袋车站。人行道上依旧挤满了人。佐山一面穿梭在人群中走路,一面继续说:“假设直树拟定了那种计划。这么一来,搬运尸体的就是直树的同伙。原本打算搬运的是对方的尸体,但是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即使如此,为什么还要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呢?”

“对于共犯而言,并没有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共犯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害直树。不同的只有行李的内容物,输送带按照原定计划转动——”

“原来如此,输送带啊。”

直树准备用来杀害对方的陷阱,其实是引他自己上钩的陷阱。

“假如准备那条输送带的是直树,说不定用来搬运尸体的车也和他身边的人有关。”

“当然是这样没错。直树自己的车已经调查过了,所以就要看他身边是不是有别的车了”

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某个景象在佐山脑中复苏了。是去丰桥时的事。他突然停下脚步,伫立在人行道正中央。

“你怎么了吗?”新堂一脸担心的表情。

“是那个,那辆厢型车。”

“厢型车?”

“山中木材加工的那辆厢型车,山中说直树都用它代步。”

新堂也“啊”地张开嘴巴。

“现在不是慢慢散步的时候了。”佐山说道。

“也不是站在路中间的时候了吧?”

“打电话回署里。赶快!”

听见佐山的命令,新堂冲向电话亭,撞上一个在发传单的年轻男子,白色传单随风飞舞。

6

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拓也中午过后造访仁科家,因为星子要他陪她去购物。平常的见面形式总是拓也前往她指定的地点,然后她开着保时捷出现,但今天她却吩咐他到家里来接她。

拓也一在安装于大门旁的对讲机报上姓名,她便要他进屋。他看着两旁的针叶树,朝玄关走去。当他接近宅第时,星子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

“我正要换衣服,请你在楼下喝茶等我。”

“好。”拓也应道。

当他想打开玄关大门时,感觉有人从旁靠近。转头一看,宗方拿着网球拍走了过来。仁科家东边有一座简易球场。

“值得信赖的骑士出现啦!”宗方用食指扶正金框眼镜,“任由千金小姐耍任性是很好,但也要适时阻止她。你的追求方式无懈可击,但是收网方式有待加强。要驾驭悍马,就需要鞭子和红萝卜。”

“过来人经验分享吗?”

“不,幸好沙织没星子那么蛮横不讲理,所以我同情你。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好啊!”

两人进屋,在面向露台的客厅里对坐。坐下来一看,宗方彻底融入了这个家。他虽然不是入赘婿,但好像长年住在这里。他指示女佣泡红茶,似乎连有哪些种类的茶叶都了如指掌。

“沙织小姐在哪里?”拓也问道。

“大概在那一带吧。‘三点的点心时间’她应该会回来。”

“你放假都待在这里?”

“是啊,兼讨岳父大人的欢心。”说完,宗方以锐利的眼神看了拓也一眼,“你也别忘了这件事。你现在确实是专任董事眼中的红人,但你如果辜负他的期待,可是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我不记得自己辜负过他的期待。”拓也话说完时,女佣端来了红茶。从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冒出蒸气,香气四溢。

拓也等女佣的身影消失,再度开口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于是宗方拿起茶杯,品香后喝了一口茶,然后低声地说:“关于直美的事,听说你在四处打听无聊的事。”

“那件事啊?”拓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除了安全课之外,还去了工程设计课、保全课一趟。

“为什么会传进宗方先生耳中?”

“是专任董事告诉我的。他要我提醒你。我先警告你,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我只警告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宗方露出在观察拓也反应的眼神。拓也心想,现在在场的人不是宗方,而是仁科敏树透过他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我不懂。”拓也说:“为什么不能调查那起意外事故呢?当然,我相信那起意外事故单纯只是作业员的疏失。但是正因为这样,我对那种处理方法有意见。看过各方面的报告书,不难明白公司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因为我有身为机器人技术人员的尊严,所以没办法忍受这种半吊子的做假方式。”

拓也技巧性地强调,自己并没有反抗仁科敏树,而且不是信口胡诌。

宗方仿佛在嘲笑拓也的极力主张,用鼻子冷哼一声,然后重复拓也的一句话:“技术人员的尊严?好空泛的一句话啊。”

“为什么呢?你也是技术人员吧?”

于是宗方先是别过脸去,然后目光转向露台外的植物。

“没办法,”他低喃道,“看来还是先告诉你比较好。”

“告诉我什么?”拓也问。

宗方再度面向他,然后跷起二郎腿。“那起意外事故啊,并不是作业员的疏失。详情现在也不清楚,但肇事原因好像是出在直美身上。”

“不会吧?”

“当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等到证据出现就为时已晚了,所以专任董事才会赶紧动用各种关系将事情压了下来。当时,我也四处奔走,忙得不可开交。”宗方面露冷笑。

“为什么怀疑直美呢?”拓也问道。

“因为意外事故发生后,出现了非常棘手的证人,和死亡的作业员日夜交班巡视机器人的男人。那个男人说,自己作业时也曾经差点发生相同的事。当直美发生一点小问题,他停止她想作业时,直美似乎突然动了起来。他说,自己幸免于难,但是差一点就小命不保了。这件事发生于实际意外事故的十二个小时前。”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拓也摇摇头,“但是,他的证词为什么没有公开呢?”

“因为运气好,”宗方一脸严肃地说:“假如那个男人向安全课报告,就算是专任董事大概也无能为力。但幸好他去的是开发企划室长的办公室。”

“室长的办公室?”

他为什么要去直树的办公室?

“在开发企划室最近的工作当中,那个机器人工厂也是最受关注的。所以直树室长也经常去巡视,似乎和作业员都认识了。因为事关重大,那个男人也不晓得该对谁说才好,于是跑去找最熟悉的人商量。”

“那室长知道意外事故的真相吗?”

拓也心想:假如室长知道的话,事情就说不通了。

但是宗方干脆地肯定道:“知道,于是直树室长找专任董事商量,当时的状况非常紧急。因为对专任董事而言,那个机器人工厂发生那种意外事故,对他极为不利。因为机器人事业部一直以来,都是专任董事带头推动,那个全自动工厂也象征着他的功绩。为了今后坐上社长的宝座,手揽独裁政权,不能在这种节骨眼留下无谓的污点。”

“于是湮灭了事实吗?”

“费了我好大一番工夫。”宗方说:“首先是封住证人的口。那个男人因为自己察觉机器人不够完善却疏于报告,所以格外顺从地遵照了我们的指示行动。为求保险起见,我将他调到了别的部门。然后动用各种关系将事情压了下来。如果意外事故是因为作业员的疏忽,警方也不会追根究底地调查。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不想再做一次这种辛苦的工作。”

宗方一脸像在怀念这份辛苦的表情,说不定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处理事情的效率,而感到满意。

“唉,因为这种缘故,”他稍微压低音调,“别乱调查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哪怕是基于身为技术人员的尊严,最好也别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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