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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那么说来,最近没有测过气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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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惠小姐喜欢画?”这回他转向真理惠问,调门已恢复正常。

真理惠默默轻点一下头。

免色说:“如果方便的话,下星期的星期日,差不多和今天同一时刻来这里迎接。接下去就去我家看画好吗?”

“不过,添那样的麻烦……”秋川笙子说。

“可我想看画。”这回真理惠以不容分说的语声斩钉截铁。醉玲珑小说

归终,商定下星期的星期日偏午时分免色来接两人去他家。本来叫我一起去,但我说那天下午有事,婉言谢绝了。作为我,不想更多地深度介入此事。而想把往下的事交给当事者本人。无论那里发生什么,我都想尽可能止于局外人。我仅仅在结果上——本来无意做这种事——居中牵线搭桥罢了。

我和免色出门目送美丽的姑侄二人返程。秋川笙子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停在普锐斯旁边的免色的银色捷豹,眼神就像爱狗人士看一条别人的狗。

“这是最新款的捷豹吧?”她问免色。

“是的。眼下是捷豹最新的轿跑。您喜欢车?”免色问。

“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去世的父亲过去开捷豹轿车来着。常坐进去,偶尔也开过。所以看见车身前面的这个标志,一下子感到很亲切。怕是xj6吧,有四个圆圆的头灯,直列六缸42升发动机。”

“是三系列吧!噢,那是非常漂亮的车型!”

“家父看上去很中意那辆车,开了相当长时间。不省油和小故障多倒是够伤脑筋的……”

“那个车型是不省油,电气系统也可能故障不少。捷豹在传统上电气系统就不够强。但在没有故障行驶的时候,只要不介意汽油费,那么一贯出类拔萃。无论乘坐感觉还是驾驶体验,都充满独一无二的魅力。当然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把故障和油耗牢牢放在心上。正因如此,丰田普锐斯才卖得飞一样快。”

“这是兄长给我买的所谓私人专用车,不是我自己买的。”秋川笙子指着丰田普锐斯好像辩解似的说,“车是好开,安全,对环境也友好。”

“普锐斯是非常优秀的车。”免色说,“其实我也认真考虑买一辆来着。”

果真?我在心里歪头沉思,想像不来乘坐丰田普锐斯的免色的身姿,一如想像不来在饭店点尼斯色拉的金钱豹的身姿。

秋川笙子一边往捷豹里面窥视一边说:“有个十分唐突的请求,我稍微坐一坐可以吗?只坐驾驶席就行……”

“当然可以!”免色说。而后像调试声音似的轻咳一声,“请尽管坐好了。如果愿意,开也没关系的。”

目睹她对免色的捷豹表现出如此兴致,对于我很是意外。因为看其清秀文静的外表,看不出她是对车感兴趣那一类型。然而秋川笙子两眼闪闪生辉地钻进驾驶席,让身体适应奶油色皮座,仔细盯视仪表盘,双手置于方向盘,接着左手摸在换挡杆上。免色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她。

“请发动引擎!”

秋川笙子默默接过钥匙,往方向盘旁边插了进去,按顺时针方向旋转,那只猫科巨兽顿时醒了。她入迷地倾听了一会儿深沉的引擎声。

“这引擎声有听过的记忆。”她说。

“42升的v8发动机。令尊开的xj6是六缸,阀门数量和压缩比都不一样,但声音或许相似。在毫不反省地大量燃烧化石燃料这点上,古往今来一成未变,实属罪孽深重的机械。”

秋川笙子抬起换挡杆,亮起右转向灯。独特的宏亮的砰砰声随之响了起来。

“这声音实在让人怀念!”

免色微微笑道:“这是只有捷豹才能发出的声音,和其他任何车的转向灯声都不一样。”

“我年轻时用心练过xj6,拿得了驾驶证。”她说,“制动系统和一般车多少有所不同,所以第一次开其他车的时候相当困惑来着,不知怎么样才好。”

“很能理解,”免色微微笑道,“英国人对微妙的地方有某种执著。”

“但车里的气味和家父的车有点不一样。”

“很遗憾,有可能不一样。所用内饰的材料因种种缘由,不可能和过去完全相同。尤其二○○二年康诺利公司不再提供皮革之后,车内气味变化很大。因为康诺利公司本身不复存在了。”

“可惜!本来我非常喜欢那个气味来着。怎么说呢,和关于父亲气味的记忆合在一起了。”

免色似乎难以启齿地启齿道:“实不相瞒,此外我还有一辆老捷豹。或者那辆同令尊车有同样气味也不一定。”

“您有xj6?”

“不,e-type。”

“e-type?就是那敞篷车?”甄嬛传小说

“是的。一系列敞篷跑车。虽是六十年代产品,但跑起来仍毫无问题。引擎同是六缸42升,原装双座。车篷到底更新了,在准确意义上,倒是不能说原装……”

我对车完全不熟悉,两人说的什么几乎不能理解。秋川笙子似乎对这一信息有某种感触。不管怎样,得知两人有捷豹车这一共同趣味——领域恐怕相当狭窄——这点让我多少如释重负。这样,为初次见面的两人寻找交谈话题的必要就没有了。真理惠看上去比我对车还没有兴趣,百无聊赖地听两人的交谈。

秋川笙子从捷豹下来关合车门,把车钥匙还给免色。免色接过钥匙,揣回裤袋。她和真理惠随后钻进蓝色普锐斯。免色为真理惠关上车门。我再次深感捷豹和普锐斯关车门的声音截然有别。即使一种声音,世界上都有如此之多的差异。一如“砰”一声拉响低音大提琴同一根空弦,查尔斯·明格斯(1)的声音和雷·布朗(2)的声音听起来也分明有所不同。

(1)查尔斯·明格斯(charles,1922—1979),20世纪美国最伟大的爵士音乐家之一。他不仅是技艺精湛的贝斯大师、钢琴家,还是突破古典与爵士界限的杰出作曲家。其音乐对于后世有至关重要的启迪作用。

(2)雷·布朗(raybrown,1926—2002),美国爵士乐演奏大师,曾荣获众多奖项,包括格莱美奖、downbeat杂志的读者票选奖、爵士乐评票选奖等。

“那么,下星期日见!”免色说。

秋川笙子对免色妩媚地一笑,握着方向盘离去。丰田普锐斯敦敦实实的背影消失后,我和免色折回家中,在客厅喝冷咖啡。我们好半天都没开口。免色整个人都像瘫痪了似的,如同跑完过于艰难的长跑路线而刚刚冲刺完的运动员。

“好漂亮的女孩啊!”我终于开口,“我说的是秋川真理惠。”

“是啊,大了应该更漂亮。”免色说。不过他好像边说边在脑袋里思考别的什么。

“近看她的感觉怎么样?”我问。

免色难为情地微笑道:“说实话,没怎么看清楚。太紧张了!”

“可多少看了吧?”

免色点头。“嗯,当然。”接下又沉默有顷。而后陡然扬起脸以一本正经的眼神看着我。“那么,您是怎么看的呢?”

“怎么看、看什么?”

免色脸上再次漾出少许红晕。“就是,她的长相和我的长相之间,有某种类似共通点的东西吗?您是画家,又是长期专门画肖像画的画家,这方面不是看得出的吗?”

我摇头。“的确,我在迅速捕捉面部特征上面有不少历练。但亲子区分方法上并不明白。世上既有全然不像的亲子,又有长相一模一样的纯粹的他人。”

免色深深喟叹一声,那是仿佛从全身挤榨出来的喟叹。他对搓双手的手心。

“我并不是求您做什么鉴定,只是想听一下纯属个人性感想。极琐碎也没关系。如果有什么注意到的,很想请您告诉我……”

我就此略加思考。而后说道:“就一个个面部具体造型来说,你俩之间可能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只是眼神让我觉得有某种相通的东西——时不时让我一惊。就是这样的印象。”

免色抿着薄嘴唇看着我:“你是说我们的眼睛有共通的地方?”

“感情直接流露于眼睛这点,怕是你俩的共通点。例如好奇心啦、激情啦、惊讶啦,或者疑虑啦、抵触情绪啦这类微妙的情感,都会通过眼睛表现出来。表情绝不能说丰富,但双眼发挥心灵窗口那样的功能。和普通人相反。多数人就算表情相对丰富,眼睛也没那么灵动。”

免色显出意外神色。“我的眼睛看起来也是那样的?”

我点头。

“没那么意识到啊!”诛仙小说

“想必那是自己想控制也控制不了的东西吧!或者,因为有意控制表情,而被控制的感情集中到眼睛流露出来。不过,这是要十分仔细观察才能读取的信息。一般人可能觉察不到。”

“但你看见了?”

“不妨说,我以把握人的表情作为职业。”

免色就此考虑片刻。而后说道:“我们具有那样的共通点。但若论是不是骨肉亲子,那你也是不清楚的。是吧?”

“我看人的时候会有若干绘画性印象,并且加以珍惜。但绘画性印象同客观性事实不是一个东西。印象什么也证明不了。好比被风吹来的轻飘飘的蝴蝶,几乎没有实用性可言。对了,你怎么样呢?面对她本人没有感觉出某种特别的东西?”

他摇了几下头。“一次短暂的见面什么也弄不明白,需要长些的时间。必须习惯于和那个少女在一起……”

继而他再次缓缓摇头,像要找什么似的双手插进夹克口袋又抽了出来,似乎自己忘了找什么。如此翻来覆去。

“不,可能不是次数问题。见的次数越多,困惑程度越大。或许任何结论都无法抵达。她没准是我的亲骨肉,或者不是也未可知。但是不是都没关系。面对那个少女,只要念及那种可能性,只要用这手指触摸假想,新鲜血液就能在一瞬之间流遍全身每个角落。迄今为止,我可能还没能真正理解生存的意义。”

我保持沉默。关于免色的心理趋向,或者关于生存的定义,我能说出口的一概没有。免色觑一眼大约十分昂贵的超薄手表,挣扎似的勉强从沙发立起。

“得感谢你!如果没有你从背后推一把,我一个人怕是什么也做不来。”

如此说罢,他以不无踉跄的脚步走去门厅,花时间穿鞋和系好鞋带,然后走到外面。我从房门前目送他上车驶离。捷豹消失之后,周围重新被星期日午后的岑寂所笼罩。

时针稍稍转过午后二时。有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我从壁橱里拿来旧毛毯,躺在沙发搭在身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三点过了。射进房间的阳光移动了一点点。奇妙的一天。看不出自己是前进了还是后退了抑或原地兜圈子。方向感一塌糊涂。秋川笙子和真理惠,以及免色。他们三人每人都放出强有力的特殊磁性。我像被三人包围似的处于正中间,身上没带任何磁性。

但是,无论多么疲惫不堪,也不意味星期日已然终了。毕竟时针刚刚绕过午后三时,毕竟还没日落天黑。星期日已成为过往日期,到明天这一新的一天降临还有那么多时间。然而我没心绪做什么。午睡后脑袋深处也还是有模模糊糊的块体留了下来,感觉就像桌子狭小的抽屉里端塞满了旧毛线团。有人把那样的东西强行塞进那里,以致抽屉不能完全关合。这样的日子说不定我也应当测试车轮气压。在什么都没心思做的时候,人至少应该测一测轮胎气压什么的。

可是细想之下,有生以来自己还一次也没亲手测过轮胎气压。顶多偶尔在加油站人家说“气压好像下降了最好测一下”的时候让对方测一下。气压计那样的东西当然也没有。连那东西什么样都不知道。既然能装进手套箱,那么应该不会有多大,不至于是必须分期付款买的昂贵商品。下次买一支好了!

及至四周天色暗了,我进厨房喝着罐装啤酒准备晚饭。用电烤箱烤糟腌鰤鱼,切咸菜,做醋拌黄瓜裙带菜,又做了萝卜油豆腐味噌汤。做好一个人默默吃着。没有应该搭话的对象,找不到应说的话语。如此简洁的单人晚餐快吃完的时候门铃响了。看来人们似乎存心在我差一点点就吃完的当口按响门铃。

一天尚未结束,我想。预感这将是个漫长的星期日。我从餐桌前站起,缓步走去门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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