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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那带有深奥迷宫般的情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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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色基本自己清扫房间,但也请专业保洁公司的人每星期上门一次。记得上次来时听他本人口中这么说过。他决不讨厌清扫。免色说这和做饭是同一回事,可以用来调节心情。但只他一个人清扫这么大的房子,实际上是不大可能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借助专业力量。保洁公司的人来的时候,他离家半天。那是星期几呢?若是那天转来,说不定自己可以顺利逃离这里。估计好几个人手拿清扫工具开车进入院内,那当中门应该开闭几次。加上免色不在家一段时间,从这大宅院里溜走绝非难事。除此以外,我恐怕不会有脱离这里的机会。

然而没有保洁公司的人上门的动静。星期一和星期日同样平安度过。免色弹的莫扎特一天比一天趋于精确,作为音乐已经成为更有整体感的东西。此人慎之又慎,而且不屈不挠。目标一旦设定,就朝那里勇往直前。不能不让人敬佩。可是,即便他弹的莫扎特成为没有破绽的一气呵成的东西,而作为音乐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让人听起来心旷神怡呢?真理惠一边倾听从楼上传来的音乐,一边在心里打问号。

她靠椒盐饼干、巧克力和矿泉水苟延残喘。有果仁的能量棒也吃了,金枪鱼罐头也吃了一点。哪里也没有牙刷,就巧用手指和矿泉水刷牙。健身房里堆的日语版《国家地理》一页页看下去。关于孟加拉地区的食人虎、马达加斯加的珍稀猿猴、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地形变迁、西伯利亚的天然气开采状况、南极企鹅们的平均寿命、阿富汗高原游牧民的生活、新几内亚腹地年轻人必须通过的严酷仪式,她获得了许多知识。关于艾滋病和埃博拉出血热的基础知识也掌握了。这些关于大自然的杂学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或者毫无用处也未可知。但不管怎样,此外没有能到手的书。她饿虎扑食一般继续翻看过期的日语版《国家地理》。

她还时不时把手伸进t恤下面确认乳··房膨胀的程度。但它偏偏不肯变大。甚至觉得反而比以前小了。接着,她考虑月经。计算之下,距下一次经期还有十天左右。因为哪里也没有月经用品(地震应急贮藏物品中,卫生纸倒是有,但卫生巾和卫生棉条没能发现。想必女性存在没有纳入这家主人的考虑范围)。如果在此隐身期间来了月经,怕是多少有些麻烦。不过,在那之前总可以逃离这里,大概。不至于在这里待十天之久。

星期二上午快十点时保洁公司的车终于开来了。从车上卸清扫工具的女性们的喧闹声从前院那边传来。这天早上,免色一没洗衣服二没做健身运动,楼也根本没下。真理惠因之有所期待(既然免色改变日常习惯,那么必有相应的明确原因),结果到底如她所料。保洁公司的大型面包车一到,免色就开着捷豹与之擦肩而过,好像去了哪里。

她赶紧收拾用人房,把空水瓶、饼干包装纸收起塞进垃圾袋,放在容易被看见的地方,保洁公司的人应该会处理的。毛毯和棉被按原样整齐叠好放进壁橱。把有人在这里生活几天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小心翼翼地。然后把挎包挎在肩上,蹑手蹑脚上楼。为了避免保洁人员看见,她窥伺时机悄然穿过走廊。想到那个房间,胸口怦怦直跳。与此同时,对衣帽间里的衣服感到恋恋不舍。她很想再次好好看看那些衣服,也想用手抚摸。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事不宜迟。

她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顺利来到房门外,沿着拐弯的坡路向上跑去。不出所料,入口大门一直大敞四开,没有为作业人员出入而一次次开门关门。她以满不在乎的神情从那里出到外面的路面。

穿过大门时她忽然心想:我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这个场所真的合适吗?难道这里不该有某种非同一般的东西吗?例如《国家地理》里出现的新几内亚部落年轻人被迫通过的伴随剧痛的仪式?那种东西作为记号难道不是必不可少的吗?不过这样的念头仅仅从她脑际一闪而过罢了。相比之下,得以从中逃离的解放感占了压倒性优势。

天空阴沉沉的。低垂的乌云看样子马上就要有冷雨落下。但她还是仰望天空大大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心情幸福得无边无际,简直就像在怀基基海滩仰望随风摇曳的椰子树时一样。自己是自由的,可以迈动双腿去任何地方,再也没必要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自己活着——仅此一点就足以庆幸和乐不可支。尽管是短短四天时间,但目力所及,外面的世界看上去是那样鲜活水灵。一草一木都生机蓬勃,充满活力。风的气味让她胸间亢奋不已。

但毕竟不能总在这里磨磨蹭蹭。免色说不定想起忘拿什么东西而折身回来,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为了被谁看见也不至于觉得奇怪,她尽可能拉平校服上的皱纹(她穿着校服裹着被睡了好几天),双手理了理头发,以若无其事不慌不忙的神情快步下山。

下山后,真理惠往隔着一条山谷路的对面山上爬去。但她没回自己家,而先往我家赶来。她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我家一个人也没有,怎么按门铃也没有回音。

真理惠转念走进房后的杂木林,走到小庙后面的洞前。但洞口已经严严实实遮上绿色塑料布。此前是没有的。塑料布用绳子牢牢系在地面打的几根木桩上,而且上面排列着镇石,无法轻易窥看里面。不觉之间,有谁——不知是谁——堵上了洞口。大概怕开着洞不管会有危险。她站在洞前,好一会儿侧耳细听。但里面什么声音也没传出(我的注释:从没有铃声传出这点来看,当时我还没有赶到洞底。或者不巧睡着了也不一定)。

冷雨点三三两两飘零下来。得回家了,她想,家人想必正在担忧。可是,回到家势必向大家解释这四天自己在哪里了。不能如实交代潜入免色家在那里藏身来着。如实交代会闹得天翻地覆。自己下落不明一事大概已经报警了。倘若警察知道非法侵入了免色家,我必受某种惩罚。

这么着,她就想出一种解释:自己不慎掉进这个洞里了,四天无法从中出来。而老师——即这个我——碰巧发现她在那里,把自己救了出来。她编好这样的脚本,期待我帮腔统一口径。然而当时我不在家,洞又被塑料布封上而轻易出入不得。因此,她编造的脚本成了无法实现的东西(倘她如愿以偿,我就必须向警察说明甚至搬来重型机械特意打开洞的理由。那有可能带来相当尴尬的事态)。

往下她能想到的,不外乎伪装记忆丧失之类。此外别无可行办法。四天时间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全不记得,记忆空空如也。蓦然回神,孤身一人待在山中——只能如此一口咬定。这种涉及记忆丧失的电视剧,以前在电视上看过。至于人们能否接受这样的辩词,她并没有把握。家人也好警察也好,势必这个那个详细盘问。领去精神科医生那里也未可知。但只能一口咬定什么也不记得。要把头发弄得凌乱不堪,手脚沾满泥巴,浑身上下擦伤累累,让人看上去显然一直在山里来着——只能这样尽力表演到底。

而且她实施了。即使好意说来也不能说演技多么高明,但此外别无选择。

以上是秋川真理惠向我挑明的事实真相。正当她从头到尾全部讲完的时候,秋川笙子折了回来——她开的丰田普锐斯停在门前的声响传来耳畔。

“实际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最好守口如瓶,最好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讲,作为我和你之间的秘密好了!”我对真理惠说。

“当然,”真理惠说,“当然对谁都绝对不讲。何况,即使讲也不可能让人相信。”

“我相信。”

“这样,环关闭了?”

“不知道,”我说,“大概还没完全关闭。不过往下总有办法可想。真正危险的部分已经过去,我想。”

“致命部分?”

我点头:“是的,致命部分。”

真理惠定定注视了我十秒钟,用很小的声音说:“骑士团长真有。”

“不错,骑士团长真有。”我说。而且我亲手刺杀了骑士团长,真真正正。但当然不能说出口。

真理惠明显点了一下头。她必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那将成为唯独她和我之间的重大秘密。

保护真理惠免受那个什么之害的衣帽间中那套衣服,是她去世的母亲单身时代穿用的这一事实,如果可能,我很想告诉她。但我没能把这点告诉真理惠。我没有那样的权利。骑士团长应该也没有这个权利。手中有这个权利的,这个世界上恐怕只免色一个人。而免色基本不至于行使这个权利。

我们将分别抱着不能挑明的秘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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