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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枯心柳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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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牛书贵的记忆中,八爷的故事是从来都讲不完的。那故事俨然大海里的海水,汹涌澎湃。除了无限的敬畏之外,他们甚至担心八爷的身体。他棉裤腰上的长烟袋,就像他身体的某个重要部位一样形影不离。烟抽多了,就不停的咳嗽,咳的脸色常常黑红,气短的好一阵儿都难以抬头。谁都不敢想象没有八爷故事陪伴的日子,将怎样度过。八爷好似一本活着的故事大典,他所经受的曲折人生和苦难没有把这个老者的精神压垮,然而他无时不为孩子们带来快乐的童年。在八爷那个由土坯打造而成的几近凋零的院落里,经常有这些孩子的身影窜来窜去。他们几乎把放了学之后的玩耍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八爷这里,八爷的故事爬虫一样在他们的血液里躁动,他们争抢着几乎要干完八爷家里所有的体力活,本来不大的院子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八爷都坐在马扎上,就要开篇继续他的故事了,牛书贵方才跑过来,气喘嘘嘘的一屁股坐下来。

“爷,讲吧。”他的眼睛里放射着光芒,充满了期待。

和往常一样,八爷仰起头,他的目光早已飞向远方,思绪也便跟随而去。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那是夏秋之交的一个傍晚,我正在草垛根下,专心致志的寻蛐蛐,根据刚刚发出来的叫声,我已经找不到它的确切位置,就竖起耳朵耐心等,等它的再次鸣叫。秋天的夜晚凉飕飕的,但沉寂的村外听不到异常的动静。可远处突然有狼狗的狂吠声,划破夜空传到我的耳朵里。这声音愈演愈烈,把蛐蛐的叫声淹没的无影无踪,我索性沿着狗吠的方向望去,我断定那是鬼子炮楼北侧的地方,那里原本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高粱地,却被日本鬼子用铁丝网围拢起来。没有一个老百姓敢靠近那里,因为都清楚日本人的德行,毕竟自己只长了一个脑袋。

天上的星星比月亮都暗淡无光,好奇心促使我要去近前看个究竟。我沿着沟壑前行,鬼子炮楼的探照灯已经开启了,那东西射出的光柱像激光一样,把几百米的地面观察的一清二楚。我趴在沟壑里,距离铁丝网也就是二百米的距离,灯光照射过来的时候,我就低下头,借着它的余光,隐隐约约我看到了铁丝网内的一个鬼子,他端着长枪来回溜达。狗吠声听得一清二楚,就是从铁丝网内传过来的。我真不明白有这么高大的铁丝网,他们害怕什么还那么戒备森严。等探照灯再一次扫射过来时,我终于看清了鬼子身边那两只大狼狗,它们的牙齿尖锐无比,高昂着头颅吼叫时奋力的挣脱着铁链。我有些毛骨悚然。刚要回身想离开时,一个凄惨的叫声使我停住脚步。这叫声让我的心灵震颤,就像一个好端端的人,被剥夺了生命时,最后一刻的哀鸣。那一年我只有八岁,这个年龄的我,就已经猜测到,这里不仅仅是鬼子的一个驻守的炮楼这么简单,里面肯定有着更多的秘密隐藏其中。我猫着腰往回走,一路上难以言表的心情都与那凄惨的叫声有关。

那一晚,我一个人坐在枯柳树下都不敢回家。我满脑子充盈着那凄厉的叫声,那叫声刺进我的骨缝,使我倒吸一口凉气。有许多我难以理解的问题正在困惑着我,鬼子不在他们自己家呆着,不用心把自己的国家治理好,为什么偏偏跑到我们牛家庄来。他们白白圈了牛家庄的土地,怎么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阻止。那一天,两个八路叔叔打跑了炮楼里的鬼子,为什么这里的鬼子又回来了,那么八路叔叔在哪里呢为什么八路叔叔不和鬼子一样也在牛家庄修几个炮楼呢我抚摸着枯心柳古老的树皮,这棵根本无法通过年轮辨别树龄的古树,在风雨中摇摆着,坚守着这块贫瘠的村庄,无论历史的风云变幻无常,它都岿然不动,聆听和见证者历史的脚步。我始终相信关于这个枯心柳的传说,它那富有灵性的珍贵的树冠,往往会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给有信仰的人以心灵的慰藉。想到这里,我仰起脸来,两手掌心向上,对着枯心柳喊道:“枯心柳,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你知道,就请你告诉我答案吧。”我试图让它告诉我这一切的答案,晚风吹的枯心柳摇曳着,叶子在静谧的夜里刷拉拉作响。一片叶子终于落在我的掌心里,我立刻把他紧紧握在手里,如获至宝。可我终究还是想不明白,鬼子的炮楼到底能在牛家庄呆多久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鬼子是坏蛋,是来牛家庄抢东西来了。

第二天,我牵着俺家唯一的一只羊故意在鬼子的炮楼附近游荡。看到鬼子的军车拉着鬼子,尘土飞扬的开进炮楼的围墙时,我故意侧着脸不去理会的样子。然而,这只不争气的羊唛吗的叫声,还是引起了鬼子的注意。我看到有六七个鬼子,从军车上跳下来,嘴里哇啦哇啦的说笑着朝我走来。我的心里砰砰直跳,说实在的,我不怕鬼子抢了我的羊,我就怕鬼子抢了我的羊又不让我进到他们的炮楼里。

很快他们就围拢过来,把我和羊羔困在中央。我用手里的羊鞭用力抽打着羊的后腚,只见那羊前蹄跳起老高,冲向鬼子的包围圈,鬼子们嬉闹着一起扑捉我的羊羔,看他们一个个贪婪的表情,就知道我心爱的小羊羔将面临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似乎已经感觉到这一点,便使出回身解数横冲直撞,想尽一切办法突围出去,是它最想实现的目标。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小羊羔终于被两个鬼子生擒在膝下。他们把羊蹄系好,插进长枪抬着就走。我哭着骂他们大坏蛋,大王八,吃屁,烂手,烂脚丫,可鬼子却越加笑得开心,毫不理睬。我一路哭着跟着他们走到门口时,被胸前明晃晃的东西挡住了去路,我定睛一看,天哪,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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