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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西班牙人不晓得爱尔兰海湾航行方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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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五点过了,四周还一片黑暗。我把对襟毛衣披在睡衣外面,去客厅看情况。免色在沙发上睡了。虽然火炉的火熄了,但可能直到刚才他仍看火的关系,房间还很暖和。堆上去的木柴减少很多。免色身盖羽绒被躺着,睡得十分安静,睡息全然没有,就连睡法也端端正正。甚至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在屏息敛气以免妨碍他的睡眠。

我就那样让他睡着,去厨房做咖啡,吐司也烤了。而后坐在厨房椅子上,嚼着涂了黄油的吐司喝咖啡,读没读完的书。关于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书。伊丽莎白女王同腓力二世之间展开的赌以国运的激战。为什么我这个时候非读关于十六世纪下半叶英国海湾海战的书不可呢?虽然理由我不大清楚,但读起来饶有兴味,让人读得相当专心。在雨田具彦书架上找的旧书。

作为一般性定论,认为战术失误的无敌舰队在海战中大败于英格兰舰队,世界的历史因之大大改变了流程。但实际上西班牙军所受损失的大部分不是来自正面交锋(双方大炮固然激烈对射,但炮弹几乎都未命中目标),而是来自海难。习惯于地中海风平浪静海面的西班牙人,不晓得在海难频发的爱尔兰海湾巧妙航行的方法,以致很多舰船触礁沉没。

我在餐桌前喝了两杯黑咖啡,边喝边追索西班牙海军可怜命运的时间里,东方天空缓缓泛白——星期六的清晨。

今天上午有电话打来,谁要找诸君做什么,不能拒绝。

我在脑袋里重复骑士团长的话。而后觑一眼电话机。它在保持沉默。电话恐怕是要打来的,骑士团长不说谎。我唯有静等电话铃响。

我惦记秋川真理惠。很想给她姑母打电话问她的安危,但还太早。打电话至少要等到七点左右为好。况且如果真理惠有了下落,她肯定往这里打来电话,因为知道我放心不下。没有联系,即意味着没有进展。于是我坐在餐厅椅子上继续读关于无敌舰队的书。读累了,就一味盯视电话机。但电话机依然固守沉默。

七点多我给秋川笙子打电话。她马上接起,简直就像在静等电话铃响。

“还是什么联系也没有,仍然下落不明。”她劈头一句。想必几乎(或完全)没睡,声音里渗出疲惫。

“警察出动了吗?”我问。

“嗯,昨天夜里两位警察来我家,谈了。递给照片,介绍穿的服装……不是离家出走或夜里外出玩耍的孩子这点也说了。估计信息已发往各处,开始搜索了。眼下当然请对方不要公开搜查……”

“但成果还没出现,是吧?”

“呃,眼下什么线索也没有。警察们倒是热心搜索……”

我安慰她,让她有什么马上打电话过来。她说一定。

免色已经醒来,正在卫生间花时间洗脸,用我准备的客用牙刷刷牙。之后坐在餐厅桌子我的对面喝热乎乎的黑咖啡。我劝他吃烤吐司,他说不要。估计是睡在沙发上的关系,他的丰厚的白发较平时多少有些紊乱,但那终究是同平时相比而言那个程度。出现在我面前的,仍是那位镇定自若、衣着考究的免色。

我把秋川笙子在电话中说的原原本本告诉了免色。

“这终归是我的直觉,”免色听后说道,“关于本次事件,警察好像起不了多大作用。”

“何以见得?”

“秋川真理惠不是普通女孩,这和普通十几岁少女失踪多少有所不同。也不是所谓绑架。因此,警察采用的那种常规方法,恐怕很难找到她。”

对此我没有特别表示什么。不过或许如他所说。我们面对的,好比只是函数多多而几乎没给具体数字的方程式。而重要的是尽可能找出多一些的数字,多一个也好。

“不再去那个洞看看?”我说,“说不定有什么变化。”

“走吧!”免色应道。

别的也没有可干的事,是我们之间共通的默契。不在房间当中秋川笙子可能会打电话来,或者骑士团长说的“邀请电话”打来也未可知。不过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我有这样模模糊糊的预感。

我们穿上外衣走到外面。一个十分晴朗的早晨。昨天夜里布满天空的阴云被西南风吹得荡然无存。那里的天空高得出奇,无限通透。仰脸径直看天,感觉就像倒看透明的泉底似的。很远很远的远处传来一长列火车在铁路上行驶的单调声响。偶尔有这样的日子。由于空气的清澄程度和风向的作用,平时听不见的遥远的声音会分外清晰地传来耳畔。今早便是这样的清晨。

我们沿杂木林中的小路在无言中走到有小庙的地方,站在洞前。洞盖和昨晚一模一样,上面摆的镇石位置也没变化。两人挪开盖子一看,梯子仍靠墙立着,洞里也谁都没有。免色这回没说要下洞底看。因为在明亮的阳光下洞底一览无余,同昨夜两样的地方完全没有。在光朗的白天看的洞同夜间看的洞看上去像是两个洞,根本感觉不出不安稳的气息。

而后我们把厚木板重新盖回洞口,把镇石摆在上面,穿过杂木林回来。房前停车廊并列停着免色一尘不染沉默寡言的银色捷豹和我的风尘仆仆低眉垂眼的丰田卡罗拉。

“我差不多该撤回去了。”免色站在捷豹前说,“在这里安营扎寨,眼下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能给你添麻烦。撤回可以的?”

“当然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马上跟你联系。”

“今天是星期六吧?”免色问。

“是的,今天星期六。”

免色点头,从冲锋衣衣袋里掏出车钥匙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想什么。或许很难下决心。我等他想完。

免色终于开口了:“有件事还是对你说了好。”

我靠着卡罗拉车门,等他说下去。

免色说:“纯属个人性质的事,怎么办好相当举棋不定,但作为基本礼仪,我想还是最好告诉你一声,招致不必要的误解不合适……就是,我和秋川笙子,怎么说好呢,已是相当亲密的关系。”

“说的可是男女关系?”我单刀直入。

“是那么回事。”免色略一沉吟说道,脸颊似乎微微泛红。“进展速度你可能认为够快的……”

“速度我想不成问题。”

“说的是。”免色承认,“的确如你所说,问题不是速度。”

“问题是……”我欲言又止。

“问题是动机。是这样的吧?”

我默然。但他当然明白,我的沉默意味着yes。

免色说:“希望你能理解,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往那个方面推进的,而仅仅是顺水推舟。自己都没清醒意识到时,就已经成了这样子。也许不能让你轻易相信……”

我叹了口气,坦率地说:“我理解的是,如果你一开始就那么谋划,那一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这么说并不是挖苦……”

“你说的应该不错。”免色说,“这我承认。说简单也好什么也好,也许不是多么难的事。但实际不是那样。”

“就是说,对秋川笙子一见钟情,单纯坠入情网了?”

免色为难似的约略噘起嘴唇。“坠入情网?实不相瞒,不能那么断言。我最后坠入情网——我想大约是那样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以致如今已想不起那是怎么样的东西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为作为女性的她所强烈打动是准确无误的事实。”

“即使抽除秋川真理惠的存在?”

“那是有难度的假说,毕竟最初的相见是以真理惠为动机的。可另一方面,就算没有真理惠的存在,我恐怕也还是要为她动心。”

会不会呢?像免色这样怀有深邃复杂意识的男人,会为秋川笙子那一类型总的说来别无忧虑型的女性所强烈打动吗?但我什么也没能说。因为人的心理活动是无法预测的,尤其有性方面的因素参与的时候。

“明白了。”我说,“总之坦诚相告,值得感谢!归根结底,坦诚再好不过,我想。”

“我也但愿如此。”

“说实话,秋川真理惠已经晓得了,晓得你和笙子进入了那种关系。而且找我商量来了,几天前。”

听得免色多少显出吃惊的样子。

“直觉敏锐的孩子!”他说,“本以为完全没有露出那样的蛛丝马迹。”

“直觉非常敏锐。不过她是从姑母的言行中察觉的,不是因为你。”秋川笙子固然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感情和有良好教养的知识女性,但并不具有坚实的面具。无需说,这点免色也明白。

免色说:“那么,你……认为真理惠觉察此事同这次失踪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我摇头:“那还不知道。我所能说的只有一点:你最好和笙子两人好好谈一下。真理惠不见了使得她现在非常狼狈,焦虑不安,想必需要你的帮助和鼓励。相当痛切地。”

“明白了,回到家马上和她联系。”

如此说罢,免色又一个人陷入沉思。

“老实讲,”他叹息一声说,“我想我仍然不是坠入情网,和那个有所不同,我好像本来就不适合那种情况。只是我自己也不大明白,不明白如果没有真理惠这一存在,会不会为笙子那么动心。在那里很难划出一条线来。”

我默然。

免色继续道:“不过这也不是事先处心积虑的结果。这点能请你相信吗?”

“免色先生,”我说,“什么原因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但我认为你基本上是一个诚实的人。”

“谢谢!”说着,免色隐约露出一丝微笑。虽是相当勉强的微笑,但看得出他也并非完全不高兴。

“再让我诚实一点好吗?”

“当然。”

“我时不时觉得自己是纯粹的无。”免色透露机密似的说。淡淡的微笑再次返回他的嘴角。

“无?”

“空壳人!这么说听起来或许甚是傲慢——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相当聪明能干的人。直觉出色,也有判断力和决断力,体力也得天独厚。觉得无论着手做什么都不会失手。实际上想得到的东西也全都到手了。当然东京拘留所那次是个明显的失败,但那是极少数例外。年轻时候,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将来能成为一个近乎十全十美的人,能到达足以俯视整个世界那样的高度。然而五十过后站在镜前浑身上下打量自己,在镜子里发现的只是个空壳人,是无。是t·s·艾略特(thoasstearnseliot)所说空心人。”

我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不语。

“我过往的人生说不定全是错的,有时我会这么想。说不定做法在哪里出了问题。说不定做的全是无意义的事。正因如此,上次也说了,我看见你时常感到羡慕。”

“例如羡慕什么?”我问。

“你具有足够的能力希求得到很难得到的东西。而我在自己的人生中只能希求一旦希求即能到手的东西。”

他大概说的是秋川真理惠。秋川真理惠正是他“希求也没到手的东西”。可是就此说什么在我是做不到的。

免色慢慢钻入自己的车中,特意开窗向我致以一礼,发动引擎离去。目送他的车最后消失后我折回家中。时针八点已过。

电话铃响是上午十点多。打来的是雨田政彦。

“事情突如其来,”雨田说,“这就去伊豆见我父亲。如果可以,不一起去?日前你不是说想见我父亲的吗?”

明天上午有电话打来,谁要找诸君做什么,不能拒绝!

“嗯,不要紧,我想能去。拉我去!”我说。

“现在刚上东名高速路,是从港北停车场服务站打电话。估计一个小时后能赶到那边。在那里捎上你直接去伊豆高原。”

“临时决定去的?”

“啊,疗养所打来电话,情况好像不大好,要过去看看。正好今天也没什么事。”

“我一起去合适的?那么重要的时刻,我又不是家人……”

“无所谓,不必介意。除了我也没有亲戚去看,人多热闹才好。”说罢,雨田挂断电话。

放下听筒,我环顾房间,以为哪里会有骑士团长。但没见到骑士团长的形影,他似乎只留下预言就消失去了哪里,恐怕正作为理念而在没有时间、空间和盖然性的领域往来徘徊。不过上午果然有电话打来,有什么找我了。到现在为止,他的预言是中了的。在秋川真理惠依然下落不明当中离开家固然放心不下,但别无他法。骑士团长指示:“无论有什么情况,都不得拒绝!”秋川笙子的事姑且交给免色好了,他有那份责任。

我坐在客厅安乐椅上,一边等待雨田政彦到来,一边接着看关于无敌舰队的书。抛弃海湾触礁的舰船,九死一生爬上爱尔兰海岸的西班牙人,几乎都落在当地民众手里被其杀害。沿岸居住的贫苦人为了抢夺他们携带的东西而一齐杀死了士兵和水手。西班牙人本来期待同属天主教教徒的爱尔兰人会救助自己,然而事与愿违。同宗教连带感相比,饥饿问题迫切得多。在英格兰登陆后,载有用来收买英国权势人物的大量军需资金的船也在海湾无谓地葬身鱼腹。财宝下落无人知晓。

雨田政彦开的旧版黑色沃尔沃停在门前时已近十一点。我一边思索沉入深海海底的大量西班牙金银财宝,一边穿上皮夹克走到门外。

雨田选择的路线是从箱根收费高速公路进入伊豆环山游览公路,再从天城高原往伊豆高原下行。他说,因为周末下行路拥堵,所以这条路线最快。然而路上还是被游客的车堵得厉害。一来红叶时节还未过去,二来很多周末司机不习惯跑山路,以致比预想的耗掉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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