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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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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或许是个会让人想写信的季节。

这一阵子连续接到代笔的工作。

前来委托的多半是留言条、对方发生不幸时的问候信、找工作失败的鼓励信,以及为自己在酒后失态道歉的信,把很难当面说出口的话诉诸文字。

也有客人委托我写一封平淡无奇的信。

“你可以为我写很普通的信吗?”

园田先生很委婉地说。

“我只想告诉她,我还活着。”

他平静而稳重的说话声,就像美丽山丘上吹过的一丝微风。

“要写给谁?”

我也模仿园田先生小声说话。

“我的青梅竹马。虽然我们曾经私订终身,但最后并没有走上红毯。后来,我娶了其他女人、生了孩子;听说她最近也找到了另一半,在北国的城市过着幸福的生活。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吹皱一池春水。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面,只是想告诉她,我身体很健康。”

既然这样,你完全可以自己写这封信。

虽然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我并没有说出口。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虽然现在说这种话很难为情,但当时我真的很喜欢她。明明已决定和她共度余生,可是……”

园田先生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鸟刚才就在门外叽叽喳喳。看它走起路来摇着尾巴,不停拍打地面的样子,猜想应该是鹡鸰。

最近的天空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山茶文具店也到了差不多该使用火炉的时候,否则太冷了。

园田先生虽然没有表现出心慌意乱的样子,但我在等待他心情恢复平静的这段时间,去后方泡了红茶。上午出门采买时,顺便去长嶋屋买了大福回来,于是放在怀纸上,一起端了出来。

把红茶倒进古色古香的红茶杯后,山茶文具店里弥漫着阳光般的香气。

“不嫌弃的话,请用茶。”

我把红茶和大福端到他面前,祈祷这样能让他心情放松。希望他不讨厌吃甜食。

我也喝着热红茶,吃着自己那份豆大福。包在外头的麻薯还很蓬松柔软。

普通的信。

委托我代笔的信,几乎都是有什么隐情,听到客人委托要写“普通的信”,反而有点紧张。

“要写什么内容呢?有没有特别想要提的事?”

我一边拂去嘴唇上沾到的白色粉末,一边问园田先生。

“虽然我说随便写什么都没关系,听起来有点像是在自暴自弃,但真的只要写一些平淡无奇的内容就好。她很喜欢信。学生时代,我们曾经谈过一段时间的远距离恋爱,她几乎每天都写信给我,但我懒得动笔写信,所以只要偶尔写信给她,她就会乐不可支,然后回一封长长的信,告诉我她有多高兴。有时候也会在信里夹些压花。但是,如果现在我自己写信给她,会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太太……”

“我了解了。”

我点了点头,园田先生继续说道:

“而且,我希望是女人的笔迹。”

“女人的笔迹?”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反问。委托代笔的客人若是男性,写字时通常也要比较男性化。园田先生补充道:

“我相信她现在一定很幸福,所以,我绝对不希望破坏她的幸福生活。如果她的先生看到用男性笔迹写给她的私人信件,一定会很在意。尤其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写信给太太,心情必定会很复杂,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他们的夫妻关系,不是很令人难过吗?”

我深深点了点头。

“幸好我的名字叫‘熏’;园田熏,这是我的本名。

“所以,即使她的先生先看到信,如果是女人的字,再看到园田熏这个名字,就会以为是她以前的同学或女性朋友,也就不会产生不必要的怀疑。樱当然马上就会知道是我写的信。对了,我要寄信的对象,她的名字叫‘樱’。”

“原来是这样,你说得有道理。”

我不由得表示同意。

他并不是想和对方重修旧好,也不是要向对方告白,只是想写一封很普通的信。园田先生喝着有些冷掉的红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就像含苞待放的山茶。

“我也想了很多。”

他的笑容真的很温柔。我相信收到园田先生这封普通书信的樱女士也很幸福。

我为他倒第二杯红茶时,听他说了他们之间的回忆和园田先生的日常生活。

最后,请他留下了樱女士目前的住址和姓名。

“她结婚之后,名字变成了‘佐仓樱’。”

园田先生看着自己留下的地址、姓名,笑着说道。我低头一看,便条纸上写着“佐仓樱”,姓氏和名字的发音刚好一样,都是“sakura”。

住在北国小镇的佐仓樱女士。我不禁对她产生亲切感,好像自己也认识她似的。

园田先生喝完杯中剩下的红茶后,语带迟疑地问:

“我可以把这个带回去吗?”

园田先生细长的手指指着怀纸上的栗子大福。

“我女儿最爱吃了。”

园田先生有自己的生活,那个世界里并没有樱女士;而樱女士也没有选择成为“园田樱”的人生。

喜欢吃和果子的女儿,一定在等园田先生回家。

“请便,请便,我去拿保鲜膜过来。”

我起身准备走到后头。

“这样就可以了。”

园田先生已经摊开怀纸,把大福包了起来。

“费用呢?”

园田先生问。

“随时都可以,改天你来这附近时,顺便绕过来一下就行了。”

我送园田先生离开时回答道。

园田先生刚离开,就有两三个读小学的女生一起走进山茶文具店。最近经常看到这几个女生。

其实园田先生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只要透过网络,就有很多方法可以联络到樱女士。有很多人用这种方式找到了断绝音讯的初恋情人,甚至因此开始交往。

园田先生并没有这么做。我相信樱女士应该也不乐见这种事。

这或许会是封充满体贴的信,充满为了避免双方越线、为了自律,也为了不影响对方的体贴。

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我都和园田先生形影不离。

当然不是和真正的园田先生。

从园田先生的温柔、用字遣词,到他的面容和气味,我希望能把他的一切传递给樱女士。书信,就像是寄信人的分身。

园田先生说,他即将住院。他并没有告诉我详细的病名,也说是没有生命危险的疾病—却让他这辈子活到现在,第一次认真思考死亡这件事,于是发现:原来自己还惦记着樱女士。

园田先生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即使万一不幸失去了生命,他也不希望自己有遗憾。

我猜想是因为他即将动手术,所以心情有点起伏。

园田先生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无论再小的手术,既然要打麻醉、要用手术刀剖开肚子,就很难保持平常心,也难免会想到最坏的情况。如果没有这种契机,园田先生可能没有机会写信给樱女士。

我在思考园田先生的事时,上代的事突然掠过脑海。

她在晚年也动了手术,但是,我并没有陪伴在她身旁。

就我自己的情况来说,代客写信时,一旦对信件的内容有了大致的概念,就会由决定用什么笔开始,进入实际的作业程序。即使书写的内容相同,用圆珠笔、钢笔或毛笔来写,也会有完全不同的印象。基本上,用铅笔写信很失礼,所以铅笔不列入考虑。

犹豫再三,我决定用玻璃笔写信给樱女士。因为我觉得玻璃笔最能传达园田先生那份纯净温柔的心意,我希望让这封信成为园田先生送给樱女士的小礼物。

难得有机会从上代传承给我的书信盒里,拿出沉睡其中的玻璃笔。玻璃笔呢,是由一整根玻璃制造完成的。

原本以为玻璃笔是欧洲发明的笔记用品,没想到最初是在日本诞生的。明治三十五年(一九〇二年),风铃工匠佐佐木定次郎先生发明了玻璃笔,很快就流传到法国和意大利,广为流行。

笔尖的八根毛细沟槽吸附墨水后,就可以写出文字。虽然不是常用的书写工具,但在关键时刻使用,特别有感觉。而且上代拥有的是一支纤细华美的浅红色玻璃笔,最适合用来写信给樱女士。

至于纸张,考虑到与玻璃笔之间的适合度,我决定搭配表面光滑的信纸。纸面会起毛的纸不适合玻璃笔,像和纸之类的纸当然就更不行了。因为玻璃笔的笔尖很硬,容易钩到纸张表面的纤维。

最后,我挑选了比利时制造的奶油帘纹纸,这是欧洲皇室和名门贵族自古以来的御用纸品。抄纸时所使用的竹帘会在纸上留下细微的凹凸螺纹,宛如涟漪,在白色纸上留下微妙的阴影。用手触摸时,可以感受到如同手抄纸般的温度,温暖而柔和,我认为最适合用来传达园田先生的心意。

尺寸则选用和明信片一样的大小。如果写上好几张信纸,会让樱女士感觉有压力;但如果寄明信片,会让第三者看到内容。我想园田先生的心意应该没有那么轻率。

于是,我决定采取折中的方式,把明信片大小的信纸装在信封里寄出去。如此一来,信的内容就不会被樱女士以外的人看到,也不必担心过度诠释园田先生的心意。

墨水要用深棕色。在听园田先生说话时,深棕色就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打开深棕色墨水瓶的盖子,将玻璃笔的笔尖浸入,毛细槽立刻吸附了墨水。前一刻还像冰柱般的透明笔尖立刻被染成了枯叶色。我先在明信片大小的纸张其中一面,用平假名写上收信人的名字“さくら样(sakura saa)”。

然后,暂时放下玻璃笔,耐心等待墨水变干。

收件人到底要写“佐仓样”,还是“樱样”,或是更正式的“佐仓樱样”?我实际写在纸上研究了很久。虽然“样”是用来表示敬称,汉字的“样”当然是正确的写法,但所有的字都是汉字,感觉很不协调,也可以把“样”这个字写成平假名的“さま(saa)”。

通常只有对自己的晚辈或是地位比自己低的人,才会使用平假名的“さま”,但如果过去曾有过亲密往来,应该不至于失礼;相反地,也许这样更显亲切。

我也实际把“佐仓さま”“樱さま”“佐仓樱さま”几种写法写在纸上研究,但使用汉字的“样”,似乎更能表达园田先生端正的态度;同时,我也想表达园田先生的温柔体贴。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性,收件人的名字使用了平假名“さくら”。至于“さくら”到底是代表“佐仓”这个姓氏,还是“樱”这个名字,可以由收信人樱女士自由想象,也可以让园田先生的心意更有弹性。

在“さくら样”这几个字完全干透后,我轻轻把纸翻了过来。虽然已经构思好大致的内容,但我并没有打草稿。我想临场发挥;而且,写上两三张信纸未免太不解风情,所以我打算一口气完成可以刚好美美地写在一张纸上的文字量。我认为这样更能表达园田先生的微妙心情。

调整呼吸后,我再度把玻璃笔的笔尖沉入深棕色墨水中,化身为园田先生,在为樱女士的幸福祈祷的同时,写下只言片语。

尖锐的笔尖低语着“嘎嘎”的独特声响,编织出深棕色的话语。

笔尖完全没有卡到纸张表面的螺纹,宛如流畅地在朝阳下的冰面上溜冰。

我不时转动玻璃笔,专心一致地写着。使用玻璃笔时,不必用力也能顺利书写,所以字句很顺利地出现在笔下。

写完“草此”两个字,深棕色的墨水有点干了,所以我又蘸了一次墨,清楚地写下园田先生的名字。

为了避免重要的信沾到水,特地使用具有防水功能的信封。山茶文具店的小仓库里有许多上代和我努力收集来的信纸和信封,我在其中找到了尺寸适宜的涂蜡信封。

信封的纸质强韧耐冲击,里面的信纸一定可以送到樱女士手上。因为担心会碰到雨水,所以我用黑色油性细头马克笔仔细写下收件人的姓名和住址。至于邮票,如果是用黏胶粘贴的邮票,贴在有涂蜡加工的信封上可能会脱落,所以我仔细贴上了贴纸型邮票。

我挑了一张苹果图案的邮票。因为园田先生告诉我,他们过去两小无猜时,曾住在以苹果闻名的城市。

也许他们曾爬上苹果树嬉戏,也可能曾共享一颗苹果。苹果盛产的季节即将来临,若是不了解他们关系的人,即使看了,也不会发现其中隐藏了特别的意义。

最后,我用指尖蘸了些蜂蜜涂在信封封口上黏合。为了避免粘不牢,上面再用贴纸加强;虽说是贴纸,但其实是我在国外流浪时一点一点收集来的外国邮票。

完成所有作业后,我用化妆棉擦拭了残留在玻璃笔笔尖的墨水。因为无法将所有的墨水都拭去,于是再用自来水冲洗干净。

深棕色很快就被水冲走,笔尖再度恢复了宛如冰柱般的透明。玻璃笔很容易因为轻微的撞击而破损,所以我用纱布手帕仔细包好后,再轻轻放回书信盒内。

中世纪时,曾将情书称为“艳书”。园田先生寄给樱女士的信算是艳书吗?这封信乍看之下虽然只是普通的信,但字里行间充满了园田先生的心意。这一滴鲜红,一定可以渗进樱女士的心里。

如果可以协助他人传达这份淡淡的思念,我乐此不疲。

台风好不容易离开了,下一个台风又接踵而来。

这次的台风直扑关东,为了安全起见,山茶文具店早上就贴了“临时歇业”的通知。

不时刮起几乎把人吹倒的强风,雨也越下越大。即使勉强开店,也不会有热衷文具的客人特地冒着暴风雨跑来买文具。

虽然我这么以为,但没想到真的有客人上门。起初还因为风声的关系,没听到敲门的声音。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在风短暂停止时,从外头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当时我正在过去上代用来当成卧室的二楼和室里整理壁橱。我从窗户探头向外张望,发现一名浑身湿透的女子站在门口。

“有什么事吗?”

我在二楼大声问道。

“拜托你!我想请你帮忙。”

那女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说。

她的衣服、脸庞、头发,全身上下湿得像落汤鸡。也许她不知道台风来袭,跑来这里观光,正在找躲雨的地方。

我已经贴了“临时歇业”的字条,竟然还来敲门,真伤脑筋,但既然已经和她说了话,就不好意思将她拒于门外。不如借一条毛巾给她,让她待在店里,等雨小之后再离开。

我下了楼梯,走去文具店,发现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玻璃门外。我用胶带贴的那张临时休息的纸被风不知道吹去哪里了。这样的话,有客人上门也无可厚非了。

一打开锁、拉开玻璃门,大颗的雨滴便呼啸着冲了进来。虽然还不了解状况,但还是先请她进来再说。如果她继续站在雨中,恐怕会感冒。

我正准备去后头拿浴巾给她擦拭身体时,她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我把不该寄出的信丢进那个邮筒了。”

我转头看着她,她眼眶里含着泪,继续说道,

“我寄出去之后,才发现还是不应该寄这封信,但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一直等邮差来收信,但可能因为台风的关系,邮差没有按时来收信……”

这名三十出头的女子说到这里,几乎快哭出来了。她的身材很好,让人很难不注意。而且因为淋了雨的关系,看起来格外性感。

“但是,那里的邮筒……”

我平时尽可能避免把信投进那个邮筒。那是有点像传统扑满的红色邮筒,外表虽然很可爱,但每天只有上午和下午来收两次信而已,感觉很不可靠,所以除非是不重要的公务信件,否则我不会把信投进那个邮筒。尤其是受人委托的代笔信件,我都会特地去车站前的镰仓邮局寄信。上代也曾叮咛我,说这样对方不但能比较早收到,而且也能确实收到。

那个女人频频回头看向邮筒,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表。

“没时间了,我要走了……”

她用泪眼露出求助的眼神说道。

“所以,可不可以拜托你?我知道我们素昧平生,我这样拜托你很失礼,但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误投进邮筒的信拿回来?”

她一口气说完,对着我恳求,好像随时会在我的面前下跪。

不知道她投进邮筒的那封信里是否写了很丢脸的内容,不过我能够理解发生这种情况时的心情。有时在吵架后,意气用事地写了分手信,一旦冷静下来、心情平复后,便觉得还是不想分手。或者虽然是工作上的信,但后来才发现忘了写重要的事,吓得脸色发白。总之,会有各种不同的情况造成这样的结果。眼前这名女子的眼神很严肃。

不过,其实她不必这么紧张。因为即使真的把信寄出,也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回收信件。这种事情虽然不会经常发生,但绝对有可能,所以邮局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不至于发生“一信寄出,驷马难追”的情况。

以这次的情况来看,她寄的信可能还在邮筒里。既然这样,要收回这封信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好啊,反正这种天气,我也闲着没事。”

我尽可能慢条斯理地说,希望她能够放心。老人家常说,虽然只是擦身而过,也是前世累积的缘分。而且,对她来说是人生的重大事件,对我却只是举手之劳。因为那个邮筒就在山茶文具店门口。

我从抽屉中拿出便条纸和笔给她,请她写下名字和联络方式。同时也问了她想拿回来的那封信的寄件人和收件人姓名;为了保险起见,还问了信封的特征。

写完之后,她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爸爸病危,所以叫我马上回家。我如果不赶去搭傍晚的班机就来不及了。”

班机是否会受到台风的影响,无法正常起飞?这个想法掠过心头,但我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明确地告诉她:

“你放心吧,信一定可以拿回来。”

刚才她在便条纸上留的姓名是“楠帆子”。乍看之下,还以为不是日本人的名字,“楠”这个字的发音是“kunoki”吗?总之,她面对必须分秒必争的紧急状况,不能继续在这里逗留,于是我催她赶快离开。她再度冲进暴风雨里,一路奔跑着,溅起无数水花。

我一直坐在二楼窗边看着窗外,以免错过来收信的邮差。

雨好像发狂似的越下越大,就连平时很少摇晃的山茶树枝,也像弹簧般东倒西歪,发出咻咻咻的声音。遇上这么大的台风,芭芭拉夫人刚好不在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和男朋友正在欧洲旅行。

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打开窗户,眼前是一片从来没有见过的傍晚天空,粉红色和黑色形成的可怕渐层色,好像在预告世界到今天为止。

冰冷空气笼罩周围,天空虽然可怕,却又很美。

这时,一辆红色机车迎面驶来。

我奔下楼梯,直接冲出门外,以参加运动会短跑的速度冲向邮筒。

在奔跑的同时,大声叫住了邮差。

“请等一下!”

我用力喘着气,总算向邮差说明了情况。我怕节外生枝,便说那封信是自己写、自己寄的。

幸好邮差很通情达理,而且邮筒内只有帆子小姐的那封信,所以马上就还给我了。

我接过那封信,收件人是男性的名字。不知道是否在寄信时被雨滴到了,信封上用水性圆珠笔写的字,有些地方洇开了。

帆子小姐知道我是代笔人,所以才会冲进山茶文具店吗?还是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刚好这家文具店也同时做和书信有关的生意?

她写在信封背面的寄件人地址是在逗子。既然她住在逗子,为什么在这种台风天特地跑来镰仓寄信?

虽然有太多疑问,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对方收到、不想让对方看到的信,目前就在我的手上。我想赶快通知她这件事。

红蜻蜓在雨后迎来黄昏的天空中飞舞,薄如玻璃的翅膀在夕阳下闪着光。

我将放在文冢前、被风吹倒的白色杯子捡了起来,仔细洗掉泥土和树叶,装满干净的水,再放回原来的位置后,双手合掌。

偶然一望,看到庭院角落红色与白色的彼岸花竞相绽放。

台风直扑镰仓的五天后,芭芭拉夫人结束了漫长的海外旅行回家了。

“波波,我回来了。”

午后稍晚,芭芭拉夫人走进山茶文具店。

“我刚回到家。”

“欢迎回家!”

好久没有听到芭芭拉夫人的声音,我忍不住开心到想当场跳起来。

“旅行愉快吗?”

芭芭拉夫人白皙的皮肤似乎有点晒黑了。

“太棒了,我们从巴黎一直到摩洛哥哦。那里真的太美了,让人忍不住想直接住下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光是看芭芭拉夫人的表情,就知道是一趟很棒的旅行。

“波波,给你,这是伴手礼。”

她把一只装在朴素纸袋里、像是瓶子的东西交给我。

“这是摩洛哥的坚果油和玫瑰水。听说摩洛哥坚果油拌沙拉很好吃,玫瑰水可以搽在脸上。”

“太开心了。”

我的化妆水刚好快用完了。

“听说摩洛哥坚果油使用的坚果,全世界只有摩洛哥才有,所以非常珍贵。”

我打开瓶盖嗅闻味道,闻到了仿佛芝麻油般的芳香。

“听说也可以直接搽在皮肤上。”

“谢谢你。”

我再度道谢,这时,帆子小姐突然走进店里。

起初我并没有认出是帆子小姐,但看到她丰满的胸部,立刻想起是她。

“哎哟,胖蒂。”

芭芭拉夫人抢先一步,向她打了招呼。

胖蒂?是代表女性内裤的“panties”吗?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大问号,但被称为“胖蒂”的帆子小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芭芭拉夫人和帆子小姐似乎是旧识。

“我在前面那所小学当老师,因为我叫帆子(hanko),又是老师(teacher),所以大家一开始叫我‘帆蒂’(han-te),没想到不知不觉变成了‘胖蒂’(pan-te),真是太丢脸了;不过我很喜欢烤面包,所以被当成代表面包的‘胖’(pan),也就觉得没关系。但不知道其中原因的人,听了应该真的会吓一跳。”

帆子小姐似乎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什么,一派轻松地向我说明。难怪她穿着运动服。我终于恍然大悟。从山茶文具店走到她任职的小学只要几分钟,难怪她认识芭芭拉夫人。

“之前真的太感谢了,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她近乎夸张地深深地向我鞠了个躬。

“不不不,没帮什么……”

我反而诚惶诚恐起来。我当天就传了短信到她留下的手机号码,通知她信已经顺利取回。

我从专门放置重要物品的上锁抽屉里拿出那封信,以防万一,我还装在专门放贵重物品的袋子里,用黏胶封了起来。

“在这里。”

我连同贵重物品袋交给帆子小姐。

站着说话太累了,我拿出两张原本叠在一起的圆椅凳,请帆子小姐和芭芭拉夫人坐下。姑且不谈信的事,我很关心帆子小姐父亲的情况。

“所以,令尊……”

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还是开了口。

“我没赶上为他送终。因为受到台风影响,班机延误了,但他临终时很安详。为他举办葬礼后,又留在老家陪了我妈一阵子,昨天才回来。啊,这是送你的礼物,谢谢你帮忙。”

帆子小姐从手上的纸袋里拿出一包东西。

“是面包吗?”

店内已飘散着诱人的香味。

“每次心情有点沮丧时,我都会揉面团激励自己。因为烤面包的时候,我就能变得专心投入。”

“胖蒂的面包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

始终默默听着我们聊天的芭芭拉夫人突然开口。

“没想到我在国外游山玩水时,你受苦了。”

芭芭拉夫人的话中充满对帆子小姐的关怀之意。

“但是……”

如果我能更早发现帆子小姐、自告奋勇代替她等邮差,也许她就可以提前搭机回老家。我为这件事感到后悔不已。

不知道帆子小姐是否察觉了我的想法。

“没关系,既然没住在一起,之前就多少做好了可能无法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心理准备。对我来说,那封信没有寄到对方手上更重要。”

她感慨甚深地看着放在腿上的贵重物品袋说道。

“听到我爸爸病危,我心慌意乱,很想让他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于是就写信答应了一位其实我并不喜欢的对象的求婚。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惊觉即使自己这么做,我爸爸也不会高兴。”

帆子小姐提到她的父亲,眼中泛着泪光,但她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我去拿我带回来的点心。”

大家都陷入沉默时,芭芭拉夫人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让气氛变得这么感伤。”

帆子小姐眨着眼睛,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

“我去倒茶。帆子小姐,你喝红茶要加糖和牛奶吗?啊,你时间没问题吧?”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向帆子小姐确认。她也许还没下班。

“我的课上完了,不必在意时间;而且你叫我胖蒂就好,学生也都这么叫我。”

“那你也可以叫我波波,我的本名是鸠子。”

“以后请多关照。”

“彼此彼此。”

我在后面泡红茶时,芭芭拉夫人拿着漂亮的盒子回来了。

“这是我在巴黎机场买的,机会难得,大家一起吃。”

“马卡龙吗?”

盒子里排放着五彩缤纷的漂亮圆形点心。

“durée的马卡龙很好吃。”

听着芭芭拉夫人悠然自得的说话声,我拿着刚泡好的红茶茶壶走出来,在茶杯里倒了满满的茶。

“请挑选自己喜欢的吧。”

听芭芭拉夫人这样说,我挑了最右边鲜黄色的马卡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口味,但清爽的柑橘系奶油内馅在嘴里扩散。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durée的马卡龙。

“吃几个都不会腻。”

前一刻还眼泪汪汪的胖蒂也是,吃着淡茶色的马卡龙,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芭芭拉夫人和浅浅的粉橘色马卡龙很相配。

上代所写的标语至今仍然贴在厨房的墙壁上。写在月历背面的标语贴了多年,原本白色的纸早已褪色,溅到的油渍也宛如流星般留在上头。

虽然好几次都想丢掉,但每次伸手要撕下,却又忍不住犹豫起来,所以到现在还留在那里。

上代留下的绝不是只有废纸而已。

有一天,我在整理上代卧室的壁橱时发现很多纸箱。随手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多以前的文具,几乎都是未使用的库存品,除了日本的商品以外,也有外国的文具。

木尺、美国产的胶带切割器、金属制三角板、罐装糨糊、铅笔刀、剪刀、标签贴纸、修正液、削铅笔器、夹子、便条本、笔记本、订书机、签字笔、荧光笔、色铅笔、蜡笔、稿纸。当然,还有很多铅笔。

虽然事到如今已无从得知,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放在那里,但很多文具仍然可以使用;而且这种古色古香的设计,看起来反而很新鲜。

我仔细调查了每件商品的制造商和生产国,发现有些公司已经消失不见了,有些商品也已经停产,但是,几乎所有的商品都是一流公司生产的。

既然挖出了这些宝物,当然没有理由不拿出来卖。

我立刻整理了山茶文具店的货架,腾出空间陈列这些商品。之前的商品排得很松散,即使增加了这些东西,也不会感觉很拥挤。新陈列的库存都附上手写卡片加以说明,旧打字机和地球仪这些无法出售的古董文具,就放在店里当成装饰。不知道是否因为陈列了这些旧文具的关系,山茶文具店稍微有了一点成熟的味道。

时间进入十月,我正为了防止虫蛀、发霉,而把塑料布铺在店门口晒旧笔记本时,背后突然有人对我说话。

“喂,喂。”

回头一看,男爵站在我身后。虽然我不了解他的身份,但这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总是穿着和服在附近出没。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却经常看到他在咖啡店喝咖啡看报纸,头上也一定戴着插了羽毛等装饰的潇洒帽子,这一带的人都称他为“男爵”。

“你帮我回信给这家伙。”

男爵从和服袖子里拿出信,粗鲁地在我的面前甩着信说道。

“请问您要委托代笔吗?”

为了怕自己误会,我向他确认。

“不然找你干吗?”

他盛气凌人,用不悦的语气大声说着。总之,我先从他手上接过那封信再说。

有时会有人上门委托为他们写回信,假如对方是知心好友,即使暂时不回信也无妨。但如果收到恩师或长辈的信,而且对方的信写得很正式,文笔又很好时,往往不知道该怎么写回信;若是平时很少写信的人,更不知道该怎么落笔。时间越久,就对迟迟无法回信一事产生罪恶感,最后只好找人代笔。

但是,男爵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我死也不会借钱给这种货色!不过我也不想招惹他,你想办法帮我拒绝,事成后再付报酬,你觉得怎样?”

他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男爵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没把信带走便转身离开。

这个人还真是性急。委托代笔的客人上门时,我都会请对方喝杯饮料,但男爵甚至没有踏进山茶文具店就离开了。

艳阳高照,我把笔记本留在门口,走进店里,看了写给男爵的那封信。内容的确是打算向他借钱,但信中有很多错字和漏字,而且还拐弯抹角地以恩人的态度自居。

(我死也不会借钱给这种货色!)

我不得不同意男爵斩钉截铁所说的这句话。如果我收到同样的信,也不会想借钱帮助对方。

晚上,我去本觉寺后方的福屋吃山形县的乡土料理,以转换心情。那是一家只有吧台的小店,无论什么时候去,都挤满了本地的顾客。虽然有点提心吊胆,很怕会遇到了解我不堪往事的熟人,幸好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遇到过。

我坐在靠里头的座位喝着冰清酒,点了蒟蒻球当下酒菜,最后再吃那家餐厅有名的小芋咖喱荞麦面当收尾时,回信的第一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在步行回到家之前,几乎已想好了所有内容,我很想赶快拿纸记录下来,以免不小心忘了。

一回到家,立刻冲澡,泡很浓的绿茶醒酒,随即坐在工作桌前。写谢绝信时,写信人的气势也很重要。有些信需要打草稿、多次修改,但有时候也会像这样一气呵成。

根据我对男爵的印象,我觉得比起毛笔,粗尖钢笔更适合,于是这次选用了万宝龙的钢笔;墨色,使用漆黑色;信纸,则选用不久前才从壁橱中“出土”的“满寿屋”稿纸。

我没有打草稿,直接在稿纸上写了起来。

不愧是满寿屋的稿纸,书写的手感超顺。

据说这是以各种墨水进行测试,再经过多次改良后研发出来的稿纸。

而且,和万宝龙被称为杰作的“大师杰作系列149”简直就是绝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推出的这一款钢笔笔杆很粗,最适合写出灌注了力量的男性化笔迹。

文章完美地出现在四百字的稿纸中央。我在正文后空了一行,写上日期,在下面写了男爵的名字,下一行再写上对方的名字,并在左下方写了很小的“案下”以示敬意。虽然写不写都无妨,但为了表达男爵的气魄,还是决定写上去。最后的“哈哈”是张大嘴巴放声大笑的意思。

考虑到和纸张之间的搭配,信封上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不是用钢笔,而是用毛笔写的。此外,为了表达敬意,“样”这个字也没有用简写的。在收件人的姓名下方也写了小上几号的“案下”以示尊敬。凭着我对男爵的印象,用几乎快超出信封的大字写得很有气势。

信封上的邮票使用了金刚力士像的图案,代表严正拒绝之意。虽然金刚力士像的邮票一张就要五百元,但为了表达男爵绝对不愿借钱的坚强意志,花这点钱应该值得。如果贴一张印象柔和的邮票,对方搞不好会再度上门借钱。

和往常一样,我没有粘起信封,放在佛坛上的特等席一整晚。

隔天早晨,再度斟酌信的内容后,才粘起信封。糊好封口后,在上面盖了刻有“吾唯知足”这句禅语的木版章,终于大功告成。

吾唯知足。

这句话劝人认清自我、知足常乐。虽然那封借钱信上并没有明确提到把钱花光的原因,但我决定把这句话作为男爵送给他的赠语。

接下来就静待结果了。

日文书信开头写的“拜启”这两个字,是“带着恭谦的态度向您报告”的意思。以这两个字开头的信,要用“敬具”结尾,也就是代表“以恭谨的心向您报告以上这些事”。

如果要表达更恭敬的礼节,就要以“谨启”为开头,以“敬白”来结尾。总而言之,这就像行礼一样。行礼可分为真、行、草不同等级,书信的起首和结尾,也要配合不同的礼仪程度,使用不同的起首语和结语。

但是,在书信中若用汉文开头,又以汉文结尾,会让人感觉太严肃,所以女性可以在起首用结合平假名的方式写“容我写信叨扰”,并以“顿首”或是“草草顿首”为结尾。“顿首”表示“顿首再拜”,也就是“行笔至此,恕我失礼”之意。

写回信时,“敬悉尊函”或是“欣悉惠书”,也能够发挥起首语的作用,通常也都用“顿首”或是“草草顿首”为结尾。

“草草”是“粗率、简陋、简略”之意,带有“姑且容我就此搁笔”的意思。女性写信时,无论使用什么起首语,都要用“顿首”或是“草草顿首”为结尾。

如果省略时令问候语,直接进入主题的话,则要写“前略”。如果是女性写信,则可以用“恕我省略寒暄”“容我省略应酬语”等稍微温和的方式表达,增加温柔的印象。

以“前略”作为起首语时,要用“不一”为结尾,代表“言犹未尽”之意。为自己的字迹潦草道歉时,可以用“匆匆”结束。“前略”有点像我们在遇到很熟识的朋友,轻松打招呼时说的“嘿”或“哟”。

有关书信的繁复规矩,通常都集中在起首和结尾两大部分。

正文的部分,对于对方的称谓和对方家属的敬称,都要做到“抬举对方”。当对方的名字来到行末时,可以稍加调整,在名字前空一格、换行再写,好让对方的名字出现在行首。相反地,提到“我”和自己的家人时要谦逊,应尽可能出现在行末。

话虽如此,但这些只是基本的规定……

如果太在意这些规定,书信内容就会变得拘谨僵硬、生硬呆板。写信就像人际往来,只要尊敬对方、体贴对方、注重礼节,就会自然而然呈现这样的结果。就结论来说,书信没有所谓的正确或错误。

我以前担任上代的助理时,从来不曾有人上门委托商务信件。

但是,现代人连写这种简单的信件都觉得麻烦。

“信笺”这个词本身也渐渐遭到淘汰,已经进入社会工作,却连一封信都从没写过的人并不在少数。在当今这个时代,只要用电子邮件就可以搞定很多事。

十月第一个星期一早晨,我一打开店门,一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便冲进店内。看他的样子,应该比我年轻。如果他想上门推销文具,我会拒绝他,但他似乎不像是推销员。

“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曾经来过这里。”

他递上名片的同时,最先说出的就是这句话。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名片,发现上面印着一家无人不晓的大出版社名字。他说话彬彬有礼、打扮得干干净净,长相也很斯文,但有一种肤浅的感觉。

我默然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总而言之,我想向一位评论家邀稿。”

我猜他一定是某所知名大学的毕业生,但为什么我会有刚才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拼命压抑住在自己内心萌芽的坏心眼。

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起身去烧开水。这时,他一直在滑手机。

虽然只要泡最便宜的粗茶就好,但粗茶的茶叶刚好用完了,只好泡较贵的玉露茶。我用托盘端茶来到店堂时,他仍然没有抬头。

“请喝。”

我把茶杯放在平时很少使用的茶托上,再递到他面前,他才终于抬起头。

“请问有何贵干?”

他还没有明确委托我。

“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请你帮我写一封邀稿信,因为公司的前辈告诉我,这里承接代笔业务。”

他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平静地提出要求。

“总而言之,信件内容力求简单,要在信上明确写清楚我方的意图和条件,大致就是这样的感觉,可不可以麻烦你?”

他在说话时,把iphone屏幕转向我,向我出示了画面。上面写了类似邀稿信草稿的内容。

“既然已经写好了,这样不就没问题了吗?”

我敷衍地回答。

“不,这样不行。我原本也觉得这样就行了,所以只是把对方的名字换上来,但被上司退回,说这样感受不到诚意。”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诚意?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写下来不就好了吗?”

我很不以为然地说。上代要是遇到这种人,应该早就把他赶出去了。我也很想像以前的人赶走不速之客那样,把扫把倒放在玄关赶人。

“总而言之,我自己没办法写。”

听到他连续说了三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什么‘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请你仔细说清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语气咄咄逼人,话中带刺,但我已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是我在自夸,想当初我也是当过太妹的。

“你不是编辑吗?就算学艺未精,但编辑就是编辑,说话用词不要这么贫乏。而且,你不是因为很希望对方能帮自己写稿,才会向对方邀稿吗?连情书都不会写,根本不适合当编辑,我看你趁早辞职,改去牛郎店上班算了!”

虽然我知道自己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刹车了。我的不良少女魂终于大爆炸。

“没错,我的确为人代笔,只要有客人上门委托,什么都可以写;但这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人,因为我希望客人能够得到幸福。可是你只是想偷懒而已。你有真诚对待对方吗?虽然代笔这门生意在这个时代很落伍,但可别小看了这一行。对啦,你或许是这样长大成人的没错,不过这个社会可没这么好混!这种邀稿信,你自己去写!”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上门委托工作的客人,但我竟然对他说这么过分的话。只不过,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了。

在日文中,“手纸”代表信的意思,但中文的“手纸”是卫生纸的意思。他想委托我的内容根本不是信,而是卫生纸,我觉得他简直就是在叫我帮他擦脏屁股,真是太令人生气了。

“我告辞了。”

他起身行了一礼,走出了山茶文具店。然而用这种态度接待客人的我,正是一个失格的大人。

十月最后一个周末下着雨,台风好像又来了。今年的台风已经多到让人害怕,但低气压仍然笼罩整个日本列岛。

几天前,鱼福老板娘来到山茶文具店。

“波波,你可不可以代我去看这个?我很久之前买了票,一直很期待,但我要照顾孙子,没办法出门。”

老板娘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对我说。原来是一张落语表演的门票。

“是星期六晚上,如果你有空,我想拜托你。就当作鱼阿姨送你的礼物。”

她很可爱,仍像以前一样自称“鱼阿姨”。

之前看到这场落语演出的海报时,发现是一名年轻顶尖落语家的独演会,不由得有点动心。虽然我对落语并不精通,当然也不讨厌;但只在电视上看过,从没有看过现场表演。

“那我付你门票的钱。”

虽然我说了好几次,但最后还是敌不过鱼阿姨——也就是鱼福老板娘的坚持,接受了她送我的票,正因为是她送我的票,所以一定要出门去看。

虽然并没有降下倾盆大雨,但我还是穿上雨靴和雨衣出门。如果是从山茶文具店慢慢走到材木座的光明寺,要将近一小时。我不想太赶,所以提前出了门,一路逛过去。

我在开演前五分钟抵达会场。

在光明寺所供奉的主佛——阿弥陀如来的神像前,用贴有金箔的屏风和台子搭成高座,落语师就坐在上面说落语。宽敞的本堂内挤满了大人、小孩,男女老幼都一脸认真的表情,听得出神。

独演会结束后走出光明寺时,雨已经停了。

当我走出被称为“镰仓最大的”山门时,身后传来叫声,但我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所以并没有回头。没想到叫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有人拍着我的肩膀。

我惊讶地转头一看,发现男爵站在身后。男爵把塞在耳朵里的一个耳机拿了下来。

“我从刚才就一直叫你,不要不理人嘛。”

他用一贯的自大态度向我抱怨。

“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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