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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这不过是开端罢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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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听塞隆尼斯·蒙克那独特而神奇的旋律与和声一边在午后时分做番茄酱,其实真是不久以前的事(同妻不在一起生活才过去半年时间),但感觉上好像发生在很久的往昔的事,仿佛上一代发生的仅有一小撮人记得的小小的历史插曲。妻如今做什么呢?我倏然心想。和别的男人一同生活?还是仍在广尾那个公寓套间一个人生活呢?不管怎样,此刻应在建筑事务所工作着。对她来说,有我存在的曾经的人生同没我存在的现今的人生之间会有怎样的区别呢?她对那种区别怀有怎样的兴致呢?我半想不想地想着这些。莫非她也是把和我生活的日日夜夜作为“好像发生在很久的往昔的事”来对待的不成?

唱片转完,发出“咻咻”的空转声。于是我走进客厅。一看,免色在沙发上抱着胳膊,身体略略倾斜着睡了过去。我从继续旋转的唱盘上提起唱针,止住转盘。规则性的唱针音停止后,免色仍在睡。想必相当累了,甚至听得微微的睡息。我任他那样睡着。折回厨房关掉平底锅的液化气,用大玻璃杯喝了一杯冷水。往下还有时间,于是开始炒洋葱。

电话打来时,免色已经睁眼醒来,他正在卫生间用香皂洗脸漱口。现场指挥打来电话,我把听筒递给免色。他简单说了两句,说这就过去。然后把听筒还给我。

“说作业基本结束了。”他说。萌妻食神小说

走到外面,雨已经停了。天空虽然阴云密布,但四周多少增加了亮度。看来天气正一点点恢复。我们快步登上石阶,穿过杂木林。小庙后头四人围一个坑站着朝下看。挖掘车的发动机已经关掉,没有动的东西,林中近乎奇妙地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

石板被统统移走,剩一个洞口开在那里。四方格子盖也被拆除放在旁边。看样子是沉甸甸有厚度的木制盖子。旧固然旧了,但没有腐烂。一个圆形石室样的空间留在那里。直径不足两米,深两米半左右,用石壁围着。底部好像全是泥土,寸草未生。石室里是空的。既没有呼救的人,又没有牛肉干似的木乃伊。只有一个像是铃的东西孤零零放在底部。看上去与其说是铃,莫如说像是几只小钹重合起来的古代乐器,带一个长十五厘米左右的木柄。指挥用小型聚光灯从上面照着它。

“里面有的只这东西?”免色问指挥。

“嗯,只这个。”指挥说,“按你说的,保持石板和盖子移开后的原来状态。什么都没有动。”

“奇怪!”免色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过,真的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拿起盖子马上给你那边打电话,没下到里面去。这完完全全是开盖后原来的样子。”指挥回答。

“当然。”免色以干涩的语声应道。

“或者本来是井也不一定。”指挥说,“填了以后看上去就成了这样的洞。不过,作为井来说口径未免过大,周围石壁砌得也太精致,所下功夫是很不得了的。噢,一定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目的,才费这么大麻烦的吧?”

“下去看看也可以的?”免色对指挥说。芳华小说

指挥有些困惑。随即显出为难的脸色说道:“这个嘛——,我先下去看看吧,毕竟要是有什么就不好了。我看了也什么都没有,你再随后下去。这样好吗?”

“当然好!”免色说,“就这样好了!”

作业员从卡车上拿来折叠式金属梯,展开放去下面。指挥戴上安全帽,顺梯下到大约两米半下面的土底,四下打量片刻。他先往上看,然后用手电筒仔细查看周围石壁和脚下。地面放的铃那样的东西观察得分外仔细。但手没有碰它,仅仅观察。接着用作业靴底往地面蹭了几次。“嗵嗵”用靴后跟使劲蹬。做了几次深呼吸,嗅气味。他在洞内一共停了五六分钟——也就五六分钟——然后慢慢顺梯子爬上地面。

“好像没有危险。空气也正常,怪虫子什么的也没有。洞底也硬硬实实。下去没有问题。”他说。

为了便于行动,免色脱去雨衣,一身法兰绒衬衣和卡其裤,手电筒用带子吊在颈下,爬下金属梯。我们从上面默默注视。指挥用聚光灯的光照着免色脚下。免色站在洞底,仿佛窥看动静好一会儿一动不动。而后手摸石壁,弓身确认地面触感。再把地面上放的铃铛样的东西拿在手里,用手中的手电筒光细细看了又看。随即轻摇几下。他一摇,发出的不折不扣是那个“铃声”。确切无疑。是谁深更半夜在这里摇铃来着。但那个谁已不在这里。唯独铃声剩了下来。免色一边看铃一边摇了几次头,仿佛说不可思议。接着他再次仔细查看四周墙壁,好像怀疑会不会哪里有秘密出入口。然而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随后朝上看地上的我们,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脚蹬梯子,伸出手把铃那样的东西朝我递来。我弯腰接过。旧木柄整个沁了冷冷的潮气,湿乎乎的。我像免色刚才那样轻摇一下,声音意外清脆。什么做的不知道,但金属部分显然丝毫无损。脏了,但没有生锈。尽管在潮湿的泥土中放了漫长年月,却没有生锈。为什么呢?原因不得而知。

“那是什么呢,到底?”指挥问我。他四十六七岁,敦敦实实的小个头男子。晒黑了,淡淡生着没有打理的胡须。

“这——这是什么呢?看上去也像是过去的佛具。”我说,“反正像是年代相当久远的东西。”

“这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我摇头道:“不,和我们预想的有点儿不一样。”

“可这场所也足够不可思议的。”指挥说,“用嘴是很难说,不过这个洞总好像有一种神秘气氛。到底是谁为了什么造这东西的呢?想必是过去造的,把这么多石块运到山上堆起来应该要很多劳力的。”

我什么也没说。

不久,免色从洞口上来。他把指挥叫到身旁,两人就什么交谈了很长时间。那当中我手拿铃站在洞旁。也想下到石室看看,又转念作罢。虽然不是雨田政彦,但最好还是少做多余的事。能够置之不理的,置之不理或许不失为上策。我把手中的铃暂且放在小庙前面,又在裤子上擦了几下手心。

免色走来对我说:“请他们对整个石室详细检查。乍看似乎只是普普通通的洞穴,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要边边角角彻底检查。可能会发现什么。我倒是觉得什么也没有。”免色说。我看了看小庙前放的铃。“不过只有这铃剩下来也是奇妙啊!本来应该有谁在里面深更半夜摇响这铃才是……”

“或者铃自己随便响也未可知。”我说。

免色微微笑道:“倒是很有趣的假设,可我不那么看。有谁从这洞底以某种意志传送信息,向你,或者向我们,再或者向不特定的许多人。然而那个谁简直像烟一样无影无踪。或者从那里钻出去了。”

“钻出去了?”

“吱溜溜,趁我们一眼没注意。”

我不能很好理解他的意思。

“毕竟灵魂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免色说。

“你相信灵魂的存在?”

“你相信吗?”

我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免色说:“我相信无需相信灵魂实际存在之说。但反过来说,也等于相信无需不相信灵魂实际存在之说。说法固然多少有些绕弯子,但我想说的你能明白吧?”

“模模糊糊。”我说。

免色拿起我放在小庙前面的铃,朝空中摇响了几次。“大概一个僧人在那地下一边摇这东西念佛一边停止呼吸。在被掩埋的井底,在压上重重的盖子漆黑一团的空间,非常孤独地,而且偷偷地。至于是怎样的僧人,我不知道。了不起的和尚?或者普通狂热信徒?但不管怎样,有人在上面建了石冢。后来有怎样的经过不晓得,但不知何故他在此实施入定的事似乎被人们忘个精光。一次发生大地震,石冢塌了,成了普普通通的石堆。小田原附近有的地方在一九二三年关东大地震时受害非常严重——说不定是那时候的事。结果一切被吞入遗忘之中。”

“果真那样,那么,即身佛——也就是木乃伊——到底消失去了哪里呢?”

免色摇头道:“不清楚。没准有人在某个阶段挖洞带出去了。”

“那可是要把这些石头全都挪开再堆回来的。”我说,“到底是谁在昨天深夜摇这铃的呢?”

免色再次摇头,随即浅浅一笑。“得得,搬来这么多器械挪开沉重的石堆打开石室,结果弄明白的,似乎仅仅是我们归终什么也没明白这一事实。勉强到手的,只有这个古铃!”

无论怎么仔细检查,这石室都没发现有任何机关。不外乎用古旧的石壁围起来的深两米八、直径一米八左右的圆形洞穴(他们正式测量了尺寸)。挖掘车被装上卡车,作业员收拾好各种工具用品搬回去了。剩下来的唯有敞开的洞和金属梯。现场指挥出于好意把梯子留了下来。洞口横了几块厚板以免有人不慎掉进洞去。为了不让强风刮走,板上还作为镇石压了几块石头。原来的木格盖太重了搬不动,就照样扔在附近地面,上面蒙了塑料布。

免色最后求指挥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这项作业。他说这是在考古学上有意义的东西,在适于公布的时期到来之前要向社会保密。

“明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也跟大家敲定别多嘴多舌。”指挥以严肃的神情说。

人们和重型机械撤离而一如平时的静默随即压来之后,掘开的场所俨然动了大外科手术的皮肤,看上去惨不忍睹。炫示盛况的芒草丛被碾得体无完肤,黑乎乎湿漉漉的地面上,履带辙化为一道缝线遗痕留了下来。雨已完全止息,天空依然布满了无间隙的单调的灰云。

我看着重新堆在别处地面的石堆,心里不能不后悔:不做这种事就好了!应该原封不动留在那里!而另一方面,不得不做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深夜莫名其妙的声音,我不可能永远听下去。话虽这么说,倘不碰上免色这个人,我也不至于有挖那个洞的手段。正因为他安排了业者,并且负担了费用——多大数额我估算不出——这番作业才成为可能。

但是,我这样结识免色这一人物而导致如此大规模“发掘”的结果,当真是巧合吗?仅仅是偶然的势之所趋吗?事情岂不过于顺利?莫非那里早有类似剧本那样的东西预备好了?我一边怀揣这样几个没有着落的疑问,一边同免色一起回到家中。免色手拿挖出的铃。行走之间一直没放手,似乎想从其触感中读取某种信息。

回到家,免色首先问我:“这铃放在哪里呢?”

铃放在家中哪里合适,我也琢磨不好。于是决定暂且放在画室里。把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在同一屋檐下,作为我是有些不大情愿的,但毕竟不能一把甩到外面去。大约是里面有灵魂的宝贝佛具,不能轻率对待。所以决定拿进不妨可以说是一种中间地带的画室——这个房间有自成一体的独立意味。我在排列着画材的狭长板架上腾出一个位置,摆在那里。往插有画笔的马克杯子旁边一放,看上去也颇像用来作画的特殊用具。

“匪夷所思的一天啊!”免色对我搭腔。

“一天整个报销了,抱歉!”我说。

“哪里,没那回事。对于我实在是兴味盎然的一天。”免色说,“况且,并不意味一切到此终了,是吧?”

免色脸上浮现出仿佛遥望远方的令人费解的神情。

“就是说,还会发生什么的?”我问。

免色字斟句酌:“说是很难说得清,不过这可能不过是开端罢了,我觉得。”

“仅仅是开端?”

免色把手心直直地向上翻起。“当然不是说有把握。也可能就这样平安无事,只说一句匪夷所思的一天啊就一了百了——这样怕是再好不过的。可是细想之下,事情还一个都没解决。好几个疑问仍照样剩在那里。而且是几个重大疑问。往下还会发生什么的预感在我可是有的。”

“关于那个石室?”

免色把视线投向窗外。少顷说道:“至于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到底,无非是预感而已。”

然而免色的预感——或者预言——可谓弹无虚发。如其所言,这一天仅仅是开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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