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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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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两辆大卡车相继开进。等在运输公司办公室外的哲朗慢慢靠了过来。两辆车整齐地停在那儿。

司机下了车,主管跑过来,核对完毕后相互交换了账单。哲朗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和嵯峨核对完账单,主管指着哲朗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那位客人一直在等你”。嵯峨看清是哲朗,顿时面露难色。

看样子嵯峨不可能主动走过来,于是哲朗走了过去。嵯峨没有看他,默默地朝办公室走去。

“你这么累,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你要真这么想,就请回吧。”

“我就说几句,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你就放过我吧。”嵯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只想知道中尾的事。我不会再问剧团的事,大概情况日浦都跟我说了。”

嵯峨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环视四周,然后直直地盯着哲朗。

“你说的大概情况是指……”

“关于剧团的存在理由,或许叫活动理由更好。”

“你指什么?”

“就是,”哲朗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交换户籍的事。”

嵯峨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又睁开眼睛。

“你见到美月君啦?”

“她联系我了。算不上见面……我看到她了,可我们是在电话里说的。”

嵯峨轻轻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美月还好吧?”

嵯峨好像也不知道她们现在的情况。

“还过得去。”

“那就好。她都已经告诉你了,我就无可奉告了。”

嵯峨正要走,哲朗抓住她的右手腕。她胳膊上的肌肉很发达,一般女人不可能拥有。

“希望你能把中尾的情况告诉我。听日浦说,你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交情很深。”

嵯峨用力甩开哲朗的手,凑过脸来。

“我说过无可奉告。劝你还是不要过分关心。我也在忍受。”

“忍受?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很多。我不知道中尾现在在哪儿,接下来会做什么。他过去做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因为我相信他,只能由他来做出判断。”

“那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和你无关。这是我和中尾竭尽全力才建立起来的。”

“努力的最终结果不还是徒劳吗?”

“什么?”

“偷偷摸摸地逃跑,东躲西藏,最佳跑卫颜面扫地。”

哲朗还没说完,嵯峨的手就伸了过来,紧紧地抓着哲朗的衣领。

“不许你说他的坏话!”

她手劲很大,但还是无法与四分卫相比。哲朗抓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就把她的手拉开了。现在,他对自己的握力仍很有信心。嵯峨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和他早就认识,交情比你们深得多。”说完,哲朗望着她。

嵯峨揉着手腕,似乎想回敬点什么,却又默默地转过身,朝前走去。

“嵯峨,就算说这些……”

嵯峨站定,回过头。

“曾经的运动明星也是火暴脾气啊,这么容易就乱了阵脚。我跟同事说声‘去休息一下’。”她笑了笑。

从运输公司出来,步行几分钟的地方有一家咖啡店,他们走了进去。这家店兼营快餐,桌椅都已很旧了。他们在最里边相对坐下。

“我和中尾是在高尔夫练习场上认识的。”嵯峨腼腆地笑了笑,“很奇怪吧?不管怎么看我都不像玩高尔夫的。可在那个年代,稍微有点钱的人都打高尔夫,在我们驾驶员之间也很流行。”

“感觉你能打得很远。”时值隆冬,她却挽着袖子。哲朗看着她露在外面的手腕,说道。

“确实能打很远,可打得一点都不好,虽然去练习场的次数还不少。”嵯峨把咖啡杯拉到眼前,加了两勺糖。

她说那时一周去两次练习场,都是在上午人比较少的时间段。击球的位置也大体固定,从右数第二个。最靠边的那个位置只要稍打歪一点,球就会触网,一般人都不喜欢,右边的墙上还装有镜子,方便调整姿势,所以嵯峨很喜欢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在嵯峨和镜子之间,即最右边的击球练习位置有人来了。总是那个人,所以她很快记住了对方的长相。看样子像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一直没有说过话,可对方一定也注意到了嵯峨的存在。嵯峨默默击球时,总能感觉到他的眼神。

第一次说话是因为厕所坏了。嵯峨正往厕所走的时候,年轻人正好从里面出来。嵯峨准备就这么默默地擦肩而过,可对方主动打了招呼。

“啊,这里恐怕不行。”

嵯峨没听明白,回头看着年轻人。

“要是大……的话……隔间的厕所好像坏了。”年轻人很客气地说。

嵯峨吓了一跳。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就算进男厕所也不用男式小便器,必须进隔间呢?

年轻人朝上指了指。“二楼的厕所男女通用,那儿应该没问题。”

嵯峨连自己都觉得丢人地应了一声“哦”,朝楼梯走去。年轻人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她回到击球场地,年轻人正在练习击球。嵯峨注意到什么,转过了头。“没问题吧?”他问道。

“嗯,谢谢。”嵯峨表示感谢。

就这样,两人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年轻人自称中尾功辅。

“那时真被他吓着了。”嵯峨端着咖啡杯,稍微往后仰了仰,“他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啊。想了好久,难道那时我脸上明显露出要大便的样子?”她含笑说道,但应该不是开玩笑。

“首先,没有人会觉得你不是男的。”

“我也这么觉得。其实我已经十多年没被人怀疑过了。现在运输公司的同事也基本都不知道,除了董事长和我的顶头上司。在我告诉他们之前,不,是我说完之后,大家都好像很难想象我是个女的。”

“那么中尾怎么会知道呢?”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委婉地问过他。他的回答着实吓了我一跳。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男式小便器你根本用不了啊。’”

“他知道你是女的?”

“他好像觉察到了,而我们之前分明没有说过话。当时太吃惊了,我也就忘了什么拐弯抹角,直接问他怎么会知道。他是这么回答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说是直觉。”

“直觉……”

“我和他慢慢接触之后发现,他确实有这种能力。男扮女装的人、女扮男装的人、具有男人心的女人、具有女人心的男人,他一眼就能看穿。他和那种经常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绝对不会被变性人欺骗的男人不一样。那样的男人,只看到了一面,没有看到事物的本质。世间没有人能够完美地装扮,瞒过人们的眼睛。像我这样,还有,你完全没有想到‘猫眼’的香里会是男人吧?”

的确如此,哲朗只能点头赞同。

“因为完美,谁都不会注意到。因为注意不到,就会想当然地认为不存在。就是这样。可中尾注意到了这些人的存在,他拥有看穿这个的能力。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了。”

“很久以前,难道是从大学时开始的?”

嵯峨摇摇头。

“他说是更早之前。中学,也可能是小学时就开始了。”

哲朗想这不可能。若是那样,中尾应该早已看出美月的内心是男人了。难道他的特殊能力只对她失效?又或者他明知她的心是男人,却还跟她交往?

“真难以置信。”他不由得低语道。

“最初我也一样,但慢慢和他接触之后,我明白了,那既不是谎言,也不是故弄玄虚。因为他一见到在六本木工作的香里,就看穿他是个男人。”

“为什么他能做到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直觉?”

哲朗像是在自言自语,嵯峨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反正都说到这儿了,就算告诉你,中尾应该也不会生气。他之所以有这种能力,是有秘密的。”

“秘密?”

嵯峨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探出身子。

“他母亲是个男人。”

“啊?”

这实在出乎意料,哲朗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嵯峨点点头,微微笑着,可是眼睛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你也对我们做了很多调查。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

“就是……身体是女人的,精神上却是男人,是吗?”

“差不多。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性别认同障碍。”

“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哲朗忽然想起理沙子不知什么时候说过的话。中尾的生母在他出生不久就离家出走,他父亲又续了弦。离家出走的母亲大概就是有问题的女人。

“中尾怎么知道母亲就是这样的人呢?难道也是凭直觉?”

“这个我没有详细问过。他大概也不想说吧。但是,那样的母亲和这样的直觉,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对哲朗来说,今天一切都是头一次听说。大学时,他和中尾那么要好,几乎形影不离。他真不知道自己那时究竟对挚友有多少了解。四分卫和跑卫之间明明有过无数次目光接触,他却没有接收到最重要的信息。他对自己的愚钝极为恼火。

“好像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中尾才会对男女的性意识那么感兴趣。就这样,他和我算是意气相投吧。那时我正在准备创办剧团。当然,那时候还没打算利用这个来进行户籍交换,只是想如果能向那些有同样烦恼的人传达点什么就好了。中尾很赞同我的想法,说那就一起做吧。就这么回事。”

看来,他们的接触源于金童剧团。

“户籍交换进行得顺利吗?”

嵯峨只是摇头。

“焦头烂额。大概你也听说了,做成一次必须满足很多严格的条件,事后处理也很重要。独自一人在很多事情面前总是显得很无力,所以需要一个组织。中尾也一直在努力建设这个组织。”

“那现在他不在了……”

“说实话,很头疼。可我也不能老是依靠他,现在只能由我来领导了。”

“还是联系不上中尾吗?”

“我这边联系不上。他有时会打电话给我。无论我问他什么,他总是固执地说不用担心。”

哲朗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中尾如今在何处做着什么,不管怎样,他好像还活着。

“你和日浦美月见过几次?”

“好几次。中尾带她来看表演。”

“她好像也在计划着交换户籍。”

“她听说有这样一种途径,好像还比较感兴趣。我也只是抱着找找看的心态,帮她寻找合适的人选,刚好发现了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男人。可在我通知美月之前,中尾忽然跟我叫停。”

“为什么?”

“不知道。中尾的大概意思是: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比较好。他没有往下说,但他对美月交换户籍一事表现得很消极,绝对没错。”

哲朗双臂交抱胸前,轻声感叹。中尾为什么会表现得很消极呢?曾经的恋人变成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内心果然还是有些反感吗?可是,一个对性别问题那么认真、表现得如此关心的男人,会出于个人原因改变想法,实在不合情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九月吧。”

那是户仓明雄被杀前两个多月。他好像也不是因为杀人案才改变想法。

“那段时间他常说,我们做的事情说不定是错的,并不是违法的意思。我们做的只是让镜子映出了事物的相反面,就内容来说,不是一点都没变好吗?他大意就是这样。”

“映在镜子里……”

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中尾那张寂寞的脸。还有一件事,他必须跟嵯峨确认。

“警察掌握到哪种程度了?”

“你指哪方面?户籍交换,还是板桥那个男的被杀一事?”

“两个都是。”

“户籍交换,大概还没有触及根本。他们现在追查的仅限于‘猫眼’的香里不是真的佐伯香里这种程度。他们可能已查到这个名字的主人是个有着男人心的女人。因为他们调查过我们剧团,大概已经推测到我们通过表演让假香里和真香里会面,但恐怕也仅止于此,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假香里其实是个男人,竟然有一个户籍交换的组织。”

望月在“猫眼”的时候看了好几眼香里,哲朗确信,他应该没有看穿香里其实是个男人。

“警察怎么发现这和你们金童剧团有关联?”

“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他们在香里的房间里找到了半张演出票。香里原本想把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全都处理掉,不料百密一疏。”

“可就算他们找到半张票……”

嵯峨立刻绷紧脸庞,摇了摇头。

“糟糕的是,他们好像找到了两张相同的半张票,由此推断她应该是和别人一起去的。那半张票上还留下了指纹。一个肯定是香里的。他们在房间里的好多地方都找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这可能是警察的推理在起作用。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推理。”

“他们认为香里有男人?”

“正是。”嵯峨点点头,端起玻璃杯喝水,“那个姓望月的警察给我看香里的照片,问我是否见过这个人,说她应该去看过我们的表演,是和男人一起……他那副表情像是在说,像你们这样差劲剧团的表演反正也没什么人来看,所以应该记得每一个观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怎么回答?”

“我跟他说感觉好像见过,但也说不准。不知那个警察有没有相信。”

“你觉得警察知道和香里交往的男人的名字吗?”

“不太好说。他没有特别提起,但也不能因此就认定他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

望月一定觉得就是这个男人杀了户仓明雄。

“和香里交往的是中尾……对吧?”

嵯峨轻轻耸了耸肩。

“要是你认为香里是中尾的情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可不是那样的关系。中尾很爱他老婆和家人。但是和香里一起来看表演的人的确是中尾,或者应该说是中尾带香里来看的。”

“你知道中尾为什么离婚吗?”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只知道他们离了。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也没有具体查过。”

哲朗眼前浮现出中尾的前妻高城律子严厉的面孔。如果中尾还爱着她,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呢?从律子当时的样子来看,她一定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望月就问了你这些?”

“不。”嵯峨挠了挠下巴。那里隐约可见胡须,大概是注射激素的缘故。“他说要是有剧团相关人员、粉丝团成员的名单,希望给他看一下。”

“你给他看了?”

“怎么可能!”嵯峨往后靠了靠,“要是让他看了,他们也会知道立石的名字。警察大概会逐一调查,注意到户籍交换组织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真行,竟然能过望月那一关。”

“和你那时一样,我告诉他,我有保护大家隐私的义务。他们没有证据说剧团和案子有牵连,只好回去了。”

“可要说证据,会有很多吧?到时他就会拿着搜查令来了。”

“或许。所以我把和剧团有关的资料都删了。”

“删了?电脑里的所有资料也都删了?”

“算是吧。我也考虑到这一点,文件一个都没留。只要点击两下鼠标,所有的证据就没了。东京地方检察厅不是经常从某个嫌疑人家里抱出十多个装有相关资料的大纸箱吗?我想这种事以后不可能有了。”

嵯峨看上去很开心。

“可要是资料没有了,你也很难办吧?”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把资料转移到别处了。网络很方便。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剧团的活动也只能暂停,户籍交换暂时取消。”她转向哲朗,“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看到那份绝密资料的人。”

“让你为难了,真抱歉。”哲朗低头致歉。

“你去过立石家了?”

“对。公司也去了。”

“哦?他还好吗?”

“好像已经和公司的人打成一片了。”

“那就好。那家伙身边没有一个人敞开胸怀对他,所以随时都要很小心,十分辛苦。我刚才也说了,还有几个上司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立石不一样。那儿的老板以为他是个男的才雇了他。”

“大概是这样。”

“为了继续隐瞒身份,他受了不少苦。不能和男人一起泡澡,所以公司组织去温泉旅游的时候,他好像故意把自己弄感冒了。他也有小弟弟,但不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哲朗听的时候就想,嵯峨大概看过了。

“就算有了男人的户籍,还是一样战战兢兢,这一点丝毫没变。”

“说不定反倒增加了心理上的负担。所以我最近也不时想起刚才我提到的中尾说的话—只是把事物的相反面映在镜子里,实质内容一点都没变好。”

嵯峨长叹一声。“只希望大家都能幸福。”他喃喃着看向远处。

看着这双眼睛,哲朗联想到了母亲的目光。但他没理由对嵯峨提起。

2

回到公寓,门没有上锁,奇怪的是房间里不像有人。客厅也看了,装有理沙子办公用具的大包靠在墙边。

哲朗试着推开卧室的门。理沙子把脸埋在床里,跪在地板上。

“怎么啦?”他问。

她慢慢抬起头,投来目光。

“啊,抱歉,你都回来了。”

“刚回来。你是在睡觉吗?”

“嗯,好像睡着了。”她撩起头发。

哲朗点点头,关上门,来到工作间。

他先打开电脑,正查看电子邮件的时候,传来敲门声。哲朗意外地看向房门。理沙子一直都不承认这个小房间是哲朗专用的工作间,所以进来时从不敲门。

哲朗说:“进来。”

门开了,现出理沙子的身影。

“现在,可以吗?”

“啊,什么事?”

“我有事要跟你说。”她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顺便环视一下四周,“真窄,这么小的房间,你也能工作?”

“你就别抱怨了。你说有事?”

“嗯,”理沙子低下了头,又再度抬起,“我打算明天去房产中介找房子。”

“房子?啊……”他明白理沙子为何说这房间小了,“办公用的房子?”

“嗯,有工作间,也有住的地方……”

哲朗转过椅子,面朝着她。

“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胡来。不是说现在就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想我们现在这样肯定不行,所以暂时先出去住一段时间。就这样。”

“就这样?”

“我反省过了,以前我关于结婚的看法都错了。两个人互相喜欢,在一起也很开心,这样就好了,我曾经这么以为。但这些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心理准备,不惜搭上性命的心理准备……”

“你突然之间说什么啊?”哲朗强笑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摇摇头,“我也想了很多,才得出这样的结论。你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反对意见?”哲朗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无奈地摇头,“不,没有。要是你这么想,就按你的心愿去做吧。”

她呼出一口气,看得出肩膀已完全放松。

“你这么说,我就释然了。你一直都很善良,我还担心你会假意挽留我呢。要是那样也太可怜了。”

哲朗苦笑着伸手摸了摸脖子。某种意义上,这件事在预料之中。说让她重新考虑一下,大概会更好—他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但这不是他的本意。坦白说,他很赞成她的提案。他感觉到了两人一起生活时的苦闷,这一点毋庸置疑。

“中尾那边,你知道什么了吗?”她首先换了话题。

“嗯,算是收获不少。”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她具体讲。

“我要修正以前说过的话。”

“修正?什么事?”

“我说过叫你不要插手中尾的事。我错了,中尾是你的挚友,不可能放任不管。对不起。”

“没事,你不必因为这个向我道歉。”哲朗抬头望着妻子,“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很奇怪。”

“我不是跟你讲我考虑了很多吗?话说回来,你觉得能找到中尾吗?”

“不知道。我想尽一切努力去做。我今天其实—”

理沙子立刻摊开右手说:“停。你不必向我通报调查情况。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可你要加油,我会一直支持你。”

哲朗一边点头一边想,这番话一点都不像理沙子的风格。

“我一定把他找出来。”

“明天我会把必需品先带走。在找到房子之前,我和朋友一起住。剩下的行李,我有时间了再来取。”

“你行动还真快。”

“只要决定了,就马上行动。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你也知道。”

“是啊。”

哲朗想起,她以前要和当记者的好友一起去海外采访时的情景,自那以后一切都乱了。

“我说完了,就这些。”她说完转身离去。看着合上的门,哲朗终于想通了,她刚才为什么敲门。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吵醒了。起床来到客厅,看见理沙子正在打包行李。

“啊,抱歉,把你吵醒了。”

“这么早就要走?”

“对,有件工作要去做。我打算做完后就去朋友那儿,放下东西,然后出去找房子。”

“这么忙。要不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哲朗站起身来。

“不用了,都弄好了。”理沙子猛地拉上包的拉链,起身把包挎在肩上,“住的地方定下来以后,我会跟你联系。”

哲朗点点头。理沙子刚一开门,他就条件反射地走上前准备送她。她马上制止了。

“又不是永别,到这儿就好了。保重啊。”

“你也是。”

她走出客厅,留下一句“谢了”。走廊上传来她的脚步声,接着听到她穿鞋,打开玄关的门,然后又关上了门。

哲朗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对于理沙子搬出去一事,他心中没什么真实感。她说“这不是永别”,却让他有一种空空荡荡无从把握的感觉。

桌子上还放着理沙子的烟,他伸出手,找了找,里边就剩一支了。他叼上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肺隐隐作痛,被呛到了。他慌慌张张地捻灭烟,扔在烟灰缸里。

他来到厨房,喝了杯水。这时,他发现洗好的餐具里混杂着两个茶杯,还有两个相同花样的杯垫。这种皇家哥本哈根餐具是结婚时早田送的。理沙子一直都很珍惜,只有在贵客光临时才会用。

哲朗想了想理沙子忽然提出要出去住的理由。

果真还是出了什么事。这会不会和来客有关?他真懊恼昨晚竟然没注意到茶杯。

究竟谁来过呢?

他想寻找线索,于是环视四周,留意到了冰箱上用磁铁固定住的记事条。

是理沙子的字迹,上面写着“请一定找到中尾,不要输给早田”。

3

原计划下午去采访,哲朗又取消了。他忽然做了个决定。

他来到百货公司的食品柜台,买了方便携带的小礼物:薄脆饼干和点心,都包装得很精美。

他打算将薄脆饼干送给户仓泰子,点心给户仓佳枝。佳枝已上了年纪,若也给她薄脆饼干,未免显得自己太粗心了。

户仓明雄家和上次来时一样,静静地伫立在狭小密集的住宅区,密不透风,窗内也很昏暗,不像有人居住。

哲朗按下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露出户仓佳枝满是皱纹的脸。

她大张着嘴,像是被吓着了。看样子她还记得哲朗。哲朗鞠了一躬,表明想打听一点跟案子相关的东西。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了。”

她要关门,哲朗马上伸手止住。

“我还有很多事情无法确认,想麻烦您听一下。”

户仓佳枝显得很犹豫。哲朗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几秒之后,她轻轻地点点头。

和上次一样,他被带到那间四叠半的和室。房间里设有佛堂,上面依然放着户仓明雄的照片,只是变干净了。哲朗大致看了看,室内好像收拾过了。

哲朗递上糕点,佳枝客气地收下了。

再次探访他家,完全是因为理沙子的留言。不要输给早田—哲朗一直放不下这句话。看来早田手里掌握着什么。他斩钉截铁地说,他手上有揭开谜底的钥匙。没有这个,警察很难接近事情的真相。

哲朗不知道那是什么。早田究竟是在哪里、怎么弄到的呢?他是记者,与普通人相比有各种渠道和门路。可如果是这样,警察也能做到。

早田当时明确地跟哲朗说,我不用你的方法,会从不同的渠道追查案子。他察觉哲朗在某种形式上和案子扯上了关系,所以才这么说。他也没有跟踪哲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查案渠道吗?

考虑到这里,他想到了户仓家。那时早田能做的也就是重新调查户仓明雄的周边情况。他肯定又来见户仓佳枝和户仓泰子了。终于,极为重要的“什么”被他弄到手了。

“之前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姓早田的记者,您还记得吗?”哲朗问佳枝。她端坐在榻榻米上,没有给哲朗倒茶的意思。

“记得。”

“我想后来他又来过几次吧?”

“嗯……没有,之后一次都没来过。”老妇人摇摇头。

“是吗?”

“嗯。”

这不可能,可佳枝表情困惑,不像在说谎。她满脸皱纹,本就很难看出表情,这也是事实。

“电话呢?他给您打过电话吗?”

“在我印象中好像没有。那个记者怎么啦?”

“没,没什么。”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哲朗一脸沮丧。

这时佳枝说:“呃,您刚才说,还有事情没有确认……”

“嗯,对。有几件。”哲朗端正坐姿。

为不让她怀疑,有必要提供一定程度的消息给她,但又不能说太多。隐瞒什么,说什么呢?这很难把握。

“警察好像把焦点集中在一个叫香里的女招待身上。她以前在一家叫‘猫眼’的酒吧工作。”

“女招待……明雄是她杀的吗?”

“不是,警察怀疑是女招待的情人杀的。好像有男人和她同居。”哲朗想了一下补充道,“那个叫‘猫眼’的酒吧有一个调酒师,在明雄先生被杀之后就辞职了,所以警察也在追查这个男人。我想警察推测这个调酒师就是和香里交往的男人。”

他故意说了好几个“男人”。丝毫也不能让她察觉,日浦美月原是个女子。

“你说那个调酒师就是凶手?”

“这个不好说。”

“那人叫什么?”

“好像……”哲朗判断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问题,就说,“名叫神崎见鹤。”

“神崎……”虽然只是一点点,老妇的表情有了变化,布满皱纹的眼睑惊跳了一下。

“您认识吗?”

“不,完全不认识。”佳枝摆摆手,“那么,还没有抓到这个人吗?”

“好像是。”

哲朗说完,她又陷入沉思。

不管怎样,若早田没有来过,继续待在这儿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了。哲朗又说了一些跟案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站起身来。

“户仓太太住在附近吗?”

“不知道算不算近……前面两站。”

“要是可以,能把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吗?”

佳枝想了一下,说声“稍等”,打开了旁边茶柜的抽屉。

“户仓太太后来怎么样啊?有没有不时跟您说说话?”

“完全没说过话。过完年一次都没见过。我这边倒也没什么事,所以也无所谓。嗯,电话号码是……因为从来不打电话,写有号码的纸也不知哪儿去了。”虽这么说,她还是从里面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户仓泰子的联系地址。哲朗记了下来。

他在佳枝告诉他的那一站下车,朝着记录上的地址走去。若早田没有去见佳枝,那很有可能来找过泰子。想到或许会白跑一趟,哲朗根本提不起精神。

是栋很旧的两层公寓,户仓泰子和儿子就住在一层。六岁的儿子应该是叫将太。

门铃一响,马上有人应声,门开了。看到哲朗,泰子缓缓行了个礼。她像是还记得哲朗。

“冒昧前来真是抱歉,想看看您近来状况如何。”

“没什么,什么都没……”泰子垂下眼帘。

“呃,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在附近喝点茶什么的。”

“啊,可我不是很想出去。”她敞开门,“请进。”

哲朗说声“打扰”,走了进去。

刚进门的地方是厨房兼餐厅,对面好像还有一间。但说是厨房,一张小桌子就几乎占满了。普通家庭居住就太窄了。

哲朗和泰子隔着小桌相视而坐。将太坐在地板上,在玩电视游戏,游戏机和之前玩的那个不一样。哲朗稍感意外,因为他推测他们算不上富裕。

“您现在做什么工作?”

哲朗刚一开口,她就无力地摇头。

“之前在酒馆工作,后来被炒了。生意萧条,客人不多,人手也够。现在正在找下一份工作。”

“那您真是辛苦了。”

“嗯,因为有这个孩子,就算再困难也要继续努力。”泰子看看将太。

哲朗又问了一遍,大意就是问早田来过没有。泰子的回答同样让他很失望。她说之后一次都没见过。

哲朗又问警察有没有来找她询问和案子有关的事情。泰子沉思了一阵。

“我也一直在想,警察几乎没怎么联系我,我还纳闷呢。明明是受害者家属,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凶杀案被害人的家属常说这种话。很久以前就有人呼吁要保护受害者的权利,可现实中好像什么都没解决。

像是游戏机玩厌了,将太玩起了电话机。不知他摁了哪个键,然后拿起听筒,过一会儿又挂断。他一直重复这套动作。让人意外的是,电话挺新,带号码显示屏。孩子摁的大概是重拨键之类的,只要一摁下,显示屏上就会出现一连串数字,可能是觉得这个比较有趣吧。

“将太,别玩了。不是跟你说过不准玩电话吗?”

听到母亲的警告,孩子从电话机旁边走开了。

之后都是一些闲谈。哲朗主要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没有明确的答案。

“也没有存款,我知道得早点想办法了。”

“和婆婆还有联系吗?”

“嗯,我和那个人已经形同陌路了。”说完,不知为什么,她又望了望电话。将太已经回到游戏机旁。

将要告辞时,哲朗想起随身携带的小礼物。穿上鞋后,他递过纸袋。

“您不用这么客气的。”

“不不,您别这么说。”

“是吗?真是不好意思。将太很喜欢甜食,肯定很高兴。”

“不是,呃,里边装的是薄脆饼干,真是对不起。”

“啊,是吗?对不起,他也很喜欢薄脆饼干。”泰子很不自然地笑笑,接过了纸袋。

哲朗一边往车站走,一边感叹自己的徒劳。他很意外。早田竟然没有和她们见面。他是怎么弄到那么重要的情报的?

能想到的就是……

户仓明雄曾工作过的门松铁厂。他以前也调查过那个地方。据早田说,那家公司的经营者是户仓的亲戚。哲朗看看表,这个时间公司肯定有人。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反正都到这儿了,就算白跑一趟,也不觉遗憾。

车站前面有家卖点心的商店,是家西式糕点店。在门松铁厂,工作的大概都是男人,空手去拜访会更好。

走到那家商店前,他停下了脚步。他忽然想起泰子的那句话:“将太很喜欢甜食,肯定很高兴。”

对,她确实这么说过。她为什么深信盒子里面装的是甜食呢?包装纸的外面只写了糕点店的店名。

还有一件事也让他觉得奇怪。看到哲朗,泰子并不感到惊讶,对他知道自己家住址一事好像也没有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问出这样的问题才合乎情理。

难道户仓佳枝跟泰子联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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