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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的计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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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付过钱,走出店门。细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钱埋单了。

从这里到家必须坐一站车,于是奈央子朝车站啪嗒啪嗒地走了起来。中濑平时都坐公司的厢式货车,但他从未送她回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被别人看见。

远处的天空开始染成红色。走在人行道上,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渐渐朝她靠近。一开始她以为和自己没有关系,但脚步声一靠近她,就慢了下来。她回头看去。

练马警察局的加贺一边走一边低头向她行礼。

“你是在跟踪我吗?”

加贺闻言,显得有些尴尬。

“算是吧,能和你边走边说话吗?不会耽误你的时间。”说着他朝车站迈开了步子。

奈央子回想起了今天早上从隔壁的安部绢惠那里听到的话。她说,昨天有个警察问了她许多问题。这个刑警是在怀疑我,奈央子确信。

“从那之后我们进行了很多调查,”加贺开口道,“二十号那天跟中濑先生有约的那个朋友,我们怎么也找不出来。我们对他公司里和他有关的人以及学生时代的朋友全部进行了排查,谁都说没跟他有约。”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奈央子头也不回地说道。她想尽快到达车站,只感觉路程异常遥远。

“你想想,一个男人要跟妻子撒谎出门,那会是什么时候?”

“你是想说跟情人约会的时候吧?”奈央子假装平静地说道,“而且他要见的那个人是我。”

“坂上夫人,”加贺停住脚步,“刚才你去了那家红茶店,我也都知道了。”

奈央子几乎要“啊”地叫出声来。

加贺继续说道:“我出示了中濑先生的照片问侍者,刚才出去的那位女士和这位先生有没有一起来过这里。侍者是怎么回答的,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吧。”

奈央子没有回答,重新迈开了步子,内心却已经被卷入一场风暴。怎么犯了这么大的疏忽,竟然没注意到被人跟踪,就到那家店去了——

“坂上夫人,”加贺追了上来,“中濑先生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奈央子摇了一下头,“我是和中濑先生喝过茶,但只是和他谈谈房子的事情而已。说什么特殊的关系……这种事绝对没有!”

“你觉得这个解释能说服我吗?”

“不管有多么不能说服你,没办法,那就是事实。”

终于到了车站,奈央子跑向售票机。

“夫人!”加贺马上来到了她旁边。

“请别这么大声说话。大家都看着呢。”

“那么,就只请你告诉我,中濑先生还活着吗?”

加贺的问题让奈央子睁圆双目,她急忙转过脸去,走向检票口。

“坂上夫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

通过自动检票口,她头也不回地向着站台走去。加贺没有跟上来。正好赶上电车驶来,她直接坐了进去。

奈央子剧烈的心跳难以平复下来,目光向着窗外掠过的一排排房屋,她觉得或许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切都计算错了,只能说一开始就迷失在了错误的路线上。

“我已经忍不下去了。我打算把上次说的话付诸行动。”

中濑幸伸说出那个重大的决定,是在两周之前。两个人当时在一家常去的、位于红茶店附近的旅馆里。

“可是,万一失败了……”奈央子没有把另外半句话说出来。想象中的场景过于恐怖。

“我不想把你一直放在那种男人身边。你还这么年轻,我不想让你今后的人生断送在他手里。”

“那种事情……我不愿去想。”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了。”

“是吗?”

如今再次细想他们曾经说过的话,奈央子感到一阵颤抖。那是关于要杀隆昌的对话。

她原本一时冲动说出的一句话成了导火索。那是她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嘟囔出来的。她说,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这话的起因是不久之前她回隆昌老家的事。他的老家在福井县。

坂上一家人在一座古旧的和式建筑里聚族而居。隆昌一辈全是男的,他是长兄,弟弟里面有两个仍是单身。

嫁给长子的奈央子简直就像家政妇女一样被到处使唤。不,或许说她是奴隶更加确切。刚到家,她得到的命令就是为十多个人准备饭菜。菜单都已经决定好了,食材则堆在幽暗的厨房里。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隆昌对她说,别忘了带方便干活的衣服和围裙。

即使在一家人用餐期间,奈央子也是连坐都不能坐。她必须端菜、送酒,将用完的餐具撤下。

“嫂子,你挺累的。下面的事就让妈妈来管吧,稍微休息一下。”其中一个弟弟觉得她太可怜了,说道。

然而隆昌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让奈央子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不用。带她来就是让她干活的。妈妈你坐着。长子把老婆带回来了,还让妈妈干活,让其他人见了怎么像话!”

这时候的奈央子正在收拾用过了的筷子。她看着筷子的尖头,真想把它插进隆昌脂肪鼓鼓的脖颈里。

“哥哥真厉害,竟然还能在东京找到这样的人。”

“笨蛋。这可不是找出来的,是管教出来的。对她百依百顺,只能让她在你眼前翘尾巴,平时就要严厉管教。等你有了老婆也一样,绝对不要给她好脸色看。女人嘛,就是靠管教才会变好。”

隆昌一边喷着酒气,一边有板有眼地讲着他那套奇谈怪论。

交给奈央子的活还不止这些。她被使唤着给屋子大扫除,服侍长年卧床的祖父。婆婆还露骨地说:“这可是为奈央子留下的活哟!”虽然在那儿只住了三天,奈央子的体重却减了三公斤。

如此辛劳,隆昌嘴里却没有一句慰劳的话。他在回程的电车上说的净是些干活不够利索、见面行礼的方法不对之类的牢骚话。平时细声细气的奈央子终于忍不住想反驳,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何况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一路保持沉默。

但她一直在心中低声咒骂:死了算了,这种男人,早死早好。但是这种运气恐怕不会降临,想到这里,她就陷入绝望。

在中濑面前无意说出的那句“要是他死了就好了”,是她在心情缓和下来的时候顺势说出的真心话。

但中濑并没有将这句真心话当耳旁风。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如何实现她的愿望来。

“一想到你被其他男人搂在怀里,我就忍不下去。而且是那样一个男人。”

“我也……”奈央子欲言又止。

中濑说话的口气仿佛最近跟妻子完全没有性生活似的,但恐怕并非如此,奈央子揣测。就像她自己也没有将她和隆昌之间的事如实说出来一样——

“你和他离婚的可能性,恐怕没有吧?”中濑问道。

“可惜,怕会是这样。”

“我这边总会有办法的。只不过可能要付一大笔抚慰金。”

“我丈夫可不会接受什么抚慰金。而我身上又没有足够的钱让我获得自由。”

“那终究只能作个了断了。”

“可这真的能行吗?”

“只能这样做了。如果不做,我们两个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中濑起身披上了睡衣,“我把计划更具体地推敲了一下。你要听听吗?”

奈央子躺在床上点点头。

“关键就在于给你制造不在场证明。我们两个人的事应该谁都没有发现,所以我不会被怀疑。你首先到外面的什么地方住一夜,我趁这期间潜伏到你家里,怎么样?”

“你想制造强盗入室的假象?”

“嗯。因为警察如果要调查犯罪动机就麻烦了。”

“可是我丈夫以前练过柔道,力气大着呢。”

“我没打算跟他真枪实弹地干。你不是说他回家总是很晚吗?我打算在停车场埋伏好,趁他下车的时候,从背后袭击。”

“怎么袭击?”

“这个,”说到一半,中濑摇摇头,“这事接下来再考虑。”

他一定已经想好了具体的方法,或许只是因为顾及奈央子,才犹豫该不该说出来。

“能让别人觉得这是强盗干的吗?”

“我会抢走他的钱包的。”

用这种方式能糊弄过警察的眼睛吗?奈央子担心起来。他们即将实施的行动看上去十分不现实。

“能行吗?要是你被警察抓进去了,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一定会疯的。”

“我会干得不留痕迹的。否则我们就没有未来。”

中濑坐在床上,握住奈央子的手。奈央子一边用力反握,一边想着,这或许需要作好死的心理准备。

让两人进一步坚定决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奈央子从隆昌那里得知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下个月起,隆昌要调职去京都。

“之前我就提出了申请,现在他们终于采纳了。我下个月尽早出发,解决了住房之类的问题之后,你也作好准备,跟人打好招呼后就过来。明白吗?”

和往常一样,隆昌并没有要向奈央子征求意见的意思。奈央子本想反驳一句,说忽然就这么决定让她有些为难。但要是他反问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去京都,那自己一定无法辩驳。

“你为什么提出要调职到京都?就算去了那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至少这一点她要问清楚。

“那边更近。明摆的嘛。”隆昌不耐烦地答道。

奈央子感到自己再度被一片黑暗包围。他说的“更近”,意思应该是说离福井的老家更近。她已经感觉到了,他将来想住回老家。

“可那为什么还买房子?”

“这不是问题。”

“什么‘不是问题’……”

“和昌终归是要来东京的,我说过让他住这里。”

“这……”

她的心情由憎恨转向坚定的杀意或许正是这个时候。她醒悟了,隆昌只不过将她当成附属物品而已。

一听说要去京都,中濑分外焦急。

“必须赶紧了结,你有机会从家里脱身吗?”在他们常去的那家旅馆,他问道。

“我之前就对他说过妈妈身体不好,我想我能得到两三天时间回自己家照顾妈妈。”

“那你赶紧跟他打好招呼吧。我也要配合你作好准备工作。”

“你真的要干吗?”

“真的。事到如今了,你还在说什么!”中濑抱住奈央子,“如果不在这里作个了断,恐怕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再见面了。那样也无所谓吗?”

奈央子被他搂在怀里,摇了一下头。她既不想再也见不到中濑,也不愿继续被隆昌使唤。

之后,两个人用电话一来一去地敲定了计划的细节。奈央子告诉隆昌,二十号那个星期六她想回娘家。虽然这个请求被接受了,但隆昌给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星期一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她务必要出现在家里。

“那就不能指望等你丈夫下班回家的时候了。星期六和星期天公司不上班吧?这样一来,只有等你丈夫在家的时候下手了。”

思考片刻,中濑说:“等他半夜睡觉的时候下手。”

“那所房子,想要潜进去不是难事。不管他柔道练得怎么厉害,只要睡着了他就没辙。你上次说他最近在服用安眠药吧?碰上有人袭击,他应该不会睁开眼睛。”

“可是幸伸,你能半夜不在家吗?”

“我会说那天我要出差,在外面过夜。我老婆从来不关心我的行踪,这一点没问题。”

然而这个计划不得不马上修改。因为奈央子在娘家的时候,隆昌也不会在自己家里。

“我星期六晚上会回福井。星期一我决定去京都。赴任之前还得向那边打个招呼。”隆昌说出这番话是在十八号的晚上。

十九号白天,奈央子给中濑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他也十分震惊。

“那下手的机会不是完全没有了吗?”他叹息着说道。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上天在说这种事不能做吗……”

“可别这样丧气。一定有什么好办法的。总之,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就全完了。”

中濑说自己再想想办法,挂掉了电话。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又打来了。

“虽然有些复杂,但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在电话里说道,“你镇静下来,仔细听我说。”

中濑所说的计划确实很复杂,奈央子不得不一边听电话,一边记录下来。

7

加贺刑警如一股不祥的风吹到奈央子家,是在隆昌死后第十二天。奈央子一走到阳台晾衣服,便看到他的身影正慢慢走近。

半路上,加贺还和一个小孩说了几句话。那是住在隔壁的安部光平。对这个不打招呼就随便进人家院子的小孩,奈央子没有半点好感。

奈央子刚下到一楼,门铃正好响了。她连对讲机也没接,直接打开了大门。

“虽然知道这要让你不高兴,但我还是想问几个问题。”加贺略显顾虑地说道。

“请吧。”奈央子招手让他进来。加贺看上去有些意外。

奈央子把他引到客厅。奈央子和中濑曾经相视而坐的那张沙发上,现在坐着的是奈央子和刑警。

“我去找过你的朋友了,”他说道,“就是打算和你一起去静冈的那个人。”

“哦。”奈央子点头道,“我还得再次向她道歉呢。实在太忙,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说什么了吗?”

“她很担心你。希望你尽早恢复精神。”

“是吗?给她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

“你约她去静冈,是事发前一天吧?”加贺说道,“她是这么说的。说你在事发前一天忽然约的她。她还笑着说,能够那样立刻答应,可是老处女的特权。”

是她说话的风格,奈央子脑中浮现出了朋友的面孔。

“为什么你忽然这样约了她?”加贺有些严肃地问道。

“因为我忽然想了起来。毕竟,要是我一个人回到静冈,岂不是很无聊?”

“那你们在车站见面的提议也是你提出来的吧?”

“是这样吧。我忘了。”

“而且你还指定了在出租车停车处附近见面。正常来说,考虑到下雨的情况,我觉得一般都会在车站里,比如检票口附近见面才对。”

“车站里人太多了,反而不好找。”

“真的是这样吗?”加贺紧紧地盯着奈央子的眼睛。

“不是这样又该是怎样?你究竟想说什么?”虽然明白一旦激动起来就等于输了,但奈央子还是忍不住慌张起来。

加贺放松了肩膀。

“正因为见面的地点在出租车停车处附近,所以你朋友也目击了事故。”

“啊……”奈央子撩起额前的头发,“真是太可怜了,那种场面,谁都不愿见到的。那种……恐怖的场面。”

加贺例行公事地掏出了手册。

“受害人正准备上车,一辆卡车冲了过来,他的身体被两辆车夹在了中间。特别是上半身的伤很严重,头部完全被压扁了——”

“请别说了!”奈央子用双手捂住耳朵。那时候的场面,她已经不愿意再想起了。

加贺合上手册。

“这是我从负责调查那次事故的人那里听来的。听说受害人的面目完全不能识别,确认他身份的材料是他的驾照,还有他身边的家人,也就是你的证言。”

“你想说什么?”

“我也从出席葬礼的人那里听说了,在葬礼中常见的打开棺盖、向逝去的人作最后道别的仪式,并没有出现在你先生的葬礼中。理由是脸被撞坏了。”

“不行吗?实际上就是如此,没有办法。”

加贺向前探身,把双手放在桌子上。

“能听听我的猜想吗?你要是觉得是胡说八道也可以不听。”

“听听无妨,但我马上就得去买东西了。”

“打个比方,”加贺说道,“假设有一个叫a的女士,杀了一个叫b的男士。是否故意尚不清楚,但关键的是,她并不打算去自首。于是她必须思考在不自首的情况下如何不会被警察怀疑。这时她得到了另外一个叫c的男士的帮助。具体是怎么做的呢?她让c装扮成b,让他出现在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面前。当然,完成这些之后,在尸体被发现之前,a必须要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于是a立下计划,和她朋友一起,离开东京两三天。”

“请等等——”

“这个计划看起来进展很顺利。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化妆成b的c因为事故死亡了。a一下子束手无策,但有一点很幸运,那就是尸体处于一种难以判明身份的状态。a最后大获全胜。也就是说,她证明尸体是b,就这样把c的尸体当成b火化掉了。”

“荒唐透顶!”奈央子站了起来,“那你是在说棺木里的是中濑?”

“我想还是有确认的必要。”加贺冷静地说道,“幸好当时死者的血液还附着在事故车辆上。哪怕只有你先生一根毛发,都能够进行dna鉴定。”

“我想我丈夫的毛发已经没有了。从那之后,我打扫了好几次。”

“这一点也不成问题。你先生在公司里有一顶专用的作业帽,那上面还粘着几根毛发。”

“要是这样……你尽管去鉴定或者干别的什么吧。”

奈央子快步走向厨房,往玻璃杯里注满水,一口气喝干。她早就料到加贺会怀疑到她身上。她心头苦不堪言,以至于站着都让她感到痛苦。

8

“那么今天我就告辞了。”奈央子回到客厅的时候,加贺起身说道,“接下来,就靠科学的力量了。”

奈央子什么也没回答,她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哎,怎么这地方被弄湿了?”加贺的目光落在自己右臂的袖子上。从手腕稍向上的地方沾上了水滴。

他取出手帕,朝天花板望去。奈央子也跟着往上看。

她吓了一跳。

就在加贺所坐位置的正上方,天花板已经透湿,水滴正从那里落下来。

“奇怪啊,也没下雨。而且又是这么新的房子,应该不会漏水。”

“刚才二楼花瓶倒了。”奈央子立刻说道,“里面盛了很多水,怕是那些水给浸湿了吧。”

“那还是早点处理的好。需要帮忙吗?”

“不,呃,不必了。”

“是吗?那我就告辞了。”加贺走向大门。

加贺刚出去,奈央子立刻锁上门,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职业刑警果然很恐怖,她想。从一丁点的线索,马上就能看出外行人的想法。

加贺刚才所说的内容,和中濑制订的计划基本相同。不同的是,要杀隆昌的并不是奈央子,而是中濑。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让她插手。这既是为了他们两个人,恐怕也是考虑到一旦遭逢危险,他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能够下手的只有星期天。而且你出了家门后,必须让第三者看到你丈夫活着的身影。”中濑在电话里说道。

“我出了家门后,他肯定会立刻去福井的。这样不是没有杀他的机会了吗?”

“所以说,”中濑低声说道,“实际上,我打算在你出门之前就解决这事。”

“啊?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

中濑的计划如下。首先,星期六的傍晚,奈央子乘隙让隆昌服下安眠药。一等他睡着,奈央子就跟中濑联络。趁她向隔壁家打招呼的空当,中濑潜入家中,将隆昌杀死。之后,他穿上隆昌的衣服,把刚从隔壁回来的奈央子用车送到车站。车站前已经有第三者在等待,她将成为证明隆昌还活着的证人。然而这个第三者,必须是一个对隆昌的脸不怎么熟的人。

“会顺利吗?”奈央子在电话里问了好几次。虽然她也深知,这种事不实际去做是预测不出结果的,但她还是不得不问。

“会顺利的。”中濑当即回答道。或许他也正在说服自己。

然而到最后,一切的计算都失控了。

奈央子跑上楼梯,快步通过走廊,进了卧室。

一眼看去,房间内并没有什么变化,地板没有一点被浸湿的样子。但既然一楼的天花板正在漏水,原因想来也只能有一个。

她走近双人床,将鸭绒被掀起来,接着取走枕头,掀开了床垫。

冷飕飕的空气触到了她的脸颊。

床垫下面有一个用木框围起来的空间。现在这个地方对奈央子来说是个秘密的世界。

她仔细检查了里面的东西,但并没有异常,没有道理会漏水。

奇怪——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果然是在那儿吗?”走廊里响起了说话声。

她大吃一惊,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加贺正慢慢地走进房间,一脸悲悯的表情。

奈央子的身体无法动弹。为什么明明应该已经出去的刑警会在这里?这个问题占据了她的大脑。但同时,她又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早晚会到来的时刻来了罢了。

“我是从院子进来的,客厅窗户上的锁我已经预先打开了。”

也就是说,他假装回去,又再次潜进来了。

“那漏水的事……”

“是这个。”加贺将右手拿着的东西伸了出来。

那是一把塑料水枪,一定是安部光平的东西。

“刚才趁你离开的时候,我用这个弄湿了天花板。我想这样的话,你一定会打开那个秘密的藏身之处。请原谅我这个权宜之计。我只是想避免强行对房间进行搜查而已。请你理解。”加贺低头致歉。

“你为什么会想到藏在这里……”

“因为我想不到会在其他地方。能够把一个人藏起来,而且能腾出一个简易冷冻室的空间,除了床底下,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地方了。特别是在这个季节,这个房间的窗户却一直开着,看上去就是要把整个房间冷却下来。对吗?”

“你一直确信我家里有尸体吗?”

“这是简单的计算。两个男人消失了,一个人的尸体被火化,那另一个人会消失到哪里呢?”

“是吗?”奈央子双膝跪地,“是啊,很简单。”

这个简单的计算却被算错了,她想道。

“让我产生这个想法的,是你邻家女主人的一番话。”

“安部夫人的话?”

“她说,葬礼之后,你光吃冷冻食品。听到那里,我不知为何就觉得你需要一个冰箱。我最先想到的是,尸体会不会被切成小块冻了起来?”

“怎么可能……”奈央子摇头。光是听着就让她起鸡皮疙瘩。

“嗯,这种事对你来说是很难办到的。而且看这里的冰箱,无论将尸体切割得如何高明,都不可能收纳一整个人的尸体。于是我寻思是不是有别的可能性。这时,我发现这附近有好几家药房。我就拿着你的相片——”

听着加贺的话,奈央子叹了一口气。

“有人记得我?”

“有好几个人呢,”加贺说道,“一口气买下四五个冰枕的人,恐怕不是很多。”

“是啊。”奈央子隐隐笑了起来。这是自嘲的笑。“果然当初应该多跑几家药房的……”

“我还问过了便利店。在车站前的那家店,我得到了证言,说你几乎每天都去那里买冰块。从便利店买来冰块,回来的路上到花店转一圈,这是你每天的功课。”

“冰块……重死了。”

“能让我看看‘棺材’吗?”

“好的,”奈央子从床边退后一步,“请吧。”

加贺向床凑了过去。或许是为了防止留下指纹,他一边戴起手套,一边朝里面看去。

奈央子盯着他的脸。加贺瞬间显出诧异的表情,接着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最终变为一脸吃惊。

“这是……”

“是的,”她点头道,“和刑警先生的想象不一样吧?”

“这是怎么回事?”

“计算错误。一切都算错了。”说着,她的视线低垂下来。

床中的棺材里躺着的,并不是坂上隆昌,而是中濑幸伸。

9

二十日傍晚,向隔壁的安部绢惠打过招呼之后,奈央子回到家里。按照当初的计划,应该是实施完罪行的中濑幸伸在等着她。

然而那个时候,在大门口迎接她的却是隆昌。

他手中拿着奈央子的行李。

“再不快点的话就误点了。她不是在车站等着你吗?”说完,他穿上鞋,快步走了出去。

奈央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从后面追上时,隆昌正要坐进车里。

计划可能改变了,她心想。一定是中濑那边出了什么情况,不得不中止了计划。这么想着,奈央子虽然感到几分可惜,但终归安下心来。她不想犯下杀人的重罪,也不想让中濑犯罪,这样的想法占据了她的内心大半。

今后的事等回到静冈再说,她寻思道。

车里的丈夫一直沉默不语。她并没有深究原因。因为老婆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不高兴。

丈夫开口说话,是在眼看就要到车站的时候。

“奈央子。”他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道。

听见这说话声的一瞬间,奈央子不知为何背脊凉了半截,她预感将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被说出来。

“你可别小看我。你在家里干了些什么,我可全部看见了。”

“……什么事?”

“等你从静冈回来之后再告诉你。总之,在这件事上,犯错的是你们。”

“你们”——既然他用了这个词,那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奈央子和中濑的关系。这本身就是一个打击,但更让奈央子担心的是中濑现在的下落。

然而她不能问丈夫。就在这种状态下,车到了车站。

隆昌停下车,打开后备厢,将奈央子的行李拿了出来。他用针一样锋利的目光瞪了她一眼,接着准备坐回车里。

事故就是紧随其后发生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有马上明白过来。她刚刚坐过的那辆车的侧面被一辆卡车的前端撞上,嵌了进去。周围的骚动声和人们跑来的声音在她听来,远得就像是隔着玻璃传过来的。

每当她努力回想之后的事,总是一片混乱的记忆。她甚至记不清警察是在医院还是在警察局对她进行了讯问。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想起,本打算和自己一起回静冈的朋友一直都陪在她身边,直到把她送回家中。

那之后的事,她仍记忆鲜明。她浑身木然地走进卧室,打开灯的瞬间,那个场面跃进了眼里。

卧室的地板上横躺着的是中濑幸伸。从外表来看,他已经死了。但她还是跑到他身边,试着摇了摇他的身体,祈求他能睁开眼睛。然而他没有半点反应。

一切都明白了。中濑反倒被隆昌杀了。隆昌并没有服下安眠药,恐怕他早已察觉中濑和奈央子的计划,假装睡着,埋伏着等待中濑。

隆昌是否一开始就抱有杀机,她不得而知。刚发现中濑的尸体时,她觉得他是被蓄意杀害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又开始觉得或许并非如此。隆昌或许是想警告一下中濑,不要再接近自己的妻子。这是因为中濑的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仔细观察,才能隐隐地在脖子上辨认出可能是手掐的痕迹。精通柔道的隆昌可能只是想通过掐脖子来警告一下,但用力过度了。

“犯错的是你们。”隆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会不会是为他失手杀掉中濑而给出的借口呢?

但毫无疑问,真相已经弄不清楚了。

确定无疑的是,隆昌知道奈央子和中濑的计划。整理隆昌桌子抽屉里的东西时,奈央子翻出了一盒录音带。她听了一下,才发现上面记录的是她和中濑的通话。看来,隆昌是在电话里安装了窃听器。他应该是察觉了两个人的关系,为了确认才安装的。然而窃听器却录下了他们想要杀他的计划,因此他才对他们抱有强烈的憎恨。

隆昌说星期六和星期天要去福井,也是他的幌子,应该是为了让他们对这个计划死心而做出的举动。然而因为中濑想出主意,要在奈央子出发之前实施行动,所以他将计就计地作好了埋伏。

“给中濑的妻子打电话的,应该就是你先生吧?”听奈央子把话说完,加贺问道,“他恐怕是认为,这样一来,你们两个也不得不分开了。”

“既然他知道我和中濑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奈央子说道。这并不是向加贺询问,而是在自言自语。

“男人有各种各样的类型。平时粗暴,没头没脑,一到关键时刻却什么也不说的人可是常有的。如果对方还是自己爱着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你说我丈夫爱过我?”

“是的,”加贺点头道,“我想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在杀掉中濑之后,先把你送到车站。他恐怕是想趁你在老家的时候,一个人将尸体处理掉。如果他不爱你,一定会让你也帮忙收拾尸体。”

奈央子低下了头。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这样,事到如今已经弄不明白了。而对她来说,是或不是都无所谓。

“我想问一个问题。”加贺说道,“你这样保存中濑先生的尸体,究竟打算将它怎么样?打算有朝一日埋掉或者火化吗?”

“怎么可能,”奈央子轻轻笑了一下,“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办到的。”

“那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奈央子说道,“发现他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只是不能让人发现。于是我不计后果地把它藏在了床底下。接下来担心的是尸体会腐烂。因为丈夫的事,我在和殡仪馆的人说话时得知,在葬礼被推迟的情况下,要用冷冻材料将尸体冻住。我就想自己也可以试试。于是我在床的内侧贴了泡沫苯乙烯,将二十个冰枕放了进去,又把另外二十个放到冰箱里冷冻,每天晚上取出来交换。真是很辛苦。虽然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干下去,但又不能停下。”

接着,她“呼”地长叹了一口气。“老实说,被加贺先生你看见了,我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能借电话用一下吗?”

奈央子指了指房间的角落。梳妆台上放着无绳电话的分机。

加贺走过去,拿起分机,传来了一阵拨号的声音。

“喂,是股长吗?我是加贺。不出所料,在我提到过的那幢房子里发现了尸体。情况紧急,请派人过来。我把地址说一下,练马区——”

一边听加贺打电话,奈央子将手伸向了“棺材”。

中濑幸伸还是像她发现他时那样,面目安详,双眼紧闭。他的尸体周围,雏菊连同冰块和冰枕装点在一起。

那是不知何时,他送给奈央子的花。

“雏菊的花语是‘深藏于心的爱’。”他像个少年一样,脸颊微红地说道。

奈央子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冷,如石头一般僵硬。

“再见了。”

面对着冰冷的脸颊,她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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