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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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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贴着白瓷砖的墙壁熠熠生辉。这座西式小楼很新,凸窗尤其多,很像年轻人居住的样式。用凝重的毛笔字迹刻着“高城”两个字的门牌,透露出这个家庭并未背负沉重的贷款。这里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几个富人聚居地之一。

门牌下安装着对讲机,白色的机身没有丝毫发黑的迹象,似乎昭示着主人正要开始崭新的生活。

哲朗按下门铃。“来了。”立即有人回应,是中尾的声音。哲朗本以为肯定是他妻子应门。

“是我。”

“啊,这就出来。”中尾声音镇定。哲朗来之前两小时曾通知他。

门对面左侧有台阶,之后是玄关。中尾打开门。他随意地穿着开衫和运动裤。“上来吧。”

哲朗单手推门走了进去。台阶两旁堆着几个空花盆,每一个都用过。台阶上摆满花一定很美,为什么把花盆都收拾到一边呢?哲朗想。

“休息日来打扰你,真是过意不去。”哲朗说。

“不,没关系。况且要谈的也不是你的事。”

“嗯。”哲朗很难直视他,因为没有告诉他全部真相。

中尾点点头,招呼哲朗进屋。

玄关的大厅宽敞得近乎奢侈,但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高大的鞋柜上摆着花瓶,但没有插花,墙上也没有挂画。

“夫人呢?”

“不在。”

“买东西去了?”

“呃……倒不是。”中尾摆好拖鞋,“先进来吧。”

哲朗穿过装有宽屏电视的客厅,皮沙发围绕着的大理石茶几呈“コ”字形排列着。客厅的橱柜上摆着些哲朗从未见过的洋酒,旁边摆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座白色的小洋房,还有带卷拉门的车库。

“这里是……”哲朗问。

“别墅。岳父喜欢钓鱼。我不是很想买,还是买下了。”

“在哪儿?”

“三浦海岸。”

“了不起!”哲朗发觉橱柜也有些异常,有几处空得突兀,让人不禁觉得不久之前应该还摆着什么。

中尾走出厨房,用托盘拿来两个马克杯。

“随便坐吧,我也没法为你准备什么,至少咖啡让你喝个够。”

“麻烦你了。”哲朗坐进沙发,伸手去拿马克杯,立刻闻到一股和平时家里泡的咖啡不一样的香味,他喝了一口,“听说你有两个孩子,男孩?”

“不,两个女儿。所以不能让孩子们继续练美式橄榄球了。”

“又不是没有女子球队。她们今天不在?和夫人一块出门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中尾盘起腿,挠着太阳穴,“实际上,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哲朗正把咖啡送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回去了?什么意思?”

“我一直没说,但似乎是要分开了。”中尾淡淡地说。

哲朗把杯子放回桌上,仔细端详朋友的脸色。“当真?”

“你觉得我是开玩笑吗?”

“不,不是那样……只是有点吃惊。”

“也难怪。但我也不是有意忽然讲这些吓人的话。这是我长期考虑的结果。”

“原因是什么?”

哲朗说完,中尾浅笑道:“想知道?也是啊。”

“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到时自然会告诉你,反正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什么时候分居的?”

“十天前吧。这房子是她父亲建的。本来该我出去才对,但对老婆来说,回娘家更方便。不用做家务,小孩也由父母照看。正式离婚后,我无论如何也会搬出去。”中尾语气果决,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孩子们跟……”

“她养,已经说好了。”

“哦……”哲朗本想问他这样会不会很难过,但又觉得没有孩子的人没资格这样问。沉默之间,哲朗迅速喝完咖啡。

“在这么辛苦的时期,还给你带来更麻烦的事,真对不起。”

中尾摇晃着身子,笑了笑。“你不用在意,离婚是我自己决定的。况且近来离婚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放下盘着的腿,探出身子,“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有事要说?美月怎么了?”

哲朗呼了口气。虽说离婚也是件麻烦事,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而且,不对他说清楚,问题很难解决。

“失踪了,我丢了球。”

“丢球?”

“我真蠢。”哲朗摇摇头,开始叙述事情经过。

中尾听完,皱眉沉思良久。哲朗喝着已冷的咖啡等他开口。

“要不要试着找找她可能去的地方?”中尾终于开口了。

“我就是因为想不出来才头疼。今天早上试着打给广川先生了。我想她或许会回去。”

“她不可能回去。”

“倒也是。”

“你那么问,她丈夫没有起疑吗?”

“我问得很小心,应该没有。”

“那就好。”中尾抱起双臂,“但轻举妄动很危险啊,恐怕会惊动警方。”

“这我知道,可我们非设法找到她不可。”

“美月消失会不会是有什么打算?起码我认为她不是为了自首。”

“如果是这样就好。”

“等一下。”中尾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离开客厅。

哲朗将空杯子拿在手中把玩,看到中尾杯中的咖啡还是满的。

过了一会儿,中尾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张纸条。

“这是美月娘家的电话号码。”说完,他把纸条放到哲朗面前。

“你是说,美月回娘家了?”

“不。我只是认为如果她想自首,一定会用某种方式和父亲联系。”

“哦。”哲朗心下信服,将纸条收入怀中。

“我也会试着去找她可能去的地方。但这种情况下,能让她推心置腹的人,我也只想得到你们夫妻。她离开了你家,再想找她只怕比登天还难。”

哲朗看着中尾,说:“你真冷静,不担心吗?”

“担心,但我自认比你了解美月,她不是会草率行事的人。”

哲朗点点头。看来还是不告诉中尾,昨晚美月离开前做出了何种举动为好。

“如果日浦和你联系,无论如何都要问出她在哪里。我希望你说服她,不要独自承担难题。”

“好。如果她和我联系的话。”

“事情就是这样,拜托了。咖啡很好喝。”说完,哲朗站起身,伸出右手。

中尾握住。“下次来再请你喝。”

哲朗回握,然后望着他。“这双手竟然是当年的跑卫的,感觉软得像是要被我捏断一样。”

“最近基本上没有拿过比笔更重的东西。”中尾缩回手。

“你好好吃饭了吗?一个人过多不习惯,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中尾微笑着,声音却透着几分不满。的确,有点多事了,哲朗没再多说。

出了玄关,向大门走去时,哲朗注意到门边的一辆红色小三轮车。他仿佛看到了中尾关切地守护女儿骑车的场景。客厅橱柜上空出来的位置也许曾经摆着全家福照片。

哲朗从成城学园出发,在涩谷换乘地铁去都营新宿线的住吉站。这段路程相当遥远,哲朗随着电车摇晃,陷入沉思。

美月离开的理由,哲朗并不清楚,但可以确定,广川幸夫的话里肯定有促使美月下决心离开的原因。

被撕破的户籍誊本究竟意味着什么?又为什么会在户仓手里?美月肯定明白其中缘由,所以才觉察出某种危险。

哲朗回忆起昨晚的情景。美月已决定要离开,却钻进了他的被窝。她肯定是想传达某种讯息,于是又决心要和哲朗做爱。十年前的那晚,在哲朗脏乱的宿舍里,美月张开双腿的瞬间,肯定也已做好心理准备。

哲朗想起美月皱着眉,忍痛硬要把他的阴茎塞进自己体内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痛楚,懊悔当时没有读懂美月竭力想传达的信息。

电车快到住吉站了,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旧笔记本。美月看似悄无声息地消失,实则不然。她在哲朗的公寓留下了些东西,就是向哲朗等人坦白杀人事实时留下的户仓明雄的记事本和驾照。理沙子把它们塞进了衣橱的暗格。

美月对他们隐瞒了一些事,显然就是关于那件案子的情况。若果真如此,重新回到原点开始调查,理应有所收获。第一步就是要询问香里,她手里很可能握有哲朗等人不知道的线索。

哲朗在摇晃的车厢里打开记事本,里面详细记录了香里的行踪,也有她的住址:江东区猿江园畔住吉三○八室。

只要去“猫眼”应该就能见到香里,但在店里向她刨根问底会很危险,那个姓望月的刑警或许正躲在角落监视。但哲朗此刻迫切地想见到香里。

出了住吉站,哲朗又掏出准备好的地图,边看边走。这段路尘土飞扬,公交车堵在路上,似乎是由于地铁施工。过了第二个红绿灯向右转,又走了大约二百米之后,哲朗来到一个小公园,对面就是茶色墙壁的“园畔住吉”。

周边全是居民楼,找不到商店。哲朗想,深夜走在这条路上肯定很不安全。他绕着公寓边走边想象着户仓把车停在某个角落,暗暗监视香里的房间。美月说“不知道扔在哪儿”的车子,为什么至今仍未被发现,这也是个谜,或许警方故意隐瞒了消息。

他围着公寓楼转了一圈,心中越发觉得可疑。美月说过,她送香里回家时,户仓明雄正好打电话来让香里别放美月进门。

那么,户仓潜伏的地点必定可以看见玄关。可公寓前的路是不通的,如果要停车,只能停在和大门近在咫尺的地方。那么在玄关就能看清司机的长相。

如美月所言,户仓应该是把车停在离公寓不远的地方。

当然,“不远的地方”这种说法本来就很主观。虽说是跟踪狂,只怕也不至于那样近距离地监视目标,而且还给近在眼前的目标打电话。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香里身边的男人—美月当场擒获。跟踪狂至少应该在对方已不见身影之后才拨打电话。

哲朗纳闷地走进公寓。也许是老建筑的缘故,没有安装自动锁。他进了电梯,按下三层的按钮。

三○八室在走廊尽头,没有挂门牌。哲朗刚想伸手按门铃,忽然注意到邮箱里已塞满报纸,从厚度上看应该是今天的周末版早报。

哲朗按下门铃,无人回应。他又按了一下,依然如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抬头看看电表,完全处于停止状态。

2

第二天晚上,哲朗独自去了银座的“猫眼”。这有些冒险,但他一时想不到别的方法。

户仓的记事本里写着香里家的电话号码。哲朗昨天打了很多次都没有接通。

去银座之前,他又去了香里的公寓。门上的邮箱里又多了今天那份。和昨天一样,按了多少次门铃也无人应答。

哲朗自然是希望香里只是碰巧不在家,否则,美月周六失踪,香里周日也失踪,事情未免过于凑巧,很容易让人怀疑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若是这样,美月和香里之间的关系将迥异于哲朗原本的设想,整个案件的线索也会大大改变。

美月对我们说谎了吗?她带着那么真切的目光说的话都是编造的吗?

哲朗打开刻有猫浮雕的大门,走进店里。刚过八点,里面只有一组客人,也没看见望月刑警的身影。

一个有些面熟的女招待走了过来,引他来到座位。她似乎也记得哲朗,脸上的笑容似乎在说“您能来真令人高兴”。

“那位不在啊?”哲朗用毛巾擦着手,环视店内。

“哪位?”

“香里。”

“啊……”这名叫宏美的女招待点点头,“很遗憾,香里今天休息呢。”

“她周日休息?”

“不是的。”宏美开始调酒,“她白天的工作有些忙不过来,说要暂时休息一阵子。来,我们先干一杯!”

哲朗和她碰杯,一饮而尽。酒很淡。

“白天的工作是什么?”

“我吗?我什么也不做。”

“我是说香里。”

“讨厌,总是问香里的事。”

“当然,我是来找她的。”

“那对不起啊,您想找的人不在。”宏美做戏般嘟着嘴,但她没有当真嫉妒的理由。“我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但听说是一般的事务性工作。”

“哦。”

不可能是这样,从昨天到今天,香里一直没有回家。哲朗注视着女招待看似诚恳的脸,心想,就算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的同事也不可能告诉客人。

“香里,是她本名吗?”

“是啊,我的也是哦。如今用真名工作的姑娘比较多呢。”刚才还在别的客席上的老板娘也过来向哲朗问好,深绿色的素雅和服和她十分相称。哲朗记得她叫野末真希子。

“我是来见香里的。”他试着对老板娘说明来意。

“啊,香里从今天开始要休息一阵子。”她做出由衷地感到遗憾的表情。

“好像是。可以联系上她吗?”

“也不是没办法,但现在就不一定了,她说要回老家一段时间。”

“不是因为白天的工作忙不过来,才请假吗?”哲朗以为抓住了漏洞,但老板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嗯,白天的工作就是老家的人介绍的。”

“她老家在哪里?”

“好像是石川县。您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无论如何想尽快联系上她。”

“那我有机会一定转告她。您是西胁先生吧?”她果然记得哲朗。

“嗯,我给过您名片。”

“是的。我会让香里给您打电话的。”老板娘缓缓地点头。真不知该相信她多少。女招待若说“暂时休息”,就意味着不在这家店干了。哲朗想,老板娘应该不会主动去联系一个已辞职的女招待。

待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哲朗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客人也开始增多。宏美和老板娘要送他出门,但只有老板娘跟着他一起上了电梯,宏美在电梯外躬身送客。

“多谢光临。”老板娘按下一层的按钮。

“啊,多谢款待。”哲朗接着说,“香里的事就拜托了。”他心想肯定只会听到形式上的回答,不料老板娘盯着楼层显示屏说道:“逝者莫强求。大家都各有苦衷,深究的话对您恐怕也未必是好事。”

“老板娘……”

电梯到了一层,老板娘按下开门键,对哲朗说:“请。”

“什么意思?”他在大楼出口问道。

野末真希子望着他,眼神温柔地示意“无可奉告”。

“您是写文章的,对吧?祝您工作顺利,累了的时候再来光临我们‘猫眼’。”她优雅地弯下腰,头发挽得很精致,令人感觉态度十分庄重。

哲朗感觉那扇隐蔽的门又被关上了。第二天,第三天,哲朗又试着去了香里的公寓,但她似乎没有回来过的迹象。门口的报纸堆积如山,看来她没有和送报方联系过。

他试着询问邻居,一个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开了门。哲朗一说想打听隔壁的佐伯香里,主妇立刻摇头,说完全没有来往,不知住着什么样的人,也没听说要搬家,即使搬家也不会去道别。估计她发觉香里从事特殊行业,所以不想扯上关系。

邮件从门上的邮筒里溢出来。哲朗明知是侵犯他人隐私,还是带走了邮件。可惜全是直邮广告,丝毫没有关于香里下落的线索。

“心里发毛,有种不祥的预感。”听了哲朗的通报,理沙子感叹道。哲朗有同感。

“拜托你一件事。”哲朗对理沙子说,“希望你明天能去一趟江东区区政府。”

“让我去调查香里?”

“是啊。”

“我倒无所谓,但她肯定没有提交迁出申请。”

“只要拿到居民卡就行。这样就能知道她以前住过的地方,或许那里还有她的熟人,还能联系上她。”其实哲朗没抱什么希望,但未说出口。

“原籍呢?”

“当然要记录。原籍估计没有写她的老家。如果情况需要,也去她老家碰碰运气。”

“‘猫眼’的老板娘说香里可能回老家了。虽没什么可信度,但就算有一丁点儿可能性,我也要确认。”

野末真希子临别时的话至今仍在哲朗耳边回响。她说“莫强求”,仅仅是劝告留恋离职女招待的客人,还是另有所指呢?只可惜无法确认她的真实意图。若别有深意,她就更不会说实话了。

“你打算怎么办?”理沙子问。

“我打算去这里看看,虽然很可能什么也找不到。”他说着递过一张纸条,是从中尾那里拿来的美月娘家的地址。

3

学生时代的美月经常这样抱怨:“总觉得我不是地道东京人。真想生在东京某个区啊,差一点就是练马区了呢。”

朋友之中,从父辈开始就居住在东京的只有少数,美月就是其中之一。大家都很羡慕她,她却还对自己不在二十三个区之内感到不满。

“原本是在浅草附近,但那里是租的房子。父亲无论如何也想要一幢独户的房子,于是借了最大额度的贷款,在现在的地址盖了房子。他似乎喜欢得不得了,但对我来说,趁早卖了最好。这种机会不会有第二次,错过了就再也卖不掉,肯定。”美月说的机会是指地价飞涨的年代,泡沫经济最繁荣的时期。

她父亲错失转手时机的房子在保谷市,是一幢门很小的两层木建筑。出了西武池袋线保谷站,步行几分钟就到,离商业区很近,前面不远还有一家健身俱乐部。美月说价钱涨得最高的时候差不多值一亿日元。

哲朗事先打了电话告知今天要去拜访。听说要打听女儿的事,美月的父亲并未多问,只说了句“恭候光临”,似乎已做好思想准备。他沉稳的语气让哲朗想起了广川幸夫。

约定的时间一到,哲朗便按下门铃。扩音器里没有回答,门却忽然开了。一个一头白发、梳着大背头、身材瘦小的男人冲着哲朗轻轻点头示意:“西胁先生?”

“是的。”哲朗点点头。

“让您久等了,请进。”半老男人把门敞开,细长的眼睛与美月的一模一样。

老房子散发着一股类似干鲣鱼的味道。哲朗被领进一间和室。说是和室,却摆着桌椅,当成西式房间使用。透过玻璃窗看到的庭院也许是主人的得意之作,摆着几个花盆。

房间被电暖炉烤得暖洋洋的。哲朗想,美月的父亲也许已等了许久。

老人大约六十岁,听说以前是教师,现受雇于编写教材和参考书的公司。

“我女儿经常提起你。说正因为有你,帝都大学的美式橄榄球队才能打进大学联赛。”美月的父亲笑着说。

“应该是正好相反吧。都说是因为我这样的四分卫,才导致没有在大学联赛中夺冠。”

“不,不是那样。”老人挥着手,“美月的评论向来都很辛辣。比赛当天也狠狠批评了犯错误的选手,可我记得她没说过您的不是。”

“是吗?”哲朗心想即使曾被美月狠狠责怪过,今天也是难以启齿。他喝了口茶,说:“实际上,我今天是来打听美月的消息。”

哲朗开门见山,老人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点了点头。“听说您也去了松户那边?”

“您已经听说了?”

“前几天,女婿来了电话,说是和您聊了许多事情。”

“我也明白这是多管闲事,但怎么也不能放着失踪的朋友不管啊。”

“这可不是管闲事。谢谢您这么担心美月,那孩子真是有个好朋友啊。”他像是对这种说法很满意,不住地点头。

“广川先生既没有向警方提交寻人申请,也没有积极寻找美月。伯父您呢?四处打听过吗?”

“嗯……”美月父亲不慌不忙地把茶碗移向自己,“差不多吧,能想到的地方都联系了。但美月留了纸条,还签了离婚协议书……”

“所以没怎么找?”

“她是个成年人,年过三十的人如果要抛弃家庭出走,应该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所以我想,不如等她想清楚了再说,时候到了总会联系我们。”

哲朗想,不愧是当过老师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但离为人父母的真心话则相差很远。父母不可能对失去联系的子女放任不管。

哲朗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打听和美月去向有关的线索。其实他早已料到会白跑一趟,但有件事无论如何要确认。

“伯父,我就不客气地问了。”哲朗收拢双腿,挺直脊背,“对于美月离家出走的原因,您应该心里有数,对吧?哦,不对,应该是预感这一天早晚会来,所以事情果真发生后也能如此镇定,不是吗?”

老人的眼神闪过一丝狼狈。“此话怎讲?”

“我无法相信伯父伯母会认为让美月结婚,就能使她拥有普通女人的幸福生活,也不相信您和伯母完全没有察觉美月的本质。”

老人把手中的茶碗放回桌面,哲朗发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美月的本质是指……”

哲朗注视着老人的双眼,摇摇头。

“别这样,我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这种话的。您难道不觉得继续这样糊弄下去,对美月是一种折磨吗?”

老人移开视线,凝望庭院良久,又转向哲朗,脸上露出几分辛酸的笑容。“美月是否说过什么?”

“以前……很久以前,她向我坦白过。”其实是最近的事,但哲朗无法这样说。

“哦。无论多么亲近的人都没见过她最真实的样子,我女儿是这么说的吗?”

“女儿?不是吧?”

老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阴沉。“请您别这么说,我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路走来的,您又怎么能明白?”他的语气强硬起来。

“我觉得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她的痛苦。”哲朗答道。

不知从哪里传来圣诞节的歌声,大概是装着扩音器的售货车刚经过。哲朗不由得想,美月今天会在哪里过圣诞?

美月的父亲又伸手拿起茶碗,但只是看了看,又放回桌面。

“西胁先生,您有孩子吗?”

“没有。”

“哦。”

“您是想说,没有孩子的人不会理解这种心情,是吧?”

“不,那种话我不会说。”他的牙齿有些泛黄。“我觉得,不管有没有孩子都可以理解那种心情,只不过有孩子的话更容易想象。”

“为子女着想的父母心吗?”

“不,是作为父母的自我意识。”他干脆地说道。

“您认为那是自我意识?”

“好像不妥,但我想不出更恰当的词。”他又望向庭院,“您看见那堵围墙了吗?”

“嗯。”哲朗也望向那里。

“美月以前可爱爬墙了,经常被她母亲训斥。而我就扮演调停的角色,说在以后的社会里,女孩子像这样活泼一点也是好事。真是无忧无虑啊!”

“听她说过母亲很严厉。”

“可能是心里有些着急吧。她比我更早察觉到美月不是普通的女孩子。那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学校里的孩子,而不是美月。”他自嘲般笑着。

“不好意思,伯父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发觉的?这个嘛,没有明确的时间点。我记得我太太第一次跟我商量这件事,是美月上小学的时候。”

“说了什么?”

“我记不清她是否说了‘美月有点不对劲’之类的话,反正大致是这个意思。一般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她却不喜欢,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玩耍,也不愿穿裙子,诸如此类。”

“您怎么说?”

“和刚才一样,我说这样的孩子也挺好的,并没有想太多。在学校里教过的孩子都个性迥异,为这样的事情大惊小怪,反而不太正常。之后我太太又为了同样的事找我谈过很多次,但我都没认真听。说实话,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年轻的时候野心勃勃,除了在学校教书,还参加了许多研究会、学习会的活动。那些日子都没好好看过女儿的脸。那个时代,即使因工作繁忙而不顾家庭,也不会遭到太多指责。”

他说的是日本人过度工作的年代,男人们被视为工作狂时不但不会自省,反而有些许自豪感。

“现在想想真是愧疚至极。连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哪里还配做教育工作者?”他叹了口气,盯着茶碗,“喝啤酒吗?我有点渴了。”

哲朗刚想说“不用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暗忖老人若喝了酒,话或许会多起来。“请来一点。”他答道。

老人走出房间,哲朗起身望向庭院。美月曾经爬过的围墙,如今黑沉沉的。

哲朗下意识地环视室内,目光停在墙边的小书架上。吸引他的不是架上的书,而是相框。他走过去拿起来。

这应该是美月成人礼的照片,像是和两个女性朋友一起照的,从服装看应该是成人礼。

美月穿着振袖和服,挽着发髻,冲镜头微笑。那表情不像出自被强迫穿上和服的人,而是因内心喜悦散发出的光彩,看上去比其他女孩子更美,更有女人味。哲朗回想起和美月共度的那一夜。这张照片给人的感觉和那时他从美月身上感受到的一样。

脚步声响起,哲朗把相框放回原处,坐回椅子。

老人将啤酒倒进玻璃杯,拿过一小碟柿种米果。

“那我就不客气了。”哲朗说完便喝了口啤酒。不是很凉。

“美月在家的时候,冰箱里总是放着啤酒。最近都不怎么喝了。”老人似乎也发觉了,这样解释道,“那家伙很能喝吧?”

“是啊。”哲朗附和着,想起前几天两人一起喝醉时的情景。

父亲喝完半杯酒,吁了口气。“我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是在美月上六年级的时候。”他忽然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其实那时她已经开始穿裙子,也和女生一起玩耍,几乎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某一天她忽然不愿意去学校了。”

“某天?”

“生理期,她月经初潮的时候。”

“啊……”

“那件事本身并不特别。我们男人是不能理解,对女性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打击。但大多数女孩只要和母亲、姐姐聊聊,很快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她不是那样?”

“不是,她谁也不肯见,也不好好吃饭。不知为什么,我越来越烦躁,妻子对我说:‘美月果然不是正常的女孩。虽然在我们面前总是表现得正常,但实际上没有女孩的内心,所以来了月经就独自烦恼。’”

哲朗想起美月曾说过的话。她说懂事了以后,连小孩子也会顾虑很多,担心母亲是不是在为自己哭泣,如果是,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所以开始演戏,母亲就以为她已经矫正过来了。

哲朗不禁想,事情肯定不是这样,她母亲心里一定明白。

“如果是现在,处理的方法也许会有所不同。”美月的父亲说,“性别认同障碍这个词为大家所知了,当初我们连有这种病都不知道,觉得明明是女人却没有女人的内心,肯定是精神上的缺陷。”

“那你们用了什么办法?”

“没办法啊,总之不去学校可不行,训了一顿,硬是让她去上学了。之后,仅仅是盯着她而已。”

“盯着?”

“注意她的言行举止,让妻子监视她有没有好好当个女孩子,如果没有就向我报告。我心里总埋怨妻子。认为女儿变成这样,是做母亲的没有教好。”老人苦笑着,把啤酒喝干,又倒上一些,问,“约翰·曼尼,您知道吗?”

“约翰·曼尼?不知道。”

“他说,关于性别的自我意识,是受出生之后的环境影响而改变的。男孩如果出生后被当成女孩抚养,也会逐渐认同自己是女孩。他还在学术会议上发表了这一观点,作为例证提出的是美国农村的一对双胞胎男孩。行割礼时,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的生殖器不小心被烧坏了。那时孩子好像才出生七个月,双亲就去找性学家约翰·曼尼咨询。 曼尼提议,把那个孩子当成女孩子来养,摘除睾丸,定期注射雌性激素。那对夫妇照做了。”

就算原来是教师,也不可能将这种知识列为常识,肯定是因女儿的事情而烦恼,自己钻研了一番。

“实验最终成功了吗?重要的是,那孩子真的被当成女孩平安养大了吗?”

哲朗提问时,老人不住地摇头。

“他说成功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接受了手术的孩子一直为身心的不协调而苦恼,长大后又通过手术变回了男人。”

“可见勉强改变性意识是行不通的。”

“我和太太对美月做的事和那个性学家是一样的。我们刻意无视那孩子的本质。”

“那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在生理上是个女人,这和那个约翰·曼尼的行为可不一样。”

“想操控性意识这一点是一致的。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啊,对我教过的孩子,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事。唉,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他抓了点柿种米果,放进嘴里。

哲朗喝了口微凉的啤酒。“日浦和我们在一起时完全是个女孩子。”

“是吗?那孩子一直继续着角色扮演,我们虽有所察觉,但什么都没说。演戏也好,只要像个女孩该有的样子就谢天谢地了。这是我们那时最大的心愿。还打着假戏成真之类的如意算盘,虽然心里的某个角落也想过,也许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明知是演戏,还是让她结婚了?”

“我真该挨骂啊!”

“不,怎么能骂……”哲朗低着头。

“相亲的事找上门的时候是有点犹豫。让她和正常的女孩一样建立家庭是我们的心愿,可又不知那样是否能让美月幸福。另一方面又想,正因为她不一般,才要让她结婚,不是吗?”

“所以就……”

“最终,还是让美月自己决定。她说要见一见。相亲那天我太太胆怯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呢。”

“她呢?”

“美月啊,”老人说着,抬头望向远处,“该怎么说呢?夸张点说就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她也许真的打算做个完完全全的人偶。”

“广川却看中了这个人偶?”

“那人也有些怪。”他为哲朗斟满酒杯,“‘如果对方满意的话就结婚’,美月是这么说的。我太太问了她很多遍,我也很不安,但最终还是把她嫁了过去。当时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哲朗问过美月在结婚时怀着怎样的心情。但听了他父亲的诉说,众人的烦恼从不同角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意识到犯了大错,是在婚礼那天。穿着婚纱的美月脸上没有丝毫幸福的神色,像是放弃了一切。我那时真该飞奔过去,跪在地上请求终止仪式。后来,太太也说了同样的话。”

“所以说,对这次发生的事也……”

“是啊。”他深深地低下头,“正如你所想的,我们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没去找?”

“我想让那孩子遵从自己的心意生活下去,不用考虑性别问题。”他眯着眼继续说,“因为我过去犯了错啊。”

喝完一瓶啤酒,哲朗站起身。

“我送您出去。”老人也紧接着出了玄关。他披着夹克,脖子上系着条灰底黄花的围巾。

哲朗称赞那条围巾,他却不好意思了。

“这是十年前美月给我织的。一直用得很小心,还是旧了好多。”

“她还会织毛线?”

“强迫自己学会的吧。但是,”他说着又闻了闻围巾,“送给我这条围巾的时候,美月亲自给我系上,那时她的脸怎么看都是个女人。我不觉得那是在演戏。所以,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见笑,我至今都坚信那孩子是女的。”

哲朗默然点头,想说自己也这么认为。那张成人礼的照片又浮现在他眼前。

4

回到家,理沙子正在换衣服,看来也是刚到。

“香里还是不在,邮箱里的东西都溢出来了。”

“有什么可疑的邮件吗?”

“有一封。”理沙子把一个信封放在厨房的柜台上。是个女性化的信封。寄信人是“向井宏美”,还没拆封。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哲朗犹豫着打开了信封。理沙子无言地盯着他的手。

里面装着一枚相片和一小张便条。便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前些天拍的照片,有空再一起玩哦!”

照片像是在“猫眼”里拍的。香里和前几天陪哲朗喝酒的宏美并排坐着。哲朗立刻意识到向井宏美就是那名女招待,她的确说过用本名工作。

哲朗提到这件事,理沙子好像兴趣索然。

“香里是个美人呢。”说完她便把照片放回去,“我明白她为什么被跟踪狂盯上了。”

“是啊。别的邮件呢?”

“我不是说过只有一封吗?其余的都是直邮广告,今天的报纸没送来。”

“哦……估计是积得太多,送报人有些犹豫了。”

“我也这么想,就确认了一下,得知是香里联系了他们,说不用送了。”

“什么时候?”

“昨天,她说暂时不在家,所以不用送了。”

“是她本人吗?”

理沙子摊开双手,耸耸肩膀。“你觉得送报人能确认此事吗?”

“这倒也是。”

如果是本人,就可以确定是她有意要躲起来;如果是别人,即可推测香里是被什么人带走了。不管怎样,香里遭遇事故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了。她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要隐瞒去向?这和美月的失踪又有何联系?

“刚才须贝来电话了。”

“须贝?”哲朗有些心慌。这句话触到了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说什么?”

“问了关于美月的事,他似乎也在担心。”

“你怎么回答?”

“就直说了。”

“说她离家出走?”

“嗯……不可以吗?”

“没……那家伙听后什么反应?”

“似乎很害怕。”理沙子嘴角上扬,“怕卷入麻烦吧。我就对他说,绝对不会透露他的名字,让他放心。”

哲朗可以想象理沙子说那番话时肯定用了相当重的讽刺语气。他走进厨房,打开柜子,杯装泡面只剩下一盒。他把水倒进水壶,点燃煤气灶。

“这个,我弄到手了。”理沙子拿出一张纸。那是佐伯香里的居民卡,大约一年前从早稻田迁过来的,原籍是静冈县,从出生年月看现在是二十七岁。

哲朗掏出手机,拨打一○四询问。最近很多人都不登记自己的电话号码,但以前住的房子应该能够查到。

他的想法是对的。报上原籍地址和佐伯这个姓氏之后,马上查到了号码。

哲朗拿着记有号码的便笺,望着理沙子说:“帮个忙。”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双手叉腰。“你不会是想叫我往那里打电话吧?”

“女人比较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

理沙子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哲朗拿起刚放下的电话子机。

“该说什么好呢?”

“首先确认香里在不在。如果不在,就问她的联系方式,对方总该知道手机号码吧。”

“我该说自己是谁呢?”

“随便说吧。以前的同学什么的,光听声音应该不会暴露年龄。”

理沙子闷闷不乐,“我可不知道佐伯香里毕业的学校,对方问起来怎么办?”

“嗯……那就说是同事,说有事找她,家里没人就打到那里去了,这么说就行。”

“如果对方问是什么事……”

“说借钱给她了,再不还的话有些麻烦,要演得逼真些。”

“你这个人啊,一让别人帮忙,还真容易得意忘形。”理沙子斜眼望向哲朗,拨下号码,撩起头发,让听筒贴着耳朵。呼叫音响起。“如果香里在呢?”

“那就换我说。”哲朗用大拇指指指自己。

理沙子表情变了,电话好像接通了。

“喂,是佐伯家吗?我姓须贝,请问佐伯香里小姐回去了吗?”她的声音比平时尖。

忽然听到须贝这个姓氏,哲朗不由得强忍笑意。

“我是她的同事,香里最近休假了,但我有急事务必要联系上她。”

果然,香里并没有回老家。

“啊,这样啊……那您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吗?或者,您有没有和她关系亲密的人的联系方式?”理沙子追问着。哲朗把便笺和笔递给她。

“呃,喂,请等等!”她喊完这句话,握着听筒呆住了。

“怎么了?”哲朗问。

“挂断了。”她叹着气,把电话放回去。

“谁接的?”

“大概是她父亲。”

“说了什么?”

“他说关于香里的事一概不知,如果什么都问他们,会令他们很头疼,还说那孩子已经和家里没有任何关系了。然后就啪的一声……”理沙子做出挂电话的动作。

“离家出走了吧。”

“也许。”理沙子坐在沙发上,“水开了。”

“哦。”哲朗回到厨房,关掉煤气。他揭开杯面的包装,把水倒进去。

“明天我想去看看香里以前住过的地方。”

“好。那边的娘家怎么样了?美月的。”

“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哲朗扼要说明和美月父亲的谈话。听到关于婚礼的部分,理沙子有些伤心地皱起眉头。

“她父亲也挺可怜啊。”她喃喃道。

“他到现在都坚信美月是个女人。”他又说了关于围巾的事。

理沙子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以前和美月聊天的时候,她说过这样一件事。刚上小学时,规定男孩用黑色书包,女孩用红色书包。她却不知该选哪种颜色才好。”

“她选了红色的吧?”

“她没要书包。”

“哦?”

哲朗掀开盖子,面条已完全泡开。

深夜,须贝打来电话。“听高仓说,日浦那家伙擅自离开了?”

“差不多吧。”

“你每天都为了找她在市内来回折腾?”

理沙子似乎是这么形容哲朗这些天的行动。

“我会小心不给你添麻烦的。”哲朗话音未落,听筒那边传来咂嘴的声音。

“你们夫妇俩联合起来挖苦我。我也不是不管日浦死活的人啊。”

“我懂我懂,你这样才是正常人的举动,我们是异常的。”哲朗差点脱口说出“证据就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家里还平安无事”。

“算了,你怎么想都行。如果要找日浦,我认识一个有意思的人。是在新宿开酒吧的,但和我们没多大关系,是以女人为对象。”

哲朗忽然反应过来。“拉拉的店?”

“嗯,说白了就是这个意思。”

“那里的老板会帮忙吗?”

“不是很清楚。但她经常为那些想变成男人的年轻姑娘分忧解难,或许也知道一些日浦的事,所以想介绍你认识。”

“哦。”

“怎么样?”

“也许是个好主意,那就拜托你了。”

“我什么时候都行。”

“明白了。”

那家伙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担心着美月啊。放下电话,哲朗不禁想。他从没想过要向这种从事特殊行业的人探听美月的消息。

5

从地铁江户川桥站出来,哲朗沿新目白路前行,在早稻田鹤卷的十字路口左拐。

他事先看过地图,对大致位置都有印象,但途中还是拿出记着居民卡和地址的便笺对照了好几次。

根据香里的居民卡,她之前好像住在某栋公寓,但没写公寓名,只写了房间号。

尽管如此,哲朗转了几圈,还是找到了。那是一幢一层有便利店的小高层公寓楼,阳台很小,窗子出奇地多,怎么看都像是单身公寓。三○一室好像就是香里以前住过的房间。

公寓楼没有装自动锁,也没有管理员。哲朗走了进去,首先检查了邮箱,三○一室的邮箱没有贴名牌。

哲朗沿着楼梯上了三层。四扇门围绕着狭窄的走廊,是三○一室到三○四室。

哲朗试着按下三○二室的门铃,回应的是一个粗粗的声音。门开了,一个头发往后梳的年轻人探出脑袋。白天还在家里,估计是学生。这人身材高瘦,脸色苍白,留着邋遢的胡子,看上去很虚弱。

“什么事?”年轻人一脸诧异。

“我是侦探事务所的,有点事想麻烦您。”

“侦探事务所?”年轻人皱着眉,全神戒备,门缝变窄了几厘米。

“是关于您隔壁的三○一室。”

“隔壁不是空好久了吗?”年轻人抓着头发。房间里传来音乐声。把这个人放进摇滚乐队倒是挺合适的。

“这一年才空出来的吧?”

“不清楚?”

“您在这里住几年了?”

“嗯,三年吧。”

“其实我正在调查一年前住在隔壁的人,和您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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