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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请柬还好端端活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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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我说。“不管怎样,弄出木乃伊形象可是吃不消。”

“这就给免色先生打电话,确认招待还是不是有效。说来宾姓名请由木乃伊改为骑士团长。”

“实在太难得了。居然应邀参加晚餐会,始料未及啊!”

“还有一个疑问。”我说,“你本来就不是即身佛吗?也就是说,不是自愿进入地下不吃不喝念佛入定的僧人吗?不是在那洞中没了性命成了木乃伊还不断摇铃的吗?”

“唔,”骑士团长稍稍歪起脑袋,“那个我也不知道哟!那时我已成为纯粹的理念了。至于那以前我是什么、在哪里做了什么,那种线性记忆压根儿无有。”

骑士团长好一会儿默默瞪视虚空。

“不管怎样,差不多我得消失了。”骑士团长以沉静而约略沙哑的语声说,“形体化时间这就要结束了。上午不是之于我的时间。黑暗是我的朋友,真空是我的空气。所以就此告辞。那么,别忘了给免色君打电话,拜托!”

接着,骑士团长耽于冥想似的合上眼睛,嘴唇闭成一条直线,十指交叉,徐徐变淡消失,同昨夜毫无二致。他的身体如梦幻一样悄然消失在空中。唯独我在清晨明亮的天光中没画完的画布剩了下来。白色斯巴鲁男子那黑乎乎的骨骼在画布中定定瞪着我。

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他告诉我。

偏午时分我给免色打电话。想来,我往免色家打电话还是第一次。总是免色打电话过来。铃响第六次他拿起听筒。

“好啊,”他说,“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因为怕打扰你工作,就想等到下午。听说你主要是上午工作。”

我说工作稍前一会儿结束了。

“工作很有进展吧?”嫌疑人x的献身小说

“呃,正在画新画,才刚刚开始。”

“那就好,比什么都好。对了,你画的我的肖像,还没镶框,就那样靠我的书房墙壁立着,让颜料干透。即使这样也满室生辉……”

“明天的事……”我说。

“明天傍晚六点派车去府上迎接。”他说,“回程也用那部车送回。只你我两人,服装啦礼物啦什么的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空手悠悠然光临就是。”

“关于这个,有一点想要确认……”

“确认什么呢?”

我说:“你前几天说晚餐席上木乃伊同席也可以,是吧?”

“嗯,确实那么说来着,记得很清楚。”

“那个请柬可还活着?”

免色略一沉吟,开心地轻声笑道:“当然活着。没有二话,请柬还好端端活着。”

“木乃伊可能因故无法成行,骑士团长说想取而代之。请柬请的是骑士团长也无妨的吗?”

“无妨无妨!”免色毫不犹豫地说,“就像唐璜请骑士团长雕像吃晚餐那样,我高兴地恭请骑士团长光临寒舍晚宴。只是,我和歌剧里的唐璜不同,没做任何下地狱那样的坏事。或者说没有做的打算。晚餐后总不至于被直接拽去地狱的吧?”

“我想不至于。”我应道。不过老实说还真没有那样的把握。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无从预测了。

“那就放心了。眼下阶段,我还没有做好下地狱的准备。”免色得意地说,他是——自是理所当然——作为机警的笑话对待的。“倒是有一点想问,歌剧《唐璜》的骑士团长,作为死者不能在这个世上进餐。那位骑士团长怎么样呢?是做他进餐的准备好呢?还是同样不食现世人间烟火?”

“没有必要为他做进餐准备,因为吃的喝的他概不入口。只准备一人用的席位就可以了。”

“终究是精神性存在喽?”

“我想是那样的。”理念与精神,其构成固然多少有所不同,但我不想再多说下去。就没有表示异议。

免色说:“明白了。骑士团长席位准确无误地确保一个。能把那般声名赫赫的骑士团长请来寒舍参加晚宴,对于我实属喜出望外。只是,不能进食令人遗憾啊!够味儿的葡萄酒也准备好了……”

我向免色致谢。

“那么明天见!”说着,免色放下电话。

这天夜里铃声没响。估计因为白天明亮时刻形体化的关系(而且回答了两个以上问题),骑士团长累了。或者作为他已感觉不出再把我叫到画室的必要性也未可知。不管怎样,我一个梦也没做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早上,我进画室画画当中骑士团长也没现身。这样,两个钟头时间里我得以不思不想几乎忘乎所以地全神贯注面对画布。这天我最先做的是把颜料涂到上面将底图消除,一如在烤吐司上厚厚抹一层黄油。

我首先使用深红、边缘如削的绿色和含带铅色的黑。这些是那个男子追求的颜色。调制准确的颜色很花时间。我进行这项作业过程中,放听的是莫扎特《唐璜》唱片。听音乐之间,感觉骑士团长即将出现在身后,但他没出现。

这天(星期二)骑士团长从早上就同阁楼里的猫头鹰一样坚守深沉的静默。不过我对此并没有多么在意。活生生的人再担心理念也无济于事。理念有理念的做法,我有我的生活。我总体上把意识集中于《白色斯巴鲁男子》肖像画的完成上面。进画室也好不进也好,面对画布也好不面对也好,画的意象都时刻不离我的脑海。

据天气预报,今天深夜关东东海地区恐有大雨。天气从西边缓慢而切切实实地崩塌下去。九州南部大雨如注,河流决堤,低洼地带居民不得不避难。住在高地的人则被告知有泥石流危险。

大雨之夜的晚餐会?我想道。

随后想起杂木林里的黑洞。免色和我挪开沉重的石堆使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个奇妙的石室。我想像自己独自坐在黑漆漆的洞底耳听雨打木盖的声响。我被封闭在那个洞穴无法脱身。梯子被撤走,重盖把头顶压得严严实实。而且,全世界所有男女都好像彻底忘记我被遗弃于此。抑或,人们以为我早已死去亦未可知。可我还活着。诚然孤独,但还呼吸。传来耳畔的唯有无尽无休的雨声。哪里也看不见光,一丝光也射不进来。背靠的石壁阴冷潮湿。时值夜半。不久或许有无数虫们爬来。

在脑海中推出如此场景,渐渐变得呼吸不畅。我走上阳台靠在栏杆上,将新鲜空气由鼻孔缓缓吸入,从口腔慢慢吐出。像往常那样一边数次数一边按部就班地周而复始。持续有顷,终于得以恢复正常呼吸。薄暮的天空覆盖着沉甸甸的铅色云层。雨正在逼近。

山谷对面免色那座白色豪宅隐隐约约浮现出来。入夜将在那里吃晚饭。免色和我,那位赫赫有名的骑士团长,三人围桌而坐。

那是真正的血!骑士团长在我耳畔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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