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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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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面试考官,坐在中间戴眼镜的有五十多岁,他右边的要稍微年轻些,左边的人相当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

主要是中间的那个人提问。问的都是些固定套路的东西,如选择我们公司的理由是什么?如果能进入公司想做哪个方面的工作?觉得自己哪一点比别人优秀?基本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内容,所以直贵答得很流畅。

他以前听说过,面试没有深层次的含义,关键是看是否符合面试考官的感觉。即便问题回答得很出色,也不一定就能给人很好的印象。根据学生时代的成绩和笔试结果,面试考官已经基本掌握了参加面试者的实力,然后只是偏好了。要是女生的场合,长得漂亮似乎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直贵也觉得,与其说可能有这样的事,不如说当然会这样。像是有的女生为准备参加公司的考试甚至去做整容手术。大概有人觉得不必如此,但直贵觉得她们做的并非没有抓住要害。

那么男生怎么办呢?几乎所有的面试考官都是男性。他们喜欢的学生是什么样的呢?有个性,充满活力的,作为一个人大概很有魅力,可作为公司职员会怎样呢?与个性相比,上司更需要忠实。虽说这样,也不是没有任何特点的类型就受欢迎。也就是说不可过度。既不能过于个性,也不能过于平庸。

“你好像没有其他亲属?”中间那人一边看着资料一边问道。

直贵简要地说明了一下父母去世的情况。这部分不是问题,关键是这之后。

“好像还有个哥哥,他现在做什么呢?”

来了!直贵想。接受了几次面试,这是必定要问的问题。他做好准备了,当然,还不能让对方感到他的紧张。

“在美国学习音乐。”

“噢!”三人都是感叹般的表情,特别是左侧年轻的考官像是更感兴趣。

“在美国什么地方呢?”年轻考官问道。

“纽约。不过,”直贵微笑着,“详细地址我也不知道,也没有去过。”

“说是音乐方面,具体呢?”

“主要是鼓乐,还有其他打击乐。我不大清楚。”

“武岛刚志……先生?在那边是不是有名呢?”

“啊,”直贵笑着扭动了一下脖子,“我想他还在学习中。”

“去美国学音乐是很不容易的事儿啊,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你们不像是能搞音乐那样富裕的生活状况呀。”

“所以才做打击乐啊!”直贵冷静地回答,“确实像您说的,经济上连买乐器的钱都没有,所以不可能去练习吉他或是钢琴。不过打击乐可以任意用身边的什么东西代替,正如非洲一些部落的主要乐器是打击乐器一样的道理。”

年轻考官轻轻点了点头。另外两人脸上表现出不大关心的神情。

这以后,又有几个没觉得有什么意义的提问,直贵被解放了。结果说是一周以内邮寄给他。出了公司,他大大地伸展了一下身体。

参加考试的公司已经超过了二十家,可是寄来录取通知的公司一家也没有。开始的时候找的是与媒体相关的,特别是出版社,可后来不挑什么行业了,觉得不管怎样只要录取就好。刚才参加的是食品公司的考试,是以前连想都没想过的行业。

直贵对大学里的成绩还有一定的自信,虽说是从函授教育部转入正规课程的,可不觉得这在就职考试时会成为什么问题。也没觉得面试时有什么大的失误。可即便这样,怎么没有被录取呢?

没有亲属这一点是不是个大事呢?直贵想。作为公司一方,肯定想雇用身份非常清楚的人。要是成绩和人品没有多大差别的话,肯定要选择身份有保证的学生。

要不,是不是过于盯着大公司了?前些天指导就职的教授说过。要是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有信心,去那些录取数量不多但更为精锐的企业参加考试,被录取的几率会高些。大概那位教授也认为直贵不被录取,和他完全没有依靠这点有关。

当时直贵并没有明确回答,但他有自己的考虑。他也觉得参加录取人数不多的公司考试没准更为有利,但担心那样的公司,有可能对每个应聘的人进行彻底的调查。不知道调查深入的程度如何,但诸如哥哥确实去美国没有?如果没去的话现在在什么地方?觉得他们会调查这些的。如果知道了武岛直贵的哥哥实际在哪儿,在做什么,公司是绝对不会录取自己的。可是这些事不能跟教授讲,在大学里他没跟任何人讲过刚志的事情。

他在便利店里买了便当,回到位于新座的公寓,天已经暗了下来。搬到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要从电车站换乘巴士,而且还要走十几分钟,但房钱比以前住的地方便宜。

打开房门,查看了一下挂在门上的邮箱。没有参加考试的公司来的通知,倒有一封信。看到发信人的名字,他眉头皱了起来,是熟悉的笔迹。

直贵:

近来好吗?

如果这封信直贵能看到就太好了,说明确实收到了。实际这段时间不知道你的住址,无法给你寄信。一年左右之前,给你的信退了回来。没办法,想给直贵高中时的班主任梅村老师写信问,可梅村老师的住址也不知道,只好试着寄到了学校。增加收信人的时候要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比较麻烦,不过大概因为是给公立高中的老师发的,没有大的问题,所以得到了许可。梅村老师真给我回了信,告诉我直贵曾跟他说过搬家的事,而且告诉了我你的新地址。直贵有各种事情要做,非常忙,大概是忘记了告诉我搬家的事。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请放心。

新住那个地方是在大泉学园和石神井的附近吧?听说以后觉得有些怀念。以前因工作去过石神井。那个公园里有个很大的水池,听说里面还有鳄鱼,我和工作的伙伴们一起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你现在的住所是在公园附近吗?要是去公园的话,请告诉我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另外,梅村老师的信中也写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忙就职的事了?听说最近就业的形势不好,我有些担心。不过,连大学都上了,一定会找到好工作的,好好努力吧!

知道你很忙,但哪怕是明信片也好,请回个信。只是说明这封信收到了也好。

我身体还挺好,就是最近稍微胖了一些,大家说是因为我的工作比较轻松,现在的工作主要是用车床。

那么,下个月再给你写信。

刚志

匆匆看了一遍哥哥的来信之后,直贵咬着嘴唇,把信纸撕碎。他有些恨梅村老师自作主张告诉哥哥自己的住址,也后悔告诉了老师搬家的事。

切断和刚志的联系!直贵想。当然血缘关系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可在自己的人生中抹掉哥哥的存在大概不是不可能。没有通知他搬家后的地址,也是基于这种考虑。还想过给他写信,说明想断绝关系的事。可不知怎么总下不了那个决心。他知道刚志走上犯罪道路,是为了让弟弟上大学,如果那个弟弟给他寄来要断绝关系的信,刚志的心情会怎样呢?想到这些,他觉得那样做过于残酷。

虽然知道搬家而不告诉他新的住址这件事也有些残酷。可是,直贵期待着哥哥能理解他现在的处境和心情。他觉得,和相处很久的恋人分手时的心情,大概也是这样的。而且不管哪一方的想法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十分清楚这一点。

直贵焦急等待的录取通知,终于在一周后送来了。决定雇用他的,是以电器产品的量贩店而出名的一家企业。面试的时候就觉得有点门,记得关于亲属的事几乎没有问。

就职的事情定下来了,却没有想通知的人。甚至对在各方面给了自己很多照顾的梅村老师也没心思告诉,因为怕他又去告诉刚志。

最后只是通知了一个人——白石由实子。虽这么说,也不是他特意去告诉她的,只是在她打来电话的时候说了而已。她一直在为直贵就职的事情定不下来发愁。

“庆贺一下吧!”由实子说。于是,约好在池袋的一家小饭店见面。

“真是太好了!总是定不下来,我有些担心。听说今年找工作比去年还要难。”两人用生啤酒的大玻璃杯碰杯以后,她说,“而且,新星电机是一流企业啊!”

“算不上一流吧,只是在秋叶原[1] 一带有些名。”

“那就可以啦!能有工作就是幸福啊!”

“嗯。”直贵就着烤鸡肉串喝着啤酒,觉得别有风味。

“是不是告诉哥哥了?他一定会高兴的,肯定非常高兴。”由实子快活地说着。脸上的表情中有种轻率的成分,直贵觉得。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直贵的脸沉了下来,她像偷窥般地向上翻着眼睛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直贵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闹不好……你没告诉哥哥?”

直贵没回答,嚼着多春鱼。他把目光移向一旁,叹了口气。

“为什么呢?”由实子用叹息般的声音问道,“要是告诉他该多好!”

“你管得太多了!”

“也许是吧……可他会高兴的,你哥哥。为什么不让他高兴呢!”

直贵闷着喝啤酒。觉得味道变得淡薄了,也许是心理作用。

“直贵!”

“讨厌!”他有些厌烦,“已经决定不再和哥哥联系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你有完没完啊!这是我的问题,不要你管!”

由实子像是被他吓着似的缩了一下下巴,不过还是盯着他说:

“是因为哥哥的原因,不得不跟自己喜欢的人分手的缘故?”

“我都说过了,你要是再烦人,我揍你!”

不觉声音高了起来,周围的客人在往这边看。直贵喝干了杯中的啤酒,跟店员又要了一杯。

“要是想揍我的话,你就揍吧。”由实子嘟囔了一句。

“谁也不会干那样的事。”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理解哥哥的心情。直贵君像是觉得哥哥就是罪犯,那是不对的。现在是在服刑,罪犯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世上的人不那么看啊!”

“管他世上什么呢!对想说什么的人就让他们说去好了。”

“那是行不通的,比如这次找工作的事。我撒谎说哥哥在外国,好不容易才拿到了录取通知,要说在监狱里,立刻就会被刷掉。”

店员端来新的大杯啤酒。直贵接过来,一口气喝掉一半。

“正因为这样,你跟哥哥断绝联系才不对呢!那样做的话,直贵君不也和世上的那些家伙一样了吗?”

“没办法啊!”直贵叹了口气。“要是经常联系,早晚哥哥的事情会败露的,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哥哥来的信,总是扯我的后腿。”

发生过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在直贵脑子里反复出现,他像要把它们赶走一样使劲儿地摇着头。

“可是,终归现在哥哥的信还来着呢。”

“准备到了明年就搬家。”

“还要搬?不是刚刚搬过家吗。你是那么有钱吗?”

“想办法吧。晚上有在‘bj’的工作,今后再干它两三个月白天按天雇用的短工,大概就能凑够定金和押金。”

“有必要那样干吗?就为了逃避哥哥。”由实子目光中显露出悲伤的神情。

“我啊,已经够了!”盯着沾着啤酒泡沫的杯子,直贵说道,“每次哥哥的事情暴露,我的人生就乱套了。这样的事情再反复几次,早晚我会恨哥哥的。我害怕成为那样。”

“可是……”由实子说了半句又打住了。

从那以后不久,直贵真的开始干起了道路施工的短工,几乎不去大学。毕业所需要的学分都得到了,只在周日写毕业论文。

白天晚上都工作,他的身体疲劳已经接近极限。可想到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的人生,他坚持着。刚志每月一次有规律地寄来的信,更加激发了他的干劲。他自言自语地说,今后一定要去不再有这样来信的地方。

他开始不再读那些来信了。只是一瞥信封上的字,就立即丢到垃圾箱中。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如果读了信里的内容,还会忘不了情分。

这样迎来了三月,拼命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短工,可存下的钱并没有那么多。因为马上要参加工作了,必须备齐西服和鞋子之类的东西。他认识到搬家在短期内不大可能。一旦工作了,当然也不能再打工了。

大学毕业典礼那天,像是他预先知道这事一样,又收到刚志寄来的信。正好是没有打工的日子,他在房间里睡觉,没心思去参加毕业典礼。

最近总是不开封就扔掉,可这天他打开信封,只不过是一种随意。他觉得反正信里写的没什么大事。

可是,读了信纸上写的东西,直贵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直贵:

最近好吗?是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呢?直贵上大学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高兴,能够顺利地毕业,简直就像在梦里一样。真想让天国的妈妈看看你现在的风姿。当然,我也真的很想看到。

而且从下个月起就是公司职员了。真了不起!虽然我不大清楚新星电机公司的情况——

直贵手中拿着信给由实子打电话,可传来的只是不在家的录音声。他想起今天不是休息日,由实子应该是在公司上班。

他等不到晚上,看了看表,就从房间里飞奔了出去。

直贵去的地方是汽车公司总部的工厂,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只不过不是那个公司的员工。

从还有印象的大门进到工厂里。他知道大大方方地往里走,是不会被守卫叫住的。

正好是午休时间。身穿工作服的工人们悠闲地走着。他朝着自己工作过的废品处理场走去。

处理场有两个男人在小山般的废铁堆旁吃着便当。哪个都像有三十多岁。没看到立野的身影,直贵心里踏实了一些,躲到建筑物后面,眺望着就在旁边的工厂入口。

不久,工人们开始返回工厂,像是午休时间结束了。直贵四下看着。由实子和其他女工们谈笑着走了过来,直贵小跑着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先看到了,像是吃了一惊站住了。

“怎么了?”一起走的人问道。

“没什么,你们先走吧。”

那人像是怀疑般地看着直贵走了过去。这时由实子绷着脸看着他。

“你稍微过来一下!”直贵抓住她的手腕。

拐过工厂墙角的地方他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拿出信封,伸到由实子面前,“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

“什么?”由实子揉着被他抓过的手腕。

“你还问什么?哥哥来的信。他怎么知道我就职的事,连工作的地方也知道。是你告诉他的吧?”

由实子没有回答,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除了你没有别人,我跟谁也没说过,通知我哥的只能是你。老实告诉我!”

由实子吐了口气,瞪着他。

“是我告诉他的,不行吗?”

“当然!你忘记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了吗?我说了不想再跟哥哥联系了。”

“所以我才替你做的。没什么不对的吧,我给谁写信不是我的自由吗?”

“你真是的!”

直贵的脸扭曲了,险些伸出手去。在那之前停住,是因为看到由实子的视线注视着他的背后。回头一看,像是工厂车间主任那样的男人正朝这边跑过来。大概是刚才她的女友通知的。

“快点走吧!”由实子贴近直贵耳边说道。

“你要干吗?跟白石小姐有什么事吗?”那人紧皱着眉头。

“他是我的亲戚,家里有点事,来告诉我的。”由实子努力掩饰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稍微有点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她仰视着直贵:

“谢谢!我再跟你联系,问伯母好!”

她的目光似乎在恳求:快点走好吗!

不能在这里引起什么骚乱,直贵虽没有得到满意答复,也不得不转过身来,朝着还怀疑般地看着他的主任点了下头,离开了那里。

出门前又路过废品处理场,刚才吃便当的两人,绷着脸收拾着铁屑。曾几何时,他自己的身影也在那里。

再也不想返回到那种生活了,他心里想到。

他满腹焦急地在房间里消磨着时光。晚上七点过了的时候,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由实子站在那里。

“对不起,觉得比起打电话还是来这里更快些。”

“你倒是真能找到这儿呀!”

“嗯,路上问了问警察。……我进来行吗?”

“啊。”

现在的住处由实子第一次来。她环视了一下屋内,坐了下来。

“还打算搬家吗?”

“要是存下钱的话。”

“真的不想再跟哥哥保持联系了?”

“你真没完没了!”

由实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从身旁的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直贵面前,“这个,你用吧。”

“什么啊?”

“你看看就知道了。”

直贵看了一下信封里面,一万日元一张的纸币大概有三十张。

“有这些是不是够搬家用了?”由实子问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不是想搬家吗,没有钱搬不成,我先借给你就是了。”

“以前你不是反对我搬家吗?”

“以前是的。不过,现在稍微变了。觉得是不是那样做对直贵会好些,也许对于你哥哥也……”说着,低下了头。

直贵来回看着信封和由实子,原想如果可能的话,进公司之前搬家。要是赶快找房子的话,也许现在也还来得及。

“工作的地方,听说在西葛西。”他说,“前天来了通知,欢迎仪式像是在各个营业所举办。”

“西葛西?从这儿走的话可够远的。”

“嗯,这也是想搬家的一个理由。”

“那么,这个钱,能帮上忙吧?”

直贵点点头,说了句“尽可能早些还给你”。

“直贵君,真的再也不跟哥哥联系了吗?”

“是这样打算的。我跟哥哥已经是没有关系的人了。”

由实子叹了口气,嘟囔了句:“是吗。”

第二天,他赶紧去了江户川区,找了两家房地产商。在第二家找到了合适的房子。骑自行车就可以去公司的场所,不需要保证人,但押金收的多,由实子借给他的钱正好派上用场。

到了四月,从刚刚搬进的新居到刚刚进入的公司,直贵有种面貌一新的感觉。他暗自发誓:这次一定要过上和别人一样的生活,没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那样不公正待遇的生活。

接受一个月的培训之后,确定了具体工作部门,是销售电脑的部门。听说是最忙最辛苦的地方,他稍微有些紧张,但同时觉得那儿是有干头的地方。

开始了身穿印有商店标志的工作服,每天应对着络绎不绝的客人的生活。不用说摆在店里的商品,就是店里没有经营的产品,或是预定今后将要销售的产品,都需要预先熟悉。他回到公寓以后也没有间断学习。直贵不仅看了所有的资料,而且休息日还去书店和图书馆,充实电脑方面的知识。当然,只是有知识还不能胜任,他还观察着接待客人非常到位的前辈的做法,偷偷学着他们的技术。不光读电脑方面的杂志,连有关正确使用敬语的书也不放过。他想让周围的人认识到,武岛直贵这个人作为社会的一员是够格的。

结果过了大约三个月,确实得到了武岛这个人能干的评价。他很满意,一心期待着今后就这样什么事也没有,乘着上升气流往前走。

刚志的信也不来了,因为没有告诉他新的住址,当然不可能收到。然后又过了几个月。

(2)

那天早晨,直贵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看到商店门前停着两辆警车,还有警察的身影。他要进到里面去的时候,被要求拿出工作证件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一边拿出证件一边问道,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官没有回答。看上去对方不是嫌麻烦,而是不好判断是否应该回答。

直贵工作的电脑销售部是在二楼,里面有个小的更衣室,大家习惯在那里换衣服,计时器也在那个地方。可是楼梯前也有警官,叉开双腿站在他的面前。

“不能进去!”板着脸的警官不客气地说道,“乘电梯到五楼去!”

五楼是办公室的楼层。

“发生什么事了?”直贵又一次问道。

“一会儿会有说明的。”警官像是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

其他的员工们也陆续来上班了。他们也受到和直贵一样的待遇。大家简单地打着招呼,相互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仓库的地方也有很多警察。”音响销售部的前辈小声说道。

仓库是在商店的背后,马路对面。库存商品基本上都放在那里。

到了五层,已经有一些进不了商场的员工等在那儿。没有那么多座位,多数人站在过道上说话。

像是发生了盗窃事件,消息渐渐地传开了。据说是预定今天上市的七十台游戏机,连同游戏机软件、电脑软件和电脑主机等,被人悄悄地从商店里偷走了。仓库那边没有丢失什么。

“喂,请大家听一下!”

满头白发的分店店长高声说。

大家立即闭上嘴,看着店长。

“可能有些人听说了,昨天晚上……唉,也许是今天早上,有小偷进到这里,被偷走的东西还没最后查清,但游戏机和电脑销售部有遭到偷盗的迹象。因此,至少上午不能进入商店内。商店以外也有几个地方不能进入。那么,现在考虑今天临时停业,希望大家务必协助警察侦破工作,听从警察的指示。”

分店店长的语气是轻松的,可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紧张。他几次舔着嘴唇,连站得很远的直贵都看得到。

接着,一个没见过的男人走到前面,看到分店店长向他低头致意,直贵觉得像是警察方面的负责人。他身穿西服,可是目光中有种公司职员没有的锐利和阴沉。

男人没做自我介绍,很快地说着,让大家按各自所在部门分开等待,不得随意外出,要是去什么地方需要跟附近的警官打招呼等等。那种态度明显表示出我们是为了你们在进行调查,不管说什么,你们都应该听从。直贵周围的人群中流露出不满的声音。

“什么啊!那老家伙,连自我介绍也没有。”

“让我们等着,在哪儿等好呀?我们除了商店里没地方去啊!”

“大概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结果只能在办公室里按部门分成几拨等着。椅子不够,有坐桌子上的,有人干脆席地而坐,也没有人出来说什么。

“偏偏是今天被偷,我们运气不好啊!”一个叫野田的男人说,他比直贵大两岁。“那东西今天是首次销售,估计是相当大的一笔收入!”

那东西指什么,在场所有的人都清楚,新上市的游戏机。“预订的情况如何呢?”直贵问。要说是受欢迎的游戏机,上市之前都会接受很多预订。

“啊,马上就是开门时间了。突然停业,估计顾客抗议的电话都会打进来,肯定。”

“可是,看到警车都来了,大家会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件,不会有抗议的事吧。”

“傻瓜!顾客都是那么明白的吗?”

野田的话说中了,从开门前几分钟开始,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个不停,连直贵都忙着应对。电话的内容基本是一样的,都是询问被盗走的游戏机下次什么时候进货?知道发生了事件,是因为那些顾客从开门前就来了的缘故。正因为有那种热情,让人觉得他们根本没考虑被关在现场的员工的立场,满脑子都是自己想得到的游戏机的事。要是回答因为事件刚刚发生,还不清楚下次什么时候能到货,估计对方会发火,所以拼命回答说,现在正在调查,哪怕早一刻也好,正在努力办理进货。就是这样,对方也不会简单罢休,每个电话都要费上十多分钟。

“小偷也会选择时机啊!要是别的日子,我们也不用这么费事了。”接电话的间隙野田说。

“可要是别的日子,不就没有意义了吗。”直贵说。

“什么?”

“我觉得小偷盯着的就是新上市的游戏机。”

“哦,那倒是。”野田摸着下巴说道。

昨天,直贵看到负责卖游戏机的两个人在搬运游戏机,当时还想到明天又要热闹了。

电脑部负责人河村走了过来,脸上露出奇妙的表情。电脑部是河村和野田,再加上直贵三个人具体负责。

“喂!你们两个过来一下。”河村小声说。他才三十出头,头顶上已经有些稀疏,看上去像是更老一些。

“又要听别人诉苦吗?”野田发牢骚说。

“不,说是要取一下指纹。”

“指纹?”直贵转过脸去看着河村,“为什么要我们的指纹呢?”

“也怀疑到我们了吗?”野田说着,口气像是说,怎么能这样呢!

“按他们的说法是排除法,”河村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也就是说,从现场采集到的指纹中,排除掉员工的,剩下的就有小偷的指纹。”

“哎!小偷会留下指纹吗?”野田咧着嘴说道。

“而且现场是卖东西的地方,到处都有顾客的指纹,怎么看出来是小偷的呢?”

河村停住了,看看周围没有人,贴近直贵他们说,“只是在这儿说,警察像是怀疑内部有人作案。”

哎!野田身体向后仰去。河村皱紧眉头,把食指放到嘴上。

“很明显,小偷盯着的是游戏机。但他们是怎么知道今天放在商店里呢——警察注意到这一点。”

“谁都知道今天要卖那个新游戏机的事呀!”野田轻声说。

可是河村的表情没有松弛。

“按警察说,小偷一般都是冲着仓库去的。可仓库那儿没有被打开的痕迹,所以只能认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放在商店里。”

“所以说内部……”

没等直贵反驳,河村接着说,“因为那些游戏机是在昨天关门以后搬进来的。”

被采了指纹的不只是直贵他们。在他们以后,其他部门的人也被叫到警察所在的房间里。

采了指纹之后,是按部门询问情况。来问直贵他们的,是个叫古川的刑事警察。他看上去三十多岁,体格很好,头发剪得短短的。

提问的内容和预想的差不多。是不是知道新上市的游戏机搬到商店里的事呀?知道的话,是不是跟外面的人说过呀?

“知道,但没有跟谁说过。”直贵回答道。野田和河村的回答也是同样。

“那,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呢?”古川改变了询问的内容。

“异常情况?”河村鹦鹉学舌般地反问。

“比如,看到不大正常的人啦,或是比较怪的客人等等。”

直贵他们相互看了一下。野田和河村都是不知所措的样子,直贵想自己大概也是一样的表情。

“怎么样?”古川焦急地问。

“不,你这么问……”河村挠着头,看着直贵他们。

“是不是没有呀?”

“要说没有吧……”河村有些犹豫不定,“因为是这样的量贩店,每天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比起实际买的,稍微看一眼就走的人要多的多。那么多人记也记不下来,而且即便其中有几个样子稍微有些怪的,要是注意他们就没法干活了。”

对前辈说的话直贵和野田只是点头。河村替他们两人说了。

警察像是不大满意,但也没有再问别的。

这一天,直贵他们一直被关到平日下班的时间前后。在回家路上的快餐店里,看到了电视中报道事件的新闻。长时间被禁止外出什么信息也没得到,看到那个报道直贵才知道事件的概要。据说商店的卷帘门是被用刀撬开的,但出入口的门锁好像没有损坏的痕迹。另外,监视摄像机的线路被切断没有工作。考虑到被偷的东西体积相当大,推测罪犯可能是多人,而且可能是相当熟悉此道的团伙。

直贵一回到家,马上电话就响了。是由实子打来的。她知道了发生的事件。

“真不得了!直贵君的部门也被偷了吗?”

“电脑软件什么的被偷走了。今天因为这事儿整理了半天单据。又被警察传讯,还被采了指纹,真是倒霉的一天。”

“指纹?为什么要采直贵的指纹呢?”

“说是什么排除法,可是听说警察怀疑有内鬼。”他说了从河村那听到的说法。

“哎!那算怎么回事儿。直贵君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大概警察有警察固定的做法,而且看了电视就会明白,怀疑内部人作案的根据,大概不只是因为知道游戏机的事。”

“另外还有什么吗?”

“监视摄像机没有工作啦,门上的锁没有损坏啦,像是有很多内部人接应的迹象。”

“哎!那么,真是商店里有作案的人?”

“真想不到!”

“……直贵君,明天去上班吗?”

“去啊。今天还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呢。告诉我们注意不要影响商店的形象,明天要比平日更大声招呼,接待好客人。”

“哎,不要紧吗?”

“什么?”

“可是,”由实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也许犯人就在店里呢。”

直贵拿着话筒笑了,“那又怎么了?”

“所以,是不是有些危险呢?我想。电视里说是很厉害的团伙犯罪。”

“也许是有组织的犯罪,可又不是什么武装集团,不过是些小偷呀!”

“是吗?”可她还像是有些担心。

“别总瞎想,没必要担心。对了,上次的钱,下回发奖金的时候我把没还的都还上。”

从由实子那借的钱,发半年奖金的时候已经还了一部分。

“不用那么急,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又说了几句话挂断了电话。她最近不大提起刚志的事了。大概是因为怕直贵知道了又要不高兴。

发生事件后的第五天,直贵正在商店里跟一个女顾客介绍着电脑,河村凑到跟前耳语道,“这里我来应付,你去五楼一下!”

直贵一惊,回头看了看前辈的脸,“现在马上去吗?”

“嗯。”河村点头说,“我也不清楚什么事,只是说叫武岛君来一下。”

“啊!”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晃着脑袋走向员工用的电梯。

五层办公室里,职员们面对着各自的办公桌忙碌着。虽说是不小的盗窃事件,但好像已经返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武岛君!”旁边有人叫道。秃头的总务课长走了过来,“工作中,不好意思。”

“啊,不!”

“请到这边来一下!”

办公室一角有个被帷幕隔开的空间,他被带到那里。有张会议用的桌子,两个男人坐在桌旁。其中一个以前见过,是古川刑警。另一个大概也是刑警。

古川对工作中把他叫出来的事表示道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稍微有点事想确认一下。”古川说。

“什么事?”

“请你听了不要太在意。对这次事件,警察认为应该从各个方面开展调查,更清楚地说,觉得内部有人参与了犯罪。于是我们想对所有员工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他们的人际关系。并不是要介入个人隐私,但比如是否和暴力团伙有关系,是不是有很大的债务,家属中有什么特别的人,就是这些事情要预先摸清楚。”

刑警说的意思很明白,直贵想大概确有那个必要。同时,他也揣摩着为什么叫我来呢?祈愿着最好不是那个原因。

但他的祈愿没有奏效。古川拿出的东西是直贵的履历书。

“你有个哥哥是吧?”说着,刑警紧盯着直贵。

(3)

直贵看着总务课长。刑警究竟把多少疑问告诉公司方面了呢?只是调查了有没有其他家属的事吗?

“是的,有个哥哥。”他朝着刑警点了点头。履历书上写着的,这里不能撒谎。

“据你对公司的介绍,现在他去了美国,为了学习音乐……”

“嗯,差不多吧。”直贵感到全身发热。心脏的跳动也快了起来。

“美国的什么地方呢?”

“纽约的附近……吧,我也不大清楚。完全没有联系。”

直贵的话,古川用怀疑般的表情听着。然后把履历书放到桌上,把两手手指交叉在一起,身体向前探了出来。

“这话,是真的吗?”

“哎,什么?”

“你哥哥去美国的话,真有那么回事吗?”

刑警的视线像是缠绕着直贵,他把手指放到嘴边擦着。

“你哥哥是办的工作签证呢,还是以留学的形式去的呢?”

直贵摇了摇低下的头,“我不清楚。”

“不管是哪种形式,按理说不会是去了以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最近一次回日本是什么时候呢?”

直贵无法回答。要是不小心说些什么,闹不好马上就会出现矛盾。

他瞥了一眼总务课长,课长把双臂盘在胸前,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有什么不便回答的事情吗?”刑警问。

“不,那个……哥哥的事我不太清楚。”

“不过你们是兄弟吧,所以应该知道些情况的。如果真是不知去向的话,我们可要开始正式的调查了。”

“事件和我哥哥,有什么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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