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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眼下,那还不过是传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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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客厅椅子上坐下喝咖啡,一边等待那一时刻到来,一边聊天消磨时间。起初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而在短暂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以后,免色以不无顾虑而又异常坚决的声音问我:“你有孩子吗?”

听得我多少有些吃惊。因为看上去他不是向别人——还不能说是多么亲密的对方——问这一问题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属于“我不把脑袋探进你的私生活,你也别把脑袋探进我的私生活”那一类型。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但是,抬头看见免色严肃的眼睛,我得知这并非当场兴之所至的突发奇想。他似乎早就想问我这点了。

我回答:“结婚六年了,但没有小孩。”

“不想要?”

“我怎么都无所谓,但妻不想要。”我说。至于她不想要小孩的理由则到底没说。因为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理由。

免色似乎有些困惑,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打定主意。“这么问或许不够礼貌,你有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性——没准自己已经同太太以外的女性在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了你的孩子?”

我再次直盯盯对着免色的脸。不可思议的提问。我在形式上大致查看一下记忆的抽屉,但全然没有碰到发生那种情况的可能性。一来迄今没有同那么多的女性有过性关系,二来假如发生那种情况,那么肯定会通过某种途径传到我的耳朵。

“当然理论上或许是能够发生的,但现实中——或者莫如说从常识上看——那种可能性我想基本没有。”

“是这样!”免色说。他一边沉思着什么,一边静静啜了口咖啡。

“可是,你为什么问这种事呢?”我一咬牙问道。

他好一会儿缄口望着窗外。窗外月亮出来了。月亮没有前天那么亮得出奇,但也足够亮。时断时续的云层从海上往山那边缓缓流移。

而后免色说话了。

“以前我也说过,迄今我从未结婚,一直独身到这个年纪。工作总是很忙诚然也是个原因,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不适合跟谁一起生活。这么说或许你认为真会找借口,但我的确只能一个人活下去,好也罢坏也罢。对血缘那样的东西几乎没有兴致。想要自己孩子的念头也一次不曾有过。这里边也有我特有的个人原由。那大体是我本身儿童时代的家庭环境所带来的。”

他在这里打住,喘一口气,随即继续下文。

“不过几年前我开始觉得自己没准有个孩子。或者莫如这么说合适——我被逼入不得不那样认为的境地。”

我默默等他说下去。

“把这么复杂的个人情况向前不久刚刚认识的你和盘托出,我自己都觉得够奇妙的……”免色漾出十分浅淡的微笑。

“我这方面不碍事,只要你愿意……”

回想起来,不知何故,我还很小的时候起就有被不怎么亲密的人告知始料未及的真心话这一倾向。说不定自己天生具有引出别人秘密的特别资质。或者仅仅看上去像是专业听者亦未可知。但不管怎样,因此占得什么便宜的记忆却是一次也没有过。为什么呢?因为人们必定在对我坦言相告后感到后悔。

“向谁说这种事是第一次。”免色说。

我点头等待下文。几乎人人都这么说。

免色开始讲述:“距今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同一位女性来往密切。当时我三十六七,对方是个二十六七的流光溢彩的美貌女子。人也聪明。作为我虽是真心交往,但还是事先正正经经告诉对方我没有和她结婚的可能我无意同任何人结婚。让对方空怀期待不是我的选项。因此,如果对方有了想结婚的对象,自己将二话不说地利利索索抽身退出。她也理解我的这种心情。而另一方面,交往持续期间(大约两年半),我们的关系非常好,非常融洽。争吵从未有过。一起去许多地方旅行,在我的住处留宿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那里有她一整套衣服。”

他沉思什么,而后再次开口。

“如果我是一般人,或者说是多少接近一般人的人,想必会毫不犹豫地同她结婚。实际上我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

他在此稍稍停顿,轻轻叹息一声。“归根结底,我选择现在这种一人单过的安静的生活,她选择了更为健全的人生设计。也就是说,同比我更为接近一般人的男性结婚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也没有如实告诉免色自己将要结婚。免色最后见她,是在她二十九岁生日的一星期之后(生日那天两人在银座一家餐馆一起吃饭。免色事后想起那时她少见地寡言少语)。他当时在位于赤坂的办公室工作。女子打来电话,说有话想见面说说,询问这就过去是否可以。他说当然可以。那以前她从未去过他的工作场所。不过那时他没怎么觉得奇怪。办公室很小,仅有他和中年女秘书两个人,无须顾虑任何人。主持相应大的公司雇佣很多人的时期也有过,但那时正值他一个人策划新网络阶段。策划期间独自默默工作、而展开期间则积极广用人才是他通常的做法。

恋人到来是傍晚快到五点的时候。两人在办公室沙发上并坐说话。五点时,他让隔壁房间的秘书先下班回家。秘书回家后他独自留在办公室继续工作,对于他是一如平时的事。闷头工作而直接迎来清晨的时候也屡见不鲜。作为他,本打算和她单独去附近餐馆吃晚饭。但她拒绝了:“今天没那么多时间,这就要去银座见人。”

“你在电话里说有话想说……”他询问。

“不,没什么特想说的,”她说,“只是想见见你。”

“能见就好。”他微微笑道。她说得这么坦率是很少有的。总的说来,是个偏好委婉表达的女子。至于这意味什么,他不大明白。

接下去,她什么也不说地在沙发上蹭上身来,坐在免色膝部。随即双手搂住他的身子接吻。那是舌头缠在一起的真正的深度接吻。长时间接吻之后,她伸手解开免色的裤带,摩挲他的那个物件。又掏出变硬的物件握在手里好一会儿。而后弯下身子,把它含在嘴里,让长长的舌尖环绕着缓缓爬移。舌头滑滑的热热的。

这一连串行为让他诧异。因为事关性事,总的说来她始终是被动的。尤其在口交方面——无论被动还是主动——看上去她总是怀有不少抵触情绪。然而今天不知何故,她似乎积极主动寻求这一行为。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为之费解。

然后她霍地立起,甩开似的脱掉雅致的黑色无带浅口皮鞋,手伸到连衣裙下面麻利地拉下连裤袜,内裤也拉了下来。接着再次坐到他膝部,单手将他的物件导入自己体内。那里已带有充分湿度,简直就像活物一般滑润而自然地动了起来。一切都做得那么迅捷,迅捷得让他惊讶(总的说来,这也不像她。动作徐缓而温和是她的特点)。觉察到时,他已处于她的体内,柔软的壁褶整个把他包拢起来,沉静而又坚决地不断收紧。

这和两人之间此前体验的任何性事都截然不同。温情、冷漠、坚硬、轻柔以及接受与拒绝似乎同时存在于此。他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悖反性感触。但很难理解这具体意味什么。她骑在他上面,像驾驶小艇之人随波逐流那样急剧上下摇动肢体。披肩黑发如被强风吹拂的柳枝在空中曼舞。她开始失控,喘息声也逐渐加大。办公室门锁了还是没锁?免色没有把握。既觉得锁了,又觉得忘了。但现在不能起身查验。

“不避孕可以的?”他问。事关避孕,平时她非常神经质。

“不怕的,今天。”她在他耳边悄声低语。“你所担心的,一概没有。”

她的所有表现都和平时不同。简直就像长眠于她体内的另一种人格突然醒来,把她的精神和肉体一并据为己有。他猜想今天对她大概是什么特殊日子。关于女性身体,男人不能理解的不知几多。

她的动作越来越大胆和有力。除了不妨碍她的追求,他别无所能。不久,最后关头到来。他忍无可忍地一泻而出,她随之短暂发出异国小鸟般的叫声,子宫就像静等这一时刻一样将精液纳入底部,贪婪地吸取一尽。他得到的印象相当混沌,仿佛自己在黑暗中被莫名其妙的动物大口大口吞噬掉了。

片刻,她像要把免色的身子推开一样欠身立起,不声不响地整理好连衣裙裙·摆,将掉在地板上的连裤袜和内裤塞进手提包,拿着快步走去卫生间。很长时间都不从中出来。发生什么别的事了?正感到不安,她总算从卫生间出来了。此刻,无论衣着还是发型都一丝不乱,化妆也一如原来,嘴角挂着平日安谧的笑意。

她轻吻一下免色的嘴唇,说好了得赶快走了,已经迟到了。说罢直接快步离去。看也没回头看一眼。步行离去的浅口皮鞋声仍声声留在他的耳底。

那是最后一次见她。其后音讯杳然。他打去的电话也好寄去的信也好,概无回音。两个月后,她举行了婚礼。或者莫如说结婚消息他是后来从共同的熟人口中听得的。那位熟人为他未接到婚礼请柬甚至她结婚的事都被蒙在鼓里似乎感到相当不可思议,以为免色和她是要好的朋友(因为两人交往得十分小心,情人关系未被任何人知晓)。她结婚的对象是免色所不知道的男子。名都没听说过。她没告诉免色自己打算结婚,暗示都没暗示——她从他面前默默离去了。

免色恍然大悟:那时她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给他的激情拥抱,想必是她决定最后做的分手之爱。免色后来不知反复想起多少次。即使经过漫长岁月之后,那一记忆也还是历历在目,足以让他为之惊诧不已。沙发的吱呀声,她的秀发的摇颤方式,碰在他耳根的她热辣辣的喘息——一切都能原样再现出来。

那么,免色为失去她感到后悔了吗?当然不后悔。他不是事后后悔什么那一类型的人。自己这个人不适于家庭生活——这点免色也一清二楚。无论多么爱的对象,也不可能与之朝夕相处。他每天需要孤独的精神集中力,不能忍受集中力被他人那一存在所扰乱。而若同某人一起生活,迟早都可能憎恶对方。无论对方是父母还是妻子抑或儿女。他最怕的就是这点。他不是怕爱谁,反倒是怕憎恶谁。

尽管如此,他还是深深爱着她,这点没有变化。迄今不曾有比她更让他爱的女性了,往后大概也不会出现。“我的心中至今仍有为她保留的特殊场所,非常具体的场所,称为神殿也未尝不可!”免色说道。

神殿?他选择的说法在我听来多少有些奇妙。但对于免色,想必是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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