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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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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直贵:

身体好吗?

忽然意识到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不知怎么的,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星期天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不少人对月份变化非常高兴,因为又可以写信了,有些家伙还会有人来探望。

我也是隔了一个月写信了。可是,一开始写又觉得没什么说的。刚才也说了,因为每天没有什么变化。这里突然冷了起来,但如何躲避这里的寒冷,方法也大体知道,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上次接到直贵的来信是六月份,那之后怎么样呢?说是搬了家,现在住的是新房子吗?我想你会安排好的。可是,一直没来信,到底怎么样?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可又一想,也许是没有写信的空闲时间。毕竟白天要去大学,夜里还要工作啊!酒馆的工作怎么样?我因为没钱,所以几乎没去过,偶尔去也全是前辈请我,不大清楚那里的事情。

不过还是好好干吧!给我写不写信没太大关系。

还是有些敬佩直贵。我原以为因为我干了那件坏事,连累你连大学也读不了,可你到底还是成了正规的大学生了。跟同屋的家伙说起这件事,大家都很吃惊,很感动,都说你弟弟真了不起!那时,我的心情最好。

有些困了,今天就写到这儿。也没什么写的了。下次事先收集点好的题材。

那么,注意身体,下个月我再去信。

刚志

在车站站台上读了刚志的来信,正如信中写的那样,六月份以后直贵就没有回过信。即便如此,还是每个月一次很规律地收到哥哥的来信。有时觉得要是不告诉他新的住址就好了,可又觉得那样做不妥。

电车进站了。直贵把信装回信封,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七月份以后就不再保存哥哥的来信了,以前的信也准备过几天处理掉。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六点,电车里挤满了下班的人。直贵抓着车上的吊环,微微闭上眼睛。一周五天乘坐拥挤的电车已经完全习惯了。尽可能地保存体力,不积蓄紧张压力。必须在六点半以前赶到店里,到了以后马上就得干活儿。如果七点前还没做好准备,老板会没完没了地说些讨厌的话。

每天没有什么变化——哥哥信中的一句浮现在脑子里。不清楚监狱里的实际情况,但看上去像是非常悠闲的文章。我这儿明天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他想发牢骚。

叫作“bj”的酒吧位于麻布警察署附近,客人几乎都是年轻的公司男女职员。因桌子和座位较多,所以聚会以后来这儿喝二次酒的也不少。好像前不久还有卡拉ok装置,据说是因为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唱歌的客人逐渐减少,已经撤掉了。原来放卡拉ok机器的地方现在放着老虎机,可直贵几乎没看见过有客人玩那个东西。

成双结对来的也不少,不过他们大多在吧台前。因为这里显得气氛比较沉稳。装饰也和桌子坐席那边有些不同,像是另一家店里的空间。老板在知名酒店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和经验,他调制的鸡尾酒也特别受客人欢迎。

桌子坐席那边热闹只在电车还在运行的时间段。那之后,吧台前陡然忙乱起来。不少客人是从银座一带过来的,那里年轻的吧女下班后把自己的客人带到这儿来。从她们口中直贵知道了“班后”这个词。

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也有单独一个来的。有的男性客人一个人来,是冲着同样一个人来的女性客人,那是来这儿的最大目的。直贵看到过很多次他们失败,但成功的也比想象的要多。

直贵在这家店里的工作,简单说就是打杂。开门前做各种准备,开门后就成了男服务员,既要负责洗餐具,也学着做点调酒师的事情。关门后的收拾也是他的活儿。

以前是坐末班电车回家。但那样收入太少。所以要求店里让他干到凌晨四点关门。老板大概觉得比再雇一个人便宜就答应了,不过附加一个条件,就是店里不给出租车费。直贵接受了这个条件,但同时要求在头班电车开始运行前允许他睡在店里。老板考虑了一下,大概拿不准应该不应该把店里的钥匙交给直贵,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bj”的工作是在职业介绍杂志上看到的。白天必须去大学,所以肯定要找夜里的工作。这样的话,工作的类型受到了限制。

面试的时候,直贵只对老板撒了一个谎,说自己是独子,到高中为止是在亲戚家长大的。并补充说,要从大学的函授教育部转到正规课程,必须找夜间的工作。老板没有任何怀疑。

不过,不是老板仅出于同情雇用了他。同意雇用直贵还有一个背景,就是有人说了好话。后来才知道,面试后,好像老板马上就给直贵工作过的那家外国风味饭店打了电话,询问了直贵以前是否在那里干过,因为直贵说了在那里干过活儿的事。

对直贵在那家店里干活儿的事,据说老板向店长这个那个地问了不少。店长像是回答说:“很肯干,是个老实孩子。”关于辞掉那里工作的理由,店长说:“原来就打算到高中毕业为止,在这儿短期工作。”对他哥哥的事一点儿也没讲。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直贵觉得自己还不是完全没有好运,有很多人还在帮助他。可是另一方面,这种帮忙并不是伸出自己的手。他们希望直贵得到幸福,但并不想跟自己有太多瓜葛,如果别人能给予帮助更好——这是他们的真心话。当然,即便这样,也要感谢那个大胡子店长,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bj”的老板看上去也不是坏人。是所谓四十年代后期集中出生的一代人,大概是这个关系,他喜欢用“苦学生”这个词。“直贵是个苦学生啊!”成了他的口头禅,甚至还向客人们宣扬。一些中年客人连同他们身边的吧女都用感慨的目光看着他。老板好像相信他的存在可以提高酒吧的形象。

不过直贵可不敢大意。不管老板对他多么亲近,决不能把心交给他。刚志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如果知道了就全完了,这样的生活也将被夺走。因为老板也和外国风味饭店的店长一样,是普通人,而普通人是不会接受像自己这样的人的。

不存在武岛刚志这样一个人,自己从过去就是一个人,他拼命地那样想。

(2)

这天夜里客人少比较空闲,还是电车运行的时间,可桌子座位那边根本没有客人。吧台这儿也只有两对男女外加一个男人。而且一对儿只是像舔着似的一点点儿地喝着白兰地,另一对儿只是一个劲儿地要金青柠[1] 。没有机会施展手艺的老板感到很无聊。另一个单身男人,一边喝着不兑水的波本威士忌,一边时不时地跟直贵搭着话。忙的时候就随便听听,但没有别的客人的时候只能跟他说话了。装出笑容还得附和他那些无聊的话题,除了痛苦之外啥都没有。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进来了新的客人,是个穿着黑色长外套的女人。稍微瞟了一眼没有印象,直贵觉得大概是自己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前来过的客人。女性一个人进一个从未去过的酒吧的事,基本没有。

啊,好久没见了!直贵想老板肯定会说这样的辞令。可他只是生硬地说了句:“欢迎光临!”目光中显现出有些迷惑。

女性把目光朝向直贵,同时微笑着走了过来,脱了外套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外套下面穿着白色的毛衣。

“好久没见!”

“啊!”

“忘了我了?好冷酷啊!”她眼睛向上瞪着他。

“啊……”那个表情,不如说那个口音让他想了起来,是白石由实子。她比以前见面时好像瘦了一圈,加上头发长了,还化了妆,所以直贵认不出来了。

“是你啊!”

“好久没见了,”由实子把两肘支在吧台上,“还好吗?”

“还行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有个聚会。大家又去了卡拉ok,我觉得没意思就溜出来了,也想看一眼直贵的样子。”

“不是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于是,由实子嘿嘿一笑,“是啊,怎么知道的呢!”

直贵稍想了一下,马上找到了答案,“是从寺尾那儿听说的吧?”

“上星期去了演奏会,到后台去打了个招呼。真是很怀念。听说寺尾经常到这里来。”

“很少来。对了,不点点什么?”

“噢,那要新加坡斯林[2] 吧。”

还知道时尚饮料呢!直贵想着,传递给了老板。

开始在这家店里工作不久,寺尾跟他联系,直贵和他说了新的工作以后,他说一定会去的。果然在那一周就来了。那以后大体上每个月都能见到一次。当然,到了现在,对直贵退出乐队的事儿一点也不说了。不仅如此,就是乐队的事情,他也决不主动提起。光是询问直贵的近况。所以每次都是直贵提起乐队和音乐的话题来,他总是一副不好回答的样子。不过,听说过了年就将发行第一张cd。

“听说你转为白天的大学了,好啊!”喝了一口新加坡斯林,由实子说道。

“是啊,”直贵点了下头。

“突然辞去了公司的工作,让我吃了一惊。”

“因为白天没法工作了。”

“现在算是见习调酒师?”

“再来一杯!”那个单身男人举起杯子说道。直贵应了一声,倒了纯的波本威士忌。这点事情他也会做。男人时不时地瞟着由实子,可她像是没看见一样环视着店内。

“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呢?”由实子又跟他搭话。

“住哪儿不都行吗。”

于是,由实子从柜台上放着的一摞纸杯垫中拿出一张,滑到直贵跟前。

“干什么?这个。”

“住址。寺尾告诉我的电话号码根本打不通。”

“电话是装了,可我整天不在家又把它停了。”

“嗯。那告诉我住址。”

“你要它干吗?”

“没什么,不行吗?”她把纸杯垫又推过来一点儿。

“哈哈!”旁边喝着波本威士忌的男人发出笑声。

“你啊,还是别缠着直贵了,这小子竞争率还挺高的,来找他的女人有好几个呢,是吧?”他问直贵。

“没有那样的事!”

“不对吗,经常听到这样的话啊。喂!小姑娘,你这个耳坠好漂亮啊!在哪儿买的?”

“啊!这个?这不过是在涩谷买的便宜货。”

“哦,是吗。跟发型很般配呀!头发是在哪儿做的呢?”

又开始了。直贵心里骂着。这男人从来都是这样,先是夸人家的服饰,夸人家发型好,夸会化妆,最后夸人家身体基础好。赞扬的语言是最容易说服人的,他曾这样讲解过。

这男人是家制片公司的老板,不过是自称的,无法辨别真伪。还说认识不少有名的导演,这也是他的一大武器。现在由实子好像也很感兴趣似的听着这男人说话。帮了我的忙了!直贵想。他不想跟知道自己过去的人有太多关系。

由实子站起来去了洗手间。男人像是在等着这一刻似的立即招呼直贵。

“她真的跟直贵没啥关系呀?”

“没有。”

“那我可以带走吗?”

直贵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句:“随你便。”

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是颗白色的药片。

“把这个碾碎,一会儿放到她的饮料里……”男人奸诈地笑着。

“那可不好吧……”

“拜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像是握手似的抓住直贵的手。手掌中夹着什么东西。立即明白是叠成很小的纸币。

由实子走了过来,直贵把手缩了回来。纸币到了直贵的手中,他转过身一看,是张五千日元的纸币,他咂了一下舌头。

“再喝点啥吧!”男人对由实子说道。

“已经喝了不少了。要不给我杯橙汁吧!”

男人使了个眼色。直贵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在柜台里面把那颗药片碾碎。老板正陪着其他客人。

“喝完橙汁,再去一家我知道的店怎么样?我送你。”

“啊!对不起!我想要直贵君送我呢。”她说道,声调稍有些怪。“我还有工作呢!”直贵一边说着,一边把橙汁放到她的面前。“那我等你下班。”

“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没关系!我等着。”

“别这样好不好!”由实子听到直贵的话表情有些僵硬,但他看着她继续说,“对别人是麻烦呀!让他送你不就得了!”

眼看着她的眼圈变红了,像是要叫喊什么,还没张口手先伸了出来,装有橙汁的杯子向直贵这边倒了过来,他先喊出了声。

“你干什么!”刚说出口,由实子已经跑出了店外。那个男人追了出去。

“喂!直贵。”店长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直贵边道歉边开始清扫地板。想起由实子跑出去时的背影,嘴里嘟囔着:“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3)

帝都大学经济学部经营学科,一个年级大约有一百五十人。即便这样,要是用学校最大的阶梯教室还是显得空荡荡的,特别是前面的座位。坐在最前一排的只有直贵一人。他想,在他没转过来之前,大概一个人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有不利条件,是学期的中间转进来的。教师们也不认识他。要是不让他们早点记住自己,将来找工作什么的就要辛苦了。当然,在靠近老师的地方听讲,也可以多学点东西。

他还觉得自己是另类。其他学生都是从一入学就在一起,大概合得来的人已经分别形成了小的集团。而自己是二年级时才中途进来,肯定会被人看做形迹可疑。虽说并不是没人跟他说话,可现在转入正规课程已经过了近六个月,仍然没有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所以,这天第四节课结束后,有个学生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只想到是通知什么事情。

是个叫西冈的学生。长得又高又瘦。晒得很黑,大概在从事什么体育运动。直贵还注意到他穿的衣服总是比较时尚。

“稍打扰一下可以吗?”西冈跟他说道。本来都是同一个学年的学生,可不知怎么其他学生对直贵都使用敬语。

“武岛君,喜欢男女学生共同举行的联谊会吗?”

“联谊会?”他没想到是这个话题,“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从来没去过。”

实际上在店里看到过几次男女学生联谊会的情形,可他没说。

“有没有兴趣参加?本周的周六。”

“是邀我去吗?”

“嗯。”西冈点了点头。脸上稍有点发窘。

“怎么想起我了呢?可以邀请的人不是有很多吗?”

“啊,那个……稍微有点原因。”

“怎么回事?”

西冈打开书包,拿出一个放照片用的小相册。把它翻开,递给直贵看。

照片上的情景还有印象,那是秋天大学节上照的。经营学科办了几个模拟店,其中一个是卖泡泡纱的店。照的是那个摊床前,直贵在无聊地喝着纸杯里的咖啡。大学节期间本可以不来,只是为了消磨掉上班前的时间才去的。

“大学节的时候,我叫了高中时候的女同学。那个女孩儿上了东都女子大学。这次联谊会再叫她参加的时候,她说去也行,不过要都是丑八怪她可不去。”

“她对自己好像很有自信嘛。”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搞不清楚什么样的才算好,就把大学节时的照片拿给她看。她边看边点了几个人,其中就有武岛君。”

“哦,我还被挑中了呀。”直贵哧地笑了起来,感觉不错。“也许是照片照得好。”

“那女孩儿可记得武岛君,稍微瞟了一眼,就说这个人挺帅的。我也说了句这个人比较沉稳。”西冈笑着说道。

“沉稳……”一定是寡言、阴郁的委婉说法。

“怎么样,有空吗?”

“怎么办啊,”稍微想了一下,直贵说:“我可是从函授教育转过来的呀,是不是事先跟人家说了,我可不想在那个时候丢丑。”

“没说过。和那有什么关系!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不知是不是真那样想的?他没说出口。

“怎么样?正好是五对五。我可跟她说了,这边的可是你挑的,那边也带几个好的来!”

真是个轻浮的世界,直贵想。那么憧憬的大学生活,结果每天都是这样轻薄的生活,稍微有些受刺激。可是他觉得,必须从这样的每一天中抓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好吧。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机灵人啊!”

“不要紧的,只是坐着跟女孩儿们说说话就行了。”

大概是完成了女朋友交办的任务,西冈脸上露出安心的神情。

联谊会的地点是涩谷的一家餐厅。直贵穿着跟平常上班差不多的衣服出了门。

虽说是第一次经历,可也没有特别紧张。在店里看见过几次,大体上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气氛,况且已经习惯了和年轻女性说话,不需要西冈再教他什么,只要适当地听她们讲话就可以了。

直贵自从在“bj”上班以后,开始感到自己好像具有女性喜欢的容貌和气质,因为一个人来店里的女性客人中,有不少人露骨地邀他出去。既有被银座的吧女叫到她家的经历,也有被故意在关门前赶来的女客突然亲吻的事情。

可是,他一直提醒自己,不可因疏忽陷入复杂的关系。他觉得如果自己真是所谓有女性人缘的类型,不是不可以有效利用的。要说为什么,因为现在他除了这个以外没有任何武器,而且这还不是很小的武器。

男生五人先在餐厅里聚齐。包括西冈在内的其他四人,确实具有像是招女性喜欢的容貌。

以西冈为中心,开始这个那个地安排起来,不仅是座次和饭菜,甚至连会话的内容和程序都要预先确定好,让直贵感到有些意外。

“武岛君,今天我们就用平常的口气可以吗?”西冈问道,“如果只是对武岛君用敬语,会显得不自然。”

“是啊,是啊,”其他三人也点着头。看到这个,直贵觉得他们心里还是把自己看做另类。

“怎么都行,平常的口气也好,什么也好。”

“那好,我们都用平常说话的口气。”

四人商量得差不多的时候,女生们出现了。男孩子们站起来欢迎她们。

女性五人还都是漂亮的容貌。大概因为这样,男生中间有种又像是放心,又像是兴奋的空气在流动。大概大家都在想,今晚一定会很愉快。

直贵觉得哪位女孩与他为伴都没关系,不过,五人中只有一人,像是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东西。那女孩穿着黑色的衣服,同样黑黑的长发垂到背上,像是对这个活动并没什么兴趣。她的眉毛很匀称,眼睛稍有些上挑,双唇紧闭着。像是属于难以相处的美女那种类型。

尽管西冈等人那么细致地进行了安排,可会话根本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西冈的女朋友相当健谈,男生全被卷入到她的节奏中去了。不过这样并没有影响热烈的气氛,男生们像是都很满足。

一个女孩子像是对直贵有好感,这个那个地跟他搭话。直贵是人家问啥就说啥,人家讲话时他就应和着,如此反复。比起在店里应付客人还是有趣得多。

那女孩跟别的男生说话的时候,直贵不由得去看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那女孩子也在看他。她马上把目光转向一旁,不过两人的视线还是在空中相遇。

她叫中条朝美。在自我介绍的内容中,直贵只记得她在读哲学。或者说,她除了这点以外根本也没说别的。在男孩们竭力提出各种各样的话题,让女孩们兴奋的时候,只有她露出没兴趣般的表情,一个人在那儿吸着烟。大家消除了紧张感,开始移动自己的座位,被她的美貌吸引,几个男孩子都亲热地跟她搭话,可她的反应很冷淡。觉得没有什么希望的男孩,很快就从她身边躲开了。

这个中条朝美曾注视着自己,哪怕只有瞬间,这点究竟怎么看,直贵也搞不清。也许她只对他一人还有兴趣,等着他前来说话?不过他又自问,在这里和一位女性熟悉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作为一般一起玩的女朋友,常来店里的女客中有好几人都可以充当,而且是不用说明自己的身世也可以好好相处,或者说点谎也没什么问题。没想找个特定的恋人,一旦关系亲密了,分手的时候越发痛苦。

在那个餐厅的联谊会结束了,西冈等人提议去唱卡拉ok。直贵想,跟这些无忧无虑的学生做伴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他悄声对西冈讲。

“哎,这么快就走?”

“大家好像都挺高兴的,我一个人走也没啥关系,而且有些累了。”

“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西冈笑着问道。

“今天算了,让给大家。”

“知道了,那么,再见!”西冈也没有再挽留。

在餐厅出口的地方跟大家分手,直贵一个人朝涩谷车站走去。时间还不那么晚,街上全是年轻人。他注意着别碰到别人,穿过人行横道,进了涩谷车站。

排队买车票的时候,感觉到侧面好像有人在看他。转身一看,是排在旁边队里的中条朝美。他笑了笑,稍微举了一下手。她没有露出笑容,只是匆忙点头行了个礼。

她好像也是谢绝了去卡拉ok,直贵并没有觉得意外。

她先走到了自动售票机前,直贵随意地在后面望着她。只见她翻腾了一下自己黑色的包,没有买票突然从机器前离开了。然后还是一个劲儿地在包里翻找着。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好像有什么事儿,直贵察觉到,稍微犹豫了一下,他离开队伍走到她跟前。

“怎么啦?”

突然被他一问像是有些吃惊,不过她马上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像是钱包忘在刚才那家店里了,可能是在洗手间里。”

“那可糟了!”直贵说,“只能回去取了!”

“嗯,要是能找到还好。”

“我陪你去!”

“啊,不要紧!我一个人能找到。”她摇着手说道。

“是吗?”直贵琢磨着她的表情,好像并不是不愿意他跟着去的样子,“不过,还是陪你去吧。没准还要跟西冈他们联系。”

“是吗……对不起!”

“快走!”

两人快步走向餐厅,一路上没有说话。直贵觉得对她来讲现在不是说什么话的时候。

到了餐厅,让他在外面等着,她一个人进去了。直贵觉得有些麻烦,要是找不到了,自己也不能就这么回去,闹不好还得陪她去跟警察打交道。

正在想西冈他们去了哪里的卡拉ok厅,中条朝美从店里出来了。脸上没有了严肃的表情。

“找到了?”

“嗯。”她终于露出了笑容。“还是忘在洗手间了,不知是谁交给了店里的人。”

“太好了!”

“对不起!害得你陪我跑一趟。”

“这没啥。”

两人在返回涩谷车站的路上走着,不过这次是相当缓慢的步伐,而且也不再沉默了。

“你也没去卡拉ok啊?”

“嗯。不知怎么,没有那样的情绪。”

“今天的联谊会,好像你不大乐意来似的。”

“能看出来?”

“看得出来啊,不是那样吗?”

“嗯,你说的对,根本不想来。只是她们说人数不够非求我来,没办法。过去笔记什么的帮过我好几次呢。”

“是啊。幸亏找到钱包了,要是钱包再丢了,可就是最倒霉的一个晚上了。”

“真是那样。不过,我看你也只是应付般的说了点儿话。”

“啊,联谊会什么的,我不大喜欢。”

“不是怕挨女朋友训吧?”

“没有那样的人啊!”

“是吗?”

到了涩谷车站跟前,过了人行横道就是,直贵又有些迷茫了。这样分手的话倒是没有任何麻烦,电话号码也没有问,相互间详细的情况也没有说,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忘掉这个姑娘。

信号灯就要从红色变成绿色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犹豫,可他还是张口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一起喝杯茶吧!”

中条朝美没有吃惊的表情,看了一下手表马上说,“嗯,要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话。”

直贵点了点头,细细琢磨着复杂的心情,要是她拒绝了,就这样分手吧,也没什么遗憾。他对自己抱有奇怪的希望感到惶恐,不过还是有些高兴。

进了咖啡店,直贵要了咖啡,中条朝美点了冰红茶。

“我比大家要大一岁。”用吸管喝了一口以后,她说道。

“复读?”

“不,留级。一年级的时候几乎没去学校。”

“哦,是生病还是怎么回事呢?”

“嗯,不知怎么,不想去学校。”

好像是有什么缘由,直贵没去深究。

“所以,话可能有些不投机,跟今天的同伴儿。”

“就因为这个,觉得联谊会没意思吗?”

“不仅是这些,联谊会本来就很无聊,”朝美从包中取出香烟和打火机,“今天有一半女孩子吸烟,只是在男孩前忍着没抽。”

“你,有男朋友?”

她朝着直贵的方向吐了一口烟。

“要是一般男朋友那样的还有。”

“按理说也是。”

“不是那种特定的男朋友。”她把烟灰弹到烟灰缸中,“武岛君,是吧?你也留过级?”

直贵苦笑着:“像是那样吗?”

“不知怎么,有种跟其他男孩子不同的气质。要是没留过级那对不起了。”

“没留过级,不过是另类。从函授教育部转过来的。”

“函授?噢……”

她没再追问这件事。

(4)

时间一瞬间流淌过去。分手的时候朝美把手机号码写在纸上递给了他,“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联系!”

直贵一边想着“什么事”是指什么,一边接了过来。作为交换,他也写下了房间里的电话号码给了她。

“不过,平日晚上大概不在。”

“对了,你说过在六本木的店里打工是吧。下次去那家店里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从钱包中取出老板的名片,那后面印有地图。

那天晚上直贵回到公寓,喝了点从店里顺回来的威士忌后躺了下来,回想起和中条朝美的每一句会话,脑子里勾画着她的表情。坦率地说,还想再见到她。不过,也想到就是再见到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听说家在田园调布[3] 肯定是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和自己根本不般配。另外,她父母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家境,肯定会立即表示反对。

别做白日梦了!他说给自己听。要是瞎抱什么梦想肯定会成了丢丑的事儿。

然后他又苦笑了起来,想什么呢!中条朝美肯定不会把你当回事的。只不过是告诉你个手机号码,别美了!

明天早上起来关于她的记忆应该就会淡薄,他这么想着,努力睡去。

可是,关于她的记忆,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简单消失。不如说随着时间流逝更加鲜明了起来。几个会话的片断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即便这样,直贵还是没想给她打电话。他预感到,要是那样做了没准会成为无法挽回的局面。虽然每当想起她的事心里就会躁动,但他相信早晚会平静下来的。

联谊会过去大概十天左右的一个晚上,直贵跟平常一样在吧台前忙碌着。一对男女客人走了进来。看到那两个客人他吃了一惊,女的是中条朝美。

当然不会是偶然。一定是她按照那张名片后面的地图,带那个男人来的。可是,她没有跟直贵说话。只是在吧台前和那人挨着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店内。

如果不是人家说什么,自己不主动亲密地说话,这是店里的规矩。直贵跟对待其他客人一样,首先递过去酒水单。

她点了波本威士忌兑苏打水,男人也说同样的就可以了,有点满不在乎的口气。

男人看上去比直贵要大些,披着深灰的夹克,里面是高领的内衣,像是频繁地去美发厅,完美地保持着发型,像是再长点或再短点都会显得不自然。

直贵注意尽量不去看他们两个,但只言片语进入耳朵里怎么也避免不了。详细的内容听不明白,好像不是什么高兴的谈话。

“我说别再浪费时间了,相互间考虑下步的事更好些。”听到朝美的声音。

男人嘀嘀咕咕地回答着什么。像是在说:“不做着试试看不知道啊。”

“我已经拿出结论了,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

“什么是兜圈子呀?”

“这么说下去有什么意义?不是来回兜圈子吗?”

“没准你那儿已经有了结论,可我没有接受啊!”

“我想你接受不了,可没办法。”

“喂!”朝美向直贵打招呼,他吓了一跳,她把空了的大玻璃杯推到前面,“同样的。”

直贵点了下头,拿起杯子。朝美很冷静。

那以后两人也继续说着,都把声音压得很低,直贵什么也没听到。不过,包围着两个人的气氛仍然有些阴郁。

第二杯威士忌空了的时候,朝美突然站了起来。

“好啦,别说了!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我回去了。”

“稍等一下!”

可是她没听那男人的,把一张一万日元的纸币放在吧台上,抱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走出了店门。男人大概觉得马上追出去不大体面,依然坐着把自己的酒喝完。

男人走出去不久,店里的电话响了。直贵一接,是朝美的声音:

“那家伙走了吗?”

“刚刚走。”

“是吗。我再过去,”说完,她挂了电话。

一会儿,朝美返了回来。又坐到刚才的椅子上,对直贵露出笑容。

“对不起!感觉不大好吧?”

“那倒没什么……他,不要紧吗?”

“决不会想到我又回到这儿了。”她皱起眉头。

“好像矛盾很深似的。”

“嗯,”她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想他事先料到的,我会说分手的话。”

“还是有比较亲近的男朋友啊!说是一般的朋友。”

“我觉得他已经不是男朋友了,今天只是明确了而已。”

“带到这儿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啊,为了自己不再畏惧。”

“畏惧?”

“刚才那人,可能说了。生怕被他诉说些感情的话,不知不觉又被他说动了,所以来了这儿。这里有武岛在,我想你在旁边听着呢,他不会随便乱说了。多亏这样,到最后我也没改主意。”

“分手到底好在哪里?”

“终于结束了,觉得轻松多了。”

喝了几杯鸡尾酒,中条朝美回去了。

从那天晚上以后,她时不时地来这里了。多是和朋友一起来,也有一个人来的时候,但没有跟男性一起来过。

这是个奔放、大胆的性格和令人吃惊般的孩子气集于一身的女性。直贵和她一起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像是沉睡在自己身体内的什么东西被唤醒一般的感觉。

尽管不断地提醒着自己,直贵还是被她所吸引不能自拔,同时也确信她对自己也有好感。

很自然两人开始约会,不知是第几次约会回来的时候,他叫她去了自己的房间,第一次叫女性来自己的房间。

两人在他那狭窄破烂的房间里紧紧抱在一起,诉说着爱情。

(5)

直贵每个休息日都和朝美见面。或到涩谷逛街,或去公园,还第一次去了东京迪斯尼乐园。虽然觉得这样下去会有问题,但他切断不了和朝美的交往。圣诞节的时候,他用打工攒下来的钱给朝美买了耳坠,还在东京都内的西餐厅一起吃了饭,虽然没有足够的钱住在饭店里。不过,他坦率地向她说明情况的时候,朝美笑着说:“就是有钱,大概也预约不上了。”然后建议在直贵的房间里再开派对。他们在便利店里买了蜡烛和便宜的蛋糕,拿回房间继续过节。她的身体倚在直贵的手臂中,两个人的身影在烛光照射下映在墙上分外妖艳。

“直贵,最近很高兴啊!”在店里经常被这样说道。不光是老板和其他雇员,就连熟悉的客人也这样说。大概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被这样说以后,还是不会露严肃的表情。

过了新年,初次参拜神社去了明治神宫。原来一直嘲笑那么多人的地方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去,可跟朝美一起,人多混杂也成了乐趣。朝美穿了和服。第一次和穿和服的女性一起走,直贵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

情人节那天朝美在关门前赶到店里。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跟老板说过,不过他好像稍有些察觉。

“直贵,今天也打算住在这里吗?”老板悄悄地问。

“不,今天回去。”

“那样的话,明天再收拾,先回去吧,让人家等着怪不好的。”

对老板唐突的语言,直贵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脸上有些发烧。

和圣诞节时一样,在他房间里举行了情人节的仪式,吃了朝美做的巧克力蛋糕。他煮了咖啡。

那时,她第一次说起希望他来自己家里。像是要让父母看看的意思。

“不必过分顾虑。最近一到周末我肯定外出,他们像是很在意。我说过和以前的男朋友吹了,那现在跟谁交往着呢?像是有些担心。也许不理他们也行,可每次见面都会被问到,麻烦得很,而且觉得要是总不跟他们说,以后见面的时候会对直贵的印象不好。”

直贵非常理解朝美的心情。大概在家里感到的压力比她说的还要大些。她要是再固执的话,和直贵的交往也会变得困难起来,肯定是这样的。当然,也有感到父母担心,想尽早让他们安心的意思。在这以前的交往中直贵已经感觉到她是个很孝敬父母的人。

他觉得要来的事情终于来了,比预想的早些,但决不是能够避免的事情。

但是,如果爽快地答应了也有问题。他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放到面前,沉默了起来。

“还是不愿意,是吧?”朝美偷偷地看着他的脸。

他把胸中积蓄的气息呼地吐了出来。

“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大概不行吧。正像你说的,你父母大概会担心。”

“那怎么办?”

“不过,”直贵咬了下嘴唇,然后说,“也许不要紧吧。”

“什么?”

“我啊,像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男人跑到你家去,不会被人家瞧不起,被赶出来吗?”

“什么都没有,什么意思?直贵没有亲属,不是直贵的责任啊!没有家,也不是直贵不好。没有亲属,没有家,没有可依赖的人,可直贵靠自己活着,而且还上了大学。这样的人谁会瞧不起?要是真是那样,我会瞧不起我父母的,跟他们断绝关系。”

直贵看到朝美凶凶的样子苦笑着。

“也许不会瞧不起,但不赞同我们交往。”

“为什么呢?”

“不是说要门当户对吗,大人们不都是在意那些吗?”

“什么门当户对的,直贵没有依靠,我有稍微有点小钱的父母,是说这个不相称?无聊!我跟直贵两人是否相称是最重要的。”

“那倒是。”直贵眼睛朝下看着。

朝美父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医疗仪器公司的高层主管,在田园调布有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自己的房子,在镰仓还有别墅,决不是“稍有点小钱”那样的生活水平。

“好吧,要是直贵怎么都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你了。”

朝美用小勺在咖啡杯中搅动着,发出陶器与金属的碰撞声。

“我觉得是不能逃避的事情。”

“嗯,你可能感到压力,就是我,坦率说也感到压力。因为跟家里说过有男朋友的事,可一次也没带回家过。”朝美开始用叉子前端切着剩下的巧克力蛋糕。

直贵有需要决断的事情,就是要不要跟她说刚志的事。和对“bj”老板说的一样,对她原来也说过自己是独子。

如果说了她会怎样呢?觉得她可能会原谅撒谎的事,但以后的交往会如何呢?直贵觉得,她可能会理解的。因为她也是喜欢正直,厌恶差别。

可是,直贵想,不要以为朝美理解了,她父母也会理解。不会的,越是社会地位高的人,对女儿选择的伴侣越是神经过敏。要知道是服刑者的弟弟,而且犯的是抢劫杀人罪,觉得他们是怎么也不会认可两人的关系的。

朝美也许还会接受。没准会说,我从家里出来,跟父母断绝关系。但他觉得不能那样做。

他深深了解这些差别与偏见的威胁,知道如果按现在这么下去自己是不会得到幸福人生的。要想得到,必须有某种力量。不管是什么力量,出类拔萃的才能也好,或是财力也好。

中条家具备那个财力。如果放弃它,只会给朝美带来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如果隐瞒刚志的事呢?

对朝美也必须撒谎,直贵想。不能只对她说实话,拜托她不告诉父母,不想把她也作为从犯。而且她也不会同意那样做吧。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不知道失去这种生活会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情景。

不说哥哥的事,必须隐瞒一生!直贵心里逐渐坚定了起来。

(6)

直贵:

身体好吗?

最近没有收到来信,稍微有些担心。我想是因为学习和工作忙,没有写信的时间。要是那样没什么。也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坦率地讲,哪怕明信片也好,要是能收到一张,我就放心了。不会是就写一句我还好,就寄过来吧。不管怎样,在这里不大明白时间的概念,要是完全感觉不到和直贵的联系心里不踏实。

你那儿樱花开了吗?这里虽然是监狱,可也有几棵樱花树,从工厂的窗户里可以看见。上周正好是盛开的时候,现在稍有些凋谢。

说起樱花,想起过去和妈妈三个人一起去附近公园赏花的事儿。把前一天晚上吃剩的饭菜装到便当盒里,满是郊游的气氛。我记得有炸的藕片。我们两个都特别喜欢吃炸藕片。要说做天妇罗,妈妈首先去买藕,一炸出来,我们俩就争抢起来,咯吱咯吱地吃着,等到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已经基本没有了。本来炸的有藕片和白薯片,妈妈吃的都是白薯片,因为只剩下白薯片了。好想念呀,真好吃啊!炸藕片。连想起来都要流口水。这里偶尔菜里也出现藕,可味道完全不一样。

还是赏花的事儿,好像不是周六周日,就是平常的日子。大概是我们小学的创立纪念日。所以没有那么多人,椅子空着不少。那天妈妈好像没上班,记不大清楚了,可好像是工作日。

这样,开始一边吃着便当一边赏花,可我们根本没在看花。那时直贵发现了一只纸箱中的被人丢弃的小猫,一下子被它吸引过去了。我们央求妈妈收养它,可妈妈不答应。直贵哭了起来,我也一个劲儿地叫嚷,这么可爱的小猫干吗不能养啊?觉得不能把它丢在那里不管。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呢?如果叫谁拾走了还好,要是那样,没准还活着呢。

想起来,那时妈妈也很为难,想满足我们的愿望,可家里连喂猫的那点富余都没有。要不怎么炸藕片都成了美味。即使是善良的人,也不能什么时候,向谁都显示出来善良。得到那个,就得不到这个。都是这样的事儿。要选择这个就要舍弃那个,如此反复,这就是人生。

写了些怪怪的事,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人生,招人笑话。

开始说过了,稍微留点意,真的哪怕是“我还好”这么一句话也罢,时常能有个明信片来。最好是印上直贵最近照片的那种。现在那样的东西大概很简单就能做出来,还有像是小的胶带样的照片,不过做那样的可能太麻烦,所以普通的明信片也就行了,不管什么寄来就好,我等着。

估计我这儿在相当长时间里还是一个月只能发一封信,下个月再写。你好好干啊!

刚志

读完了信,直贵马上把信和信封细细撕碎,包在别的纸里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去了洗手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服装。藏青色的夹克衫还是去年进入正规课程的时候,自己犒劳自己买的,里面穿的方格衬衣和棉布裤子也都是。正经点的衣服只有这些了,稍微正规一点的场合从来都是穿着它们去,已经旧得走了形。想买点新衣服,可一直没有富余的钱。而且朝美知道直贵的经济状况,就今天做点什么也没有意义。

衣服上没花什么钱,把精力用到整理发型和刮胡子上了。稍微有点长的头发,昨天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觉得很适合自己。胡子是刚刚刮过的,用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仔细刮得干干净净。

用梳子再次梳理了一下发型。给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直贵想。如果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不好,以后怎么做也追不回来。相反,要是开始时印象好,以后有点什么小差错别人也会原谅的。

对着镜子练习怎样做出笑脸。想起来以前什么时候,和寺尾一起做过同样的事情。因为他说,登台演出的时候,直贵的表情过于僵硬。

“自己以为在笑,可别人不那么看,从远处看更不像,所以笑的程度要大些,甚至自己看起来觉得有些怪的程度,没准那样正好。看看在迪斯尼乐园跳舞的那帮家伙,就会觉得他们真不简单,什么时候都能做出那么高兴的神情。”

迪斯尼乐园是跟朝美交往以后第一次去的,当时想起寺尾的话,注意看了一下跳舞的人,果然被他们的笑容所吸引。

不能阴沉个脸,直贵对着镜子嘟囔着。好长时间以来,特别是刚志的事件以后,都是些痛苦的事情,阴郁的表情像是铁锈一般牢牢地黏在脸上。这样很难给别人好感。在酒吧里遇到女孩子的时候也是,她们总是说直贵的表情冷淡,或是有些忧郁。不过,那是那样的场合,而且是和那些女孩子可能不要紧。今天要去见的可完全是另一类人。

镜子一角上贴着的彩印胶纸映进眼帘,直贵和朝美脸凑到一起,朝着这边做出“v”的手势。那是他们在横滨约会的时候照的照片。

想起刚刚看过的刚志来的信,彩印胶纸这样的词,哥哥在哪儿知道的呢?也许是监狱里可以阅读的杂志上,写过这些事情。

直贵一直没有回信。连过新年的时候也是同样。上个月哥哥在来信中问过是不是已经升三年级了,直贵也没有回答。

别有事没事地来信就好了!这就是强盗杀人犯弟弟的想法。不写回信正是想疏远的意思,你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自己写的信,对弟弟来讲,是把他束缚在厌恶的过去的枷锁,怎么就不明白呢!

什么炸藕片呀,真是闲得,还要美化过去。赏花的事儿直贵也还记得,还有那只猫的事。第二天又去公园看那只猫的时候,它已经死在纸箱中了。而且刚志也一同去了,难道忘了那件事了?

不过,哥哥说的也对——直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得到那个,就得不到这个。人生就是要选择什么就要舍弃什么的反复。

所以我只能舍弃哥哥,我本来就没有哥哥。从生下来就是我一个,今后也同样是。

门铃响了。直贵看了一下表,已经到了约好的时间。

打开门,看到朝美的笑脸,“怎么样,准备好了?”

“没问题!”直贵竖起拇指。

叫作田园调布的地方,过去就是有钱人集中居住的场所。直贵听说过,可去那儿还是第一次。跟着朝美往那里走的路上,直贵觉得连街上的空气都不一样,不仅是绿树更多些的缘故,像是那些富裕的人,排除掉了从外面进来的不纯空气建造起来的街道,时间的流淌也让人感到悠闲舒适。

朝美的家被灰色瓷砖的围墙包围着,还有树丛,从大门前只能看到西洋式的屋顶和二层的凸窗。就连到有这种院门的人家做客,对直贵来说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走进玄关,朝美朝着屋里喊了一声:“我回来啦。”他们马上听到拖鞋的声音,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淡紫色的针织上衣,外面披着同样颜色的对襟毛衣。像是仔细化过妆,头发梳理得很得体,可是身上系着围裙。直贵想,有钱人家的主妇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啊。

“按我们约好的,带来了。这位是武岛直贵。”

“我姓武岛。”说着,他低下头。

“喂!这位是我母亲,中条京子。”

“说什么呢,郑重其事的,”京子苦笑着看着直贵,“欢迎!请进来!”

“打扰了。”直贵脱下鞋子。豪华的玄关里,自己的运动鞋看上去显得那么丑陋。还是要买双鞋子,他想。

“我爸爸呢?”

“在啊,院子里练高尔夫球呢。”

听到母女俩的对话,直贵有些紧张。可能的话,不想跟她父亲长时间接触。

“别那么僵着,”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样子,朝美凑过来小声说,“敌人也紧张啊,高尔夫什么的肯定只是装样子。”

“要是那样还好。”

客厅足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看不到餐桌,大概吃饭是在别的房间。客厅中央有张巨大的大理石桌,四周排放着皮面的沙发。直贵按照指点坐到正中间的沙发上。

玻璃门的对面,铺着草坪的庭院非常宽阔。可以听到轻微的砰、砰的声音。看不到人的身影,像是她父亲朝着练习网在打高尔夫球。

朝美母亲端来托盘,在直贵他们面前放下红茶的茶杯和糕点。三只茶杯,大概她自己也准备坐下来,直贵想到。

果然,朝美母亲也坐到他们对面。这个那个地问了起来。大学的事儿,打工的事儿等等,看上去像是没有什么意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似的。大概不会是那样吧!总是冲着自己微笑着,直贵险些放松了警惕,忘记这些问题一个一个都是作为分析自己的材料。

“喂!不去我的房间看看?”朝美问。也许是不忍看到直贵总遭受盘问。

“啊!你房间收拾整齐了没有呀?”母亲马上说道。

“我打扫过了。”

“在这里不好吗?如果嫌我碍事,我马上就去那边了。”

京子显然不愿意让他们两人去别的房间。

“在这儿直贵就没法轻松一会儿。走,我们走!”朝美站了起来,拉住直贵的手腕。他也趁势站了起来,总算帮我了!心里轻松了起来。

朝美的房间在二楼。是个南侧有窗户八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像是以蓝色为基调选择的家具和窗帘。床罩也是淡蓝色的。

在低背沙发上坐了下来,直贵叹了口气。

“你紧张了?”

“那当然。”

“对不起!唠叨个没完没了。连大学里的成绩都想打听出来。”

“作为母亲,生怕自己的独生女碰上个坏人,自然要当心了。”

“即便那么想也够失礼的吧,她总是那样,做出和蔼可亲的笑脸,可又在刁难人。”

“我倒不觉得是刁难……不知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我想不会差。别那么在意。跟直贵交朋友的不是妈妈,是我啊。”

“我想要是印象不好,会反对我们今后交往的。”

“不会的,要是说那样不讲道理的话,我会跟那样愚蠢的父母断绝关系的,别担心。”

直贵苦笑了一下。心里琢磨着:要是那么简单就能跟自己的亲属断绝关系,自己早就不那么辛苦了。

正在看朝美的相册,有敲门声。朝美还没说话,门打开了,露出母亲的脸,“晚饭准备好了。”

“我说过的,敲门当然好,我没吭声前别打开门嘛!”朝美像是抗议般地说道。可母亲好像根本没在意,“噢,噢,”适当应付了两声,开着门走了。

朝美叹了口气,站起来把门关上了,“不满意女儿有自己的个人隐私,当妈的真是怪!”

“喂,我实在不大懂,她为了保护你,也许就应该这样吧。”

“这样的事多了,反而让人觉得还是没有爹妈好了……”说出来后她看了一眼直贵,低下了头,“啊,对不起!”

“别在意,就是我,也经常觉得没有爹妈自由自在一些。”他把手放到朝美肩上,“下去吧,再磨蹭的话,你妈又要上来了。”

一到餐厅,朝美父亲正坐在大桌子的一端看着报纸,满头银发向后梳理得非常整齐。直贵他们进来,连头也没抬一下,好像是说应该你们先打招呼。

“喂,爸爸!”朝美说道。

“什么!”父亲答道。可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报纸。

“这是昨天说过的武岛,武岛直贵。”

“您好!我是武岛。”他站着低下头。

父亲终于放下了报纸。摘下了像是老花镜似的眼镜,可还是没有看直贵,只是用指尖揉着眼角。

“噢,知道了。”父亲看了看直贵,“好像我女儿在得到你的照顾。”

“没有什么照顾的事……”直贵避开了他的目光。

“听说是帝都大学的三年级学生?”

“是的。”

“朝美,你原来说过什么来着,函授教育还是什么。”

“原来在函授教育部,二年级的时候转入了正规课程。”直贵说道。

“嗯,”父亲鼻子里哼了一下,“那很辛苦啊!”

“没什么。”

“朝美,”父亲看着女儿,“从他那里受到了什么影响呢?”

她眨了一下眼睛盯着父亲,“影响?”

“有各种各样的吧。比如说看的书和以前的不同了,了解了新的世界,我是问这些呢。”

朝美不安似的看了看直贵,然后又把视线转回到父亲。

“这样的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啊。我觉得受到了很多影响。”

“所以,你说一个两个嘛。也不是小孩子了,总能说出点自己的看法吧。”

朝美咬着嘴唇,吸了口气张开了嘴:

“直贵非常顽强,有很多地方值得学习。没有一个亲人,即便这样还能读进大学,非常了不起。要是我绝对做不到。看到直贵,不由得感到自己应该更加努力。这个……怎么说呢?他好像给了我能量那样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父亲一直盯着直贵的脸。直贵觉得不舒服,用手摸着脖子。

“能量啊,很抽象嘛。”

“可是……”

“好啦!下面想问问你,”朝美父亲对直贵说,“你呢,从朝美那里受到了什么影响呢?”

“来了!”直贵想到。中条先生本来的目标就是这边。他坐正了。

“和她一起说话的时候,”他舔了一下嘴唇,“会觉得通向自己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简单地打开了。我以前只知道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事情,虽然想向上走,可像是走进自己不熟悉的原始森林。她对我来说,就像是指南针、地图一样。”

“简单说,是不是跟朝美交往以后,多少可以看到富裕人家的生活了。”

“爸爸!”

直贵笑着不让她说什么。然后又看着她的父亲:

“我所说的是精神上的东西。当然也有那些物质方面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成为富裕的人,所以对于那些成功人士过得是怎样一种生活也有兴趣,不过,那并不一定局限于朝美小姐。”

中条沉默了下来,虽然不是满分,但至少会及格,直贵想到。朝美也像是有些放下心来的样子。

“喂!说什么复杂的话呢,该吃饭了。”京子推着小餐车走了进来。

餐桌上摆了四套松花堂便当,另外还有清汤。像是从附近有外卖业务的饭店里叫来的。直贵一直以为会有自家做的饭菜,看到这个有些困惑。

“今天怎么吃起便当了呢?”朝美问道。好像她也没想到。

“没时间去买东西啊。客人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能随便吃点什么吧。”

“可我早就说过今天的事儿……”

“这家饭馆的鱼做得很好。我们经常叫他们的饭菜。”京子朝着直贵微笑着:“请用吧,不必客气。”

“那谢谢了!”直贵点了下头,拿起一次性筷子。

大概是很高级的饭店做的,便当盒里都是些好东西,不少是直贵第一次吃到的。不过,他想象着,如果自己不是个穷学生,作为朝美的男朋友,这位母亲肯定会自己动手做些好吃的饭菜来款待的。大概她判断:他不是值得自己特意动手做饭的对象。也就是说打算不靠诚意而靠金钱完成今天这个仪式。

只是那位母亲没完没了地问个不停,整体上看吃饭时会话不多。父亲好像不大高兴似的动着筷子,时不时地喝口啤酒。

“直贵二年级的成绩非常好,所以还可以继续得到奖学金。而且教授也喜欢他,现在就劝他读研究生呢。”

朝美在拼命地提高直贵,可是父亲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直贵觉得他早就想好了,不被这些事打动。母亲虽发出感叹声,但让人感到像是演戏。

门铃响起来了,正是这样的晚餐将要结束的时候。京子走到对讲机的地方,用快活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马上又返了回来。

“孝文先生来了。”她对丈夫说道。

“啊,是嘛,快请他进来。”中条的脸上看上去松弛了一些。

“好的,马上。”母亲说着走了出去。

“怎么孝文来了呢?”朝美看着父亲问道。

“我有事叫他来的,工作上的事,没办法啊!”

“可是,今天这个日子……又是星期天。”

说话声近了,京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个子不高、长得很结实的男人。像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藏蓝色的西服,领带也打得很端正。

“哦,有客人在啊!”他看到直贵,站直了身体。

“没事,没关系的,是朝美的朋友,而且已经吃过饭了。”

“要不我到旁边房间等一下?”

“我说了没事的,先坐下!喂!京子,也给孝文君拿个杯子。”

京子应了一声,去了厨房。被称作孝文的年轻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照中条说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小心地来回看着朝美和直贵。

“啊,说是朝美小姐的朋友,是学校俱乐部什么的吗?”

“是我男朋友!”朝美像是宣言般地说道。

“我叫武岛。”直贵说着,余光扫到她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

“哎,朝美的……哎。”孝文眼睛睁开了一些,身体向后一仰。

“真了不起啊,朝美小姐。”

“是吧!”

“那今天是来见你父母亲了?是吗,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孝文独自嗤笑着。可是,那双眼睛深处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还有面颊上微妙抽动的样子,都没有逃过直贵的目光。

“我表兄。”朝美对直贵说,“我父亲姐姐的孩子。”

“我叫嘉岛孝文。”他说着取出了名片。他工作的公司和朝美父亲的一样。也就是说在公司是上司和部下的关系。

京子端着放着玻璃杯、啤酒和下酒小菜的托盘走了回来。孝文拿起杯子的同时,中条端起了啤酒瓶。直贵看着他们倒酒。

“旧金山怎么样呢?”中条问孝文。

“是个好地方。只有一个月时间,可转着看了不少地方。”

“不是花着公司的钱四处游玩了吧?”中条微笑着说道。

“那,多少会有点。”

“这小子!”

中条的情绪好像好多了,跟刚才完全不同。不过在直贵看来,这也像是演戏。觉得像是故意做出来给自己看的。

“武岛君……是吧?在哪个大学呢?”孝文问道。

“帝都大学经济学部,”武岛回答。孝文哼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

“是所不坏的大学,了不起啊!”

不坏,但也不怎么好。像是要说这个话。直贵故意没有问孝文毕业的大学,肯定是在帝都大学之上。

朝美又热心地说起来直贵是怎样才上了这所大学的,可孝文好像没什么兴趣,只是哼了两声。脸上流露出的,像是不屑去听一个穷学生自满的那么点事。

“说起经营学科,将来打算作企业家?”

“不,没想过那样的事。”

“哦,没有野心啊。”孝文看了看旁边的中条。“我可没打算一辈子受别人雇用,只是在专务董事面前不好说啊。”

中条晃动了下肩膀。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干出个什么名堂。不过,男子汉要是没有点那样的气概……”

“光是嘴上说能有什么用?”朝美在反击他。

“是不是光嘴上说,十年后再看!”孝文笑了一下。也许是想显示自己有很强的实力。

“你呢,打算到什么地方就职呢?”中条问直贵。

“我还没有想好。”

“还没想好?那真是没点紧迫感呀!”

“可直贵刚刚上的三年级啊!”

“我从上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各个公司了。”孝文往嘴里塞着小菜,喝着啤酒说道。

“好吃!舅妈做的菜什么时候都令人叫绝。”

“是吧!人家送的最好的螃蟹,用那个做的。”京子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

盛有下酒菜的盘子放到了孝文前面,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直贵吃。

“虽然那么说,孝文最终还不是进了父亲的公司。”

“最终,是的。那是再三考虑的结果。各种各样的条件、待遇、前景,还有自己的梦想,综合考虑之后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那也是碰巧碰到我们公司了,是吧?”中条支持着他。

“正是那样。”孝文点着头。

“要是跟别人一样做的话,只能成为跟别人一样的人。那是肯定的。”中条看着直贵,“有些事儿按理说不该我们说什么。就是我们公司,都是做着公司职员,人也有各种各样的。”

“直贵不会是一点都没有考虑,是吧?”

朝美套着话,可直贵还是选择了沉默。他觉得在这种场合自己说什么都没什么意义。他理解了今天被叫到这里的理由。

“已经这个时间了呀!”中条看着墙上的时钟。

直贵明白那句话的含义。看了一下朝美说:“我该回去了。”

她没有挽留,只是脸上带着抱歉的神情说:“是吗?”肯定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想法。

“我送你去车站!”走到玄关的地方朝美说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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