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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计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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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浓厚的云层遮断了太阳的光线,天气冰冷,只要站在外面,就会感觉皮肤紧绷得直发疼。这种天气里,特地到花店来的顾客寥寥可数。藤屋鲜花店的女店员正站在里屋的台座前,用蔷薇制作花篮。这是要送到附近一幢大楼的,那里的二层有家意式餐馆刚刚开业。对方打来电话,一个男人在电话里要求说:“请适当用些蔷薇做出华丽的效果。”然而一听到对方的预算,她便泄气了。这个价位可用不起什么珍贵而高价的花。最终,混杂进少许丝石竹,她做出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篮。

“都是因为经济不景气,大家都没闲钱用在鲜花上了。”店主听了订单的内容,死心般地说道。而带着叹息说出这句话,现在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要是附近有人死了就好了。这样一来,生意马上就忙起来了。”

“口无遮拦!”她笑着嗔怪道,却也知道他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确实,葬礼一来,花就好卖。

那位和葬礼有关系的顾客来的时候,女店员手中的活刚干到一半。

玻璃门上响起了叩击声,女店员同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她朝入口看去,发现一个穿黑色外套的女人站在那里。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依旧是那副孤独的表情。因为女人肤色白皙,身材瘦削,因此看起来越发孤独。

“欢迎光临!”

女人微笑起来,向店里扫视一圈。

“每次来这里都很暖和呀。”

“是呀。但要是太暖了也不行哦。”

“还真是呢。”

女人空着双手,但可以看到她放在玻璃门外的白色便利店袋子。不知道她买了些什么,袋子很鼓。

“今天也是买以前的那种组合吗?”女店员问道。

“是的。把菊花放在中心吧。”

“还有雏菊对吧?”

“嗯。”女人点头道。

这位顾客从几天前开始,每天都来这里买花。买的花都是固定的品种,必定是菊花和雏菊。店主已经知道了她的情况。上周,她的丈夫死于交通事故。这起发生在车站前的事故据说惨不忍睹,已经成了这边街头巷尾的谈资。

女顾客买的鲜花大概是要供在佛像前。这么一想,女店员选花就格外慎重起来,尽量挑选漂亮的。

接过花的女顾客刚出了门,送完花的店主就回来了。他瞥了一眼并排摆放的鲜花,说道:“坂上夫人来过了吧?”于是女店员想起了那女顾客姓坂上。

“嗯。”她答道。

“还是菊花和雏菊?”

“是的。”

“唉,”店主抱起胳膊,“真可怜啊。她应该还很年轻吧?刚才正好从她家附近经过,感觉还是新建的。幸福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啊。”

“她肯定能再找一个好对象的。毕竟是个美女。”

“嗯,这倒可能。”

“你要不要试试看?你跟她挺般配的。”

“别胡说!”店主摆摆手,却是一副未必不可能的表情。他明年就四十了,还是单身。

2

奈央子抱着鲜花和购物袋回到家门口,一声“坂上夫人”传来。安部绢惠从隔壁庭院里走了出来。

“啊你好。”奈央子低头行礼。

绢惠几乎是和奈央子同时搬到这里来的。奈央子平时和邻里少有往来,绢惠是奈央子唯一的熟人。她比奈央子大五岁,家里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

“买东西了?”

“嗯。”

“来我家喝杯茶吧?别人送了蛋糕。”绢惠一脸亲昵地邀请道。这副表情正努力让一个守丧的人恢复生气。

“谢谢。但有件事我必须马上去做。”

“是吗?那要帮忙吗?一个人一定有很多麻烦吧?”

奈央子所谓“必须马上去做”的事,应该是与法事有关的。这并不难想象,离她丈夫死亡才刚过一周。

头七要做的法事在葬礼时已经一并做完了。这一点绢惠应该也知道。

“不用了,我是要整理丈夫的遗物。”

“啊。”绢惠点头道,表情马上阴沉下来,“看来我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对不起了。”

“请别在意。”

“那,再见。”

奈央子正准备打开大门,绢惠再次把她叫住:“坂上夫人,有什么难事尽管跟我说。我很想帮你的。”

“十分感谢。”奈央子低头致谢。

绢惠一定认为奈央子是失去夫君的可怜寡妇。或许绢惠是把这当成了肥皂剧里的情节,自己也想变成剧中人物。当然她是出于一片好心才这么想的。

奈央子再次低头致谢后便进了家门。关上门后,她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她将东西放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这时电话响了,惊吓让她身体一度发硬,稍后才走近电话机。

打电话的是奈央子读女子大学时的朋友,到现在她们也还经常通话。在奈央子结婚之前,她们经常一起去看演唱会和音乐剧。长年单身的她去年也终于结了婚,这阵子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婚姻生活真是比想象的还无聊”。

“你现在没事了吧?”

“嗯,好点了。”

奈央子本想说感觉很不好,但若这么说,反倒会招来对方更多的担心。

“情绪怎么样?稳定下来了吗?”朋友问道。

“嗯,多多少少。”

“睡得好吗?吃得下饭吗?”

“睡得着,也吃得下。别这么担心。”

“就是担心你嘛。你可是心情一低落就什么干劲也没有的人。”

这似乎让她看上去颇像个弱女子。

“真的没事了。我现在有很多事必须干,没工夫低落。”

“嗯,那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没事。对了,明天你有空吗?”

“明天?”

“嗯。我刚好拿到了那场演唱会的票。你也一定想去吧?”

“啊。”

她想起来了。若是在平时,她会高兴得跳起来。

“去吧。虽然这段时间很辛苦,至少换换心情还是挺好的。”

朋友的体贴让她深感于心。那场演唱会的票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弄到手的。朋友一定是为了让失意的她振作起来,费了很大劲才弄到的。

她想要领受这份友情,但是——

“对不起。明天我恐怕去不成了。”

“啊——是吗?有什么事?”

“我丈夫的父母要来。说来整理遗物。如果这种时候出门,不知道会被他们说什么呢。”

“能不能让他们换个日子来?整理遗物什么时候都能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说非得明天来不可。可惜了,你约别人吧。”

“是吗。那下次拿到什么好的演出票我再约你吧。一定就在近期。”

“嗯,就这么定了。对不起了。”

挂上电话后,奈央子原地蹲下。那位朋友可能真的会在近期内打电话来,带来充满诱惑力的安排。到时候怎么拒绝才好?光是想到这件事,她的眼前就一片黑。

面对这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子,谁都想要来鼓励一把。

各位,你们把我放在一边吧——奈央子很想把这话喊出来。把我扔在一边,别把我从这房子里拉出去。

3

门口对讲机的铃声响起的时候,奈央子正在二楼的卧室里。她坐在地板上,头靠在床边,虽然并没有睡着,但也没有马上对铃声作出反应。因此,她不得不再次听到铃声。

阴郁的心情又沉重了一分:又有谁要来折磨我了。

她本来打算不管,但转念又发现不能这么做。按铃的可能是安部绢惠,她知道她在家。要是不去应答,不知道她会担心得做出什么事来。

她匆匆走出房间,取下安在走廊墙壁上的对讲机,小声说了句:“喂。”

“我是警察。”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或许是有意避开附近人的耳目,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哎……”

奈央子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或许是以为对方没听清楚,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警察。从练马警察局来的。”

奈央子全身发热。

“啊,好的。”

只说完这么一句,奈央子便马上跑下楼,打开了大门。外面站着一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子,年龄三十出头,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脸部却很瘦削,面颊尖长。

“来得突然,实在抱歉。”男子出示了警察手册。奈央子第一次见到这个黑色手册,比她模糊想象之中的证件要大得多。

“有什么事吗?”

“老实说,我有些问题想问你。”说完,男子摆出一副提防邻家的样子。

奈央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并不想让这个男子进门,然而如果在这里说话,就有可能让隔壁的绢惠发觉。因为不知道这男子的目的何在,所以她绝不想让绢惠听见他们的谈话。

于是奈央子敞开家门,说道:“请进。”

“不好意思了。”男子说完便进了门,接着又掏出一张名片。奈央子这才知道,他是练马警察局的刑警加贺恭一郎。

她正寻思着是不是要让对方进入房间说话,加贺已经从西装的内兜里取出了一张照片。

“这个男子你认识吧?”

奈央子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接过照片。无论接到什么样的照片,都不能显出慌张的表情——她对自己说道。

照片上是她料想到的人物。那人一身工作服,正站在某个住宅的房屋模型前笑着。他无忧无虑的笑容刺痛了奈央子的心。

“是中濑先生。”她说道。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加贺进一步问道。

“认识他嘛……他是这幢房子的建筑师,新日地产的……”

她说到这里,加贺便点点头取回照片,放回口袋里。

“他好像经常来你家吧?”

“也不能说经常……几个月来一次,来检修的。”

这幢房子是商品房,大约在两年前被买下。合同中有一项说,售卖方提供定期的基本检修。

“他最近来是什么时候?”加贺的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笑容。或许是想稍微缓和一下奈央子的心情,然而完全没有效果。

“一个月前左右……好像是的。因为是保修两年。”奈央子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答道。

“那之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了?”

“是的。”

“确定吧?”

“是。”

奈央子收紧下巴,抬眼看着加贺。发现加贺仍然盯着她的脸,她不由得将目光移开了。

“请问,中濑先生怎么了?”她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忍不住。

“他失踪了。”加贺说道,“大约一周之前。”

“啊……是这样吗?”奈央子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这时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月的二十号,他说出门去见朋友,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了。在公司也一直是无故缺勤。”

“这个……他家人也一定很担心吧?”

“他妻子已经提出了搜索申请,但是过了好几天都没有一点线索,于是她就私下里找我商量。因为我和中濑先生妻子的哥哥认识。”

“这样啊。”

奈央子的目光再次落到刚才收到的名片上。加贺所属的是搜查一科。她根据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知识,想到了那是负责杀人案的部门。

“电话呢?”加贺问道。

“电话?”

“中濑先生打的。他有没有打过电话?”

“在检修之前打来过,除此之外就……”

“真的吗?”加贺一动不动地盯着奈央子,仿佛要看穿她心中的想法。

“是真的。为什么问这个?我会说谎吗?”

奈央子的声音不由得尖厉起来。虽然她感觉不自然,加贺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接着说:“关于中濑先生失踪的事,你有什么线索或记忆吗?无论多么细微都可以。”

“没有。我都说了,他不过是我们家的客人罢了。”

加贺点点头,但这并不表示他满意了,反而像是在确认奈央子的回答不出他所料。

“中濑先生那里接到过一个奇怪的电话。就在中濑先生失踪之前。接电话的是中濑先生的夫人。”

“什么奇怪的电话?”

“电话里一个男的说:‘你的丈夫出轨了,对方住在两年前新建的住宅区里,是个有夫之妇。’”

“这种事……”

“于是我们询问了中濑先生的公司,说起两年前由新日地产经手的新住宅区,能想到的只有这里。而且是中濑先生负责的房子,数量就有限了。”

中濑具体负责了多少幢房子,加贺并没有明说。奈央子心想,这刑警一定是事先充分调查过才到这里来的。

“跟我们家……跟我没有关系。”她断然说道,“说我跟中濑先生……荒唐透顶。”

“我想你当然会觉得很不快。但是既然有这么个电话,而涉事的中濑先生又失踪了,我们不得不调查一下。他也有可能是卷入什么案子了。”

加贺强调了“案子”这个词。

“你就不能找其他地方的主妇去问吗?总之,跟我没关系。这种时候还问这种问题……你太没礼貌了!”奈央子没能抑制住声音的颤抖。

“万分抱歉。我也自知说话不小心。”加贺低头致歉,“听说你先生刚刚去世。”

“是的。”奈央子垂下目光。

“那么,能让我给他上炷香吗?我们当警察的,一听到在交通事故中丧生的人,是没法视而不见的。”

“可是——”

“不行吗?”

要是强硬推辞,这个姓加贺的警察也许会更起疑。于是奈央子一边说“那就请吧”,一边摆好了拖鞋。

一楼的和室里放置着佛龛,这是上次急匆匆买回来的。隆昌的遗像嵌在镜框中,旁边装饰着鲜花。

在佛龛前面合掌祈祷后,加贺保持端坐的姿势,转向奈央子。

“我听说肇事方驾驶时开小差了。”他说道。看来他事先调查过了。

“我丈夫当时正要进自家的车里,一辆卡车猛地冲了过来。肇事的司机说,当时形成了一个什么死角。”

“你也在现场……”

“是的。”奈央子点头道,“我正好在场。这事就发生在他送我到车站之后不久。”

“你说他送你到了车站?”

“因为住在静冈的家母身体不好,我那天晚上打算去照看她的。所以我的行李很多,就让丈夫开车送我了。”

“真糟糕啊,那你去静冈的打算也只好作罢了吧?”

“我对不住家母。”

“发生事故是几号?”加贺取出警察手册,作好记录的准备。

“在上周。是二十号,傍晚六点左右。”

“二十号。”加贺在手册上记下,一脸疑惑,“也就是中濑先生失踪的那天。”

“这有什么关系?”

“不,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偶然罢了。那么赔偿申请进展顺利吗?”

奈央子摇摇头。

“肇事的人没有买保险,正一筹莫展。但我已经把这事交给我认识的律师了。”

“哦。这种事可不少呢。”加贺怜悯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去静冈的?”

“出事的两三天前。”

“也就是说,那时你就打算让你先生留在家里了。他没说过要和你一起去吗?”

“因为他很忙……而且,我回娘家本来就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不少丈夫可是另一副样子呢。他们想把妻子完全据为己有,不是吗?”

“不知道。”奈央子歪了歪头。

“这么说,你是打算一个人去静冈?”

“不,我有个同乡的朋友,还是单身,住在这附近。她说很久没回家了,打算和我一起回去。因为我们打算在车站见面,所以她也目击了事故。”

这个朋友与刚才打过电话来的女人并非同一个人。奈央子与这个朋友平时并没什么来往。

“哦?”加贺一副兴趣浓厚的表情,“如果不介意,能把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这倒是可以,可你要干什么?我想她和中濑先生的事完全没有关系。”

她着力强调了“完全”这个词。

“为了确认一下。不管听到什么内容,我们都要确认,这是我们的职责。”

这刑警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说出这番话来的?奈央子摸不着头绪。然而稍事思考之后,她得出结论:被动地反驳不是上策。“请稍等。”她说完站起身来。

“二十号那天,直到出事前你一直都在家吗?”加贺记完那朋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问道。

“快要离开家前,我向邻居打了个招呼,此外一直都在家里。”

“我明白了。”

加贺也站起身,奈央子目送他走到了门口。

“还是有关那个打给中濑先生家里的电话,”加贺一边穿鞋一边说道,“你能想出中伤他的人可能是谁吗?假如你在这儿说出名字,我是绝不会向外说的。”

“我不记得有人说过这种话。我也想不出有谁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

“是吗?”加贺点点头,“那么如果想起什么来,请和我联系。”

待刑警走出去,奈央子马上锁上了门。她强忍住双腿发软,回到了和室,一屁股坐在刚才刑警坐过的坐垫上。

“幸伸。”她口中喃喃道。这是中濑的名字。

4

奈央子和坂上隆昌结婚是七年前的事。那时隆昌三十五岁,奈央子二十七岁。

两人都在东京市内的一家制药公司工作,但工作部门完全不同。直到朋友介绍,她与隆昌都素不相识。

然而隆昌却很清楚她的情况。自从在公司食堂里第一次见到她,他就一直对她很中意。相识之后,更是勤打电话。

也没有别的男人和自己交往——仅仅出于这个理由,奈央子陪他吃过几次饭。最终他向她求婚。奈央子已经记不清那是第几次约会的时候了,只是模糊地记得那是在银座一家法国餐厅用过餐之后的事情。两人甚至还没接过吻,因此这个请求让她很为难。虽然她并不是从没考虑过结婚,但她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按顺序来。无论什么事都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推进,这是隆昌的一个缺点。

虽然奈央子对这个看上去还算耿直的隆昌抱有好感,但说不上是那种对男性的喜欢。即使在约会见面时,她也从没有过心头怦怦乱跳的感觉。反倒是和朋友约好去听演唱会的时候,她更加兴奋不已。

即便如此,奈央子还是在周围人一番猛烈的劝导下答应了求婚。她也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年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因为结婚而离开了公司,她也觉得这样单身留在公司并不是好事。

结了婚,或许就会喜欢上对方,这种形式的恋爱也未尝不可——奈央子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在教堂办的婚礼,两百多人参加的婚宴,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唯一留下印象的,就是那冷静过头的演讲。在给客人点蜡烛的时候,因为丈夫的一帮朋友对蜡烛做了手脚,很难点着,这陡增了她的不快。

即便如此,她还是坚信: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她会觉得结婚是好事。

然而刚和隆昌生活在一起,她就感觉到自己作错了选择。或许是奈央子成了自己的妻子,让隆昌心头石头落地,他蛮横的面目忽然显露出来。

正如加贺所说,他想将妻子完全据为己有。但奈央子完全不认为那是爱情。奈央子哪怕是出门一步,也会招来他极端的不满。甚至她想和朋友一起去购物,他也会百般刁难,阻挠她出去。她想上进修学校的事也被他以家务事没人做为由一票否决了。对隆昌来说,奈央子仿佛就是能满足自己性欲、为自己劳作的人偶。

奈央子时常想起一个小学时和自己同班的女孩。只要奈央子和其他朋友一起玩,或亲密地说话,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叫喊,或者找那些朋友的麻烦。她觉得,隆昌现在做的一切正和那个女孩一样。

一想到这种日子要过到终老,奈央子就感到一阵压抑。孩子也没生,称得上生存价值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她每天只能呆坐着,等待仿佛从小任性到大的丈夫归来。甚至两年前隆昌如愿以偿地买下独栋房子的时候,她的心情也没有轻松起来。踏进散发着新建房子气味的家门时,她首先想到,这里就将是她的葬身之处。

就在那时,中濑幸伸出现了。

“我是建筑师中濑。”

他站在门口一边递名片一边致意的样子,奈央子现在依旧记得一清二楚。他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仿佛就是个淘气的孩子,一口牙齿洁白清爽。

当时隆昌事务繁忙,于是就由奈央子一个人听取了有关新房子的说明。中濑正是为作说明而来。

第一眼见到他,奈央子的心就被他吸引住了。他也和隆昌一样带着少年时留下的气质,然而留在他身上的不是任性,而是纯洁。

“每当我把自己负责建造的房子给顾客看时,总是很紧张。不管是什么房子,我都竭尽全力去建造。这就像是和自己孩子的班主任说孩子的成绩一样。”

笑着说完这话的中濑,眼睛看起来熠熠生辉。奈央子心想,他一定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作完说明后,奈央子为他沏了红茶。在新房子的客厅内,两人坐在全新的家具上,面对面喝茶。

中濑比奈央子要大一岁,虽然也结了婚,但是还没有孩子。让人惊讶的是,他是相亲结婚的。

“是上司介绍的。当时也没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总之就是稀里糊涂结了。”说完,中濑笑了。

或许事实与此不同,奈央子想道。他一定很中意女方。即便如此,奈央子仍然觉得让这样优秀的人去相亲实在可惜。

一个月以后,中濑再次造访,这次是定期检修。他问房子有什么问题,于是奈央子指了几处让她在意的地方,他当场就处理好了。

之后,她又给他沏了红茶。一听奈央子说比起咖啡来,她更喜欢红茶,中濑便拍着膝盖说道:“这样的话,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红茶店。”他把一家专营红茶的店告诉了奈央子。

“其实,我有时会在工作的空当偷偷去那儿喝茶。这是个秘密地方,我谁都没告诉。”他带着调皮孩子般的神色说道。

几天之后,奈央子得到一个出门买东西的机会,顺便去了中濑告诉她的那家红茶店。她本以为是家英国风格的店,事实却并非如此,店里的桌子和椅子都是原木质地,应该说是南亚风格。看来这家店想要营造的是一种红茶原产地斯里兰卡的氛围。奈央子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份加牛奶的肉桂红茶。

这时,中濑幸伸出现了。

完全是偶然,奈央子的心怦怦乱跳。说实话,她一直期待着他来。

中濑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奈央子在这里。但他刚在一个空座位坐下,便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

在确认过只有她一个人之后,中濑才问她是否允许他坐过来。对奈央子来说,这当然不是坏事。

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见面,这给了奈央子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动和兴奋感。中濑看上去也比平时更放松。

从那以后,奈央子时不时就会光顾那家店。时间大致是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两点左右。中濑会在这些时段到这家店来,这是他亲口说的。

可以说,在平淡无味的日子里,唯一能让奈央子开心的就是那些时间了。有时在店里见不到他,她就会一整天都开心不起来。

房子半年检修的时候,中濑也过来了。奈央子告诉他,卧室的地板会嘎吱作响。她并不想让他进入卧室,因为能显示他们夫妇两人关系的东西到处都是。然而对地板嘎吱作响感到介意的是隆昌。隆昌说,下次来检修的时候要修好。

中濑一言不发地修理着卧室的地板。他的视线无法朝向室内其他地方。在奈央子看来,他更是有意回避那张双人床。

“你没有打算生个孩子吗?”回到客厅的中濑问道。因为刚看过卧室,在奈央子听来,这是个露骨的问题,但他肯定没有深层的意图。

“我丈夫好像也没有这个意思。”奈央子答道,“我也已经不年轻了。”

“你年轻着呢。非常年轻。”

“谢谢。倒是中濑先生不想要孩子吗?”

“这个嘛,”中濑低头说道,“总觉得,我们两口子已经不像夫妻了。”

“是吗?”

“到底是在不同环境下长大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很多困难。也可以说是价值观不同吧。”

自己有没有回应中濑的这句话,奈央子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说过一句类似“我也这么觉得”的话。然而鲜明地留在她记忆中的,却是那之后和中濑四目相对的情景。最终,他碰到了她的肩。她没有反抗,顺其自然地被他抱住了。

奈央子小心翼翼维持平衡的某样东西在她的心中乱了套。一点小小的倾斜立即变成了一阵大震荡。就像被雪崩掩埋一样,奈央子对中濑的好感迅速支配了全身,让她不能自拔。

所谓的不正当关系,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5

安部绢惠正在给庭院里的树木浇水,看到隔壁坂上家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她想,他或许是上周死去的坂上隆昌的故知。

然而男子一看到绢惠,便点头示意,朝她走了过来。他面部的轮廓很鲜明,在今天这样的晴天里,他眉毛下面显现出一片阴影。

“我有件事想问你一下,现在可以吗?”男子将警察手册拿了出来。

“什么事?”绢惠关掉胶皮管里的水,问道。

“是二十号的事情。听说坂上先生的妻子来这里向你打过招呼?”

“是的。她说她要离家三天,有什么事的话希望我通知一下她。她还把一张写了静冈娘家电话号码的便条带了过来。”

“还说了其他什么话吗?”

“接下来都是些闲话了。什么垃圾放置处的乌鸦变多了,晚上有人骑摩托很吵之类的话。”

“坂上夫人的样子有什么反常吗?”

“反常?”

“什么都行。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遭遇了那样的事故,她心情十分低落。”

绢惠刚说完,男子便摇摇头。

“是事故之前。我说的是坂上夫人来你这儿打招呼时的样子。”

“事故之前吗?这个嘛,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绢惠思考起来。说老实话,她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要问事故之前的事?她想。“这么说来,我觉得那是她少有地主动跟我说话。”

“坂上夫人主动?平时不是这个样子吗?”

“也不是说没有,但反正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她跟你说了多长时间话?”

“这个……应该有十分钟左右吧。”因为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绢惠开始感到一丝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水花,将男子的脚打湿了。男子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向后退了几步。

绢惠看向旁边,原来是儿子光平正拿着玩具水枪躲在房子的阴影下。

“光平,瞧你干了些什么!”

被她一阵呵斥,光平朝反方向跑了。

“对不起,没事吧?”绢惠看着男子的脚致歉道。

“没关系。说起来,你和坂上夫人平时来往很多吗?”

“倒也不能说很多,只是互相照应一下而已。邻居可得好好对待啊。”

“坂上先生去世之后,你去过他们家吗?”

“去过。应该是葬礼后的第二天,我拿了一份松蕈饭给她。我当时想她可能还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当时的情景绢惠仍然记得很清楚。奈央子道过谢,又问她要不要喝杯茶。

绢惠喝着红茶,随便说了些话。奈央子平淡地描述了事故的情景。绢惠因此还以为她心情已经舒缓了,但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绢惠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厨房,只看见冷冻食品和冷藏过的米饭等东西摆在外面。或许她还没有恢复到能安心做饭的心情吧。绢惠心想,幸好带了松蕈饭来。

听完这些话,男子开始忘我地思索起什么来,接着又是一副忽然回过神来的表情,道谢后便走远了。

6

喝完肉桂红茶,不一会儿,平时招待她的那个侍者走了过来,问她要不要续杯。侍者之所以这么问,大概是因为她和中濑见面时总是会续杯。

“今天不必了。”

侍者闻言,微笑着走远了。

或许以后还是别来这里的好,奈央子寻思道。本是为了追忆他而来的,却没想到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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