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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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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青将饭放下,便出去了。

徐子墨却无心吃饭。

他一下午便呆在房间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如一部经久不用的铁器,连思绪都生了锈,涩阻疲劳。

他会想一想以前的事。

三岁时,父母教他一笔一划写下北疆二字;六岁时,他随父亲入宫见了圣上,圣上给了他一把松子糖,捏着他的脸,让他做一个小将军;十二岁,他上战场,辗转多处,隐姓埋名,从一名小兵做起,直至成为大周最年轻的将军;大破突厥军十万,班师回朝时,陛下亲自出城相迎,他骑着高头大马回府,一路都有年轻女儿家的向他怀里掷荷包。他风头无两。

那段时间遥远得如同上辈子。

明明至今不过十年。

十六岁,他最骄傲的那年,陡然中毒,卧病三年,如同废人。子白向他吐露行迹,却被他断然拒绝,其间又是一番纠葛。当时的百般纠结与折磨,今日看来却又另有一番滋味。然后是阿赤,接着他重返战场,势如破竹,他几乎以为六年前的盛状能重现,最后却是一场空。

北疆军齐岭大败,三万英魂长眠雪下。

徐家褫夺称号,九族流放。

阿赤与子白九死一生。

他从将军变成了罪人。

何其荒诞。

若是人生是一部传奇,那么给他写戏本子的人未免太残忍了些。他短短的二十四载,几番起落都惊心动魄,浓墨重彩。活不到古稀老人的三分之一年纪,却尝遍了世间至喜至悲至欢至哀至甜至苦之事。

这部戏定然喧闹起伏,票友众多。

现在戏可该落幕了。

可是徐家该怎么办?

北疆……

他想起,又是摇头一笑。现在的北疆又何用他操心。可若是这些都不操心,他又该做什么呢?他的前半生皆绑在徐家、朝廷、北疆上。不做将军,不打仗,他又是谁,该做什么。

好像三年前他也遇过这困境。

想来却又有不同。

当年的心境,不过是觉得回北疆无望,直觉无用武之地而已。而今,却是真正无所处,不知人生该如何继续了。

如烟雨河畔,十里画廊,游船歌廊里,歌女唱的一首歌,骤然起了大浪,歌台游船被掀翻。一曲从中截断,纵是将人救起,重新安顿,歌曲字字契合地接起,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也许他应做一农夫,躬耕南山下。

也许他应打樵,卖一把子力气。

也许他应杀猪,终不愁吃喝。

……

或许,他就该做一辈子阿墨。

欢愉哀苦全由一心。

他整整坐了一下午。日色擦黑时,徐子青又推门进来了,端来了新的饭食,依旧是二菜一汤,家常小菜,有素有荤。徐子墨瞥着他,如看着戏中人物演出,看着徐子青望了眼纹丝不动的旧托盘,摇了摇头,将旧托盘撤下,放上新托盘,温声道:“子墨,不早了,吃点东西吧。”

徐子墨这才惊醒,望了眼天色:“竟然这样晚了。”

窗外,墨蓝色天际上,满天星斗灿灿如金。

他竟坐了这样久。

他望了眼凳上的旧托盘,上面饭菜早已冷了,失掉了色泽。他望了眼徐子青,道歉:“我不知过了这样久,原是打算吃饭的。”他并无意绝食,况且这饭菜是徐子青精心备下的,更不该浪费。

徐子青问:“你就这样坐了一下午。”

徐子墨嗯了一声:“想了一些事,想得入了神。”

“想通了吗?”

“没有。”

“人生多得是想不通的事。”

徐子青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朝床上的徐子墨道:“无论想得如何,先过来吃一口热饭菜。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想。”他顿了顿,“慢慢想,只有自己想通了,才能自得解脱。”

“嗯。”

徐子墨准备下床。坐得太久,早已腿软筋麻,刚一起身,他便险些摔了一个趔趄。徐子青就在床边。徐子墨只听见他叫了声“小心”,耳边挂起一阵风,便被扑过来的徐子青搀住了胳膊。

他半个身子都跌入徐子青怀中。

两人齐齐一僵。

几乎是烫了般的,两人齐齐放了手。

徐子墨略不自然地走向桌边,坐下了,又给徐子青拿了双碗筷:“大哥也坐下,一起吃吧。”只是目光到底不敢偏向徐子青。方才被他碰撞过的地方,肌肤上仍有异样的感觉,似痒如麻。

分明阿墨时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回想起却难有触动。

到底阿墨只是小孩吧。

徐子青坐下时,脸色亦有些尴尬。

徐子墨与他盛了饭,将碗递与他。

他接过,沉默道谢。

两人对坐,异常安静,除却饭菜咀嚼声,叮当的碗筷碰撞声,便只剩如凝成固体般的沉默与尴尬。徐子墨低着头吃饭,目不斜视,听觉却格外灵敏,如在耳廓处装了个纸筒,不由自主地将徐子青一声一响都放大数倍,如洪钟般送入耳中。

徐子青亦低头,不发一语。

许久,只是安静。

徐子青突然问道:“刚才想了什么?”

徐子墨顿了一晌,方明白他问题的意思,下意识道:“也没想些什么。”

他不习惯向外人袒露他的所思所想。亲密如阿赤子白,他也都未曾提过一语。人人都只道他是铁血将军,说得多了,他也便信了,以为自己真能摒除一切脆弱与茫然,心肝皆用铁铸。

可今天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大概对面坐的人不同吧。

哥哥。这个词汇天生就带着保护者的色彩,将年幼者庇佑在其羽翼下。

他当惯了哥哥,也想做一回弟弟。

能得片刻的任性与软弱。

他说:“我刚刚想了我的前半生,有些茫然。”他将自己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讲了一遍,讲起他的迷茫与无措,讲起他的不忿和踌躇,讲起他久违的骄傲与意气,讲起这十多年来的林林总总。

大概倾诉真是一件能解压的事,许多事情经由口中说出后,释然许多。

徐子青始终认真听着。

徐子墨足足讲了两刻钟。

待他讲完,自己都愣了:“我居然说了这么久。”

徐子青道:“一个人的前半生用上两刻钟,并不算久。”他并没有劝徐子墨重新振作,顶起徐家门梁,亦或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行事只由己心之类的话,而是道,“出去走走吧。看一看现在的世界,众生百态,大千世界,能给个人的小世界诸多启示。看多了,再想一想。只有自己想清楚了,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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