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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光把那里的一切照得很漂亮(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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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石堆下到底有什么呢?莫非那里有个什么空间,有谁被关在里面,因而持续弄出类似铃声的动静?或是求救信号亦未可知。可是,哪怕再绞尽脑汁,也全然想不出正当解释。九州羽传说小说

估计我在这里沉思了相当长时间,也可能仅仅一瞬之间。自己也无从得知。过度的离奇几乎使我完全失去了时间感觉。我单手拿着威士忌酒杯缩进躺椅,任凭自己在意识的迷途上往来徘徊。及至回过神时,铃声已然止息。深重的静默笼罩四周。

我欠身立起,折回卧室觑一眼数字闹钟:下半夜2:31。铃声什么时候响起的呢?准确开始时刻不晓得。但因为醒来是1:45,所以在我知道的限度内,至少持续响了四十五分钟之久。而这神秘声音止息后不多会儿,虫声简直就像试探其中生成的新的静默似的此起彼伏叫了起来。满山遍野的虫们似乎在急不可耐地等待铃声的止息——想必大气不敢出地小心翼翼窥伺时机。

我去厨房洗了威士忌酒杯,然后钻进被窝。这时秋虫们早已一如往常开展盛大的合唱。可能是干喝威士忌的关系,本应亢奋的心情并未亢奋,刚一躺下困意就尾随而来。睡得又实又久。梦都没做。再次睁开眼睛时,卧室窗口已经一片光明。

这天十点之前我再次移步来到杂木林中的小庙。虽然谜团声音已经听不到了,但作为我,想在白天明亮的光照中好好看看小庙和石堆光景。我在伞筒中发现雨田具彦的一根硬橡木做的手杖,拿在手中走进杂木林中。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晴朗的早晨。澄澈的秋日阳光在地面点点摇动着叶影,尖嘴鸟们叫着在树枝间匆忙飞跃着寻找果实,漆黑的乌鸦们从头上朝哪里直线掠过。

小庙看上去比昨夜见到的要破旧得多寒碜得多。近乎圆满的月亮那皎洁光照下的小庙,相对意味深长,甚至多少显出几分凶相。而此刻看起来单单是个一副穷酸相的褪色木箱。

我转去小庙后侧。分开高高的芒草丛,来到石堆跟前。同昨晚见时相比,石堆也约略改变了印象。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乃是山中长期弃置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堆生了青苔的四方石头,尽管在夜半月光下看上去简直就像颇有来历的古代遗迹的一部分那样带有神话光泽。我站在上面侧耳细听,但一无所闻。除却虫声和时而传来的鸟鸣,四下静悄悄阒无声息。

远处传来砰一声猎枪般干巴巴的声响。可能有人在山上打野鸟。或是农家为吓唬麻雀、猴子和野猪使之远离而设置的放空枪自动装置亦未可知。总之声音响得极具秋日风情。长空寥廓,空气干湿适度,遥远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真切。我在石堆上弓身坐下,猜想下面也许有个空间。莫非被关在那个空间里的某人弄响手里的铃铛(类似铃铛的东西)呼救?一如我被闷在搬家卡车货厢里时拼命敲厢壁那样。有谁被闷在狭小黑暗空间里这一意象使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吃罢简单的午饭,我换上工作用的衣服(总之就是脏也无所谓的衣服),进入画室再次着手画免色涉的肖像。我的心情是,什么工作都可以,反正要让手不停地动。我想从有人被封闭在狭小场所呼救这一意象中,从它带来的慢性窒息感中多少远离开来。为此只能画画。但我决定不再使用铅笔和素描簿。那东西大概无济于事。我准备好颜料和画笔直接面对画布凝视其空白深处,同时把意识集中到免色涉这个人物身上。我笔直地挺起脊背,全神贯注,最大限度地消除杂念。

住在山上白色豪宅里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白发男士。几乎所有时间他都闭门不出。拥有“不开之厅”(相仿),拥有四辆英国车。他来我这里怎样驱使身体,脸上浮现怎样的表情,以怎样的语调述说什么,以怎样的眼睛注视什么,两只手怎样动——我将这些记忆逐一唤起。多少费了些时间,但关于他的各种细碎片断在我心中一点点合而为一。如此时间里,免色这个人在我的意识中有了正在立体地、有机地重新合成这一感触。

这样,我开始把欠身立起的免色形象在不画草图的情况下直接用小号画笔移植于画布之上。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免色正把脸对着左前方,眼神约略投向我这边。不知何故,除此之外的面部角度我想不出来。之于我,那正是免色涉这个人!他必须脸朝左前方,双眼必须约略投向我这边。他把我的姿态收入视野。舍此不可能有正确画他的构图。

我从稍离开些的位置看了一会儿自己几乎以“一笔画”的手法画出来的简洁的构图。尽管不过假定性线条,但我从其轮廓感觉出了类似一个生命体的萌芽的元素。理应以此为源头自然膨胀的东西恐怕就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伸出手来——那究竟是什么呢?——打开我心中隐秘的开关。我的心间深处长期沉睡的动物终于认识到正确季节的来临,开始走向觉醒——便是这么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我在洗笔处洗去画笔的颜料,用松节油和香皂洗了手。不用急。今天此即足矣。最好不要急于向前推进。免色氏下次来的时候,面对实存的他往这上面的轮廓补充血肉即可,我这样思忖。这幅画的构成有可能成为同我过去画的肖像画相当不同的东西。我有这样的预感。而且这幅画需求活生生的他。

不可思议!

免色涉何以知道这点呢?

这天深夜时分,我又像昨夜那样猛然觉醒。枕边闹钟显示为1:46。时刻几乎和昨夜醒来时相同。我在床上坐起,黑暗中侧起耳朵。不闻虫声。周围万籁俱静,一如位于深海的底。一切都是昨夜的复制。只是,窗外漆黑一片。仅此与昨夜有别。厚厚的云层遮蔽天空,把接近满月的秋月遮得严严实实。

四周充满完美的静寂。不,不然,当然不然。静寂不是完美的东西。屏息细听,微弱的铃声似乎灵巧地钻过厚重的静寂传来耳畔。有谁在漆黑的半夜弄响铃铛那样的东西。断断续续,一如昨夜。而那声音发自哪里,我已了然于心。杂木林中那座石堆之下!无需确认。我不了然的是:是谁为了什么弄响那个铃?我下床走到阳台。

无风。但下起了细雨。目无所见、耳无所闻的淋湿地表的雨。免色氏豪宅亮着灯。从隔着山谷的这边看不清楚房子里的情况,但今夜他也好像还没睡。这么晚还亮着灯是很少见的。我在蒙蒙细雨中凝望那一点灯光,谛听微弱的铃声。

少顷,雨下大了,我退回房内。睡不成觉,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翻动已经开始看的书页。绝不是不堪卒读的书。然而无论怎么专心致志,书的内容都无法进入脑袋,只是一行又一行追词逐字而已。尽管这样,也比无所事事一味听那铃声为好。诚然可以大声放音乐阻止铃声传来,可我没那分心思。我不能不听那个。这是因为,那是向我弄响的声音。这我心里清楚。并且,只要我不为此采取什么措施,恐怕就要永远响下去——每晚都要让我感到窒息,持续剥夺我安稳的睡眠。

我必须做什么!必须采取某种手段止住那个声音。如此必须首先理解那个声音——即其传送的信号——的含义和目的。是谁为了什么从莫名其妙的场所向我夜夜传送信号呢?可我实在太胸闷了,脑袋一片混乱,没办法系统思考什么。我一个人是处理不过来的。需要找个人商量。而现在作为能商量的对象,想得出的人只有一个。

我再次出到阳台朝免色氏豪宅望去。房子的灯光已然消失,豪宅所在的那个地方只有几盏不大的园灯亮着。

铃声止息是在下半夜两点二十九分。几乎和昨夜是同一时刻。铃声止息不久,虫声此起彼伏。秋夜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重新回荡着大自然热闹的合唱。一切按部就班。

我上床听着虫声睡了过去。心固然紊乱,但睡眠仍像昨夜那样即刻赶来。依然是无梦的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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